第九章《夜譚：毛骨悚然的愛》（5）

青蔥之愛殺機

【01】

站在那陌生的公寓前面，我猶豫許久，最終還是按下了門鈴。

手指輕輕按到了那個紅色按鈕。

叮鈴——

清脆的門鈴聲響起。

開門的是一個陌生的女人，她問我：「你找誰？」

我笑盈盈地說：「請問，這裡是顧健家嗎？」

那女人點點頭。

我繼續說：「你好，我是顧健的高中同學，他在家嗎？」

正說著，顧健便走進了我的視野。

那一刻，我竟然有些微微顫抖，七年沒見，他的樣子沒什麼變化，還是那麼瘦，甚至有些佝僂。

見到我，他也是一驚，脫口而出：「廖……廖晗！」

驚訝變成了笑意。

他一邊向女朋友介紹我，一邊將我請了進去，說實話，那麼多年沒見，再次見面真的很激動。

我問他這些年怎麼樣，他說大學畢業後進了一家公司，每天拼死拼活，卻沒什麼成績，幸運的是找到了一個知心女朋友，就是剛才開門那位。

我笑笑。

他反問：「你呢，還在家鄉嗎？」

我點點頭，說：「那年高考失利后，我就沒有繼續復讀，去了我們家的電子廠上班，從計件工做起，去年我爸因為心臟病住院后，我暫時管理整個廠子。」

顧健一臉羨慕：「你真厲害。」

我又問：「這麼多年，你怎麼也不回來一趟，或者聯繫我呢？」

顧健嘆了口氣：「你看我現在的樣子，哪有臉再回去，雖然爸媽總催我回去，但我也好久沒回去了，只是每個月給家裡匯一點錢補貼家用。」

我淡淡地說：「你放心吧，叔叔和阿姨都很好，你不用擔心。」

那天晚上，我在顧健這裡吃的晚飯。

菜樣很簡單，可見他的日子過得並不富裕。

吃飯席間，他女朋友問東問西，問我們高中時代的趣事，我撿了一兩件同她講了講，她聽后笑得前仰後合，但是我看得出來，顧健笑得很尷尬。

晚飯過後，顧健的女朋友下樓買水果去了，待她走後，顧健點了一根煙，接著問：「你怎麼會突然找到我，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事情？」

我乾澀一笑：他還是這麼心思細密，他知道，一個七年沒見沒聯繫的高中同學，不可能無緣無故找上他的。

我點點頭，說：「我今天過來，是特意向告訴你一件事。」

顧健問：「什麼事？」

我咬了咬唇瓣：「桃子，被找到了！」

顧健一愣，或許是因為太過驚訝，手指一抖，手裡的煙竟然掉到地上，他罵了一聲，捻滅丟盡垃圾桶，抬頭問道：「她人在哪裡？」

我一臉陰翳地說：「她死了，早在七年前就死了！」

【02】

對我們來說，七年前的那個夏天特別的熱，也特別黑暗。

那一年，我們即將高考。

我本以為，考高會成為那一年最深刻的記憶，直至那件事情發生，我才知道，對我來說，失敗的高考根本不值一提。

那天下午放學，我和桃子走在最後。

桃子對我說：「我家裡有事，今天不能去補習班了。」

我有些失落：「你是不是又要去看顧健？」

桃子顧自收拾著東西，沒理會我。

我繼續問：「喂，你是不是想去找他告白？」

桃子忽然停了手，冷冷盯著我：「廖晗，你覺得現在開這種玩笑有意思嗎？」

我也是自討沒趣，嘟囔道：「我只是看你悶悶不樂，想逗你開心罷了。」

桃子將課本和練習冊裝進書包里，轉身出了教室，我跟在後面，桃子制止道：「廖晗，我警告你，如果你再跟著我，我就告訴你爸，讓他打斷你的腿！」

我繼續賠笑：「你怎麼這麼狠啊，我爸打斷我的腿，對你也沒好處，你回家，我也要回家啊！」

桃子瞪了我一眼：「從現在開始，你站在樓道里不許動，半個小時后再離開。」

桃子急匆匆下了樓，我當然不會聽她的，偷偷跟了上去。

我沒猜錯，桃子又去了顧健家。

準確的說，那裡不是顧健的家，而是一間破舊的小房子。

半個月前，顧健家失火，房子被燒壞了，所有東西也都在大火中燒得一乾二淨。

不僅如此，他弟弟在那場大火中燒死了，火災之後，顧健一家三口被暫時安排進了這處小房子，也從那天起，顧健開始休學在家。

我、顧健還有桃子是發小，我們一起讀小學，初中，然後是高中。

從我們認識顧健起，他家的日子就過得很清苦，他父母是普通工人，雖然工資不多，但足夠一家生活，他家日子之所以拮据，是因為他還有一個癱子弟弟，顧振。

顧振比顧健小三歲，在他七歲那年，被一輛貨車碾了，雖然保住了命，但成了高位截癱，由於肇事司機逃逸，顧振的手術和術后恢復不僅花去了顧家全部積蓄，還讓家裡背了外債。顧振出院后，為了照顧他，顧媽媽辭職在家，家裡唯一的經濟來源就是顧爸爸的工資，前幾年，顧爸爸所在的工廠倒閉了，他下崗在家，一家四口陷入窘境。

對於顧健家的情況，大家也盡量幫助，尤其是桃子，經常在放學後去他家幫忙，大家都誇桃子，說她懂事。

其實，我知道，桃子喜歡顧健。

雖然她在我們面前一副女漢子形象，但我敏銳地察覺到，她在不知不覺間喜歡上了顧健，只是礙於他家的情況，她將它藏在心裡，沒說出口。

為此，我親自找桃子驗證過。

我問她是不是喜歡顧健，她白了我一眼，說我胡說，她和顧健只是哥們，但我知道，男女之間沒有純友誼，比如她和顧健，她喜歡顧健，比如我和她，我喜歡她。

我躲在角落裡，看著桃子站在顧健家門口，卻遲遲沒進去。

不知道為什麼，自從顧家失火后，桃子就變得奇怪，好像有很重的心事，每次我試圖逗她開心，她要麼不理我，要麼就是冷冷回應。

最終，桃子也沒進去，落寞地離開了。

我偷偷跟在她身後，目送她進了家，才放心回去。

我不知道，那是我最後一次見桃子。

如果我知道是最後一次見面，我應該要說點什麼吧。

直到現在，她的那句「從現在開始，你站在樓道里不許動，半個小時后再離開」仍舊回蕩在耳邊。

【03】

第二天上課時，我沒見到桃子。

課後，我問老師，老師說她請假了。

中午放了學，我買了桃子最喜歡的水果冰，頂著大太陽，騎自行車去了她家，結果桃子媽媽說她去上學了，還沒回來。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一種很壞的預感。

事實證明，我的預感很靈驗。

桃子失蹤了。

一切都發生得那麼突然，乖巧懂事的桃子竟然向老師撒了謊，也沒告訴媽媽，她就那麼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桃子媽媽報了警。

警察介入后，發現桃子在離開前，將房間收拾得很乾凈，好像這次走了，就永遠不回來了似的。

在桃子的房間內，警察沒找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關於桃子離開，他們也百思不得其解，一個懂事的十八歲女生，在即將到來的高考面前，竟然選擇悄然離開，其中肯定有玄機。

在隨後的調查中，他們也排除了綁架的可能，桃子是自行離開的。

警察詢問了桃子媽媽和我們班主任，他們都說，在桃子失蹤前，她情緒很差，似乎是有什麼心事。

桃子媽媽為此問過桃子，起初，她什麼也不說，後來索性將自己關在房間里。

有一天晚上，桃子媽媽聽到桃子在房間里哭，她敲了敲門，那哭聲便突然停止了。

警察問及原因，桃子媽媽說：「我想可能有兩個原因，第一，她的發小顧健家發生了火災，顧健的弟弟在火災中燒死了，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失去這麼一個朋友，她很傷心，第二，可能也是高考臨近，她想要考入重點大學，很有壓力吧！」

她的說法合乎情理，桃子喜歡顧健，顧健家失火，弟弟死了，一家人遭受重創，她肯定傷心，再者，高考帶給我們的壓力無法比擬，壓力過大導致痛哭也說得過去。

但這只是桃子媽媽的說法，我和桃子從小一起長大，我猜測桃子情緒的突然變化肯定另有原因。

作為桃子的發小，也是她的同桌，警察自然找我了解情況。

我也沒提供什麼有價值線索，就說自從顧健家失火后，她一直情緒低落，我問過幾次，她都不理我，了解完情況，我還帶他們去了顧健家。

聽聞桃子失蹤，顧健也是一臉驚愕。

警察問他，在桃子失蹤前，是否找過他，顧健說自從發生火災，他就一直休學在家，他弟弟在火災中喪生，他要在家照顧爸媽。

這期間，桃子來過兩次，都是來安慰他爸媽，每次都是一進一出，沒停留太長時間。

顧健也沒能提供有價值的線索。

警察離開后，我叫住了顧健：「你知道桃子為什麼離家出走嗎？」

顧健沒有回頭，冷冷道：「我怎麼知道？」

我表示懷疑：「自從你家發生火災后，桃子的情緒就變得很差，我知道她是在為你感到悲傷，那不僅僅是悲傷，還有別的原因！」

顧健轉過頭：「什麼原因？」

我搖搖頭，說：「我不知道，反正和你有關！」

顧健嘆了口氣：「廖晗，我知道桃子失蹤了，你很傷心，我也很傷心，我也想要桃子回來，但這一切不是我們能左右的，警察自然會找到桃子的。」

話落，他便回去了。

我忽然想到桃子離開前一天下午放學，曾經來過顧健家，只是當時沒進去，她在門外久久的徘徊，像在同他做告別。

告別，她在同顧健告別，卻什麼都沒留給我。

【04】

那個夏天很熱。

桃子失蹤后，我也休學在家，老師找了我幾次，我說不想上學了，老師罵我胡鬧，甚至找到我爸媽，我爸打了我，但我就是不回學校，我爸拿我也沒轍，只得作罷。

休學在家的我，每天只做一件事，那就是拿上一大杯水，然後騎自行車圍著縣城轉悠，我像個瘋子一樣，挨個店面詢問，希望他們中有人見過桃子，從中找到蛛絲馬跡，從早上一直到半夜。

那段時間，爸媽以為我著魔了，甚至帶我去看了精神科醫生，醫生說我精神沒問題。

那段日子，我幾乎問遍了縣城所有人，但沒人注意過桃子，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倒是自行車騎壞了兩輛。

每天晚上，我都守著手機，希望桃子能給我打電話，告訴她在哪裡，然後我去找她回來，結果每晚都是伴隨著失望睡著，第二天伴隨著失望醒來。

桃子失蹤后，我經常去探望桃子媽媽。

桃子的事情給了她巨大打擊，在看到我為了尋找那麼拚命后，她拉住我的手：「小晗，你別這麼做了，阿姨看著心疼，既然桃子走了，就讓她走吧，她肯定有自己的原因。」

桃子爸爸在桃子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這些年桃子和媽媽相依為命。可以說，桃子就是桃子媽媽的全部，如今桃子失蹤了，她也被掏空了。

我對桃子媽媽說：「阿姨，你就當桃子去外地念書了，她暫時回不來，但我在您身邊，以後桃子不在家，我就是您兒子，有什麼困難，您就來找我，好不好。」

桃子媽媽悲傷地說：「謝謝你，好孩子。」

那年的夏天對我來說很漫長。

每一天，每一個小時，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無限拉長了。

最終，我也沒找到桃子，隨後高考也結束了。

我沒參加高考，顧健在休學一段時間后重新參加了考試，成績優異的他順利考取了某重點大學。

之後，他也去看了桃子媽媽。

桃子媽媽欣慰地說：「謝謝你們，雖然不知道桃子現在在什麼地方，但好在她有你們這兩個好朋友。」

離開桃子家，我笑笑說：「恭喜你，考上了大學，如果桃子知道的話，她也會開心的。」

顧健冷冷道：「你別這麼說，好像桃子已經不在了一樣，或許她只是有事情必須離開，過段時間就會再回來。」

我的語氣冷了下來：「什麼事情會這麼重要，重要到她可以舍下媽媽，還有她為之努力了很多年的高考。」

顧健也發覺了我語氣中的異樣：「廖晗，你別這麼陰陽怪氣的，說得好像桃子失蹤和我莫大關係似的，桃子失蹤了，我也很困惑，我也很傷心，只是我沒像你那麼執著罷了。」

我沒說話，之後各自回家了。

說也奇怪，從小一起長大的我們，在桃子失蹤后，詭異的疏遠了。

或許，從我意識到桃子喜歡顧健的那一刻起，我就開始疏遠他了。如今桃子失蹤了，我更將全部怨氣發泄到他身上。

自那天後，我還是不放棄的每天騎自行車尋找桃子，後來我才發現，我尋找的根本不是桃子，而是心中那僅存的希望。

我盼望著，我大汗淋漓的在大街上，某一個拐角就看到了桃子，然後她大笑著說：「廖晗，你這個笨蛋，我就在這裡啊！」

直至炎熱的暑假結束，我才放棄了自己瘋狂的舉動。

顧健去上大學那天，我去車站裡送他。

曾經，我們三個約好，一起考入重點大學。

其實這是顧健的夢想，桃子因為喜歡他，所以附和了他的夢想，我因為喜歡桃子，所以附和了她的夢想，我甚至不知道那所重點大學在哪個城市。

如今，背著行囊離開這座縣城求學的只剩下了顧健。

我和顧健爸媽看著他坐上了火車，自始至終，我一句話都沒說，只是那樣看著他，說不出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就這樣，顧健坐上火車離開了。

曾經三個嬉戲打鬧的好朋友，各自奔赴了不同的旅程，桃子失蹤，顧健求學，我則留在了縣城。

顧健離開后，我沒聯繫過他。

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感覺桃子的失蹤和他有關係，因此那種疏遠越來越深，直到，我們都忘了彼此。

那年夏天結束后，我沒有回到學校選擇復讀。

那座學校里沒了桃子，突然對我一點吸引力都沒有了。

我去了我們家的電子廠上班，在車間里做了一個普通工人。

每天下班后，我還是習慣去曾經就讀的高中門口，看那些新生們三五一群的走出校園，走著，說笑著。

我就恍然想起了當年，我和顧健，還有桃子一起放學的場景。

【05】

在聽到我忽然提到失蹤七年的桃子，還說她已經死了的時候，顧健很吃驚，然後追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其實，當時我情緒很激動，但我還是強忍著：「我上班這幾年，通過家裡關係，幾乎走遍了周圍縣市公安局，也留下了我的聯繫方式，一旦他們發現不明女屍或屍骨，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我，但我更願意相信，桃子在某一個角落安靜的生活著。」

沉默了片刻，顧健才問：「哪個公安局發現了桃子的屍體？」

我嘆了口氣：「其實這幾年，有幾個公安局和派出所給我打過電話，說他們轄區發現不明女屍，讓我過去辨認，每次我都是失望而歸，那些人都不是桃子，漸漸的，我也失去了希望，今年三月，我忽然心血來潮，去了我們小時候常去摘野果的後山上，在一個曾經作為秘密基地集合的山洞裡，我發現了一堆屍骨，看著那些衣服，我一眼就認出那是桃子的！」

顧健脫口而出：「桃子去了那裡？」

我點點頭，說：「當年桃子失蹤后，我幾乎找遍了所有地方，竟然將這裡忽略了，我覺得她是離開了縣城，沒想到她一直在我們身邊。為了驗證我的猜測，我報了警，隨後我以體檢名義拿這些屍骨和桃子媽媽做了DNA鑒定，確定屍骨確實是桃子的。」

聽我這麼說，顧健也落寞起來：「桃子果然還是死了。」

我應聲道：「其實，當年桃子失蹤后，我就知道她出事了，只是不知道她在哪裡，如今終於找到了她的屍骨，也算一種安慰吧！」

顧健又問：「那桃子媽媽，她知道這件事嗎？」

我若有所思地說：「因為當年立案了，警方告知了桃子媽媽，桃子失蹤這幾年，她的身體每況愈下，雖然我時常照顧，但還是沒什麼用處，醫生說她是思女成疾，在桃子屍骨找到后不久，桃子媽媽也過世了，由於沒其他家人，我為她操辦了葬禮。」

顧健沒說話。

沉默片刻，我忽然問道：「你不好奇嗎，桃子為什麼突然離開，躲進了那個山洞，最後死在了那裡？」

顧健抬眼看我，仍舊沒說話。

我顧自說著：「我想，任何人都會好奇吧，從桃子離開的那一天起，我就被這個問題困擾著，她為什麼會突然離開呢？」

顧健終於開口：「你還是認為她的離開和死亡與我有關嗎？」

我點點頭，說：「當年我沒告訴你，桃子在離開前一天下午，曾經偷偷去過你那裡，不過她沒進去，我能看得出她很猶豫，我不知道她在猶豫什麼，我想，這猶豫和她的離開繼而死亡有著莫大聯繫。」

顧健的臉上又浮現出那種冷漠：「那你說說吧，廖偵探，說說你的調查結果吧，既然你找到我，應該就有所謂的結果了吧！」

我看著顧健的臉：「沒錯，就算是自殺，我也不能讓桃子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我找到了當年的辦案民警，看到了他們為你做的筆錄，在你的筆錄中，警察問你在桃子離開當月，你們見過幾次，你說只有兩次，都是在你家發生火災后，但那個月，桃子明明去了你家三次，兩次在發生火災后，一次在發生火災當天。」

顧健很驚訝：「你怎麼知道？」

我解釋道：「我喜歡桃子，每天都想送她回家，但她不允許，我就偷偷跟蹤她，結果發現她常去找你，在火災發生當天，她去找過你，我見她進了你家，當時很氣，就回家了，後來發生了火災，警方認定是意外，當時你說不在家，而桃子也在自己家裡，我心裡雖有疑問，但還什麼都沒說，也就從那天開始，桃子的情緒就變得極為低落。」

顧健回憶道：「她肯定是受到了火災影響，畢竟我們家被燒毀了，顧振也燒死了。」

我意味深長地說：「當時我也這麼以為，就算這樣，桃子的表現也有過分，她性格開朗，發生了這種事，她應該去安慰你的，而不該自己先崩潰，桃子媽媽說當時她表現很異常，後來我突然想到，會不會在發生火災的時候，你就在家，而她也沒離開，她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顧健倏地機警起來：「你什麼意思？」

【06】

沉默了片刻，我忽然話鋒一轉：「桃子媽媽去世后，她那些親戚不知道從哪裡出現了，都說要房子，我說隨便，然後我將桃子的所有東西都拿走了，將它們放在我家倉庫，一件一件擺好，其中有一張我、你，桃子還有顧振的合照，我將照片抽出來，意外發現後面寫了一句話。」

說到這裡時，顧健的臉色忽然慘淡起來。

他也在等待那句話的內容。

我將那張照片取出來，推到顧健面前：「你自己看吧！」

照片背面寫著：我們殺了弟弟，有些秘密，我可以隱瞞，但不能毀滅。

時間正是2009年4月29日晚上，那天正是顧家發生火災的日子，那天晚上，桃子卻寫下了這行字。

顧健愣了，我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在顫抖。

我步步緊逼：「照片上四個人，弟弟明顯指的是顧振，而這個『我們』應該就是指的你和桃子，你們殺了顧振！」

顧健猛地抬頭，我能感受到，從他眼中透露出來的恐懼。

剛才還點頭微笑的我，此刻突然目光凌厲起來：「當年你家發生火災，我就感覺蹊蹺，為什麼那個時間你爸媽都沒在家，只有顧振自己，我問過刑警隊的人，由於當時現場被燒毀，無法準確認定意外或是人為，警方在仔細調查后，認定為意外，但從桃子那句話看來，這並不是意外，當時你縱火，而桃子不小心看到了一切，是你殺了你弟弟，是你殺了顧振！」

顧健的臉抽搐了兩下，沒說話。

我繼續說：「你沒否認，就是承認了，當年桃子無意中撞到你縱火，而你縱火的直接後果不僅僅是燒掉房子，一併被燒死的還有你弟弟。當我有了這個猜測后，我在想，你為什麼要燒死你弟弟，你們是親兄弟，你卻做出這種事情，後來我想通了，你是讓你爸媽解脫！」

顧健吞了吞口水，還是不說話。

我感覺自己掌握了真相，必須趁此猛攻顧健，讓他承認：「自從顧振出事成了癱子，你家便陷入困境，顧振的手術費和術后恢復費用讓你家一貧如洗，負債沉重，你爸媽一夜之間白頭，為了照顧顧振，你媽媽辭職在家，你爸爸收入微薄，還要供應你讀書，你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終於產生了殺意，決定製造一次火災，讓你弟弟在火災中死去，這樣，你爸媽就解脫了，雖然燒掉了房子，但總算是擺脫了困境，失去了顧振，你們家的生活卻出現了生機！」

顧健冷冷地盯著我，某一刻，他的眼神忽然軟弱下來：「廖晗，我在你眼裡就是這樣子的嗎？」

我沒說話。

良久，顧健終於再次開口，帶著怪異的嘲諷：「你沒有猜錯，當年那場大火我是放的，我是故意縱火，目的就是為了燒死顧振！」

我一愣。

終於，顧健承認了一切！

雖然他承認了一切，但我卻猜錯了真相。

顧健從錢包里取出一張他和顧振的合照：「如果我知道那場火災還會奪取桃子的生命，我肯定會停手的，至少不會讓她卷進來。不過，現在說這些太晚了吧！」

顧健冷笑一聲，又嘆息道：「你說得沒錯，在顧振出事後，我們家就陷入了地獄，那個充滿歡聲笑語的四口之家不見了，爸媽一夜白頭，我知道他的愁苦，卻幫不上任何忙，這種日子像看不到盡頭的黑夜，纏在爸媽、我和顧振的身上。開始，我怨恨過顧振，我覺得都是他，我們一家才成了這個鬼樣子，但當我漸漸長大，發現我們一家四口中，最痛苦的其實是顧振，他年僅七歲就成了癱子，永遠不能站起來了，這是一種怎樣的痛苦啊……」

沉默了片刻，顧健繼續說：「這種日子持續了很久，我對於顧振由怨恨變成了憐憫，我開始在放學后教他讀書認字，希望他能多學知識，晚上陪他睡覺，直至有一天，媽媽因為過度操勞昏倒，那天晚上，我和顧振並排睡著，黑暗中，他拉拉我的胳膊說，哥，你殺了我吧。」

聽到這句話，我愣住了，眼睛忽然酸澀起來。

顧健笑著哭了：「當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也愣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說，我告誡他不要胡說，他卻說沒胡說，他說都是因為他，家裡才變成這樣，生活拮据，負債纍纍，我說生活會變好的，債務也都會還清的，然後他說，哥，我累了，這些年，我活得太累了，我寧願當年我沒活下來，我說你胡說，他說他不能自殺，如果自殺了，爸媽也會傷心至極，他就想到了火災，他想讓我放一把火，燒掉房子，燒掉他，燒掉爸媽對他的挂念，也讓他解脫，也讓這個家解脫。」

那一刻，我終於忍不住哭了：「這是顧振的計劃，而是你執行者。」

顧健絕望地點點頭：「當時我也被顧振洗腦了，我決定讓他解脫，那天不動聲色的支開了爸媽，然後偷偷回家，我清楚記得顧振躺在床上，說，哥，如果有來生，我還想做你弟弟，我哭了，然後點燃了床單，我看到火越燒越大，回身的一刻，看到了突然來找我的桃子，她愣了，然後想要救下顧振，顧振卻說，桃子姐，我累了，你們讓我走吧。她哭喊著，讓我救人。我只能帶她離開了現場。後來，我將真相告訴了她，希望她能幫我保密，她哭了，說這個秘密太沉重了，我說不管多麼沉重，都要保密，否則大家都毀了，殊不知，在我縱火的一刻，所有人就都毀了。火災之後，我和桃子口徑一致，對於火災毫不知情，但這個秘密對於桃子太沉重了，她一面為我痛苦，一面為顧振痛苦，一面又為沒有救下顧振而痛苦，最終無法抵抗痛苦和愧疚的攻擊，選擇了離開，最後死在了那山洞裡。」

這一刻，真相大白！

我卻愣了，我本以為在找到顧健之前，我掌握的就是真相了，沒想到，這才是掩藏了七年的秘密。

顧健吞下了眼淚：「你知道嗎，桃子離開的那天早上，給我發了一條信息，她說，有些秘密，可以隱瞞，卻無法掩埋。她當時還說，要我盯住你，你早晚會找到真相，如今，她說對了，一切都明了了。」

【尾聲】

我沒有選擇告發顧健，我想真相大白了，他被這個秘密困了這麼多年。這一刻，他應該有自己的選擇了吧。

我沒有留宿，當晚就離開了。

不知道為什麼，找到並驗證了真相，我的心裡卻沒有絲毫放鬆。

離開前，我對顧健說：「你知道嗎，當年桃子很喜歡你的，我跟我說起過，等到考高結束后，就向你告白，我知道，她好想，好想和你談戀愛。」

顧健沒有說話，眼底是無盡的鉛灰。

我坐上車，搖下車窗：「如果有時間，你就回去吧，那座縣城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可怕，那裡也不盡都是灰色的記憶，有些故事都留在那裡呢！」

車子啟動，我坐在後座上，看著後視鏡里的顧健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

我看著這座繁華的城市夜景，懷抱著巨大的心事，沉沉睡了過去，我又夢到了我們小時候，我，顧健，桃子還有小小的顧振。

我們去後山上摘野果，然後到秘密基地的山洞裡玩耍。

他們跑得很快，我讓他們等等我，桃子跑在最前面，她一邊跑，一邊笑，那笑聲清脆而單純。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