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道非道
第41章道非道
這天的晨練我幾乎是靠著一口氣硬熬下來的,說來也怪,枯燥的晨練結束以後,我立即就不困了,吃過早晚以後也不補覺,馬不停蹄跑到師父房間玩。
當時大概是早上八點光光景,我進屋的時候,師父正坐在床上,對著那面黑色的八卦鏡發獃,趙師伯竟還在睡,他睡覺的樣子特別怪,整個腦袋都用被子蒙住,反倒一雙又瘦又長的腳掌露在被子外面。
這寒冬臘月的,雖然賓館里還算暖和,但我還是怕師伯著涼,於是就從洗手間拿了一塊干浴巾,想幫師伯蓋蓋腳。
可我剛走到趙師伯的床前,趙師伯就突然掀開了被子,一下子坐立起來。
看到趙師伯的樣子,我心裡頓時一陣抽抽,他那一雙眼翻著,只露著半截眼白,還用力伸直了雙臂,好像是想要抓住什麼東西。然後他的身子又劇烈地顫慄起來,一邊顫,一邊大口大口地吸氣,發出一陣陣讓人頭皮發麻的「額——額——」聲。
當時我趙師伯的樣子,活像是詐屍了一樣。
可過了沒幾分鐘,趙師伯的身子又軟了下來,他兩隻手落下來的時候,我發現他的胸口已經沒有了起伏。
趙師伯死了!
我很緊張地看向我師父,就見我師父嘆了口氣,站起身來,重新給趙師伯蓋上被子。
之後我師父又沒事人似的坐回自己的床上,還一邊對我抱怨:「你趙師伯就是這樣,不用管他。唉,就不該跟他住一間屋,害得我一晚上沒睡好覺。」
這時候,趙師伯自己抬了抬被子,用被子蓋住自己的臉,一雙大腳又露了出來。
我心裡還是一陣陣地發顫,就聽我師父說:「你趙師伯早年跟著你師祖下墓,中了很烈的屍氣,雖然最後留住了一條命,可人卻變成了這個樣子。好在他的壽元還長著呢,最近幾十年都不會死。」
我師父說這番話的時候,語氣輕鬆得很,好像早已對趙師伯的樣子習以為常了。
聽師父又提到了我的師祖,我就忍不住問:「師父,我師祖是誰啊?」
師父抬頭看著我,說:「你師祖啊,二十多年前就過世了。一世祖在建立寄魂庄之處就立下了規矩,除了他自己,先師過世十五年之後,後人不得提及名諱。人死之後,魂歸九泉,不再提及名諱,也是避免他們在陰間過得不安生,還總要挂念陽間的事。」
聽我師父這麼一說,我心裡又多了好多的疑問,就問師父:「師父,真的有九泉,有陰間嗎?咱們說出了師祖的名字,師祖也能聽見啊?如果有陰間的話,那天上有神仙嗎,我記得仙兒說過,她本來也有機會成仙來著,她要是成仙了,是不是就能長生不老了?她會到哪裡去,神仙住的地方嗎?陰間是什麼樣的,神仙住的地方又是啥樣的啊?」
我一連串拋出這麼多問題,把師父也給問懵了。
我師父沉吟了很久,才對我說:「仙兒啊,她說她能成仙?之前沒聽她說過呢。神啊仙的,咱們這一脈不研究那個,有些事情還真不好說。而且修道成仙這種事,古時候雖然也有過一些傳說,可傳說終歸是傳說,大多是真假摻半,也不能太當真。」
這時候仙兒說話了:「那陰間呢,是不是真的有陰間?」
她說的話,我師父是能聽到的,就見我師父先是點了點頭,可隨即又搖搖頭:「也不好說啊。我這些年,鬼物碰到得少,平時打交道的,大多是一些邪屍。但凡是屍,就是陽間的東西,不過從守正一脈的典籍上來看,邪屍,應該是陰陽兩界都不接納的東西。所以說,陰間嘛,大概是存在的吧。你自己不就是鬼物嗎,難道也不知道有沒有陰間?」
仙兒嘆了口氣:「我也說不清楚。在過去,我好像真的能感覺到陰間的存在,那種感覺說不上來,就是……就是有種陰氣很重的磁場在召喚我,讓我過去。我雖然能感覺到,可又不知道它到底在哪,而且隨著我在陽間待得時間越來越長,這種感覺,也越來越微弱了。」
我師父點頭:「嗯,召喚你的那股磁場,也未必就是來自陰間,像亂墳山那種地方,陰氣極重,也很容易招納鬼物在那裡逗留。聽有道說,你原本還有成仙的機會,這世上,真有神仙嗎?」
我這才知道,原來對於這些事,我師父也有很多的疑問。
可對於此,仙兒也沒辦法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她只是說:「在很早以前,我的師父就是一個地仙,可平時也就是山裡的山精野怪說她是地仙,真正的地仙是什麼樣子,誰也沒見過。而且我師父也沒有長生不老啊,活了幾百年就過世了。我當初也只是快要達到我師父的修為了,才覺得自己快要修成地仙了,可那所謂的地仙究竟是不是仙,我說不清楚。」
鬧了半天,仙兒所謂的成仙,原來就是這麼個意思。
夭嬰子河的那條蛇靈還是河神呢,說到底,還不是一條蛇精?
我心裡這麼想,嘴上還嘟囔著:「你要是都快成仙了,我師父那還不就是活神仙,不然你也不能敗給我師父啊。」
仙兒悶悶地哼了一聲:「你這種人就是沒法交流,別跟我說話!」
我和仙兒的對話,師父都聽在耳朵里,他習慣性地點了煙鍋,笑著對我說:「有道啊,在咱們這一脈,原本也不求成仙,只一心證道,你就別想這麼多了。」
「師父,我老聽你說道啊道的,可咱們這一脈的道,到底是個啥東西啊?」
師父吐了一口煙霧,說了一句我沒辦法理解的話:「道在心中,本心是道,無不是道。」
這時候,我趙師伯突然「喝——」地大吼一聲,直挺挺地坐了起來,把我給嚇了一跳。
趙師伯朝我和師父這邊看了看,又望著窗外,長長出了一口氣。
雖然時值寒冬,可窗外的太陽卻異常飽滿,陽光透過窗戶,灑在趙師伯的臉上,那張蒼白的臉上,竟然也泛起了一絲紅潤。
我至今還記得,趙師伯對著陽光發了一會呆之後,輕輕地說了一句:「還是活著好啊。」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感覺,心底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撼動了。
這一次和師父的對話,對我的將來有著很大的影響。
我們這一脈不求成仙,甚至從古至今都沒有成仙的案例,那這所謂的證道,究竟是要證明給誰看?
我師父說,道,也許就是我的本心,這樣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卻讓我變得更加疑惑。師父所說的本心,到底是什麼?僅僅是指天生的善性和天良嗎?我不這麼覺得。
可是這樣的疑問,答案只能由我自己去找。
午飯過後,我們就再次上路了,因為昨天晚上沒睡好,上車之後,我和師父就一直在睡覺,最慘的是庄師兄,昨天晚上他肯定也沒睡痛快,可白天還要強打著精神開車。
又是一路風塵。
又是在夜晚抵達目的地。
又是庄師兄安排住處。
他安排的旅館,也又是那種門面小、一樓臟、二樓以上別有洞天的奇怪旅店。
我們這個行當的人,其實就是在這種塵埃似落非落的境遇中循環往複,當年如此,現在亦如此。
那時我聽庄師兄說,在全國範圍內,但凡是這樣的小旅店,大多都是寄魂庄的產業,這些旅店平時都是豫咸一脈的師兄們在打理,賺來的錢,卻是三位掌門人平均分賬,至於其他的門人,要生活,還要想別的辦法掙錢。
那時候我覺得,這樣的分賬方式對於小字輩們來說極不公平。
後來我才知道,寄魂庄的產業,遠遠不只有這麼幾家小旅店而已。雖然整個寄魂庄只有三十幾個門人,可因為寄魂庄的特殊性,開支異常巨大。我師父和另外兩位掌門師伯分到的錢,也只有極小的一部分是他們自己的,絕大多數,都要用來支撐寄魂庄的日常運轉。
而在寄魂庄的諸多產業中,利潤最豐厚的,就是每年七月十五舉行的鬼市。
在寄魂庄中,一切關乎日常的瑣碎事務守正一脈均不參與,但在鬼市中能賣出高價的東西,又往往來自於我們這一脈。
可以這麼說,在寄魂庄三大脈中,守正一脈是最輕鬆的一脈,可同時又是最累的一脈。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我成年以後經歷的種種顛沛流離,也是為了鬼市能有更好的營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