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13章 一朝卸卻遮容妝(2)
駭人的雷聲一聲接著一聲,前幾日聽到的鬼故事不住往柳黛兒腦袋裡鑽。待她回過神來才意識,到上半身衣裳已經被潑的濕透,不屬於這個季節的寒冷滲到她心上。那雨還在下,毫不留情的下足了半個時辰。
好不容易等到雨停,柳黛兒踉踉蹌蹌的離開茶坊,才走出三條街,大老遠就瞧見一大群人聚集在一顆柳樹下,幾個捕快圍在那裡,當捕頭的爹爹也在。
柳黛兒扒開人群,想問問爹發生什麼事了。卻看見地下躺了一個背影頗為熟悉的男子,那人靜靜的趴著,面朝下,長長的漆黑頭髮浸在水裡,彷彿水藻一般蔓延擴散至整個水窪。她覺得這水藻般的長發抓住的是自己的心,她完全聽不到周圍人的喊叫,動手把他翻了過來。
一張臉被砸的血肉模糊,原來玲瓏好看的五官已經被砸的無法分別,她看清了這身衣衫,一襲春衫如柳。
沈容死了。
直到幾日後的夜晚,柳黛兒才從悲傷中緩過勁來。回憶起當日沈容死後,她爹爹對她說的話,沈容是被人擊打至後背與面部致死,按傷口的大小判斷應該是極大的鈍器擊打所致,現場沒有發現有這樣的鈍器。周圍有一個目擊證人發誓,聲稱自己在兇案發生前看到過飛在半空中的新嫁娘。
在悲痛和震驚過後,柳黛兒開始思考為什麼沈容會遇害,但想來想去始終繞不開那個故事:媯嫿就是行兇的鬼新娘。
柳黛兒獨自搖了搖頭,不,她不相信怪力亂神。此刻已是萬籟俱靜,柳黛兒還在自己房中反覆的踱步,她抬首看看孤懸的月亮,幽夜裡有一雙澄黃色的大眼睛正在對面的屋頂上死死瞪著她。她仔細看去,屋頂上只有一雙眼睛,別的什麼都沒有!
喵!那雙黃眼睛動了動,移到有亮光的地方居然只是一隻黃眼睛的黑貓而已。
柳黛兒有種柳暗花明之感,她想她知道這其中的玄妙了!一根極為清晰的線索在她腦中連成,黑屋子裡的冰渣與香味,僵直的鬼新娘和臉上不褪色的「胭脂淚」,離開茶肆去赴的死亡之約。
可是為什麼是沈容受害而亡?柳黛兒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她抓起半個月不曾使用的佩劍。但願還不遲。
柳黛兒匆匆給自己的爹留了個字條,跑過幾條街外。街上黑漆漆的一片死寂。她撞開品香知味樓的大門,果然一個人都沒有。她迅速的穿過寬闊的大屋,憑著記憶,一口氣跑過黑暗的長廊,下了兩層樓梯,一股撲面而來的冷氣讓她不寒而慄。那圓形的如同墓室的房間就在眼前,房間後面掛著的黑色幕布已經被掀起了,真相就在這後面,如同裡面透出的微光一樣。柳黛兒屹然踏進那一片光亮里,直面那逼人的寒氣。
這個幕布后的房間非常的華麗,大理石砌成的地板和四周折射出數十盞發亮的燈光,倒映在巨大的冰塊上如星河般璀璨。室內的四角各有一個金絲雕鏤的大香爐,裡面正安靜燃燒著名貴的龍腦和存命香。上次來的時候柳黛兒已經聞出了,這兩種防腐香料的幽然香氣了。房間正中是一個長一丈寬四尺的冰棺,冰棺邊上坐著一個不惑之年的玄裳男子,探身凝視著那個紅唇白膚栩栩如生的美麗新娘。
柳黛兒踏碎冰渣的聲音驚動了這個出神的男人,這個男人沒有任何驚愕的神色,只是淡淡的道:「你這樣聰明的姑娘,能想到這裡,為什麼還會上那種男人的當呢?」
柳黛兒咬咬牙,冷冷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今日里不收你的銀子,你再聽一場美男畫皮的鬼故事吧。她和你一樣也愛聽鬼故事,聽了也不害怕。每日不講一個就要淘氣。」男子不置可否。
「你是那天那個說故事的人?」柳黛兒略帶吃驚的問。
男子抱以理解的微笑:「正是。年輕女孩子總是愛被表象聲色所迷,看不清本質。四年了,要從哪裡說起好呢?」
「即從三年前,那個被你嚇得半死的客商說起。」柳黛兒瞪了瞪眼,頗有幾分她爹爹的風範。
「小姑娘,你知道的不少啊。三年前我的女兒才剛過身去。」
「什麼故事裡的媯嫿是你的女兒?」柳黛兒瞪大雙眼。
男子好像全然沒有聽到而是自顧自說下去:「我的寶貝……我將我的女兒安排在山窪的老宅子里,用香料保存著她的音容笑貌。可惜,大半年後薰香也不能保護她的身體不潰爛……
」。說著他拿起新嫁娘的右手,細細的摸索著。柳黛兒看到這隻手有些腐爛,紅色的肌肉已經露了出來,衣袖遮不住的手腕上的點點紫黑屍斑。可那人還如同她是活著的一樣,將這爛手握在手心裡。柳黛兒頓時胃裡一陣翻騰。
「怎樣才能讓她永遠保持美麗宛然若生哪?我痛苦了好久,終於想到用冰和熏香的法子。我把『胭脂淚』的秘方賣給了京城的商人,盤下了這間有地窖的酒樓,將地下室擴大。當我把我的寶貝女兒從老宅移至地窖的時候,卻意外被那個商人撞見。我穿著一身夜行黑衣扛著她,黑暗極好的隱藏了我,那個商人在遠處只看到紅衣新娘在空中飄來便嚇至昏厥。」
這個男子的臉上滿是回憶,沉浸在自己的故事裡:「從那以後江都城裡就流行起了紅衣鬼新娘的故事。我發現這裡人特別愛聽鬼故事,我的女兒小時候也喜歡,我曾為她搜羅了幾百個不重樣的鬼故事。我就在門外繼續給她講故事,一開始只是給來吃飯的客人做消遣用,未成想竟是一樁好買賣。」
男子直起身來,光照著他的臉讓他看上去格外的疲憊,好像只是一個父親在懷念自己的心愛的女兒。柳黛兒聽了她這麼一大段話,非但沒有得因為知真相激動,反而有些昏昏欲睡。
「我以為日子就這樣的過去,守著我的女兒。誰知又遇到了害死我女兒的人,他有錢又長相俊美,惹得許多年輕女孩前赴後繼的自投羅網。他每回來都帶著不同的姑娘來聽故事,在她們害怕的時候假意的安慰她們。我心裡越發的恨,怎能看著害死我女兒的人繼續逍遙。」男子用手捶了一下冰棺,一時冰塊咯吱咯吱作響。
「我等啊等,等啊等終於機會來了,哈哈。」聽到他的笑聲,柳黛兒覺得身上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那該死的沈容,勾引了一個有夫之婦。我便假造了那婦人的字條約那小子在柳樹下見面。哈哈哈。果然來了,當他看見她在傾盆大雨中飛出來,嚇得連滾帶爬,我便用我的女兒結果了那小子。」男子仰天狂笑不止。
經過長年冰凍的新娘,身體已經堅硬而沉重,用她來擊打沈容無異勝過木棍、鐵鎚。鬼新娘是極好的掩護又是極佳的兇器。
「天助我,好一場大雨啊,哈哈哈。」
這沈容當真是披了美好畫皮的男子。柳黛兒覺得有些眩暈,但她很快意識到這陣暈眩來源於香爐里的「定神香」。
「中迷香了。」柳黛兒喃喃的說。耳邊突然傳來了爹爹的驚叫聲,漸漸的這些嘈雜聲變成了嗡嗡聲,柳黛兒失去了知覺……
三日後的午時,柳黛兒照例為爹爹送飯,途經品香知味樓被查封的門前時,她聽到隔壁茶攤上又在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作惡的老闆用鬼報仇的故事。
她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