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14章 星垣

14.第14章 星垣

星垣

宓婠

1

推開教室的門,同班的女生把原伊敏團團圍住,女生們爭先恐後的同情她。原伊敏抱著幾本書呆立於門口,一直站到她們說完憐憫的話,心滿意足、鳴金收兵才走到自己桌前。

看著她們一個一個的興奮勁,原因只不過是談了一年多的男朋友夏澤嵐突然和她分手了,隨後火速和經濟管理系的人氣女生林子琪談起戀愛,所以她這個前女友最近備受大家「同情憐憫」的目光。

為了不面對別人的瞪視,原伊敏的目光越過那群虛情假意的人群向窗外望去。耀眼的白色光芒充斥整間教室,她處在十二樓的高空,隔了厚厚的落地窗,面對窗外碧宇藍寧的天空,彷彿距離人間很遠。

倏然,她瞪大了自己的眼睛,「白星垣?」

嘰嘰喳喳的同學因為她兀自的失聲尖叫而疑惑的看著窗外,「你不會因為失戀所以得失心瘋了吧?」「在哪呢?」

幾米開外的白星垣立在陽光下,如星子般的雙眸好像可以透過玻璃看穿惶恐無措的原伊敏,嘴唇輕啟,無聲卻清晰地說:「圓圓。」

那個時候,她心裡突然想起來是這樣的畫面,白星垣俯瞰這片陌生沉默的土地,一座又一座城市像是一座座孤島。彼此隔絕,落寞又冷寂。

她在里,他在外。原伊敏知道那嘴角的蠕動一定是在叫她,陽光好像亮了很多,像一條閃閃發光的時光長河誘惑她去泅渡。原伊敏往前走了兩步,趴在窗框邊。

「哎,你要幹什麼?」準備上課的老師阻止了她進一步的行動。在眾人的哂笑中,在別人費解的眼神下,原伊敏回到座位。

2

時隔五年,白星垣又重新出現在原伊敏的面前。

他們識於微時,和大多數人一樣,都是普通家庭的孩子,唯一不同的是白星垣從小患有自閉症,他就像天上一顆孤獨的星子,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白家的父母使勁渾身解數也沒法讓他開口說一句話,他們帶著他四處求醫問葯。嘗遍各種療法,交流注視法、藥物治療法,甚至逼他活吞蜈蚣都沒有任何效果。

至他七歲那年,白星垣健康活潑的弟弟出生,他的家人終於放棄他,任由他每日不言不語,成天只知道端個小板凳坐在弄堂口發獃。

兒童社會是人類社會的早期縮影。因為他整日痴痴傻傻,不會說話也不會告狀,所以身上隔三差五就會出現令人感到觸目驚心的傷痕。附近的小孩常常以欺負他取樂。便是如此,他也不哭不鬧。那時的他,那麼廋小,就像一隻挨餓的小貓。

可是,他五年前就死於一場車禍。為什麼會出現在學校的窗外?

放學以後原伊敏一口氣跑回自己租住的小單間,因為不願意和室友住在一起,她在校外單獨租了一間小房間。對父母給出的理由是,自己學天體物理比較累,所以需要通宵學習,學院的宿舍樓十點就熄燈,圖書館又常常排不上隊。

樓道裡面沒有燈,黑影一閃,迅速地躥過原伊敏的身邊,她悚然回頭,背後空空蕩蕩的。她嚇得麻著半邊的頭皮,進入房間,桌椅像都黑糊糊的一片暗影,底下就像有魑魅魍魎在等待。

不安感在增強,當年若不是自己的緣故,白星垣在不會被汽車撞死。

五年的光陰如白駒過隙,自從他死以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原伊敏都拒絕開口與人交流。隨後的幾年,父母都去了大城市打工,把她一個人留在了小鎮的弄堂里。所以,她一直拚命的讀書,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去父母打工的城市,不過,事與願違是常事,她沒能考進第一志願,最後落到這個城市。

這座人口百萬的城市,於她而言,不過是一座空城。

晚上睡覺的時候,原伊敏搖搖頭想把奇怪的想法驅逐出去,白星垣已經死了,她嚴厲的告誡自己,不要去想,白星垣已經死了。

一個人獨居顯然無濟於事,不,不止腦海中奇怪的想法,在半夢半醒的霎那,睡眼惺忪的眼睛還看見了什麼——不要再想了,原伊敏抓緊了被子,把身體緊緊地裹起來。她想開燈睡覺,但她不敢,一動也不敢動,夜還很長。

天蒙蒙亮的時候原伊敏終於睡著了,噩夢好心的放過了她,但是她睡得很累很累,以至於耳邊有人在竊竊私語都醒不過來,小聲地,重複地,好像和誰在抵足長談,又好像在不斷簡單重複。

3

第二天,原伊敏的狀態差到了極點,幾乎和夢遊差不多,老師讓她回答問題,問她選A、BorC,她答了D,同學們的放聲大笑中沒有多少糖分,都是挖苦。

坐下以後又開始走神,耳邊微微耳鳴,好像又聽見誰叫自己「圓圓」。

「圓圓」。

好多年沒人叫過自己圓圓了。小時候因為過於肥胖,所以臨街的小朋友都給她起外號叫圓圓,而不叫她的大名原伊敏。

連白星垣也會叫她——圓圓。

曾經有人告訴她,白家的小孩腦子壞掉,看到也別理。她不信,始終無法相信那個沉默漂亮的男孩子會有問題。

她萬分小心的走過去,狠狠心把自己最心愛的水晶軟糖遞過去,「喏,這個給你吃。」

白星垣全然沒有聽見,恍如無物。他眼神空洞,彷彿只是一個好看的人型玩偶呆坐在那兒。

原伊敏見他對自己視為珍寶的糖果不以為意,當下頗為不服氣。所以,她卯足了勁不厭其煩的自我介紹。從旭日初升講到金烏西墜,而白星垣一直在那裡不悲不喜,似乎他才是真正的哲人,擁有無法向凡人講述的真理。

這樣的白星垣,無疑是最佳聽眾,不論一個多枯燥的笑話重複多少回,也不會換來他一個「煩」字。胖到沒朋友的原伊敏天天來找他吐槽生活中的小事。

「我爸我媽又吵架了,真的好煩人。」

「我要是和其他女孩子一樣瘦就好了。」

時光就這麼在她對白星垣的絮絮叨叨中過去了好幾年,從小學到中學,小弄堂的光陰彷彿被時間遺忘了般徐徐。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白星垣終於會微微側頭用茫然的眼睛望著她,又過了不知道多久,長大的少年用翕動的喉嚨緩緩吐出兩個字「圓圓」。

「圓圓」成為十六歲的白星垣唯一會說的話。

4

上完自習已經很晚了。通往租住小區的路不遠,原伊敏快步走過安靜屹立的路燈,路燈把她的影子拉長、縮短,又拉長、又縮短,不知名的巨大昆蟲在路燈下飛舞,燈光變得忽明忽暗。

常常有種直覺,便是不用回頭就知道有人盯著自己,第六靈感的敏感度很高,可以遙感到目光的凝視,即便是在很遠的地方有人注視著你,也能知道。原伊敏瞥見身後面目模糊的男人像是個黑影在尾隨她,身上的肌肉立即變得僵硬,腿似乎也凍住邁不出步子。更糟糕的是,在男人的後面還有一個黑影。兩個影子都安靜地跟著她。

原伊敏不敢回頭窺看,害怕那些影子會突然變大將她吞噬,她故意佯裝鎮定,慢吞吞地走著,兩個黑影也不緊不慢地跟著她。原伊敏鼓起全身的勇氣突然發力準備甩脫他們,她快速奔跑起來,身後的男人也跟著他跑起來。三個影子在經過路燈時夢幻似得縮小,在遠離路燈時又離奇的高大,黑影們像在和原伊敏玩一個誰先崩潰的邪惡遊戲。這時,四周突然響起了「圓圓」、「圓圓」的呼喚,尾隨的男人怪叫一聲,從小路竄逃。

聽到男人的怪叫,原伊敏也不敢回頭。今天走這小路的時間像是比以往三倍還多,只覺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什麼力量冷冷地壓住了,於是她害怕的飛奔起來,一口氣跑到小區門口的保安辦公室。

保安看著她異常蒼白的臉色,問她:「你怎麼了?」

她艱難地搖搖頭,說不出一句話。

回到房間,緊忙按開燈,就這麼呆坐在沙發上。驚嚇和狂奔使人異常的疲乏,在稍微的放鬆后,居然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在夢裡,幸福像金子一樣隨意傾瀉,蔚藍的天空下碧草如茵,父母和自己團聚在一起,一家人在外野餐,和樂地聊著天。

突然一陣冷風襲來吹散恍若霧氣般虛無的幸福感,原伊敏幽幽醒來。月光直直透過沒有窗帘的窗戶把原伊敏孤單的影子投射到慘白的牆體上,看上去出奇的高大而陌生。

黑暗中的耳朵格外敏感,又是昨晚那個低沉地、冗絮地聲音,原伊敏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呼吸在一波一波的顫抖。

擁有那個聲音的黑影好像沒有察覺到原伊敏的來到,仍在低聲說話,原伊敏往側面挪了挪想看清楚到底是什麼,然而只一個側臉就讓她再也無法控制害怕,一聲壓抑的驚呼從口中溢出。

原伊敏愕然從沙發上跌下,揪著自己的外衣狠狠地喘息,還好只是一場夢。

黑影轉過頭的霎那,那張被碾壓過的臉讓她渾身的血液都變涼。原本清澈發亮的眼珠被蒙上一層鮮血,腦殼被擠壓變了形狀,歪掉的嘴唇好似在向她猙獰地微笑。

這張血肉模糊的臉,是白星垣被撞的那****所看見的。原伊敏把臉埋在雙臂中嗚咽起來。

十六歲那年,她被暗戀的男生當著全班的面譏諷為醜女,原伊敏放學沒有回家而是跑到白星垣那裡放聲大哭,只聽到他在耳邊不停地呼喚「圓圓,圓圓。」等到她哭完,發現周圍異常安靜,白星垣居然不見。

原伊敏的心徒然慌起來,朝弄堂外的大馬路追了過去——一陣刺耳的剎車聲和一計悶響,白星垣軟綿綿的向著她的方向倒下,飛出五顏六色的東西摔散落在她面前。那是一把水晶軟糖。

「不要有負罪感,他的死不是你的錯。不要有負罪感,他的死不是你的錯。不要有負罪感,他的死不是你的錯。」如念經一般,原伊敏反反覆復地告誡自己,然而一閉上眼睛就立刻看見那張滿是血污的臉在叫自己「圓圓,圓圓。」

有什麼可怕的呢?是死亡嗎?原伊敏回想起自己的一生,既不光輝也不燦***平淡更可悲的是黯淡。在閃亮的星星周圍做一顆別人看不見的白矮星,甚至連別的星星光輝的都無法反射。

在嗚咽中又聽見了「圓圓」的呼喚。冷風吹到她臉上,使她又一寒顫,哪裡來的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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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驚悚恐怖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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