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24章 白微,白微(2)
對此白色洋房裡爆發了難得的爭吵。
「你答應過我的,要帶我離開這個讓人窒息的地方。」白微小姐激動地說。
「我這不是來了嘛?」駱辰輝以圓滑的嗓音說到。
「可你已經成婚了!」她極少見的大吼,像個憤怒的小母貓。
「我完全能再娶一房,你想想,我現在駐紮在此..」
不過,白微小姐暴怒的打斷了他的說辭,將他趕出了自己家門。人們再也沒有在白微家的正門口看見過駱辰輝這號人物。
爭吵爆發的第二日,人們看見她去了幾條街外,找當年給她父親開藥的郎中(現在已經改叫大夫了)買葯。
「我要買點當初你賣給過我的葯。」白微?珞齡直截了當的說。
大夫吃驚地望著已經三十多歲但仍舊腰肢纖細、面色蒼白的白微小姐問:「你要哪一種?」
「砒霜。」白微一雙黑眼睛冷酷而高傲。
大夫望了她一眼,她如今的模樣已經十分像她過世的父親那樣目光嚴厲。他說:「好,不過這恐怕屬於違禁藥品。」
白微?珞齡並未接話只是瞪著大夫,大夫似乎根本不敢與她對視,只把目光移開,轉過身去拉開一個抽屜,抽屜的最深處有一個小盒子。他包了些白色粉末給她后,藥鋪就提前打烊了。
幾條街的人都在瘋傳白微小姐準備自殺了。根據她上回來奔喪的堂房姑母所說,在白微這個種姓里自盡一點也不少見,正如他們生來高傲,所以對於失敗的接受方式不同。正當幾條街的鄰居們都紛紛認為白微小姐會以服毒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時,幾天過去了白色洋房裡並沒什麼多大動靜。
有好事者仔細觀察過尖頂洋房的窗戶,發現二樓正南的房間的窗帘掛上了紅色幔布。原來一直暗黑的正房亮起了紅色的火焰,白微小姐站在那裡,頭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穿著猩紅色的旗袍,身姿一動不動的佇立,就像一尊雕像一樣。當她發現外頭有人時,她關上了窗,拉上了窗帘,只餘一個模糊的身影映在窗上。
從此那扇窗再沒有打開過,也再沒有人,以客人的身份進入這所房子。白微小姐消失於窗帘的後面,一日一日,年復一年的待在房子裡面不出來,沒人知道她是怎麼過活的,也沒人費心她的將來。有人認為她發瘋了;也有寬容的人認為她其實早已搬走。
半個世紀過去了,從外頭看著這座房子,二樓那幾十年未曾打開的窗戶已經銹跡斑斑,陳年銹垢已經讓窗子如同長在窗框上一樣,與那窗戶一同腐朽的還有人。白微小姐已經過世,有人記得她曾經叫白微?珞齡,還是沒有人記得她的全名,都已不再重要。
換了一批,卻還依然多嘴多舌的鄰居們聚在白微門口討論著死亡,以及父輩們流下來的風言風語,和對這位終生未嫁的老小姐的種種猜測。在他們看來,白微的故事和自己沒什麼關係,就算住得那麼近也沒關係。也有好事的婦女探頭進入洋房打量內部裝潢,讚歎它曾經的輝煌。總之,到處都是鬧哄哄的人。
白微小姐的遠房侄女,房子的新主人在整理一些遺物,她在那一小堆遺物里發現了幾樣驚人的東西,一支筆桿上刻有名字縮寫LCH的鋼筆,一個黯淡褪色的太陽型軍帽帽徽。同時,這位侄女還發現二樓正南的大房間的門始終是無法打開的,她在試了多把鑰匙以後都沒辦法打開它,只能不太情願的從樓下叫了幾個看熱鬧的男人,請他們把門撞開。
二樓正南的房門被猛烈地撞開,震得屋裡麵灰塵瀰漫,一切看上去像有人在眼前刷上了一層凄涼的灰色。這間屋子裡,窗帘緊閉,勉強能看出窗上掛的布是大紅色的。整間房間布置得像新婚婚房,卻因為長年不見陽光,籠罩著陰森森的墓室氛圍。靠牆的梳妝台上結著碩大的蜘蛛網,地上有一雙男人的鞋子深深地埋在灰塵里。床上掛著大紅色幔帳,床頭還貼了一個大紅喜字,有一根皮帶放在床頭柜上,立在那裡好像只是剛剛從身上取下來一樣,白微小姐的遠房侄女把它拿起來時,在櫃面上堆積的灰塵中留下了一圈圈的痕迹,痕迹下勉強可見柜子的本質。
在柜子一邊的床上,有一個男人躺著。
撞門進去的人們在那裡呆立了許久,俯視著他空洞的眼眶,那沒有肉的臉上只剩兩排牙齒。那幅骨架平躺在那裡,只有兩個窟窿的眼睛和閉不上的嘴像是在對天花板發問,又像是不明白半個世紀前為什麼死亡突然將他征服。這征服他的死亡顯然比愛情更持久。他所遺留下來的早已不剩什麼了,他的肉體在顏色難辨的軍裝下腐敗,跟他躺著的床單粘在一起,難捨難分。在他的骨骸上均勻的覆蓋著一層積年累月的塵埃,他在塵埃中長眠。
不過偌大的一個床,他只睡了一半,在另一半的枕頭上有一塊凹陷,好像有人曾在這個枕頭上睡過,那個人便是親手將他交給死亡的人。
正如我們常說,沒有什麼能戰勝死亡,不能,愛情也遠遠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