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後來的事》(14)
十三
大約過了四天,父親又命代助到新橋為高木送行。這天一大早,代助被人從床上勉強叫醒,或許是因為睡眠不足的腦袋受了風寒的關係,待他到達車站時,感覺寒氣似乎早已滲進髮絲。剛走進候車室,梅子立刻提醒代助:「你的臉色好糟糕哇!」代助什麼也沒說,只取下頭上的帽子,不時撫弄一下濕漉漉的腦袋,弄到最後,早上才分了線、梳得十分整齊的頭髮,已被他摸得一團糟。
走上月台之後,高木突然向代助提議:「怎麼樣?一起搭這火車到神戶去玩玩吧?」代助只答了一聲「謝謝」。等到火車即將發動時,梅子特地走到窗邊呼喚佐川小姐,並對她說:「過幾天,請你一定要再來玩哪。」佐川小姐在車窗里有禮貌地點點頭,窗外的人卻聽不到她嘴裡說些什麼。送走火車后,全家四人重新走出驗票口,各自分道揚鑣。梅子想邀代助一起回青山老家,但代助用手扶著腦袋沒答應。
代助上車后立刻回到牛込的住處,一進書房,當場仰面倒下。門野過來偷瞧了一眼,因為他早已熟知代助平日的習慣,也就不跟主人搭話,只抱起搭在椅上的外套,拿出房間。
代助閉眼思考自己的未來,究竟會變成什麼樣。照這樣下去,恐怕非得娶個老婆不可了。到現在為止,他拒絕了不少新娘候選人,這次如果再不接受,父親肯定不是撒手不管,就是勃然大怒,總之就是這兩者之一。如果父親撒手不管,從此不再催他結婚,那倒是再理想不過了。問題是,如果父親大發脾氣,那可就糟了。不過,代助又轉念一想,身為一名現代人,明明是自己無意的對象,卻又說「那就娶她吧」,這未免太奇怪了吧。眼前這盤左右為難的棋局令他反覆躊躇,不知所措。
代助跟父親不一樣,父親是個守舊的人,一旦擬訂的計劃,就算對象是「自然」,也得遵照父親的計劃運轉,但是代助卻認為,「自然」比任何人為的計劃都更偉大。所以說,父親現在違反代助的「自然」,強制執行父親擬訂的計劃,這種做法就像被休的妻子,想用休書證明她跟丈夫的關係一樣。但是代助根本不想跟父親說明這番道理,要跟父親理論是一項難度極高的工作。而且對代助來說,克服這種困難,並不會給自己帶來任何好處,只會惹得父親動怒,父親絕不可能允許自己毫無理由地拒絕這門婚事。
在父親和兄嫂三人當中,父親的人格最令代助感到疑慮。就拿這次的婚事來說吧,他感覺婚事本身恐怕不是父親唯一的目的。究竟父親真正的想法如何呢?代助卻沒有機會一探虛實。代助並不認為身為子女的他,擅自揣摩父親的心意有什麼不對。因此,他也不認為世上眾多父子當中,只有自己的遭遇最為不幸。只是這種疑慮令他非常不快,因為他發現,自己跟父親之間的隔閡好像比從前更嚴重了。代助想象著,等到他們父子倆的隔閡發展到極端,關係就會斷絕。他承認那種狀態將會帶來痛苦,但並不會痛苦到令他無法忍耐,倒是隨之而來的財源斷絕,才令他害怕。代助平日總覺得,如果一個人把馬鈴薯看得比鑽石還重要,那個人一定沒救了。但是如果觸怒了父親,萬一父親要跟自己斷絕金錢關係,那就算自己心裡萬分不甘,也必須丟掉手裡的鑽石,趕緊咬住馬鈴薯。而他所能得到的補償,只有「自然」的愛,而且被愛的對象,還是別人的老婆。
代助一直躺在那兒胡思亂想,但是想來想去,怎麼也想不出個結論。正像他沒有權利決定自己的壽命一樣,他也不能決定自己的未來。同時,又像他大致能夠估算出自己的壽命一樣,他對自己的將來也能看出大概的輪廓。因此他一直拚命想要捕捉到那個輪廓。
此時,代助大腦裡面的活動,只是零零碎碎地浮起了片段的幻影,就像薄暮時分飛出來嚇人的蝙蝠。代助閉著眼睛,追逐蝙蝠翅膀製造的光影,不知不覺中,腦袋好像離開了被褥,向空中輕輕飄浮起來。從這時起,代助總算陷入幾小時的淺睡。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突然傳來敲鐘的聲音。代助還沒意識到這是火警的信號,就先醒了過來。但他仍然繼續躺著,並沒從床上跳起來。對代助來說,在睡夢中聽到這種聲音,是很常見的事情。有時甚至當他恢復意識之後,鐘聲仍然響個不停。記得五六天前正在睡覺的時候,房屋一陣劇烈搖晃將他驚醒了。當時,代助的肩膀、腰部和背脊明確地感受到身體下面的榻榻米正在搖動。像這種睡夢中發生的心臟鼓動,經常在他清醒后持續不停。而每次碰到這種情況,他就像聖徒那樣把手放在胸前,睜眼注視天花板。
代助今天也一直躺著,直到鐘聲完全從耳底消失,才從床上爬起來。走進起居室之後,他看到自己的早餐放在火盆旁邊,上面罩著一塊小竹簾。柱上的時鐘已經指向十二點。老女傭似乎已經吃過午飯,正把手肘撐在裝飯的木桶上打瞌睡。門野則不見蹤影,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代助走進洗澡間,洗完了頭髮出來,獨自在起居室的小膳桌前坐下,吃了一頓頗為寂寞的午餐,飯後,又重新回到書房。很久沒碰書本了,他決定今天要花點時間念書。
代助拿起一本念了一半的外文書,打開夾著書籤的那一頁,這才發現前面的內容早已忘得一乾二淨。在他的記憶里,這種現象可不多見。代助從學生時代起就愛念書,畢業后,他不僅不必憂慮生活,還可以隨意買書閱讀。他對自己擁有的這種身份,一直都很自豪。只要一兩天沒讀書,他就習慣性地覺得自己荒廢了學業。所以平日就算忙碌不堪,他也會想辦法接近書本。有時他甚至覺得,自己唯一的本領就只有讀書。
現在,他的腦中一片空白,他一面抽煙,一面把那讀了一半的書本又往後翻了兩三頁。但為了弄懂書上究竟說了些什麼,還有接下去寫些什麼,卻令他絞盡了腦汁。這種過程不像搭渡船登上碼頭那麼簡單,他現在有點像是不小心踏進「道路甲」之後,又得立刻轉向「道路乙」。不過代助還是耐著性子,強迫自己的眼球在那一頁書上來來回回地轉了大約兩小時,轉到最後,他再也受不了了。從某個角度來看,剛才讀到的那堆鉛字,確實具有某種意義並已刻印在他腦中,但是那堆鉛字卻完全沒有滲進他的血肉,這種感覺有點像隔著冰袋嚼冰塊,令他感到意猶未盡。
他把書本倒扣在桌上,心想,眼下這種狀況是沒法念書了,同時也覺得自己根本無法靜下心來。目前最令他痛苦的,不是平日那種倦怠感,因為他的頭腦現在並不是什麼都懶得做的狀態,而是一種必須做點什麼的狀態。
代助起身走向起居室,重新披上那件疊好的外套,又到玄關穿上先前丟在那兒的木屐,朝向門外奔去。這時下午四點左右,他跑下神樂坂之後,也不知要到哪兒去,便跳上第一輛映入眼帘的電車。車掌問他:「到哪兒?」代助隨口說了一個地名,然後掏出皮夾。打開一看,上次把旅費給了三千代之後,還剩下一些,就放在第三層的底下。代助付錢買好車票,拿出剩下的鈔票數了一數。
這天晚上,他一直待在赤坂一間有藝伎服務的私人會所,還在這兒聽到一個有趣的傳聞。據說有個年輕貌美的女人,跟前任男友發生關係,懷了對方的孩子,等到孩子快要出生時,女人卻傷心得整日流淚。有人問她原因,女人回答說,因為我這麼年輕就要生孩子,實在太悲慘了。這女人覺得自己陶醉在愛情里的時間太短暫,而母嬰關係的壓力卻毫不留情地落在自己年輕的肉體上,因而感受到人世的無常。當然,這女人並不是一名良家婦女。她把全副精神都投進肉慾與愛情里,除了這兩樣東西,其他全不放在眼裡。代助聽了故事之後覺得,這女人的想法倒是蠻有意思的。
第二天,代助終究按捺不住,又前去拜訪三千代。出門前,他先在心底打好了腹稿,決定告訴三千代,自己來看她,是因為一直很擔心,上次給她那筆錢之後,不知道她是否告訴了平岡,如果說了,會不會在他們夫妻間引起什麼風波?他還打算進一步解釋,這份「擔心」使他整天如坐針氈,總是在路上往來徘徊,走著走著,最後就走到三千代家來了。
從家裡出來之前,代助把昨晚穿過的內衣、單層和服全都換成新的,連心情也隨之煥然一新。戶外正是溫度計的度數逐日高升的季節,才走了幾步,就覺得頭頂的陽光熾熱無比,又冷又濕的梅雨季可能一時還難以降臨。代助今天的狀態跟昨晚完全不同,看到自己的黑影落在陽光燦爛的空氣里,心情十分低落。雖然頭上戴了寬邊草帽,心底卻暗自期盼著:梅雨季快點降臨就好了!其實只要再過兩三天,那個季節就要來了。代助之所以覺得腦中陰沉沉的,似乎正是在預報梅雨即將來臨。
來到平岡家門前時,代助那覆在暈眩大腦上的一頭厚發,早已熱得連髮根都在喘息。進門之前,他先摘掉頭上的草帽。玄關的格子門上了鎖。他循著屋內的聲響繞到後門,看到三千代正在跟女傭一起漿洗衣物。漿洗板豎著斜靠在倉庫旁的牆上,三千代正從木板背後伸出纖細的脖頸,彎身把那皺巴巴的衣物細心地攤開拉平,這時,她突然停下手裡的動作,轉眼望向代助。過了好幾秒,她都沒說話。代助也獃獃地站在那兒。半晌,他才開口說道:「我又來了。」代助剛說完,三千代也舉起濕淋淋的手向他搖了搖,轉身便從後門往屋裡奔去,同時還用目光示意代助重新繞回前門。三千代親自從屋裡走下脫鞋處,從裡面打開格子門的門鎖。
「是我不小心把門鎖起來了。」三千代說。她的臉頰看起來有點發燙,或許是因為剛才一直在晴空下工作的關係吧。頰上的熱氣逐漸移向髮際,平時總是顯得十分蒼白的部分早已微微滲出一些汗珠。代助站在格子門外望著三千代薄得幾乎透明的皮膚,靜靜地等她打開大門。
「害你久等啦。」說著,三千代向旁邊退了一步,像在示意代助進門。代助踏進屋裡時,身體差點碰到三千代。走進客廳后,只見平岡的書桌前面規規矩矩地擺著紫色坐墊。代助看到那桌子的瞬間,心裡突然湧起一絲厭惡。院里儘是還沒翻過的硬土,只有泛黃的部分長了很長的雜草,看起來雜亂無比。
代助先按規矩,說了一堆客套話。「又在你忙碌的時候來打擾,真是不好意思。」他一面說,一面望著那毫無意趣的庭院,心中突然覺得,讓三千代住在這種地方,真是叫人心痛。三千代把那指尖泡得有些腫脹的雙手疊放在膝上說:「因為我太無聊了,才幫著漿洗衣物。」她所說的「無聊」,是指丈夫總是不在家,一個人守在家裡,難以打發時間的無聊。代助故意開玩笑說:「你可真閑哪。」三千代卻不像是要向他傾訴心中凄涼的樣子,只見她默默站起來,走向隔壁房間。耳中傳來一陣首飾箱鐵環的撞擊聲,不一會兒,三千代拿著一個小盒子走回來,盒子外麵糊著一層紅色天鵝絨。她在代助面前坐下,打開盒蓋,裡面裝著代助從前送給她的那枚戒指。
「這樣可以了吧?」三千代像在道歉似的對代助說。說完,她又立刻走回隔壁房間,生怕被人發現似的偷偷拉開首飾箱,將充滿紀念意義的戒指放回原處。之後,三千代重新回到客廳。代助對那枚戒指沒有發表任何評論,眼睛看著庭院說:「你那麼空閑的話,拔一下院里的草吧。如何?」說完,這回輪到三千代默不作聲了。半晌,代助重新開口問道:「上次的事情,你跟平岡說了?」
三千代低聲答道:「還沒呢。」
「所以他還不知道?」代助反問。三千代說,本來是想當時就告訴平岡,但是平岡最近總是忙進忙出,整天不見人影,所以始終沒有機會跟他說那件事。代助當然相信三千代沒有說謊,但只需花費五分鐘就能跟丈夫說明的事情,為何拖到今天還沒開口?肯定是三千代心裡有什麼難言之隱吧。而自己,則是讓她在平岡面前變成有話不能明講的罪魁禍首。即便如此,代助並不覺得自己需要受到良心譴責。或許從法律制裁的角度來看,平岡並沒有責任,但是從自然給予的制裁結果來看,平岡確有不容推卸的責任。代助又向三千代打探平岡近來的行蹤,三千代仍像平時一樣不肯多說什麼。但很明顯,平岡對待妻子的態度已跟新婚時完全不同。其實,當初他們夫婦重新回到東京時,代助早已看出這一點。之後,代助雖不曾直接詢問夫妻兩人各自的想法,但夫妻之間的關係卻一天天加速惡化。
這也是不爭的事實。如果夫妻間的隔閡是因代助這個第三者而起,或許代助便會更加謹言慎行。但是根據代助的悟性來看,卻又覺得沒有這種可能。代助把眼前這種結果的部分原因歸咎於三千代的病,他認為是夫妻間肉體關係出了問題,才使丈夫的精神方面受到影響。而另一個原因,則是他們夫妻間的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除此之外,平岡整日在外遊盪,也是原因之一。還有,作為一名公司職員,平岡卻被趕出了公司。最後一個原因,則要怪平岡生活放蕩造成的經濟拮据。總而言之,現在的狀況是「平岡娶了不該娶的人,三千代嫁了不該嫁的人」。想到這兒,代助覺得非常心痛,後悔自己當初答應平岡的請託,幫他說服了三千代。然而,代助做夢也沒想到,事實是因為三千代的心越來越靠近代助,平岡才會開始疏遠自己的老婆。
在此同時,代助也無法否認,正因為他們夫妻目前處於這種關係,自己對三千代的愛意才會越來越強烈。三千代嫁給平岡之前,代助跟她之間發展到什麼程度,暫且不提,但他對現在的三千代絕不是無動於衷。他覺得生了病的三千代比從前的三千代更引人憐愛,失去孩子的三千代比從前的三千代更叫人心疼,在丈夫面前失寵的三千代比從前的三千代更讓人同情,生活日漸困頓的三千代比從前的三千代更令人憐憫。然而,代助卻沒有膽量從正面出擊,叫他們夫妻永遠分手,他對她的愛情還沒有熱烈到那種程度。
眼下,三千代面臨的最大難題還是經濟。從她的話中可以聽得出來,平岡並沒把自己賺來的那點錢交給她做生活費。代助認為,這件事,無論如何也得先幫她解決。
「我去找平岡,跟他好好談談吧。」代助說。三千代露出凄涼的表情看著他。但是代助心裡很明白,關於這個問題,處理得好,當然啥事也沒;若是處理得不好,就只會給三千代帶來麻煩,所以他沒法堅持非由自己出面不可。三千代重新站起來,到隔壁房間取來一封書信。信紙裝在淺藍色信封里,是她父親從北海道寄來的。三千代從信封里拿出一封長信交給代助。
信里寫的全是她父親遭遇到的不堪,譬如生活里的不如意、物價漲得活不下去、舉目無親的凄苦、想前往東京卻無法成行等等。讀完了信,代助細心地捲起信紙,交還給三千代,這時她眼中已經滿是淚水。
三千代的父親曾經擁有一些土地,也算得上薄有資產。日俄戰爭時,他聽信別人推薦,開始做起股票生意,結果卻輸光了錢。最後只好橫下心腸,把祖上留下的土地全數賣光,移居到北海道。今天讀到這封信之前,代助從未聽聞三千代的父親離去后的消息。她哥哥還活著的時候,最常跟代助說的一句話就是「親戚這東西有也等於沒有」。結果現在就像他說的,三千代能夠依靠的,只有父親和平岡了。
「你真是令人羨慕。」三千代眨著眼皮說。代助沒有勇氣否認。半晌,三千代又問:「怎麼?你還不打算結婚嗎?」聽到這個問題,代助也不知如何作答。
他默默地望著三千代,看著看著,女人頰上的血色逐漸退去,看起來比平日更加蒼白。代助這時才發現,自己跟三千代再繼續相對而坐是很危險的。因為就在剛才這兩三分鐘之間,發乎自然情意的交流正無意識地驅使他們越過了應守的規範。代助原先已有心理準備,即使踏過了那條線,他也能不動聲色地退回去。平日閱讀西洋小說時,看到故事裡那些男女所說的情話,那麼露骨又放肆,直接而濃烈,代助總是難以理解。若是直接閱讀原文,他還能勉強讀下去,但若翻譯成日文,就太令人倒胃口了。所以他從來不曾打算利用這些外國台詞,來拉近他跟三千代的關係。至少,他覺得他們之間只用平常的詞句就已足夠,只是,在這種交流過程中,卻潛伏著不知不覺從這一點滑向那一點的危險。而現在,代助就在危險關頭努力地停下腳步。告辭回家時,三千代送他到玄關。
「我快要寂寞死了,別忘了再來看我呀。」她說。女傭仍在後麵漿洗衣物。代助出門邁向大路,搖搖晃晃地走了一百多米。儘管他明白自己已在緊要關頭及時止步,但他,心裡卻連半點欣慰也沒有。然而,若問他是否心生後悔,早知如此,不如繼續坐下去,然後順其自然地把話說完?說實在的,他倒也沒這種想法。現在回想起來,不論在剛才那個緊要關頭離開,或是再過五分或十分鐘才告辭,結果都一樣。他現在才覺得,自己跟三千代的關係已經比上次有所進展。不,其實上次見面時,已有相當的進展。代助開始順著時間回顧自己跟三千代的過去,不論哪個瞬間,都能看到兩人之間燃出的愛情火花。回憶到最後,他發現三千代嫁給平岡之前,等於早已嫁給了自己,這個結論就像一塊重物似的,突然砸進他的心底。代助的腳步被那重物砸得搖來晃去,幾乎無法站穩。走進家門的時候,門野向代助問道:「您的臉色好糟糕哇。發生了什麼事嗎?」代助走進浴室,拭凈了蒼白額頭上的汗水,再把頭髮浸在冷水裡,浸了好長一段時間。
之後接連兩天,代助都沒出門。第三天下午,他搭上電車到報社找平岡。代助已下定決心,要幫三千代跟平岡當面詳談。他把名片交給報社的夥計之後,在門房裡等候著。房間里滿是灰塵,正在等待的這段時間,代助再三從袖管里掏出手帕捂住鼻子。不一會兒,終於有人過來領他前往二樓的會客室,但這兒也是個陰暗狹窄的房間,不但空氣不流通,還又悶又熱。代助掏出煙,抽了一根。一扇寫著「編輯室」的房門,自始至終一直敞開著,只見熙熙攘攘,不斷有人進出。不一會兒,代助想要約見的平岡也在門口出現了。他穿著代助上次看過的那身夏季西裝,戴著和上次一樣漂亮的襯領和袖扣。「啊!好久不見。」平岡說著,走向代助面前。他看來似乎很忙。代助被迫般地站起來,兩人站著聊了幾句,但這時剛好是編輯最忙的時段,根本無法細談,代助便問平岡什麼時候有空。平岡從口袋裡掏出懷錶看了一眼。
「真不好意思。那可否請你過一小時之後再來?」平岡說。代助便拿起帽子,從那又黑又髒的樓梯重新走下來。到了報社門外,剛好外面吹起了陣陣涼風。
代助漫無目的地在路上閑逛,同時也在心裡盤算,等一下見到了平岡,該如何切入正題。他覺得最重要的,是幫三千代尋求一些慰藉,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他知道自己做這件事,很可能會惹惱平岡。代助心裡也已預料,這件事倘若搞得不好,最糟的結果就是必須跟平岡絕交。然而,事情要是搞到那個地步,他又如何能救三千代?對於這一點,代助卻沒想出任何辦法。他既沒有勇氣要求三千代,讓兩人之間的關係更進一步,也無法不讓自己為三千代做些什麼。所以他今天來找平岡,與其說是理智想出的妥善對策,不如說是愛情旋風捲起的冒險行動。這種做法跟他平日的作風完全不同,但是代助沒發現這一點。一小時后,他又站在編輯室外等候。不一會兒,代助就跟著平岡一起離開了報社。
兩人繞進小巷,走了三四百米,來到一戶人家門前,平岡領先走了進去。只見客廳的檐下吊著狼尾蕨盆栽,狹小的庭院地面剛灑過水,看起來濕漉漉的。平岡一脫掉外套,立刻盤腿坐下。代助倒不覺得太熱,拿起團扇扇幾下也就夠了。
兩人先從報社的工作聊起。「這一行雖然很忙,卻是個輕鬆愉快的好差事。」平岡說,語氣里完全沒有懊悔。代助調侃道:「那是因為你沒什麼責任感吧。」平岡露出嚴肅的表情為自己辯解著,並向代助解說為何今日的報紙事業競爭最為激烈,也特別需要頭腦敏銳的人才。
「原來如此,只會搖筆桿,是沒法勝任的吧。」代助並無半點感佩的樣子。
「我負責經濟方面的新聞。光是這個分野,就挖到好多有趣的事情。對了,我把你家公司的內幕也寫點出來怎麼樣?」平岡說道。
代助根據平時的觀察,早已料到會有這種情況出現,所以聽了平岡這話,一點也不覺得訝異。
「寫出來也挺有意思呀。不過,請你要公平處理。」代助說。
「我當然不會亂寫啦。」
「不,我的意思是說,不要只寫我哥哥的公司,應該一視同仁,全都寫出來。」聽了這話,平岡露出別有用意的笑容。
「只有一個日糖事件也不夠看嘛。」平岡說得很含糊,好像嘴裡咬著什麼東西似的。代助喝著酒沒說話。代助想,照這樣談下去,大概很快就僵住了吧。不料,平岡或許剛好想起什麼相關企業界的內幕,或是受到了其他啟發,他突然開始在代助面前添油加醋地談起大倉組(1)在中日甲午戰爭時的傳聞。據說,當時大倉組本該在廣島供應陸軍幾百頭牛作為軍糧。但是公司每天繳上去幾頭牛,到了晚上,又悄悄地把牛偷回來,第二天,再不動聲色地把同樣的牛繳給軍中。也就是說,陸軍官員每天買進的,都是同樣的幾頭牛。日子一天天過去,這件事終於東窗事發,於是陸軍官員買來牛之後,立刻在牛身上烙下印記。這件事大倉組卻毫不知情,照樣又把牛偷了出去,第二天再大模大樣牽牛進來,這下才終於被抓個正著。
聽著平岡的敘述,代助覺得,若從當時現實社會的角度來看,這段故事不愧是現代笑鬧劇的代表作。接著,平岡又向代助描述政府對於社會主義分子幸德秋水(2)有多恐懼。據說,幸德秋水家的前前後後,日夜都有兩三名巡警負責監視,有一段時間,甚至還在他家前後撐起帳篷,偷偷躲在帳篷裡面監視,每當秋水走出家門,立刻就會有巡警跟在後面。萬一不小心跟丟了,那可等於發生了十萬火急的意外事件,整個東京市頓時陷入一片混亂,所有警察都在忙著打電話交換情報,一下說「現在出現在本鄉」,一下又說「現在到神田來了」。新宿警察局光是為了監視秋水一個人,每月的花費就高達一百元。據說秋水有位開糖果店的朋友,只要他在路上擺攤子捏糖人,穿白制服的巡警馬上就會跑來關心,甚至還將鼻子湊到他做的糖人前面亂聞,讓他根本沒法做生意。
但是這段傳聞聽在代助耳里,並沒產生什麼驚人的迴響。
「也可以算是另一種現代笑鬧劇的代表作吧?」平岡用代助剛才說過的話反問代助。「大概吧。」代助說著,露出笑容。他原本對這種事就沒什麼興趣,今天也不想像平日那樣閑話家常,所以關於社會主義什麼的,他就沒再接腔了。其實剛才平岡嚷著要找藝伎來服務,也被代助勉強回絕,主要也是因為這個理由。
「不瞞你說,我今天來,是有話要對你說。」代助終於說出這句話。不料平岡一聽這話,立刻臉色大變,眼中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看著代助。
「那件事,我老早就在想辦法了,可是現在實在無能為力。請你再寬限幾天吧。為了報答你,關於令兄和令尊的事情,我現在也壓著沒有寫呀。」聽到平岡突然說出的這段話,代助倒不覺得莫名其妙,而是升起一種憎惡的感覺。
「你變了很多嘛。」代助嘲諷平岡說。
「我也跟你一樣,變得面目全非了。咱們這樣磨嘴皮,也無濟於事。所以說,還是請你再給我一點時間。」說完,平岡臉上露出勉強的笑容。
代助早已打定主意,不管平岡今天說什麼,他得將自己該說的都說出來。現在若是重要的話還沒說,就先向對方解釋,自己不是來討債的,平岡肯定會做出其他聯想,這對代助也是一件麻煩事。所以現在平岡雖然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代助決定就讓他繼續誤會下去,總之,他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表明態度。不過,最讓代助感到棘手的是,若是平岡知道他不顧家小的事,其實是三千代告訴代助的,或許會給三千代招來麻煩也不一定。然而,若是不挑明了問題癥結跟他談,不論代助提出多少建議與忠告,都是白搭,想到這兒,代助只好繞著圈子說道:「看來你最近常到這種地方來啊,跟他們這兒的人都很熟了嘛。」
「我不像你手頭那麼闊綽,也沒辦法一擲千金,但交際應酬又省不了,我這也是沒辦法呀。」說著,平岡用熟練的手勢抓起小酒杯,送到嘴邊。
「雖然這不關我的事,但你家裡的日常收支能應付得過去嗎?」代助心一橫,決定直接導入正題。
「嗯。哦,還好吧。」說到這兒,平岡突然顯得無精打采,回答得非常無力。
代助也不好繼續追問,只好換個話題:「平常這個時候,你已經回家了嗎?上次我到你家去,好像你都很晚才回家。」聽了這話,平岡好像仍然不想面對問題。
「哦,有時回家,有時不回,因為工作時間不規律嘛。也沒辦法啦。」平岡的曖昧語氣似乎在為自己辯解。
「三千代小姐會很寂寞吧?」
「不會,她沒問題的。那傢伙也變了很多哦。」說完,平岡抬眼看著代助。代助從那雙眸子里看到一種令人難以理解的恐懼。代助想,說不定,這對夫婦的關係已經無法修復了吧?如果夫妻倆將被自然之斧砍成兩半,那麼,等待在自己面前的未來,就將是一場無法回頭的命運。因為他們夫妻倆的距離越走越遠的話,自己就得相對更加靠近三千代。想到這兒,代助當場衝動地嚷道:「胡說八道!再怎麼變,也只是年齡日增的改變。你還是盡量早點回家,多陪陪三千代小姐吧。」
「你是這麼想的嗎?」說完,平岡猛然吞下一口酒。
「我是這麼想的,任誰都只會這麼想,不是嗎?」代助不加思索,立刻答道。
「你以為三千代還是三年前的那個她嗎?她已經變了很多哦。哎呀!她改變太多了。」平岡說完,又猛地喝下一口酒。代助不禁心跳加快起來。
「沒變哪!我看到的她,跟從前完全一樣,一點也沒變呀。」
「但我就是回到家,也覺得悶得慌,又有什麼辦法?」
「不可能的。」平岡又睜大了眼睛看著代助。代助感到有點窒息,卻完全沒有做賊心虛的感覺。他只是因為一時衝動,才說出這番一反常態的意見,但他心底堅信,自己說出這些話,全都是為了眼前的平岡。三年前,平岡跟三千代在他的撮合下結為夫婦,當時代助之所以奔走周旋,只因他在無意識中想做最後一次努力,企圖從他跟三千代的關係中解脫出來。至於他跟三千代的那段關係,代助從未糊塗到想對平岡隱瞞。他現在之所以敢對平岡表現出不信任的態度,主要是因為他過分地自認高尚,並且過分地高估了自己。
半晌,代助重新恢復了平日的語氣說:「不過像你這樣整天都在外面鬼混,當然開銷就會增加,也因此而影響到家庭的經濟狀況,才會覺得家裡沒意思,不是嗎?」
平岡把白襯衣的袖子卷到手肘處說:「家庭?家庭也不是什麼不得了的寶貝。會把家庭看得那麼重的,只有像你這種還沒成家的光棍。」
聽到這話,代助覺得平岡實在令人厭惡,現在若是能把自己心裡的話攤開來說,他真想一股腦地說清楚:「你這麼討厭家庭,也行啊。那我可要把你老婆搶走啰。」然而,他跟平岡的交談要走到這一步,還得經過很多步驟,所以他打算再從外圍試探一下平岡的內心。
「你剛回東京時曾經教訓過我,叫我找些事做。」
「嗯。然後聽到你那種消極的想法,我真是大吃一驚。」代助相信平岡真的非常驚訝。當時,平岡熱切地渴望自己有所作為,簡直就像個發高燒的病人。但他所期待的結果是什麼,代助卻不太清楚。究竟是希望得到財富?名譽?還是權勢?或者只是一心只想有所作為?
「我這種精神萎靡的人說出那種消極的意見,也是很自然的吧……我這個人,雖然有自己的想法,卻不會強加於人。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的想法,而我的想法也只適用於我自己。所以我絕不會把上次那種想法強加在你身上,強迫你怎麼做。當時你那種意氣風發的態度,令我欽佩,而你也是個充滿幹勁的人,就像你當時表現的那樣。所以我期待你務必有所作為。」
「我當然是想大幹一場的。」平岡只回答了一句話,沒再說下去。代助不禁從心底升起一絲疑慮。
「你是想在報社好好兒干一場?」
平岡猶豫了幾秒,才態度明確地說,「只要我還在報社,就打算在報社好好兒干。」
「那我就明白了。因為我現在問的,並不是你這輩子要做什麼大事業,有你這個回答,也就足夠了。只是,報紙能讓你做出什麼有意義的事業嗎?」
「我想應該可以。」平岡回答得輕鬆簡要。兩人的談話進行到這兒,內容始終維持在抽象層面,代助雖然聽懂了字句上的意義,對於平岡心中的真意,毫無把握。不知為何,代助總覺得自己好像在跟政府要員或律師談話。於是他心一橫,決定先玩弄一下恭維人的手段,便談起了「軍神」廣瀨中校(3)的往事。這位廣瀨中校在日俄戰爭時,因為參加封鎖隊(4)陣亡而被當成偶像受人謳歌,最後還被尊崇為「軍神」。然而戰爭結束到現在也不過四五年,今天還會提起「軍神」廣瀨中校的人,幾乎一個也沒有。可見英雄的消亡,也不過就在眨眼之間。所謂的英雄,通常只是某個時代的重要人物,雖然名氣響亮,卻也是活在那段現實當中,等到關鍵時刻一過,英雄的資格便被世人逐漸剝奪。日本跟俄國開戰的那段關鍵時期,封鎖隊的地位雖然舉足輕重,但等到和平一降臨,國家進入百廢待舉的時期,就算有一百個廣瀨中校,也只是一百個普通人而已。世人對待英雄也像對自己身邊的凡人一般,是很勢利的。所以說,就算是英雄人物的偶像,也必須經常進行新陳代謝與生存競爭。代助向來都不認為英雄值得追捧,但是面前若有一位既有野心又充滿霸氣的好男兒,他覺得這名男子不必倚仗瞬間即逝的刀劍,而應該憑藉永恆的如椽之筆,以這種方式成為英雄,才能歷久不衰。而報社也正好就是這種代表性的事業典型。
說到這兒,代助突然發現,自己原想恭維平岡一番的,現在竟說出這段青澀的台詞,不免有點啼笑皆非,便不再往下說。而平岡也只答了一句:「不敢當,多謝了!」而從這句話里也能聽出,平岡對代助既無責怪也無感激。
代助覺得自己似乎過於低估了平岡,不免有點心虛。老實說,他原本的計劃是先從這個題目引起平岡的共鳴,再乘勝追擊,轉移焦點,把話題拉回剛才說到的家庭問題上去。而現在,他才從這條不切實際又極為艱難的遠路起點踏出去沒幾步,就立刻遭到挫折,無法前進了。
這天晚上,代助雖然最後向平岡啰唆了半天,卻毫無收穫地跟他分手。從結論來看,代助甚至連自己為何跑到報社找平岡,都說不出個所以然。若從平岡的角度來看,可能更是莫名其妙吧。但是直到代助告辭返家為止,平岡也沒問他究竟為何跑到報社來找自己。
第二天,代助獨自在書房裡反覆琢磨昨晚的情景。昨晚跟平岡談了兩小時,只有在為三千代辯解時,自己才比較認真嚴肅。而且那份認真,也只是指自己的動機,至於從自己嘴裡說出的字句,全都是信口開河,隨便亂講。從更嚴格的角度來看,甚至可說是滿嘴謊言。而就連他現在自覺認真的動機,其實也只是一種拯救自己未來的手段而已。對平岡來說,這動機根本不含一絲真摯,昨晚談到的其他話題,也全都是事先設計的策略。代助打一開始,就想把平岡從他現在所處的地位,推向自己期待的位置。所以,結果當然就只能對平岡一籌莫展。
如果自己不顧一切提到三千代,並且毫不客氣地從正面切入,那就能把話說得更透徹,肯定能讓平岡心生畏懼,把話聽進去。但是萬一處理不好,卻會給三千代帶來麻煩,也可能會跟平岡大吵一架。
代助就在不知不覺中,採取了安全無力的做法,失去了跟平岡談判的勇氣。如果自己一方面用這種態度面對平岡,一方面又為三千代的命運感到不安,覺得根本不能將她託付給平岡,那就只能說,他厚顏無恥地犯了一種錯誤,名字叫作荒謬的矛盾。
代助常對從前的某些人感到羨慕,那些人明明是以利己為出發點,卻因頭腦不清而堅信自己的出發點是為了他人,他們用哭鬧、感嘆或刺激等方式,逼迫對方按照自己的意思辦事。代助覺得,如果他也像那些人那樣糊塗,做事不那麼瞻前顧後,說不定現在對昨晚的會談就會比較滿意,而且會談也可能得到令人稱心的結果吧。他經常被別人——尤其是父親——評為「缺乏熱誠的傢伙」。但他自己剖析得出的結果卻是另一種看法:任何人的動機和行為,都不可能永遠因充滿熱誠而變得高尚、真摯或純真。人類的行為和動機,其實是屬於層次更低的東西。會對這種低層次的東西表現出熱誠的人,不是行事莽撞的低能兒,就是想藉由標榜熱誠來抬高身份的騙子。
所以說,代助表現的這種冷漠,雖稱不上是人類的一大進步,卻完全是他深入剖析人類而得出的結果。正因為他已細細回味過自己平日的動機與行為,深知其中隱含著圓滑、草率,而且通常還包含著虛偽,他才不想懷抱熱誠去做任何事。他還對自己這種看法絕對深信不疑。
現在,代助面臨的難題是,不知自己應該何去何從。他跟三千代的關係究竟要順其自然,勇往直前?或是朝著完全相反的方向,返回渾然無知的從前?現在若不做出決斷,他覺得整個生活都會變得毫無意義。除了以上兩個選項之外,其他任何一條路都只是徹頭徹尾的虛偽,雖然對社會來說,全都是安全的選項,但對自己來說,卻都只能反映自己的無能。
代助認為自己跟三千代的關係是天意的安排……他也只能把這種關係看成天意……他深知聽任這種關係發酵下去,將帶給自己社會性的危險。通常,這種合乎天意卻違背人意的戀情,都要等到當事人死了之後,才能得到社會的認可。他又想到自己和三千代,萬一他們也發生了悲劇……想到這兒,代助不禁渾身戰慄。
代助也從相反的角度想象過自己跟三千代永不再見的狀況。到了那時,他就不能繼續順從天意,而必須為自我意志而犧牲。代助甚至還想到,作為犧牲的手段,他將答應父親和嫂嫂極力推薦的婚姻。等到自己接受了這門婚事,所有的人際關係都將重新洗牌。
(1)大倉組:由大倉喜八郎(1837—1928)於明治、大正時期創設的財閥集團,靠中日甲午戰爭、日俄戰爭發了戰爭財而成長的綜合商社。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倒閉。
(2)幸德秋水(1871—1911):日本明治時代的記者、思想家、社會主義者、無政府主義者。本名幸德傳次郎。
(3)廣瀨武夫(1868—1904):日本海軍軍人。日俄戰爭時參加封鎖旅順港任務而戰死。他最後棄船時,冒著生命危險搜尋失蹤的部下,因而被日本人謳歌為軍人楷模。
(4)封鎖隊:日俄戰爭時,日本海軍成立了一支「封鎖隊」,故意將船隻擊沉在旅順港內,以阻止俄國艦隊駛出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