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西遊八十一案:大唐敦煌變(
第二十九章有此狀者,名曰鬼邪
玄奘、李淳風和呂晟三人站在城樓上,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李淳風嘆了口氣:「我去處理吧!」
「不要傷了獨孤刺史的性命。」玄奘交代。
李淳風苦笑,走到樓梯口,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根竹管,拔掉兩端的塞子,放在嘴邊輕輕一吹,一股淡淡的煙霧飄散向樓梯方向,然後李淳風閃身避開。看來他對這東西也極為忌憚。
過不多時,獨孤達帶著一火甲士持刀握弩登上樓梯,剛走進煙霧彌散的範圍,眾人便都有些異樣,一個個腳步不穩。眾人掙扎著上了樓梯,身子愈發僵硬,目光也獃滯起來。
李淳風這才走過去,獨孤達等人竟然對他視而不見,似乎沉入迷幻之中。李淳風掏出火摺子吹亮,在眾人眼前的虛空中畫出一個古怪的符號,甲士們獃獃地看著虛空中的火線,整個目光都被攝入其中。
「好了,你們且在這裡站立片刻,聽我指令再下樓。」李淳風道。
獨孤達等人獃滯地站著。
李淳風走回到女牆邊,朝著玄奘攤了攤手。
「這就是攝魂術吧?」玄奘問道。
「小小法門而已。」李淳風板著臉道,「罪過,罪過,有些粗暴了。原本可以控制得更精密,時間有些倉促,只好先用藥物麻翻了他們。現在沒人打攪了,法師要指控我,就儘管直說吧!」
此時的鼓樓上極為詭異,月光映照,光影朦朧,不遠處站立著十一個殭屍般的人影,而眼前三個人是敵是友,只在一念之間,而其中一人靈魂深處還藏著一頭即將爆發的凶狼。
玄奘知道自己是在行險,一個不慎今夜必將橫死鼓樓。
玄奘深深地吸了口氣,決然道:「武德七年,貧僧結識呂晟時,他已經是修文館直學士,並未詢問過他之前的任職經歷,不過道岳法師告訴過我,呂晟最初學儒,后入終南山樓觀派修道,武德四年被傅奕舉薦,到太醫署做了一名小官。而這個小官,便是咒禁科的咒禁博士!」
呂晟和李淳風互相看著對方,面色古怪。
「呂晟做咒禁博士的時日很短,因為咒禁科是武德四年太上皇命袁天罡和孫思邈籌建的,籌建完畢之後,傅奕便舉薦他來做第一任咒禁博士。只不過太上皇很快發現他醫術高超,便任命他去太醫署做了醫正,因此這段經歷不大為人所知,可貧僧卻恰好知道。因為當年道岳法師為了讓我在辯難中擊敗他,早已將他的來歷調查得清清楚楚。」
「可是,這也不能證明我來敦煌就是為了配合他啊!」李淳風困獸猶鬥。
玄奘道:「你們二人都出身於終南山樓觀派,都受人舉薦做過咒禁科博士,師從的都是袁天罡大師,身為同門師兄弟,你說你來敦煌做什麼?別說是來給陰氏老婦人驅邪診病!」玄奘淡淡道,「所以,回答一下方才的疑問,呂晟對白磷火那般吃驚,便是因為他離開長安時,袁天罡和孫思邈還沒有研製成功。」
呂晟和李淳風都閉上了嘴。
好半晌,李淳風才苦笑:「法師,這中間的事情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簡單,我真被你冤枉了!」
「是嗎?」玄奘淡淡一笑,「我後來一直問自己,為什麼呂晟要在青墩戍演繹自己被陷害的那一幕?見到你李淳風之後才想明白,其實我是做了你的替代品。呂兄,你這場戲本來是要讓李淳風看的。因為李淳風是朝廷官員,你要通過他的嘴,向朝廷講述你的冤屈。可是貧僧出現之後,鍥而不捨地調查你當年的經歷,你發現我比李淳風更合適。其中緣由,或許是因為我和皇帝陛下的關係更直接吧!所以,你就把重心從李淳風身上,轉移到了我的身上,你帶著我去了玉門關,方便我近距離觀察奎木狼。你讓翟紋帶著我去了那個小院,又親自現身,展示出你一體雙魂,被奎木狼佔據軀殼的假象。又有意無意地引導我來到西窟,讓我見到了士族秘密觀測天象,建造觀象台……
「法師何必咄咄逼人?」呂晟神情冷峻,「既然知道我已經是將死之人,我們保持今生的友誼不好嗎?何必在我死前互相戕害,讓我們鮮血淋漓?」
「因為我看見了無辜者的鮮血。」玄奘沉聲道,「我因為當年的友誼來到敦煌尋你,因為你遭遇的冤屈為你求索真相,我一點點挖出了敦煌士族的惡行,可事實上在你與士族的戰爭中,你們都是作惡之人。你們高舉著大義的名分,拿著刀劍互相砍殺對方,卻絲毫不顧及周圍的無辜者。你說,失去了正義,你的復仇又有什麼意義?變作了惡人,你的理想又有什麼價值?」
呂晟勃然大怒,霍然盯著他:「我們誰才是作惡之人?那些士族因為祖先的功績,數百年上千年壓制寒門,壟斷仕途,這一代代一朝朝又有多少寒門士子鬱鬱而終,混同瓦礫?又有多少平民百姓被他們壓榨剝削,形同奴隸?而他們帶來了什麼?西晉亂國,五胡亂華,中原淪喪,億萬百姓淪為牲畜!在世家大族的控制下,改朝換代如同走馬,宰殺帝王如同殺雞屠狗,這其中又有多少無辜者的血?」
「他們邪惡,不在乎百姓。你為了替百姓討個公道,所以也可以不在乎百姓,是這個邏輯嗎?」玄奘道。
「你——」呂晟惱怒地盯著他,「法師,這世上究竟誰是無辜的?
武德九年,我受到八大士族聯手打壓,全城百姓人人喊打,沒有人來我家做佣,沒有人給我家駕車趕馬,東西兩市沒有店鋪賣給我東西,大到鹽巴、綠豆,小到一針一線,甚至我父親病重都沒有醫師來診治,沒有藥鋪肯賣葯。坊里眾鄰,全城百姓都響應士族,要將我趕盡殺絕。我與他們有仇嗎?沒有。與他們有怨嗎?沒有。」
呂晟的眼中漸漸有些發紅:「那一夜正如法師所調查,老父病危,我駕車帶他去就診,被武候刁難,不開坊門。我跪在大雨中磕頭哀求……我,西沙州的錄事參軍,向守門之吏下跪!什麼大唐無雙士,兩科雙狀頭,那一刻,我沒有尊嚴了,我不要了,我沒有底線了,也不要了。為了救活父親,我願意妥協,願意認輸,願意像狗一樣活著,可他們不肯給我活路!你口中的無辜百姓呢?他們冒著雨趴在院牆上看熱鬧!那一夜,我父親在雨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他告訴我說,高岸為谷,深谷為陵,混同士庶,眾生平等!可是,眾生平等並不意味著人格平等,有些人砥礪前行,有些人渾渾噩噩,有些人獨善其身,有些人為虎作倀。法師,你要我在芟夷士族之時一一分辨嗎?」
呂晟激昂、憤怒地訴說著,神情中卻藏著大悲涼。
玄奘沉默了很久,最終輕輕一嘆:「這就是人世間的怨憎會之苦吧!呂兄,其實我並不能以此指責你,因為換我來做,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讀過的佛經里也沒有教過我如何解決世間眾生的怨憎會之苦,所以我才想要西遊,想要去天竺求解大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走到天竺,不知道真正的大道在哪裡,可是我知道你所走的必定是邪路!」
「為何你確定我走的是邪路?」呂晟冷笑。
「因為你化身奎木狼,行陰謀詭譎之事,殘害清白無辜之人,不管人間朝廷還是陰司幽冥,都不會判你無罪。」玄奘道,「人類沒法通過邪惡的手段,達到美好的目的。手段是必經之路,你的路是斜的,最終必將南轅北轍。」
呂晟啞然,好半晌才道:「法師,方才你指控我的很多事實我都承認,不錯,挖人祖墳是我做的,引誘士族研究天象是我做的,掘開丁家壩水淹西窟也是我三年前就訂下的計策,甚至擄掠紋兒,殺害成化坊武候、坊正也是我的意志。可是奎木狼確實不是我假扮,他與我確實是兩個靈魂,因為這些年我很清楚我經歷了什麼,我日夜被囚禁在一個無窮小的漆黑空間,孤獨寂寞,那一日日,一年年的煎熬絕對不是假象!」
玄奘吃驚地看著他,沒想到他到此時還否認。
「包括李博士,他確實是我的同門師弟,只是他比我小了十歲,當年我在終南山樓觀派修道的時候,他還只是個少年。他父親子烈公與我是同門,他偶爾來探望父親時我們見過幾面,並不相熟,我絕對沒有讓他來敦煌幫我。」呂晟道。
李淳風也苦笑:「法師,知道你不相信,我來敦煌的原因跟你講得很清楚,是皇帝派遣來調查真相。我是朝廷官員,以我的職司,難道師兄的一封書信我就能帶著大半個咒禁科離開長安嗎?」
「法師,」呂晟誠懇地道,「我以我死去的老父名義發誓,我絕對未曾假扮奎木狼!」
呂晟以亡父的名義發下毒誓,玄奘頓時有些吃驚。
這時鼓樓下又傳來腳步聲響,有人在樓下喊:「大王有請獨孤刺史!」
李淳風急忙走到獨孤達和一火甲士身邊,啪地打了個響指,獨孤達和那些甲士的目光漸漸開始聚集,恢復了神采。
「轉回身。」李淳風道。
獨孤達等人獃滯地轉身。
「下樓之後,你們會忘掉發生的事情。告訴大王,鼓樓上並無一人,一切如常。」李淳風道,「走吧!」
獨孤達帶著十名甲士獃滯地往樓下走去,走到樓梯口,獨孤達一腳踩空,撲通摔倒。二樓頓時有兵卒奔跑過來喝問:「怎麼回事?」
甲士們這時才完全清醒,晃晃腦袋,急忙把獨孤達扶了起來。
「獨孤刺史不慎摔了。」火長道,「樓上並無一人,一切如常。」
「獨孤刺史!」那人大聲道,「西沙州王刺史到了,大王請您過去!」
獨孤達經過這麼一摔,徹底清醒了,急忙起身:「走!」
兵卒們列隊下樓,腳步聲「轟隆隆」地遠去。
李淳風鬆了口氣,返回到城垛邊。
玄奘這時候才急忙合十躬身,向呂晟致歉:「不敢,貧僧絕不敢驚擾呂公安寧。」
「法師,」李淳風忍不住道,「您是不是哪一點出錯了?」
「是,的確是出錯了。」玄奘也點頭承認,「但貧僧堅信一點,這奎木狼絕不是天上星宿下凡。若不是呂兄假扮,那就只有一種解釋——失魂症。」
二人面面相覷,李淳風忍不住道:「你竟然認為他是失魂症?」
「是的,李博士自然知道,失魂症是一種頗為罕見的病症,又叫離魂症。醫家認為,肝藏魂,如因肝虛邪襲,便會感覺自己神魂離散,神魂離體,自己一身分為二人,別人不見,而自己能見。」
玄奘皺著眉,「李博士學的是《禁經》,孫思邈大師是怎麼解釋的?」
李淳風無奈地道:「孫師在《禁經》中將之解釋為鬼邪:凡鬼邪著人,或啼或哭,或嗔或笑,或歌或詠,稱先亡姓字,令人癲狂,有此狀者,名曰鬼邪。不過法師要認為呂郎君是失魂症,其中還有頗多疑點。」
「請說說看。」玄奘道,「貧僧並不精通醫術,還請李博士明示。」
李淳風有些猶豫,呂晟卻說道:「李師弟,我已經明白了法師的苦心。他其實是一直在幫我找回自己,所以才辨析各種可能。你有什麼話便說吧!」
見呂晟並非否定自己與李淳風的關係,玄奘的心微微一松。
「如果拋開神異之舉,按照正常鬼邪……或者說失魂症,確實與師兄目前的情況有些相似。」李淳風道,「失魂症其實是一個人分裂為二人,這二人間性格迥異,言談習性差別極大。去年我就碰上一起,長安敦義坊有男子跌入枯井,救上來之後說自己是前隋開皇年間一姓周的女子,被歹人謀害,拋屍枯井。那男子嗓音發生變化,尖細如女子,舉止動作也形同婦人。我當時做過查訪,前隋時敦義坊中確實有一戶周姓人家,其女早夭。那男子說的詳情也大概能對得上。」
「還有這種異事?」玄奘驚訝道,「那後來呢?」
「後來我以《禁經》的邪病之法給他驅邪,用鬼門十三針將他救了過來,最終他恢復了常態。」李淳風道,「後來我詢問才知道,此人從小就在性別認知方面有所偏差,一直長到九歲,仍認為自己是女子。就在他家不遠處有一口枯井,坊里鄰居在他小時候就傳言過,當年周家女子被歹人謀害,拋屍枯井。在此人遭遇到一樁重大的家中變故之後,他神魂恍惚,跌入井中,醒來后便認為自己是那周姓女。」
「確實和呂兄的情況有些像。」玄奘皺眉,「那你為什麼又認為呂晟是失魂症的疑點很多呢?」
「我見過多例失魂症之人,有些自稱是被鬼魂附體,有些自稱自己是另外一個人,還有些自稱自己是東嶽大帝,」李淳風沉聲道,「可是就像我方才說的,病患者無論分裂為何人,此人會與自身有密切的關係,譬如那長安男子幼年時的女性偏差,以及童年時聽說過的周家女子故事。可是奎木狼么……我確實不知和呂師兄之間有什麼關聯。」
「不不不,這只是我們沒有調查到,而不是沒有。貧僧早年看過一本醫書,殘缺不全,上面談及失魂症,讓貧僧印象頗深。」
玄奘念道:
凡人之七情,生於好惡。好惡偏用,氣有偏並。有偏並,則有勝負,而神志易亂。
神志既有所偏,而邪復居之,則鬼生於心。故素惡之者則惡者見,素慕之者由慕者見,素疑之者則疑者見,素畏之者則畏者見。不唯疾病,夢寐亦然,是所謂志有所惡,及有所慕,血氣內亂,故似鬼神也。
正氣虛而邪勝之,故五鬼生焉。心蔽吉凶者,靈鬼攝之;心蔽盟詛者,奇鬼攝之;心蔽男女者,淫鬼攝之;心蔽幽憂者,沉鬼攝之;心蔽放逸者,狂鬼攝之;心蔽藥餌者,物鬼攝之。諸如此類,皆鬼從心生,則誠有難以藥石奏效,而非祝由不可也。①
「這幾句話是貧僧所見,對失魂症最好的註解。」玄奘道,「凡一切邪犯者,皆是神失守故也。正氣虛而邪勝之,故五鬼生焉。呂①此句出自《類經?祝由》,為明代醫家張景岳所作,隋唐以前對精神分裂的闡述極少,只好引用後世著述。另,祝由術與咒禁術只是稱謂不同。
兄心中有恨,亦有愛。你愛這大唐,愛這人間,你統考六科,來驗證這科舉取士的利弊。你遍查史書,希望為大唐盛世開一劑藥方。
你與我這辯難的對手惺惺相惜,只因我們胸中都有夢想。你為了老父安度晚年,拋棄長安的錦繡前程,來到敦煌與士族們和解。可是,對一些東西,往往愛得越深,便恨之越深。你在敦煌遭受士族打壓,老父囚困致死,你遭人陷害,稱為叛國之臣,這就叫作志有所惡,及有所慕,血氣內亂,故似鬼神。所以你分裂為二人,你心中的愛意留給了呂晟,三年來被幽禁於黑暗深處,而你心中的恨意則化作了奎木狼,狂暴凶邪,禍亂人間。」
李淳風和呂晟都默默地聽著,這話李淳風也無可辯駁,呂晟更是失神地看著夜幕下的瓜州城和城中越來越盛大的火光。
「原來,」李淳風道,「法師認為呂師兄是神魂產生分裂。他自己果真不知?」
「不知。」玄奘搖頭,「一體雙魂便是如此,他們誰都不會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對方的影子。一個是善念,一個是惡念,一個是聖人,一個是惡魔。而惡念的存在,恰恰是善念為了欺騙自己。因為他心中的道德,不允許自己成為那樣的人。」
「那不是我!」呂晟忽然憤怒地道,「那奎木狼是真的!你們若是不信,我便叫他出來!」
「師兄不可!」李淳風深知利害,急忙勸阻,心中卻暗暗埋怨,玄奘實在是太冒險了,一旦激發出呂晟體內的奎木狼,破壞力之大誰都無法控制,且不說瓜州城會不會血流成河,起碼眼前自己二人是必死無疑。
「你錯了,法師。」呂晟卻沒有暴怒,森然盯著玄奘道,「無論是我蓄意假扮還是失魂症,你兩種推測或許絲絲入扣,可是你卻錯了。因為我知道,我確實是被奎木狼佔據了軀殼。」
他慢慢地解開身上的長袍,又解開內里的短襖,玄奘頓時如遭雷擊,徹底驚呆了。
——呂晟的身上竟然長滿了濃密的銀色狼毫!除了脖頸和手掌,整個身上都被狼毫覆蓋,完全是一隻蒼狼的模樣!
「你……你這是怎麼回事?」玄奘聲音顫抖,一時陷入迷茫中。
難道自己的推斷真的錯了嗎?難道呂晟真的是被神靈下界給佔據了軀殼?
「法師人稱天眼通,卻也有看不穿的虛妄!」呂晟大笑,笑聲中帶著一股悲涼,「法師若真能破解了奎木狼附體之謎,我便任你處置!」
玄奘獃獃地看著他,呂晟冷笑一聲轉身就走:「今夜我原本是要來殺你的,只是法師苦心布置這場劫婚事件,就是想要讓我找回本心。既然你仍然把我當作當年那個摯友,我便放過你一次,趕緊離開瓜州吧。」
玄奘大聲喊道:「你是不是要參與今夜的兵亂?」
呂晟回過頭:「當然,我苦心孤詣謀划這麼多年,眼看成功在即,怎麼可能錯過?你看一眼樓下,李琰和王君可大軍合圍,你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大勢,所以我才會放過你。法師,不要再多管閑事!」
呂晟忽然一躍而起,跳下城垛,玄奘和李淳風急忙追過去,只見一條黑影輕飄飄地落在遠處的一棵大樹上,再一個縱躍,消失在重重屋檐之外。
玄奘苦澀地望著他的背影,沉默了很久:「李博士,你也走吧!
這些時日以來,多謝你一路陪伴,貧僧要在地獄門口念經了。」
李淳風神色複雜地望著眼前這個僧人,忽然便想起了一句話: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方證菩提。
鼓樓下馬蹄急促,王君可帶著五百名敦煌兵疾馳而來,到了近前跳下戰馬,徑直衝到婚車前,拽開破裂的門板,看著碎裂不堪的婚車,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李琰和獨孤達對視了一眼,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牛進達走過來,拍拍王君可的肩膀:「宣哥兒且放寬心,我們遲早能把侄女救回來的!」
王君可望著牛進達寬厚剛毅的面孔,略略有些失神。王君可,名宣,字君可,宣哥兒還是當年瓦崗寨時一群老兄弟對他的稱呼,已經多年未曾聽聞了。
「老牛,我女兒……我女兒……」王君可聲音哽咽。他為了自己的野心不惜將女兒推進兵變旋渦,原以為自己可以面對任何犧牲,可是當魚藻真的出事,他才感受到徹心徹肺的痛。
「我知道,我知道。」牛進達安慰,「十二娘也是我看著長大的,老牛我必定全力以赴,幫你將她救回來。無論誰敢傷害侄女,我們手中大軍定能將他連根拔起,血債血償!」
王君可神情複雜地看了牛進達一眼,猛然間就想起當初兩人在隋末亂世中並肩廝殺的一幕。可如今造化弄人,兩人成了生死仇敵。
他默默地嘆息一聲,看了看四周,又和李琰對視了一眼,兩人走到偏遠的地方,其他人都知趣地遠離。
王君可額頭上滲出冷汗:「大王,事不宜遲,必須發動了!」
李琰理解他的擔憂,卻猶豫:「這裡四通八達,旁邊又有牛進達的五十名親信,一旦有閃失,怕是會被他逃走啊!」
「這個暗中的敵人我們毫無防範,根本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一旦拖下去,只怕會額外生出事端。」王君可面目猙獰,「若是他把消息泄露給牛進達呢?」
李琰也是一驚,這種可能性太大了。對神秘人而言,這簡直易如反掌。
兩人對視著,深深吸了口氣,正要下令,猛然間就聽得鼓樓上響起一聲宏大的鐘鳴——「咚!」
隨即又是「咚咚」兩聲,那鐘聲在寂靜的鎖陽大街上沉沉回蕩,震得眾人耳鼓發麻,震得整座瓜州城都在顫動,那明月似乎碎了,天上星辰也簌簌欲抖。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一起抬頭,只見明月之下,夜色之上,高高的鼓樓邊站著一條人影,那似乎是一名僧人,寬大的僧袍在夜風中飛舞。
那僧人雙手合十,朗聲念道:「今身果是前身種,未來果是今身修。今身聞說不種果,園中果實定難求!臨江王,貧僧玄奘,敢請一見!」
此言一出,街上的人群就像被定住了一般,鴉雀無聲。在場的眾人大都參與過日間對玄奘的追捕,沒想到這僧人如此膽大包天,竟然敢在此時出現在軍隊的面前!
「給我射死他!」獨孤達氣急敗壞。玄奘是他所尊崇,並推薦給李琰的人,但偏偏與自己作對,這讓他極為憤怒。
眾兵卒紛紛拉動弓箭,「嘎吱嘎吱」的拉弦之聲響起,玄奘沒有躲避,只是靜靜地在女牆上站著。
獨孤達舉起手臂,正要下令,李琰按下他的胳膊:「去把他帶過來。」
獨孤達無奈,當即帶著一隊兵卒登上鼓樓。玄奘並不反抗,跟隨著獨孤達下了鼓樓。長街上槍矛如林,弓箭環伺,玄奘面色從容地穿過重重軍陣,來到李琰和王君可面前。
李琰眯著眼睛:「今夜奎木狼劫持事件,是你主使的?」
「是貧僧。」玄奘道。
「我女兒在哪裡?」王君可怒道。
「在地獄門外。」玄奘道,「這瓜州城眼看要陷入血火地獄,貧僧要度人,先度的自然是伸手能及的身邊人。」
「你這妖僧,莫要胡說八道!」王君可喝道,「來人,給我拿下!」
玄奘忽然瞋目大吼:「李琰,王君可意圖謀反,諸位身為大唐將士,切勿附逆!」
正要上前的兵卒頓時嚇得一哆嗦,都愣住了。
玄奘毫不躲閃,盯著牛進達大喝:「牛進達,今夜之局便是為你而來!還不快走!」
王君可從部曲手中抄出陌刀,一刀劈向玄奘。
「宣哥兒且慢!」牛進達一怔,從兵卒手中抽出一桿槍矛,閃電般挑向王君可的陌刀刀桿。
卻不想王君可突然變招,陌刀掃向牛進達。牛進達大駭,再變招已經來不及,一豎槍矛,「當」的一聲響,陌刀劈在槍矛上,將槍桿斷成兩截,刀勢卻仍然不減。牛進達猛然仰身後退,「噗」的一聲,陌刀劃過他胸口的皮甲,像撕紙一般將皮甲撕開一條巨大的口子,胸口鮮血流淌,但牛進達好歹躲過了一刀破胸之劫。
「將軍!」牛喜等人這時才反應過來,一擁而上,護住了牛進達。
「眾軍聽令,」李琰大吼,「牛進達勾結突厥,這玄奘便是為他居中奔走的姦細。陛下密令,捉拿牛進達!」
李琰和王君可的上千名親信兵卒當即大踏步奔跑過來,發出吼吼之聲,互相穿插列陣,將牛進達和玄奘等人團團圍困。
而旁邊的令狐德茂、翟昌、張敝等人都傻了眼,翟述急忙抽出橫刀,將家主們擋在身後。
牛進達臉色鐵青,喝道:「抬我的馬槊!」
牛喜等人急忙抬過來一桿丈八馬槊。這桿馬槊乃是隋末之時牛進達從一名隋朝將門世家中繳獲,製作極為精良,是取上等柘木的主幹,剝成粗細均勻的篾,用魚膠膠合而成。光這些細篾就在油中反覆浸泡了一年,不變形,不開裂,膠合之後,外層再纏繞麻繩。
待麻繩干透,再塗以生漆,裹以葛布。葛布上再上生漆,干一層裹一層。如此,既有彈性,又有硬度,刀砍上去,槊桿發出金屬之聲,卻不斷不裂。
牛進達這桿槊還是雙刃槊,前桿和尾桿各裝有一截一尺六寸長的槊鋒。這種槊極難操作,稍不留神就會誤傷自己,然而騎陣之時可以左右擊刺,威力巨大。三國的公孫瓚,十六國的冉閔,南梁的羊侃等勇力絕倫的猛將用的都是這種雙刃槊。
牛進達雙刃槊在手,輕輕拉過玄奘:「法師,且到我身後去。」
牛喜等人急忙護住玄奘,牛進達長槊一揮,四周的兵卒紛紛後退,立馬圈開一塊方圓兩三丈寬的空地,只有王君可持著陌刀,傲然站立在圈中。
「臨江王,王刺史,」牛進達冷冷地看著二人,「你們這般誣陷牛某,莫不是真的要謀反吧?」
「牛進達!」李琰怒斥,「謀反的人是你吧?本王早就收到密報,說你勾結突厥,企圖與突厥裡應外合,攻破瓜州!陛下有密令,命我將你捉拿,還不扔掉兵刃!」
「牛某有沒有謀反,自己自然清楚!」牛進達咬著牙,「我卻是不明白,你堂堂郡王,皇室貴胄,大唐和陛下待你何其之厚,你為何要謀反?還有你!王君可——」
王君可一言不發,冷冷地盯著他。
牛進達長槊一指,痛心疾首:「你我是瓦崗山上十餘年的袍澤,多少次同生死共患難,當年我們隨著秦叔寶在兩軍陣前投了陛下,隨著他打下這座赫赫江山,本來能永享富貴,你為什麼要自取毀滅?」
「自取毀滅的人是你吧?」王君可眼眶通紅,幾乎淚水長流,嘆道,「大王給我看過陛下的密旨,你罪證確鑿,還有什麼可辯解的?老牛,想我瓦崗英雄,單雄信怙惡不悛,被陛下殺了。王伯當死忠李密,也被殺了。羅士信戰死洺州,裴行儼被斬洛陽,到如今還剩下幾人?你我兄弟,我實在不願殺你,只要你棄了兵刃投降,我力保你不死!」
「你……你無恥!」牛進達鬥嘴鬥不過王君可,氣得直哆嗦。
「既然如此,莫怪我刀下無情!」王君可大吼一聲,揮刀直進。
牛進達長槊一抖,「噹噹當」雙方兵刃交集聲密如暴雨,陌刀力大刀沉,長槊殺傷範圍遠,神出鬼沒,王君可一時拿不下牛進達,而牛進達也逼退不了王君可半步,雙方一時陷入僵局。
「眾將士,殺賊!」李琰一揮手,獨孤達和王利涉率領兵卒蜂擁而上。
牛進達長槊如暴雨梨花般抖刺,七八名兵卒隔著一丈多遠便被刺殺當場,而擁來的兵卒還擋住了王君可的刀勢,氣得王君可喝退了他們。
整條長街的北側任何人都插不上手,雙方都是長兵刃,一下子圈出半條街的路面,牛進達一人獨擋長街的北側。而南側的兵卒吶喊著衝上,牛喜率領五十名越騎組成人牆,將玄奘護在身後,槍矛如林,雙方遠距離捅刺,場面慘烈無比。
令狐德茂和翟昌等家主們遠遠地站在軍陣的後面,眾人臉色鐵青,卻一言不發。
今夜他們的心情簡直是大起大落,被眼花繚亂的變局直接給弄蒙了。原本跟隨王君可的大軍東進瓜州,沒想到剛離開敦煌沒多久,事實上就被王君可給軟禁了。令狐德茂等人心中已經有了預感,大事不好。
果然,在這大街上李琰和王君可擒拿牛進達,悍然造反。士族家主們欲哭無淚,一個個惶惶不可終日。他們誰都清楚,自己又是給王君可捐助錢糧,又是隨他出兵,這行為在朝廷看來是妥妥的附逆。
翟述跨前一步,低聲道:「各位家主,我們該怎麼辦?」
令狐德茂冷冷道:「今夜事態詭譎,我們兩不參與。」
「是啊!」翟昌也道,「不管誰勝誰敗,我們保持中立,是最好的選擇。」
「二老糊塗啊!」翟述也顧不上尊卑,急道,「以二老的智慧自然明察秋毫,這是臨江王和王君可在謀反!我們是大唐臣民,遇上邊將謀反,如何保持中立?」
「怎麼不是牛進達謀反?」陰世雄冷冷道,「事情還未搞清楚就貿然參與,不是智者所為。」
翟述冷笑:「牛進達要謀反?他會毫無防備讓人困在這裡?他會把自己的四百越騎都放在羊馬城?諸位都是長輩,老成持重是對的,可是要分得清大是大非。」
「你說我分不清大是大非?」陰世雄大怒。
「我說的不是您一個!」翟述寸步不讓,「謀反的人是誰,我看各位長輩心知肚明,我們此前事實上是被王君可軟禁在軍中,他要幹什麼,難道各位家主心中沒個想法嗎?這會兒保持中立,我看是為了保全自身吧?」
眾家主們面面相覷,默然不語。
「述兒,」翟昌溫和地道,「你說的或許沒錯,可眼下是在瓜州城中,城內城外有臨江王和王君可的上萬大軍。牛進達只是困獸之鬥罷了。我們哪怕參與也改變不了什麼,目前最佳的策略就是少安毋躁,擇機行事。」
「阿爺!」翟述仍然不肯妥協,「只要今夜他們謀反成功,我們就沒有機會了。王君可出兵的錢糧是我們資助的,他出兵瓜州是我們隨軍的,屆時在朝廷眼裡,我們最輕的罪名也是附從叛逆!」
「你說得雖然沒錯,但是——」張敝沉聲道,「我們如果此時動手,只會讓臨江王切菜削瓜一般把我們殺掉。我們事實上已經成了人質,只能虛與委蛇。至於朝廷那邊你不用擔心,不管我們張氏還是你們翟氏,以及令狐氏、陰氏,在朝廷里又不是沒有人,到時候做一場功勞出來,給朝廷有個交代便是。」
翟述悲哀地看著眾人:「諸位是士族家主,我只問一句,若無朝廷,何來的士族?士族與誰共治天下?我們七百年紮根敦煌,吸食民脂民膏,到頭來難道連自己的百姓都守護不了嗎?我是朝廷邊將,吃的是朝廷俸祿,喝的是這方水土,決不能讓謀反發生在眼前而無動於衷!」
翟述大踏步走了出去,翟昌嚇得大叫:「述兒,你要幹什麼?」
「報君沙場上,提劍為君死!」翟述轉身。
「幼稚!」翟昌怒不可遏,「你是我最看重的兒子,怎的如此迂腐?身為士族,最重要的責任不是效忠朝廷,而是保全家族!你得罪了臨江王,我翟氏該如何自處?」
「阿爺,保全家族是您考慮的事情,而我——我是大唐邊將!」
翟述一字一句道,「國難當頭,我要告訴朝廷,士族男兒並不都是孬種!」
「殺賊——」翟述大吼一聲,從一旁的兵卒手中搶過一把陌刀,揮刀從南街兵卒的背後殺了進去。
翟昌淚眼漣漣地看著兒子像飛蛾撲火一般沖了過去,忽然大吼道:「各位家主,敦煌覆滅,我等根基何存?」
令狐德茂陰沉著臉,看了看眾人:「諸位,關乎士族抉擇的生死關頭又一次來了。這次沒時間考慮周全,我只告訴諸位,我三弟如今在朝廷為官,我令狐氏絕不背叛朝廷!」
陰世雄一跺腳:「媽的,不想了!老子和陰妃、陰侍郎認了本宗,賭一把了!」
張敝嘆了口氣:「六年前張護謀反,我張氏和朝廷已經達成協議,不能再背信棄義了。」
索雍笑眯眯道:「既然諸位打算死在這兒,索某陪著便是。反正無論誰控制敦煌,都離不開我們士族。既然家族不會有事,索某何惜一死。」
氾人傑、宋承燾二人也決然點頭。翟昌大喜,流著淚向四周拱手。眾人叫過帶來的部曲,合計有四五十人,這些精銳部曲持刀彎弓,整齊列隊。
令狐德茂指著戰場,喝道:「今夜有死無生,用你們的命去告訴臨江王,士族並不都是孬種!」
四十餘人發出怒吼之聲,追隨著翟述吶喊著衝殺過去。
不遠處的獨孤達大怒,卻知道這些家主還不能殺,命瓜州兵們一擁而上,用槍桿劈頭蓋臉地亂打,把令狐德茂和翟昌等人打得渾身是血,跌翻在地,盡數給捆了起來。
這時翟述已經和瓜州兵接觸,這些精銳部曲一加入,頓時形成一把厚厚的尖錐,破入瓜州軍陣。瓜州兵沒想到有人會從背後殺了過來,翟述沉重的陌刀開路,擋者無不肢體斷裂,人頭滾滾,軍陣被翟述硬生生殺穿。
牛喜大叫:「來者何人?」
「西沙州子亭守捉使,翟述!」翟述叫道,吩咐士族部曲,「你們擋住這邊,我去助牛刺史!」
「好漢子!」牛喜等人放開一條通道,讓翟述過去。
路過玄奘身邊時,玄奘朝他合十一揖,翟述抱拳回禮,一言不發,拎著陌刀殺向王君可。
牛進達便是在與王君可激烈廝殺之時,也是眼觀六路,見翟述過來,哈哈大笑道:「好漢子,敦煌翟氏,名不虛傳!」
「我來纏住他的刀,你只管突進!」翟述簡單地說著,揮刀沖向王君可。
「狂妄之徒!」王君可冷笑,揮刀連劈,翟述舉刀招架,「噹噹當」的三聲巨響,兩把陌刀交擊,震耳欲聾。
翟述只覺手臂發麻,胸口氣血翻滾,幾乎握不穩刀桿。王君可陌刀上下翻飛,刀勢猛烈,角度刁鑽,三四招之後翟述便招架不住,連連後退,卻兀自咬牙死扛。
「好刀法!」牛進達大笑,雙刃槊一抖,一尺六寸長的槊刃從翟述上下左右刺出,每每在翟述無法抵擋之時閃電般刺出,攻擊王君可的要害。王君可頓時手忙腳亂,他短時間內收拾不了翟述,一旦翟述被自己打出破綻,牛進達的長槊便會刺到,一時間疲於應付,被兩人聯手殺得節節後退。
「弓弩手!」李琰大叫,「射——」
這邊王君可被牛進達和翟述死死纏住,無法使用弓箭,獨孤達令旗一揮,南面的一旅弓弩手列隊上前,王利涉立刻率領槍矛兵與牛喜等人脫離,弓弩手前排蹲下,後排站立,一百人幾乎擠滿了整條街面。月光與火把映照,弩箭的箭鏃上閃耀著密密麻麻的光芒。
牛進達的越騎是來赴宴的,並沒有帶著大盾等物,一時間陷入絕境。
牛喜大叫:「同袍們,大唐邊將,死國可乎?」
「可——」數十人異口同聲。
牛喜跨前一步,大聲唱道:「受律辭元首,相將討叛臣。咸歌《破陣樂》,共賞太平人。」
卻是大唐的軍中歌謠,當年呂晟所作的《秦王破陣樂》。
「四海皇風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眾越騎一起唱和,當下又有九人跨步上前,與牛喜並肩而站,挨挨擠擠極為密集,堵住了半條鎖陽大街。眾人將手中的槍矛橫放到胸口,十桿槍矛連成一排,每根槍矛都被三四個人抱住。
「射——」獨孤達下令。
「嘣嘣嘣——」上百支弩箭密如蝗蟲般射在了前排的越騎身上。
越騎們都穿著明光鎧,極為堅硬,但如此近的距離仍然防不住弩箭的攢射,每一根弩箭都深深射透了鎧甲,扎入肌骨。
弩箭連發,嘣嘣嘣,瞬息間牛喜等十名越騎身上被射了上百支弩箭,幾乎每個人都被射得如同刺蝟一般,早已經氣絕身亡,卻沒有一支弩箭能突破他們身體的防禦,傷害到後面的袍澤!
身後的越騎們嘴裡唱著《秦王破陣樂》,眼睛里淚水奔流,卻毫不遲疑地將一根根槍矛釘入戰死者的背甲,另一端扎在了地上。
如此一來,牛喜等人竟然死而不倒,以屍體為同袍們築成了一座血肉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