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西遊八十一案:西域列王紀》(
第四章王子與魔鬼的契約
聽到這裡,玄奘完全愣住了:「三王子竟然偏執到了這等地步,連國家命運都棄之不顧?」
「嘿!何止如此!」麴文泰顯然提起麴智盛就氣不打一處來,「這孽子……弟子命仁恕去勸他,他竟然用大衛王瓶來威脅仁恕!德勇惱怒無比,率領宮中宿衛去搶人,他也毫不相讓,面對著大衛王瓶,誰都不敢上前。結果……焉耆聯軍厲兵秣馬,而他卻在宮中逍遙自在。」
玄奘皺眉不已:「陛下,您去勸他了么?」
「去了。」麴文泰黯然傷心,「弟子帶著王妃親自去勸說,那孽子只是不理,卻揚言,他今生是要定了霜月支,哪怕天崩地裂,國破家亡也在所不惜。誰敢進去一步,瓶中魔鬼就會夷滅他全族!這孽子……」麴文泰臉色漲紅,拍著大腿憤怒不已,「他這話竟然當著弟子的面說!他是威脅我!」
「眼下,王宮內人心惶惶,弟子夜不能寐,憂慮焦灼。」麴文泰疲憊地揉了揉眉頭,朝玄奘合十,「弟子聽說法師身在伊吾,才不得已勞煩法師星夜兼程,趕到王城,只望法師能給弟子指點迷津。」
玄奘這才明白,為何到了白力城也不讓他住宿,非要星夜趕到王城,麴文泰更是連夜等候,訴說苦衷。他沉思了片刻:「陛下需要貧僧做什麼呢?」
「法師做什麼都行,只要能幫弟子解了眼前這場災禍,弟子以及高昌國八代先王,必定感念法師的慈悲。」麴文泰再次禮拜,「法師乃大唐高僧,名震長安,更是連皇帝都對您持禮甚恭,我西域諸國都是佛國,法師必定能夠以佛法感化焉耆、龜茲等國,順利解決此事。況且,那孽子與法師熟識,對法師也甚是崇敬,以法師的高深佛法,必定能夠鎮壓惡魔,還我高昌朗朗乾坤……」
麴文泰眼淚流淌,聲音哽咽,再也說不下去。玄奘明白了,自己一則是有名望的僧人,在西域地位尊崇;二則,自己來自大唐,並且與李世民關係良好,能夠帶來無形的政治壓力,焉耆國又打算投靠大唐,因此由自己出面來解決這個問題,對麴文泰而言實在是最佳人選。至於鎮壓魔鬼……似乎在佛徒看來,凡是僧人都擁有無上神通。這點玄奘實在不想再辯解了。
他一時沉默下來,在他心目中,將宗教和王權區分得很清楚,他只是一介求法僧,不願涉足王權紛爭,但此事卻有些特殊,畢竟他不能眼睜睜看著戰亂爆發,百姓塗炭。猶豫半晌,玄奘終於點頭:「好吧,貧僧儘力而為。」
麴文泰大喜,拜倒在地,感激涕零。玄奘急忙將他扶了起來,心裡卻沉甸甸的,也不知自己答應下來到底是對是錯。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玄奘和阿術趕了一天路,又陪著麴文泰聊了一夜,早已經困頓不堪。麴文泰連連致歉,讓玄奘好好休息,自己告辭出去。玄奘送到門口,麴文泰帶著侍從轉身離去,到了院門處,卻發現麴仁恕正靠著門框打盹。
見麴文泰出來,麴仁恕立刻驚醒,拜服在地:「父王,兒子給您請安了。」
「嗯?」麴文泰愣了,「你怎麼在這裡?」
旁邊有宮人低聲道:「陛下您和玄奘法師長談,世子擔心您的身子,在這裡守了一夜。」
麴文泰唔了一聲,淡淡道:「起來吧,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不必擔心本王。」說完看也不看麴仁恕,出門上了肩輿,徑自回了寢宮。
麴仁恕畢恭畢敬地起身,道:「恭送父王。」然後回頭朝玄奘看了一眼,雙手合十,深深地鞠躬,隨後退了出去。
阿術冷眼瞥著,道:「看來這位世子很不討高昌王的歡心呀!」
玄奘摸了摸他的頭:「你半夜不就困了嘛,還是趕緊睡覺吧!」
兩人休息到了午時,麴文泰和王妃親自陪同用膳,即使是宮廷御膳,也極為簡單,因為玄奘不食肉類,便以瓜果葡萄為主,輔以饢餅之類的麵食,飲料則有兩種:白瓷茶壺裡是茶葉,加有鹽和薑絲;銀壺裡則是新鮮的葡萄汁。
用完餐,麴文泰召來王宮總管朱貴,命他陪同玄奘去見麴智盛。
這朱貴年近五旬,是個白種人,淡黃色的眼珠,面白無須,臉上皮肉鬆弛下垂,一臉愁苦模樣。也許做慣了僕役,永遠是滿臉的恭順,但偶爾眼神一閃,卻露出精明洞徹的光芒。
朱貴低眉順眼地陪同玄奘和阿術在王宮中穿行,高昌王宮比起大唐皇宮當然不可同日而語,但規模卻比伊吾王的王宮要大得多,房屋有數百間,與尋常民居一樣,都是厚厚的夯土版築。但與民居不同的是,門和窗戶周邊鑲嵌著玉石,雕花精美。更與中原宮殿不同的是,這裡的每一座房屋都有兩三層,看起來宏偉異常。
到了王宮的西北角,眼前是一個三座宮殿組成的院落,一丈多高的圍牆將其和其他區域分隔開來。只是圍牆正中間的拱形大門,卻被厚厚的土坯給堵住了。
朱貴躬身道:「法師,這裡就是三王子的宅邸,您瞧,院子被封住了。」他說話聲音尖細,來自中原的玄奘當然對此不會陌生,毫無疑問,此人是個凈身的太監。
玄奘驚訝道:「三王子封住院門,那他日常飲食如何解決?」
朱貴苦笑:「他雖對陛下不敬,但陛下卻不能缺了他們的飲食,您看到了么?牆角架有梯子,一日三餐和飲水,都命人從牆頭給他吊進去。」
玄奘搖頭不已,朱貴從那梯子爬上牆頭,朝裡面喊道:「三王子,玄奘法師前來拜訪!」
過了片刻,宮殿的二樓露台上出現了一條人影,正是麴智盛。他朝外張望,一眼看到了站在院牆外的玄奘,頓時大喜,興沖沖地合十作揖:「啊哈,法師,您從伊吾來到高昌了?哎呀呀,您怎麼不早說,智盛該出城迎接的。」
這麴智盛可不是伊吾城外那個灰頭土臉、為情憔悴的傢伙了,他滿面紅光,眼角眉梢都帶著樂滋滋的神氣,只差眼睛里閃出星星了。玄奘笑道:「不敢當。三王子,看起來非但別來無恙,你的心情是越發地好了。」
「那可不是!」麴智盛得意揚揚,朝玄奘身後探了探頭,見沒人在他背後,於是縮回脖子,用手掌攏著嘴唇,低聲道,「霜月支答應嫁給我啦!」他眉開眼笑,樂不可支,彷彿一個孩子終於得到了牽挂許久的玩具,「這些天她一直在宮中陪著我,弟子……弟子當真是如在夢中啊!感謝我佛!感謝菩薩!感謝法師!感謝這無所不能的蒼天大地!」
「恭喜三王子。」玄奘笑道。
「您等會兒啊,弟子這就讓霜月支出來禮拜您……」他一拍腦門,懊惱地道,「弟子忘了,這院門給砌上了……您等等啊,弟子這就命人給拆掉。朱伴,你去找些人,快拆!快拆!」
朱貴愣了,沒想到玄奘一來,油鹽不進的三王子居然讓人拆掉院門的土坯,半晌才醒悟過來,忙不迭地找人去了。
「阿彌陀佛,」玄奘問,「三王子,你不怕拆掉之後,有人趁機進去嗎?」
「怕甚?」麴智盛兩眼一瞪,「弟子手中有大衛王瓶,無所不能,需要怕誰?之所以封住院門,只是不想讓人聒噪,吵著霜月支的清凈。」
這時候,朱貴帶著十幾個宿衛跑過來,七手八腳地把數十斤重的土坯一塊塊搬走。玄奘正要進去,麴智盛這時已經到了院子里,吆喝著那些侍衛:「別走別走,把這地上的灰土打掃乾淨。法師愛潔,這地上髒兮兮的,讓他如何經過!」
朱貴無奈,只好帶著宿衛們做起了清潔,把地上的塵土都打掃乾淨,又用清水灑了。麴智盛這才滿意,親自到門口迎接玄奘,把他和阿術請到宮中。朱貴站在門口遲疑,不敢進。麴智盛嘆了口氣:「伴伴也請進吧!你是看著我長大的,若非所有人都與我作對,我又怎麼會將你也拒之門外?」
「三王子,老奴……」朱貴感動得眼眶立時紅了,默默地拭淚。
「來吧,」麴智盛也甚是傷感,拉著朱貴將他拽了進來,「這宮中只有你對我最好,連父王和兩位兄長都不及。」
玄奘和阿術隨著麴智盛進了宮殿,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跪坐,宮裡的侍女立刻奉上各色瓜果。麴智盛跑去內殿請龍霜公主,過了片刻,內殿的廊道里響起了一陣腳步聲,就聽麴智盛低聲說話:「這位玄奘法師是我見過的最有魅力的高僧,你一見必定歡喜。」
公主的聲音有些憂鬱:「我如今寄居你的宮中,便是背叛了焉耆,如何有臉拜見法師?」
「唉,」麴智盛長長地嘆息道,「你莫要憂慮,我必定有解決的辦法,讓你父王承認咱們的親事。玄奘法師佛法高深,若肯為你我祈福,咱們必定能得到佛祖庇佑……」
「是嗎……」公主喃喃不語。
兩人不再說話,沉默地走了進來。玄奘在伊吾見過這位公主,當時的龍霜公主驕傲尊貴,不可一世,可眼前的公主,雖然仍舊是那般尊貴美貌,神情中卻帶著一絲憂鬱,一絲怯意,楚楚可憐,溫柔可人。若非相貌一般無二,幾乎以為是兩個人。
「霜月支拜見法師。」龍霜公主躬身下拜。
玄奘忙起身施禮:「阿彌陀佛,許久未見,公主風采一如往昔。」
龍霜公主淡淡笑了笑,跪坐在麴智盛身邊,湛藍的眸子凝視著玄奘:「法師,您今日來,可是作為高昌王的說客,勸我回去的么?」
麴智盛頓時愣住了,懷疑地看著玄奘。玄奘笑了:「阿彌陀佛,假使經百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愛別離,怨憎會,無非是一場果報而已。既然有此果,必然有其因,貧僧又怎會不問因果,強行拆散二位呢?」
「對對對,」麴智盛這才鬆了口氣,「我和霜月支就是前世的姻緣,應在今生的。」
龍霜公主卻沒他那麼樂觀:「法師,我與智盛是真心相愛,但兩國關係恩怨難解,每日里甚為苦惱。求法師指點迷津。」
「對對對,求法師指點迷津。」麴智盛在公主面前,完全成了應聲蟲。
玄奘笑笑:「三王子手裡既然有大衛王瓶,為何不對魔鬼許願,誰敢反對,盡數誅殺?」
麴智盛瞠目結舌:「這怎麼行?弟子只想和霜月支在一起,哪能因為別人反對就肆意殺人呢?這萬萬行不得!」
玄奘又道:「貧僧聽說那瓶中的魔鬼名叫阿卡瑪納,最擅長蠱惑人心,你為何不命令魔鬼,讓這世上無人反對你們的婚姻?這豈不是它所擅長的嗎?」
「這樣啊……」麴智盛有些意動,瞧著公主。
公主卻正色道:「法師,反對我們的恰恰是那些最愛我們的親人。大衛王瓶雖然神異,畢竟是邪物,身為人子人女,我們怎麼能讓魔鬼控制自己的父母兄弟?」
「對對對……」麴智盛恍然大悟,敬佩地望著公主,「還是你想得透徹。」
「那麼,公主就大可不必理會了。」玄奘淡淡地道,「因為公主愛上三王子之後,滯留王宮不歸,便是對你焉耆國、對你的父王最有利的事情。」
朱貴的眼中露出一股讚賞,這法師試探著便將霜月支擠對到了絕境,之後刀鋒立現,這和尚,當真了得。
龍霜公主卻微微蹙眉:「法師這是什麼意思?」
「無他,焉耆和高昌的關係公主當然清楚無比,兩國因為絲路貿易時有摩擦,焉耆處心積慮想將絲路改道,高昌則不擇手段加以破壞。公主滯留在高昌王宮,對焉耆國而言,就是一個絕佳的借口,焉耆王就能以高昌王子強搶公主為由,取得各國的支持,名正言順地挑起戰爭,用武力奪回絲路。只要奪回絲路,焉耆國百年興盛,公主對焉耆王乃是大孝啊!何必非要讓你父王同意你們的婚事呢?」
玄奘說得很平淡,彷彿只是在閑聊著天氣,但一字字卻直戳人心,甚至隱約指責是龍霜公主故意設計誘騙麴智盛,玩一場遊戲,給焉耆王發動戰爭提供口實!
麴智盛目瞪口呆,一會兒瞧瞧玄奘,一會兒瞧瞧龍霜公主,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龍霜公主怔怔地看著玄奘,湛藍的眸子里盈盈欲泣,哽咽道:「法師就是這樣看待霜月支的嗎?我承認,當日在焉耆,的確為國事考慮甚多,但那只是身為兒女,見父王操勞國政,時常脾氣暴躁,焦慮難寢,想為父王分憂。若非因為愛上智盛,我會拿自己的名節讓焉耆蒙羞么?」
朱貴在一旁插嘴道:「法師有所不知,焉耆王一直想把公主嫁給西突厥的阿史那?泥孰。泥孰乃達頭可汗的曾孫,世世代代任職莫賀設,在西突厥擁有崇高的聲望,受到十姓部落的擁戴。只因公主想輔助焉耆王重振國勢,婚事才耽擱了下來。」
玄奘點點頭,卻沒有說話。也許,這種國與國之間的政治聯姻,反而是這位西域鳳凰最佳的歸宿吧!
龍霜公主凄涼一笑:「法師只是指責霜月支,但您有沒有想過,我若是嫁給泥孰,憑泥孰對我的痴迷,我焉耆在西域諸國興盛一時,又是什麼難事嗎?但我拋棄泥孰,和智盛相愛,焉耆必定受到西突厥的憎惡,便是大軍擊破高昌王城又能如何?要知道,高昌王的長女,嫁給了統葉護可汗的長子,統葉護可汗能眼睜睜看著高昌國被我焉耆滅亡么?我何苦為了這麼一個破綻百出的計劃,毀掉自己一世的清白?」
玄奘陷入沉思之中,朱貴和龍霜公主的說法應該不假,西域各國在政治聯姻方面,利弊得失都計算得清清楚楚,誰也瞞不住誰。無論對焉耆還是龍霜公主本人,與泥孰的聯姻都是最佳選擇,而龍霜公主愛上麴智盛,並不符合焉耆國的利益。那麼問題到底出在哪裡呢?難道果真是魔鬼的誘惑嗎?
「法師,您真是多慮了。」麴智盛見公主傷心,急得抓耳撓腮,若非外人在場,早就抱著她好好撫慰了,「霜月支絕非這等人,您不了解,但我和她朝夕相處,她對我的愛有多深,難道我不清楚嗎?」
玄奘憐憫地望著他,低聲道:「三王子,佛家說因果,除了前因,後果,中間還有個緣,這便是因緣果報。貧僧只信佛,不信魔。這大衛王瓶詭秘重重,難以測度,既然你想讓貧僧設法成全你和龍霜公主,貧僧就必須把這內中的緣由搞清楚。」
「一切都聽法師您的!」麴智盛對玄奘極為敬服,「法師,弟子第一次見到您,就仰慕您了。你身上有一股佛性,只要弟子待在您身邊,就渾身放鬆,如沐佛光。但是法師,您可千萬不能傷了霜月支的心,否則弟子也不想知道什麼因,什麼緣,只要這個結果就夠啦!」
玄奘含笑點頭,問:「不知貧僧可否見一見那大衛王瓶?」
「呃……」麴智盛略略猶豫,隨即答應,「好!」
在麴智盛的帶領下,眾人起身,順著長長的廊道進入後宮。後宮的正中間是一座佛堂,也不知麴智盛怎麼想的,把那個藏有魔鬼的大衛王瓶供奉在了佛堂上。他不管佛法和魔法是否相衝,也不管瓶中的魔鬼阿卡瑪納大人是否會感到憋悶。
「法師請看,這就是大衛王瓶。」麴智盛撩起黃色的幔帳,露出一隻高大的黃銅巨瓶。這大衛王瓶高約二尺二①,大肚細頸,瓶體分為兩層,外層鏤刻,花紋繁複精美,內層光可鑒人,陽光的映照下,彷彿外層的花紋在緩緩地流動。瓶口焊著錫封,上面印著所羅門?大衛王那著名的六芒星印鑒。
這就是那薩珊波斯帝國四百年傳承的鎮國之寶,一個能讓任何心愿獲得滿足的神物!世人皆有慾念,而這個大衛王瓶卻正好擊中了人類最柔弱的心底隱秘,將他們的慾望放大到極限。眾人一時間呼吸彷彿停滯,這隻大衛王瓶靜靜地展現在眼前,散發出妖媚的吸引力,那瓶身的花紋彷彿露出蠱惑般的微笑,在對他們說話。
你想獲得天上地下所有的財富?釋放我吧,我可以滿足你!
你想獲得這個大地上至高無上的權力?和我訂下契約吧,我可以滿足你!
你想擁有人世間最美麗的女人嗎?許下誓願吧,我可以滿足你!
你還想要什麼?
天上地下,我無所不能;千秋萬代,我永生不死!
饒是玄奘禪心如同磐石,望著這個妖異的瓶子也禁不住佛心搖曳;再看看朱貴,眼神迷離,彷彿要暈倒過去;連阿術這個孩子都完全呆住了,眼睛里露出濃濃的渴望和恐懼。
「阿彌陀佛,」玄奘問,「三王子,大衛王瓶就這樣放在佛堂,你不怕有人偷了去?」
「不怕。」麴智盛道,「瓶中的魔鬼已經和我訂下契約,別人偷去也沒用。不管千里萬里,我心念一動,魔鬼就會出來。」
「你當初是怎麼喚醒魔鬼的?」玄奘問。
麴智盛毫不隱瞞,道:「法師您看,這六芒星印鑒的正中心是個六邊形,微微下凹,並無縫隙,但我將鮮血滴在六邊形之內,它居然眨眼間就吞吸乾淨。然後這外層鏤刻的花紋就灌滿鮮血,形成一個詭異的圖案,彷彿睜開了無數雙鬼眼。之後,魔鬼就蘇醒了。」
玄奘點點頭:「你沒有對公主隱瞞,說是通過與魔鬼的契約,才讓魔鬼控制了她的心神愛上了你?」
麴智盛搖搖頭,滿足地看著龍霜公主:「沒有。我怎麼能欺騙霜月支呢?」
「公主,你也不覺得自己是被魔鬼控制了心神么?」玄奘又問龍霜公主。
公主也搖頭,露出迷茫之色:「沒有,愛上智盛的感覺很美好。我只望日日夜夜都與他在一起。」
兩人相視一笑,十指緊扣,眼眸里說不盡的柔情蜜意。但玄奘卻越發感到難以言喻的詭異,頭皮都禁不住有些發緊。他盯著眼前的大衛王瓶,耶茲丁瀕死時的呼喊回蕩在耳際:「瓶中有鬼——」
「法師,可有成效?」玄奘一回來,麴文泰便聞訊而至,急不可待地問。
玄奘思索了一番,搖了搖頭:「陛下,這件事貧僧昨夜想得有些簡單了,內中緣由恐怕非常複雜,需要一些時日和契機。」
「哦。」麴文泰略略失望,但他也知道事情不可能這麼快就得到解決,苦笑道,「法師莫怪弟子催促,只是……今日凌晨,焉耆三國發來最後通牒,要求三日內釋放公主,否則便揮軍北上。」
玄奘心情沉重,問:「陛下向突厥王廷求助了嗎?貧僧記得您和統葉護可汗是兒女親家吧?」
「是啊!」麴文泰搖頭不已道,「如今是焉耆佔了道義,受到廣泛同情,統葉護可汗又不能過於偏袒……法師您看,」他從懷中取出一卷羊皮紙,「這是方才突厥王廷派駐在城內的吐屯①送來的王廷詔令,要求弟子妥善處理與焉耆的糾紛,釋放公主。這說明王廷已經表態,若是三國聯軍進攻,突厥最多加以調解,但不會出兵干涉。」
玄奘當然明白,像麴文泰和統葉護可汗這種政治聯姻,還是以國家利益至上的,統葉護斷不會因為一個高昌,而讓西域諸國離心。
「這樣吧,」玄奘想了想,「貧僧給焉耆王寫一封書信,邀請他派使團來高昌,陛下與他坦誠相見,最好帶著他去見見龍霜公主,讓他親眼看看。若能不訴諸刀兵,無異於築就了七級浮屠啊!」
麴文泰大喜過望:「弟子寫過國書陳述此事,但焉耆王卻說荒誕十足,一派胡言,他根本不相信,弟子也就無可奈何。法師既然肯居中作證,那再好不過了。」
兩人回到大殿,麴文泰親自磨墨,玄奘用漢文和梵文②各寫了一份,交給麴文泰。麴文泰要用國書封了,被玄奘阻止:「陛下,還是請一名僧侶送去最好。」
麴文泰頓時醒悟:「還是法師精細!」
焉耆也是佛國,以玄奘的地位親自寫了書信,焉耆王即便是出於崇佛的緣故,也不可能置之不理。但兩國如今關係交惡,若是當作高昌的國書送過去,焉耆王首先就會在心中判定,這個大唐來的和尚一屁股坐在了麴文泰的椅子上,內心生出抵觸。
「法師,您下一步要做些什麼?」麴文泰問。
玄奘想了想:「貧僧打算到交河城、赭石坡去看一看。」
「去那裡作甚?」麴文泰驚訝地問。
玄奘笑笑:「為了求這因與果之間的緣。」
麴文泰很是聰明,當即不再問了,沉吟道:「交河城距離王城有八十餘里,那裡諸胡雜處,勢力複雜……這樣吧,弟子派大將軍張雄率兵護送您。大將軍勇武過人,乃是西域第一名將,有他在,法師必定安然無恙。」他見玄奘要拒絕,立即擺手,「法師,您的安危對弟子極為重要。不僅僅是因為您在幫弟子做事,對高昌國來說,任何一位高僧若有不測,那就是塌天大禍。請法師切勿推辭。」
玄奘只好同意,麴文泰立刻召來張雄,命他率領一隊騎兵陪同玄奘前往交河城,並特意派了朱貴陪同,隨行照顧玄奘的飲食起居。
張雄此人年有四旬,相貌儒雅、身軀精壯,走起路來有些羅圈腿,一看就是那種久在馬背上磨鍊的軍人。一開始玄奘不知,後來聽麴文泰介紹,才知道這張雄可了不得,絕對是高昌國實力派的強權人物。
張雄,字太歡,祖籍河南南陽,世居高昌,他的姑母是先王麴伯雅的王妃,與麴文泰是姑表兄弟,他的夫人麴氏也出身於王族。當年高昌發生「義和政變」,麴文泰父子正是在張雄的保護下才逃出高昌,七年後,也是在張雄的幫助下,麴文泰父子才擊敗叛亂者,奪回王位。
張雄對玄奘甚為恭敬,趁穿過王城之際,不斷向玄奘介紹高昌風物,兩人聊得很是歡暢。
昨晚玄奘進入王城時是夜晚,對高昌城並沒有太大的觀感,此時騎在馬上,才覺得高昌之繁華,果真不是虛言。高昌的王城比伊吾城大了數倍不止,分為宮城、內城、外城三部分,騎兵一路經過南北大街,觸目所見,熙熙攘攘,到處都是南來北往的商旅,操著繁複紛紜的語言,穿著色彩紛呈的服飾,擁擠在大街上激烈地討價還價。
騎兵經過時,對阻擋道路的商賈進行驅逐,但在王城中,這些商賈也不怎麼怕軍隊,玄奘親眼看見,一個胡商被騎士拿矛桿推開,還兀自張著五指朝賣家叫道:「六百五十斤!這香料我要六百五十斤……硇砂也是我的,二百斤……」
朱貴笑道:「法師,前隋稱我高昌為『西域之門戶』,您看這南來北往的商賈,除了來自粟特地區的康、何、曹、安、石等諸國,還有姓翟的高車人,姓白的龜茲人,姓車的車師人,以及更遙遠的吐火羅地區、波斯地區的各國商賈。現在大唐和東突厥正在鏖戰,商旅還算少,等到戰事平定下來,只怕人數會激增兩倍。」
「哦?」玄奘想起正在數千里之外的大草原上進行的數十萬大軍對決,不禁憂心,他當初聽李世民講過,要以舉國之兵,一戰攻滅東突厥,徹底解決這個中原王朝百年來的大患。不知李世民到底能否成功,玄奘只好在心中祈禱。
「二位大人,就你們而言,是希望大唐勝,還是東突厥勝?」玄奘笑著問。
他本以為這問題有些敏感,沒想到張雄毫不猶豫,坦然道:「當然是大唐勝了!我們高昌人祖先都來自河西,乃是堂堂漢人,怎會願意仰這些夷狄的鼻息?況且,對於絲綢之路而言,只有中原王朝強大、富裕,才能生產更多的絲綢和瓷器,才能購買更多的金銀和香料,絲路才會更加繁華。只是中原內戰頻仍,興衰有如燈滅星垂,我們高昌雖然是漢人,也實在指望不上中原王朝,只好在異族的夾縫中自己求存。」
玄奘悲憫不已,高昌的命運第一次真正牽動了他的心,身為漢人國家,獨自生存於西域,那種艱辛當真是無法想象。
玄奘問朱貴:「總管大人呢?」
朱貴笑了:「老奴不是漢人,也不是西域人,更不是突厥人,只要我高昌安好,陛下康泰,老奴從來不考慮這大國爭鋒。」
玄奘看著他的模樣,倒當真有些好奇:「總管大人,您是何方人氏?」
張雄笑了:「法師,朱總管是嚈噠人。」
「嚈噠?」玄奘仔細想了想,倒真沒聽說過這個國家。
朱貴臉上露出了緬懷的神情:「也難怪法師不知道,我的國家,早在三十多年前,就被波斯和西突厥給滅了,族人們四下逃散,早已經像這燈頭的火,香尖的光,消失在了黑夜中。」
張雄對這段歷史知之甚詳,解釋道:「法師,嚈噠人是漢朝時大月氏的一個分支,幾百年前稱霸西域,他們曾經打敗過拜占庭和波斯,甚至擊敗了天竺,在西域建立了最遼闊的帝國。三十年前,嚈噠人國勢衰微,被波斯和西突厥人聯手給滅了。」
玄奘慨嘆不已,朱貴嘆道:「滅國之後,我們一群族人保護著年幼的公主向東來到了高昌,得到高昌人善待,就在此住了下來。後來,公主嫁給了當時的世子,現在的陛下,我為了照顧公主,就凈身入了宮,當了太監。」
玄奘道:「那麼嚈噠公主呢?」
朱貴臉上哀傷不已:「二十年前就已經病逝了。」
「阿彌陀佛,眾生皆苦,諸國亦苦。」玄奘喃喃道,「彌勒凈土,究竟何時能降臨?山河石壁,皆自消滅。百花開放,萬類和宜。粳米成熟,不炊可食,人食長壽,毫無疾苦。衣裳不需人工紡織,地長天衣樹,樹上生出細軟衣裳,任人採取穿著;房屋宮殿,亦多以法化而成,地上沒有絲毫污濁不凈……」
朱貴默默地聽著,傷感的眼神也漸漸柔和起來,笑道:「法師是否去過王城內的佛寺?」
玄奘搖搖頭:「貧僧昨晚才入城,還沒來得及禮拜佛寺。這高昌王城的佛寺在何處?貧僧從交河回來,定要去一一禮拜才是。」
一聽這話,朱貴先笑了:「法師,這高昌城內城外,共有佛寺三百多座,您要一一禮拜,恐怕一年都拜不完。」
玄奘不禁呆住了。南北朝時,佛教盛極一時,也不過在唐人的詩句里留下「南朝四百八十寺」的感慨,可這高昌王城才三萬多的人口,僅僅王城周邊就有佛寺三百座!平均每一百個人就擁有一座佛寺,當真不可思議!
玄奘忽然有種隱憂,他立志要昌盛佛門,因此才不惜冒險前往天竺求佛,可是即使他求佛歸來,將佛教昌盛到如同高昌這般,三萬人口三百寺,難道就是佛教之福嗎?他蹙眉深思,這個問題卻不是那麼容易可以思考出答案的。
三人一路聊著從城北的玄德門出去,一路的綠洲上,到處都是綿密聳立的葡萄園,此時是冬季,葡萄藤光禿禿的,一片蒼黃,一望無際。可以想見收穫季節的盛況。
正走著,忽然看見北面的山巒一片火紅,岩石通紅,山脈沸騰,似乎整座天空都在熊熊燃燒。玄奘不禁大吃一驚,勒馬停下,問道:「大將軍,這是怎麼回事?這座山怎麼會……燃燒?」
張雄一愕,和朱貴一起大笑起來,連一旁的阿術都笑得前仰後合。張雄笑道:「嘿,弟子倒忘了,法師是夜晚經過的新興谷,怪不得沒看見這火焰山。」
阿術道:「師父,這山名為火焰山,倒並不是真正在燃燒。那山上岩石是赭紅色,山上寸草不生,在紅日照耀下,地氣蒸騰,煙雲繚繞,真像是燃燒一般。我第一次隨叔叔路過此地,也以為是著了火。」
玄奘嘖嘖稱奇,朱貴也笑道:「法師,這山雖然沒有著火,但到了盛夏時分,山上溫度之高,把雞蛋放在沙面上,片刻就能烤熟。有些百姓吃饢餅,乾脆把麵攤在石頭上,一會兒就能曬得外焦里嫩。」
從王城到交河城的道路就在這火焰山下,順著山腳向西六七十里。他們出城時已是黃昏,當天走了三十里便已入夜。張雄命令騎兵們搭建營帳,就在山下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上午時分,便到了交河城外。
交河城是兩百年前車師國的都城,位於兩條河交會處的河心洲,在河水的沖刷切割下,這座河心洲的地勢越來越高,形成一座高有十丈的堅固土台,形狀如同一片巨大的柳葉,南北長達五百丈,東西最寬處可達百丈。
由於這裡夏季酷熱、乾燥,交河城的地表上並沒有建築,居民為了避暑,挖開地面,開鑿窯洞式住宅,住戶的院子相通,便形成了地下的街道。最奇特的是,這裡的建築不是層層向上,而是層層向下,最初的住宅和院子距離地面近,想增加住宅,就往地底下掏挖,挖出來的土,築成圍牆和土屋。地底窯洞的透氣孔與水井連通,水井裡的涼氣天然可以調節室內的溫度,防暑降溫。於是乎,這座土台就被人為切割,一出門就是崖壁,頭頂則是地面,天然形成了一重重的城牆,整座城市成了一座功能複雜的軍事堡壘。
事實上,這座交河城也是西域最牢固的城市,城下是深深的河溝,無論站在溝底,還是河對岸的高處,根本看不清城內的防禦。近兩百年前,強大的匈奴圍困車師國達八年之久,最後還是車師人主動撤離,才算把這座城堡給攻了下來。
因此這座構造繁複的終極性防禦堡壘,對歷代中原王朝都是拓展西域的最可靠根據地。眼下,交河城是高昌國最大的一個郡,歷來都是世子冊封為交河公,管理城市。也就是說,交河城的最高長官,便是麴仁恕。
朱貴帶著人先進城去通知交河太守,玄奘和張雄緩緩而行,到了交河城外,張雄忽然問:「法師,據說幾個月前,大唐皇帝陛下出兵東突厥後,曾經作詩:塞外悲風切,交河冰已結。瀚海百重波,陰山千里雪。這是否暗示朝廷對我高昌有領土的要求呢?」
「哦?」玄奘愣了愣,張雄含笑望著他,但玄奘卻從他的笑容里,覺察出了一些對大唐這個龐然大物的驚懼。玄奘想了想:「貧僧只是一介僧人,不懂國事。但對我大唐人而言,詩句乃是抒懷之用,而沒有實際指稱。關於交河城的詩,更是屢見不鮮,譬如虞世南大人前幾年就作過一首詩:焰焰戈霜動,耿耿劍虹浮。天山冬夏雪,交河南北流。另有詩:還恐裁縫罷,無信達交河。貧僧想,大唐朝廷總不會從上到下都一致要求攻佔西域,佔領交河吧?」
張雄哈哈大笑:「法師辯才無礙,弟子佩服。只是玩笑而已,法師千萬別當真。」
玄奘暗暗感慨,這高昌人,一方面希望得到中原漢人政權的庇護,一邊又希望保持獨立,也真是糾結。
這時朱貴帶著交河太守親自出迎,眾人從南門進城,城門狹窄,進去后更加狹窄,兩側都是高聳的土牆,看不見民居。眾人帶著玄奘繞了幾個彎,眼前豁然開朗,一條寬闊的街道貫通全城,但奇的是,兩側仍是土牆,沒有民居。
玄奘等人從大道的一個豁口轉過來,才看見層層疊疊的民居堆積在街道兩側,裡面行人商旅買賣興旺,客棧、佛寺、官署、市集,區域劃分得極為細緻。只是,看著身邊的土牆懸崖,抬頭望著變成一線的天空,玄奘想起自己正行走於地底,不禁感覺有些怪異。
麴智盛當日去的赭石坡在東門外,這裡已經出了交河城,是河溝的邊緣,上方就是高聳的河岸,形成垂直的崖坎。
「法師,這裡就是赭石坡。」朱貴指著一處深紅色的懸崖,「當初三王子就是站在此處。」
玄奘點點頭,問張雄:「二位和諸位軍士能否離得遠些?」
張雄和朱貴一愕,對視一眼,也不追問,揮手命令騎兵們後退三十丈,自己也去了遠處等待。阿術低聲問:「師父,您幹嗎讓他們都走了?」
玄奘遲疑了片刻,嘆了口氣:「麴智盛在這裡接住了龍霜公主,貧僧想來,人謀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若是人謀,那就必定牽涉國家利益之爭,西域各國的關係錯綜複雜,不得不防。」
阿術奇道:「師父,您似乎篤定那大衛王瓶里的魔鬼是假的?」
「假的?」玄奘詫異道,「貧僧可沒有這麼認為,畢竟很多東西用人謀無法解釋。對了,阿術,你身子靈活,能否攀上崖坎,看看崖壁上有沒有鑲嵌……木橛或者孔洞之類。嗯,最好帶一截繩子,到時候把貧僧也給拽上去。」
阿術答應一聲,去找張雄要了一段繩子盤在腰間,攀爬了上去,這處崖坎高有三四丈,垂直陡峭,很少有可供手扶腳踩的東西,但這些卻沒有給阿術造成障礙,他的身子實在靈活,有時候用兩隻手就可以吊起全身,像一隻大壁虎。一炷香的時間后,阿術查看完了整座崖壁,朝玄奘喊:「師父,沒有!」
「好,你放下繩子!」玄奘朝他招了招手。
阿術在山崖上找了個枯死的樹樁把繩子繫緊,然後將繩索另一頭扔了下來。玄奘纏在腰間,拽著繩子攀緣而上,不時用手摳摳崖壁上的土層,卻沒有發現任何人工痕迹。玄奘一時犯了疑,徑直爬上崖坎。
站在崖坎上,就是一望無際的綠洲平原,兩人眺望著河谷對岸的交河城,玄奘趴在地上仔細觀察著地面。從龍霜公主騎馬墜下懸崖到現在,已經有小半個月,但地面上的馬蹄痕迹依然清晰可見。
那馬蹄痕迹時隱時現,長有三四十丈,從馬蹄的分佈來看,是正常的賓士速度,只是到了懸崖邊,蹄痕才雜亂起來,甚至有一條長長的拖痕,似乎公主發現前面是懸崖,拚命勒馬。
玄奘笑了笑,忽然道:「阿術,若是貧僧讓你騎著一匹快馬衝下懸崖,告訴你貧僧在底下接著你,你敢不敢幹?」
阿術一驚,迅速躲得遠遠的:「師父,您不會讓我騎著馬照原樣來一遍吧?那萬萬不行!」
「為何?」玄奘笑著問。
阿術的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般:「師父您想啊,您站在底下,我騎馬掉下去。崖坎底下這麼大,您能判斷出我落在哪裡?還有啊,我跟馬一起墜下去,恐怕您還沒挨著我,就被馬匹砸扁了!再退一步,就算您老人家接著我,您是抱著我腦袋呢,還是抱著雙腿?我要是一個倒栽蔥,只怕腦袋要撞到腔子里了。不行不行,堅決不行!」
玄奘從地上站起來,拍拍手上的灰塵:「你不敢,貧僧也不敢!好了,咱們可以回去了!」
阿術怔住了:「師父,您找到真相了。」
玄奘笑了笑,卻不言語,朝著懸崖的方向走去。
便在這時,遠處卻響起一個淡淡的聲音:「法師這便要走么?」
兩人愕然回頭,卻見身後的平原上,一個少女牽著一匹紅馬,正笑吟吟地向他們走來。玄奘和阿術不禁面面相覷——眼前這少女,竟然是龍霜月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