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西遊八十一案:西域列王紀》(7)
第五章公主與和尚的賭約
龍霜月支裊裊婷婷地走著,雖是一臉笑意,但神情中卻透著冷厲。
阿術低聲道:「師父,她是來殺您的!趕緊抓繩索跳下去吧!」
玄奘苦笑著搖搖頭,朝龍霜月支迎了過去,臉上風輕雲淡:「阿彌陀佛,公主為何來到這裡?」
龍霜月支咯咯地笑了,絕美的臉上,再也見不到高昌宮中的那種孤弱無依,楚楚可憐,又回到了伊吾城外的那種冷冽與自信:「法師既然認為我藏著天大的陰謀,我又怎敢避而不來?」
這時,龍霜月支牽著馬走到他們面前,拋掉韁繩,眺望著懸崖下。她並沒有站到邊上,底下的張雄等人也看不到她。
玄奘平靜地看著她:「公主言重了,貧僧受高昌王委託來查清楚大衛王瓶的真偽,並沒有與公主作對的意思。」
龍霜月支嘲弄地看著他:「那麼,您查清了么?」
玄奘道:「貧僧不敢妄言,但有幾個問題想請教公主。」
龍霜月支笑了笑:「問吧!我此番來,就是想與法師開誠布公。」
「當日公主在坡上時,馬匹受驚,朝赭石坡衝去,從坡上的馬蹄痕迹看,您到了懸崖便開始勒馬。」玄奘道,「貧僧的第一個問題是,從遠處已經可以看見前面是懸崖,為何馬匹剛受驚時,您卻不勒馬呢?」
龍霜月支點點頭:「好問題。第二個。」
「這座坡上溝壑縱橫,土地龜裂,到處都是溝坎。」玄奘指著面前的平原,眼睛卻盯著龍霜月支,「唯獨公主縱馬跑來的這條路線還算平整。貧僧的第二個問題便是,驚了的馬匹為何能選擇這條平整的路線?」
「法師果然名不虛傳!」龍霜月支讚嘆不已,「我在焉耆時便聽說過您的故事。傳說您與大唐皇帝同游地獄,還把皇帝救了出來。當日我還不信,如今才知道,法師天眼通透,我這個小小的計策,果然瞞不過你!」
玄奘笑了笑,阿術卻大吃一驚:「受大衛王瓶蠱惑,竟然是你的陰謀?」
龍霜月支含笑看著他:「當然。我終日苦思如何奪回絲路,卻苦無對策。沒想到從伊吾回焉耆的途中,卻聽說這麴智盛這個蠢貨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個破瓶子,竟然許下心愿讓我愛上他!哈哈,好啊!那我就愛上他!那魔瓶讓他到赭石坡底下來接住我,我便縱馬從這懸崖跳下!」
看著她提起麴智盛時那種不屑的語氣,想著昨日在宮中她對麴智盛柔情蜜意的模樣,玄奘不禁打了個寒戰,這位公主演戲功力當真是臻於化境,一前一後竟然判若兩人!
玄奘苦笑不已:「公主當真膽量過人,貧僧一想那場景,自認沒有那種粉身碎骨的勇氣。」
「哼,為了我焉耆國百年國運,粉身碎骨又如何?」龍霜月支笑道,「若是不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這個陰謀又如何騙得過麴文泰?」
玄奘嘆道:「公主捨生忘死,假裝被麴智盛蠱惑,只為了讓你們焉耆謀算高昌顯得名正言順。當真可敬可佩!」
龍霜月支也有些感慨:「絲綢之路如果不改道,我焉耆必將消失在大漠之中。但高昌國力強盛,又有統葉護可汗撐腰,若是不施展些陰謀,又如何能滅掉高昌,由我焉耆來掌控絲路?」
玄奘點點頭:「原來如此。沒想到公主竟然是要滅掉高昌,貧僧當日還以為你只是要通過武力奪回絲路,看來倒小覷公主了。」
龍霜月支傲然道:「若不滅掉高昌,奪回絲路又如何?到時候兩國陷入長期的消耗戰,唯一的結果便是雙雙敗亡。哼,我身為焉耆的鳳凰,所能做的,就是吞併高昌,掌控絲路,將焉耆變成西域最強大的國家!」
玄奘還有些不解:「公主的志向貧僧很是佩服,可是正如昨日你在宮中所說,你的父王打算將你嫁給泥孰。你深陷高昌王宮,喪失名節,不怕泥孰悔婚么?」
龍霜月支咯咯笑了起來:「泥孰嘛,我若是連他都無法征服,又怎麼配稱得上西域鳳凰?法師仔細想想,突厥男兒最重面子,知道未婚妻被擄,哪怕悔婚,也要放在他滅了高昌之後!再說了,到時候我只要留著處子之身,他對我只有更加敬重,又如何會悔婚?」
「公主好謀算,此事若真讓貧僧去查,當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查明白。」玄奘這回真是嘆服了,「那公主為何不躲藏在暗中顛覆高昌,反而來這裡和盤托出?」
龍霜月支笑了。「你們中原有句話,與仁者論山,與智者談水。對西域這幫愚人,我自然可以隨意愚弄。」她淡淡地道,「但法師天眼通透,想必早已看出我這點小伎倆了吧?」
玄奘苦笑:「雖然懷疑,卻找不到證據。貧僧來赭石坡之前,早知道查不出什麼,本意只是想攪動一下這背後的風雲,讓他們自露馬腳,沒想到卻引出了公主。」
「好和尚!」龍霜月支不禁驚嘆。
「好公主!」玄奘合十道。
龍霜月支上下打量著玄奘:「方才法師問我為何來到此處,我也不瞞您,願不願與小女子立個賭約?」
玄奘道:「什麼賭約?」
龍霜月支挑釁地看著他:「法師信不信,眼下這高昌國已徹底在我的掌控之中?只要我在高昌王宮一日,無論法師如何干預,我的計劃終將一步步實現。」
玄奘深感意外,深深打量她一眼:「公主想看到的結局,便是高昌國破家亡,被焉耆吞併,從此消失於大漠?」
龍霜月支淡淡地一笑:「自從我踏入高昌王城,這個結局已經註定。」
「貧僧只信天道,不信人謀!」玄奘平靜地道。
「好!」龍霜月支抬起手掌,似乎想與玄奘擊掌為誓,「那麼小女子就恭候法師來拆穿我的陰謀!但是,您是佛僧,小女子自幼崇佛,也不願法師在這裡受到傷害,若是當您感到無能為力的時候,便請離開西域,踏上您的西天大道吧!」
玄奘一臉肅穆,合十躬身:「阿彌陀佛。」
龍霜月支悻悻地收回了手掌。
阿術一直在旁邊冷眼旁觀,這時忽然插嘴道:「公主,難道您不怕我們把這件事告訴高昌王么?」
「請便。」龍霜月支傲然道,「哪怕麴文泰對我的計劃了如指掌,他也無力破局!」
「這是為何?」阿術驚詫。
龍霜月支笑了:「小弟弟,你還小,不懂大人的事。你不妨請教一下你師父,只要麴智盛相信我,不肯把我交出去,這世上又有誰能讓我離開高昌王宮?只要我不離開高昌王宮,這世上又有誰能阻止三國聯軍大軍壓境?」
玄奘不禁苦笑:「阿術,公主早已將這裡面的關節謀劃得天衣無縫。如果咱們把這件事告訴高昌王,倘若他用激烈的手段驅逐公主,甚至對公主有所損傷,事情就更不可收拾了。」
阿術不禁啞然,龍霜月支卻笑了:「還是法師看得明白,其實我更希望麴文泰一怒之下將我殺了。如此一來,這個結才算是個死結。」
玄奘皺眉琢磨,一時毫無辦法。阿術卻不服氣:「那我們若告訴麴智盛呢?他若知道你並不愛他,只是在圖謀他的國家,他還肯對你如此死心塌地么?」
龍霜月支笑吟吟的:「小弟弟,你可以試試啊!」
「試試就試試!」阿術怒道。
玄奘嘆了口氣,道:「阿術,莫要中了公主的計謀。三王子是什麼脾性,你還不清楚么?咱們在他面前說公主的壞話,只怕以後就會失去他的信任。」
阿術一想,果然,以麴智盛的脾氣,連對老爹和兄長也敢發出死亡威脅,自己在他面前說龍霜月支的壞話,恐怕真會徹底激怒他。當即不禁有些頹然。兩人左思右想,這才駭然發現,龍霜月支這個謀略竟然是樁陽謀,哪怕你對她的手段、目的、過程,了解得清清楚楚,竟是無法破局!
「法師,」龍霜月支見玄奘苦惱不已,甚感得意,換做一副坦誠的面孔,「小女子素來對您敬仰無比,並無為難之意。之所以對您和盤托出,實在是不願與一位大唐高僧為敵,只希望法師知難而退,不要理會這西域紛爭。您求的是佛,何必染上這西域的塵垢呢?」
「公主,」玄奘忽然道,「您可知道前往天竺的路怎麼走嗎?」
「知道!」龍霜月支以為玄奘肯知難而退,不禁大喜,她的國策便是希望焉耆依附大唐,稱霸西域,因此極其不想開罪這位與大唐皇帝關係莫逆的名僧,「倘若法師肯西去,我們焉耆願意為您打通西域,派人將您一路護送到天竺!」
「錯了。」玄奘笑了笑,「天竺的路不在腳下,而在貧僧心中。在我走過的每一個國家,每一座城池,在我見到的一切眾生,和眾生衣衫上的每一粒塵土。公主,無論高昌還是焉耆,無論戰爭還是和平,都是貧僧所要見證的大道,佛祖賜我在修行路上遇見他們,我又怎麼敢錯過呢?」
龍霜月支的表情漸漸冰冷起來:「如此說來,法師是一定要干涉我的計劃了?」
玄奘笑而不語,一臉風輕雲淡。
「很好!」龍霜月支森然道,「我聽說,大唐最有權勢的宰相裴寂、最有智慧的名僧法雅、最有才華的詩人崔珏統統栽在了法師的手中。雖然道聽途說,不知詳情,但霜月支也很想領教一下法師的神通!我的計劃已經對法師和盤托出,毫不隱瞞,既然法師執迷不悟,非要與我焉耆為敵,那麼,小女子可要出手了。」
「請公主賜教。」玄奘合十。
阿術一臉戒備,小小的人兒立刻護在玄奘身前,嗖地從懷中抽出一把短刀,刀尖對準了龍霜月支。龍霜月支譏諷地一笑:「阿術,我教你一句,世上最強大的不是武力,而是智慧。放心吧,我不會親自把尖刀刺進法師的胸膛,我們焉耆也不敢承受殺害大唐名僧的罪孽,但是我的局已經為法師布下,請您好自為之!」
玄奘推開了阿術的胳膊:「阿術,收起刀子。公主殺咱們的陷阱不在這赭石坡上。」
阿術這才退了下去。
龍霜月支笑了笑:「那就請法師多多保重吧!」
說完轉身騎上了紅馬,一聲呼嘯,紅馬在平原上疾馳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風沙之中。
兩人凝望著龍霜月支離去,心情都有些沉重。阿術囁嚅片刻,想問些什麼,最終也沒說出來。
兩人回到崖底,朱貴和張雄急忙迎了上來。
看到玄奘風輕雲淡的樣子,朱貴不禁有些欣喜:「法師,怎麼樣,有發現嗎?」
「阿彌陀佛。」玄奘笑了笑,「此事頗為複雜,貧僧還是見到高昌王一併說吧!」
朱貴凜然,臉色嚴肅起來:「法師說得是,老奴這就護送您回王城!」
眾人回到交河城,已經過了午時。
交河太守在城內最大的一家漢人酒館內設宴接待玄奘,這座酒館臨著逼仄的街道,只有一個很小的門臉,就像一個洞窟的入口。一進入裡面,才知道空間闊大。
這恐怕是世上最奇特的酒館,整座酒館都掏挖於地下,一進門是個長方形院落,房屋其實就是一座座洞窟,牆壁有些是天然形成,頗為厚實,有些則是夯土版築,只有兩指厚,看來是為了區分空間。
酒館共有四層,順著樓梯能直達交河城頂部的平原。玄奘拉著阿術,隨交河太守等人沿台階登上四樓,此時是冬季,底層頗冷,頂層房間內開著天窗,日光照下,曬在身上暖洋洋的。
這場宴會可以說是交河城最豪華的宴會,在座的不是大唐高僧,就是大將軍、王宮總管,交河太守的職位反而是最低的。眾人席地坐在羊毛氈上,每個人面前都有一張小几,擺滿了各種酒食。玄奘不飲酒,照例喝葡萄汁,阿術倒飲食不忌,眾人說著話,他埋頭大吃,不亦樂乎。
眾人邊吃邊聊,交河太守好奇無比:「法師,這次去赭石坡據說是為了收服大衛王瓶?」
玄奘目光一閃,笑道:「大人也知道這大衛王瓶?」
交河太守苦笑道:「如何不知?自從三王子用這魔物搶了龍霜月支,整個西域都轟動了,焉耆三國大軍,如今就離我交河城不到五十里。外有異國入侵,內有魔物作祟,交河城內真是人心惶惶啊!」
玄奘淡淡一笑:「大人,這世上可有任何一個國家,是因為魔物作祟而滅亡的么?」
交河太守一怔:「這倒從未聽說。」
「阿彌陀佛。」玄奘道,「既然如此,大人何必擔憂?」
朱貴目光中露出笑意:「法師,您在赭石坡,可有什麼發現嗎?」
玄奘笑了:「佛曰,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即是錯。」
朱貴和交河太守等人面面相覷,張雄大笑不已:「法師的辯才,你們哪裡是對手!」
眾人大笑,正在這時,突然聽見地面轟然一聲巨響,眾人一個個身子趔趄,玄奘更是險些給震得跳起來。
朱貴瞪大了眼睛:「地龍翻身了么?」
地龍翻身,便是地震。眾人臉上色變,還沒反應過來,只見玄奘屁股底下的地面忽然崩裂,露出一個大洞,玄奘驚呼一聲,身子呼地就直墜了下去。原本的座位上,出現了一個半丈方圓的大洞!
眾人全都驚呆了,這地面是自然形成,掏挖酒樓時特意留下的,厚達數尺,怎麼說裂就裂了?
「師父!」阿術急忙朝下看去,這一看,頓時怔住了。
只見玄奘順著大洞跌到了三樓,這一下摔得甚重,半晌爬不起來,而就在他身邊,卻站著一名戴著黃金面具的女子!這女子手中握著一柄大鐵鎚,抬起頭朝阿術冷冷一看,隨即一錘砸下,地面轟然爆裂出一個大洞,玄奘再次從洞口跌了下去,那女子隨即也跳了進去,落到了二樓!
阿術立刻知道,龍霜月支出手了!但阿術又有些不解,難道這女子便是龍霜月支?可她明明說過不會親自動手的!
但此時阿術也來不及深思,大聲尖叫道:「有人劫持師父!」
張雄反應速度極快,飛奔到了洞口,拔出短刀就要往下跳。這時那女子帶著玄奘已經到了二樓,又是一錘砸下,地面爆裂,玄奘的身子呼地又墜了下去。她輕飄飄地跳進大洞,到了地面!
那女子瞧著張雄想往下跳,隨手抽出一把短刀,刀柄向下,噗地插在了地面上,挑釁地望著張雄,冷冷一笑,提著玄奘就到了街上。張雄看見倒插在地面的短刀,頓時一身冷汗,從四樓順著大洞一下子跳到一樓,別說會不會摔死,便是不死,也會被這短刀插個透心涼。
他一聲怒罵,飛奔到窗口,就見那女子拎著玄奘跳上一匹戰馬,雙腿猛然一夾馬腹,戰馬一聲長嘶,在長街上狂奔而出。
整個過程兔起鶻落,有如電光火石。交河太守和朱貴這時還愣著,誰能想到,就在眾目睽睽下,重重防護中,宴飲酒樓上,竟然有人以這種匪夷所思的手段,將大唐來的名僧劫持而去!
張雄一想起玄奘在自己保護下丟失的後果,頓時脊背上汗如泉涌,他怒吼一聲,呼地從大洞跳到了三樓,幾個彈跳,到了一樓,大吼著就要追過去。
正這時,背後有人喊:「大將軍,騎馬!」
張雄一回頭,只見阿術站在自己背後,還牽來了一匹戰馬,張雄愣了愣,這孩子怎麼也能如此之快地到了一樓?但此時他來不及多想,隨手接過韁繩,跳上馬背,阿術也跳了上去。
張雄:「你下去,兩人負重太大!」
阿術:「不,我要跟著你救師父!」
張雄無奈,一抖韁繩,戰馬潑剌剌追了出去。這時,張雄帶的騎兵們也反應過來,紛紛牽過馬匹,跟著張雄追蹤。
張雄和阿術疾馳出城,只見沙漠之上,那名戴著黃金面具的女子正騎馬向東而去,玄奘趴在馬背上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張雄帶著上百名騎兵呼喝賓士,緊緊地跟在後面。
從交河城向東行,就是火焰山的南麓,這是一片荒涼的沙磧地,偶有低矮的沙石丘陵,但一人一馬十分顯眼,倒也不虞追丟了。此時正是黃昏,夕陽照耀在山上,火焰蒸騰,似乎人在火中行,火在身外燃。
冬季風沙大,從大漠吹來的風呼嘯而過,帶來的細沙扑打著人的臉,眾人臉上都蒙著頭巾,渾身上下包裹得嚴嚴實實,但仍然有沙子鑽進衣衫,鑽進口鼻。
疾馳中,阿術問:「大將軍,這女子是什麼人?」
張雄咬牙切齒:「我也不知道,不過她跑不掉!她的戰馬負重比咱們更多,這平原上無遮無攔,待到她馬力睏乏,老子必定能把她抓回來!」
陽光照徹大地,上百騎賓士急行,地面上灰土飛揚,捲起長長的旋渦。
跑了有四五十里,那女子的速度果然慢了下來,但張雄卻越來越覺得怪異,阿術坐在他懷中,扭頭望著他:「大將軍,怎麼了?」
張雄皺眉:「這女子為何往王城的方向跑?」
阿術這才發現,眼下這條路,正是自己和玄奘從高昌王城來時走的那條,那女子賓士的方向,正是王城!
阿術:「難道她想進入王城?」
張雄冷笑:「不可能!她敢進入王城,我的都兵掘地三尺,也能把她挖出來!」
阿術也奇怪不已,這女子若劫持玄奘進入王城,那豈非自投羅網么?
這時,眾人已經相距不遠,甚至連那匹馬飛揚的馬尾都看得清。兩人正說話間,沙磧上的風開始變大,沙漠中的風可不像大唐,一旦颳起,飛沙走石,一不小心,能把一張白凈的臉給打成麻子。狂風卷著沙塵而來,一瞬間張雄的騎兵連同前面的黃金面具女子,都被裹挾在了其中。
西域人人備有面巾,張雄等人急忙遮住臉,眼睛也不敢睜開,卻還努力打馬賓士,絲毫不放鬆。
狂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短短瞬間,這股風就颳了過去。沙磧上塵沙消散,又恢復到澄明晴朗。張雄摘下面巾,眯著眼睛朝前一看,見那匹馬還在跑,這才鬆了口氣。
「師父呢?」阿術突然大叫。
張雄一怔,定睛一看,頓時出了一身冷汗,馬還在跑,但馬上的兩個人已經不翼而飛!張雄急忙轉頭四顧,一眼可以望出去四五里,土地平曠,連個溝坎都沒有,好好兩個大活人怎麼會不見了呢?
「追!包抄過去!」張雄氣急敗壞地大叫。
騎兵們散開隊形,從兩翼包抄過去,馬背上無人,馬速也降低了,很快就追上,騎兵們驅趕著馬匹停了下來。
張雄臉色鐵青地到了這匹戰馬旁邊,阿術跳下馬來,小臉慌張得幾乎變了形,問張雄:「大將軍,你不是一直盯著師父的嗎?」
「是啊!」張雄也極度不解,大冬天裡,汗水滾滾而落,「我幾乎眼睛就沒離開法師,直到剛才那一股風沙過來,我才擋了下眼睛,然後再看,法師就無影無蹤了,前後不過呼吸之間!」
張雄臉色鐵青,命令騎兵散開搜索,轉眼間周邊四五里都已搜索完畢,沒有一絲人影。玄奘,就在這空曠的綠洲上憑空消失了!
阿術隨著張雄和朱貴等人回到王城,他們也顧不上他,急急忙忙進宮向麴文泰彙報玄奘失蹤之事。一時之間,王宮震動,麴文泰暴跳如雷,將高昌國的重臣召進王宮議事。
阿術對麴文泰如何反應並不關心,他心中篤定,玄奘失蹤一事必然與龍霜月支有關,甚至那黃金面具女子便是她本人!這時天色已經晚了,室外溫度陡降,風沙又大,宮中的宮女和太監們只要不值勤,就都鑽進了溫暖厚實的屋子裡。王宮中顯得頗為空曠。
阿術隨玄奘來過後宮,大略記得麴智盛宮室的方位。若是換成了長安的皇宮,東宮和內宮之間除經過玄福門,別無他路,周圍都是幾丈高的宮牆,但這西域王宮的建築是高低錯落,有些兩層,有些三層,還是平頂,房舍之間往往有樓梯連接,這就給了阿術很大的便利,他爬上兩尺寬的牆壁,一路小跑,在房舍頂上穿行跳躍,不多時就到了麴智盛的宮室外。
阿術直接到了二層,在複雜的廊道間東繞西繞,竟然摸到了昨日的那座佛堂!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濃烈的渴望,他知道,黃色的帷幔後面,就是那隻神秘的大衛王瓶!
但阿術很機警,沒有急於行動,而是豎起耳朵傾聽,這時已經是亥時,廊道深處仍舊燭影搖動,傳來男女的嬉鬧聲。那笑聲憨憨的,一聽就是麴智盛。佛堂里一片漆黑,透過帷幔,只有香爐里插的線香閃耀出隱約的光。
阿術沒敢走樓梯,抱著一根廊柱滑下來,輕輕落在了地上。他此行原本是想找龍霜月支探聽玄奘的消息,但到了這佛堂,卻感到一股強烈的吸引,似乎那大衛王瓶正在發出無聲的召喚,充滿誘惑地等待著他。
阿術吞了口唾沫,或許太過緊張,寂靜的佛堂里發出咕嘟一聲,倒把他自己嚇了一跳。他歪著腦袋想了想,終於忍不住那誘惑,悄悄走上前,掀開了帷幔,然後,他呆住了——黑暗中,閃爍著一雙冰冷的眸子!一條鬼魅般的人影,正盤坐在蒲團上,嘲弄似的凝視著他!
阿術嚇得幾乎叫出來,半晌才看清,那人居然是龍霜月支!
「呃……」阿術一頭冷汗,沖她笑笑,「起夜,走錯了……」話沒說完,轉身就跑。
龍霜月支端坐不動,等他跑了兩步,輕輕一拍手,阿術霍然站住。昏暗中,他看見四處布滿了星星點點的寒芒。那是弓箭的箭鏃!
「阿術,來,坐下聊聊。」龍霜月支笑道,「我原本以為你會來找我打探法師的下落,卻如何又看上了大衛王瓶?」
龍霜月支裊裊婷婷地站起身,點燃蠟燭,做了個邀請的手勢,阿術露出可憐巴巴的神色,灰溜溜地轉身到她對面坐下:「我……這不是找不著你么,恰好看到了這瓶子……」他看看大衛王瓶,咕嘟又吞了口口水。
「也是,」龍霜月支笑了,「只要是人,都會對這個瓶子充滿慾望。只是沒想到,你一個小小的孩子,慾望居然也如此強烈。」她玩味地看著阿術,「說吧,有什麼願望,我來幫你滿足。用不著大衛王瓶。」
阿術想了想:「我要你放了師父。」
龍霜月支如美人春睡般卧在坐氈上,淡淡地道:「你師父不在我手中。」
「騙人!」阿術大怒,「明明是你劫走了師父!那個揮鐵鎚、戴著黃金面具的女子,不是你么?」
「不是我。」龍霜月支坦然道。
「哼!」阿術絲毫不信,「是你說了要出手,然後我師父才出事的。這高昌國,除了你,還有誰會對我師父不利?」
龍霜月支搖頭不已:「阿術,我說過,你還是個孩子,很多事情看不懂。想知道答案嗎?這樣吧,你隨我來!」
說著她站起身來,朝阿術招了招手,阿術納悶地跟著她過去。
龍霜月支提著一盞燈籠,走出宮殿,順著一條廊道東拐西拐,在後宮裡穿行,甚至還上了幾層台階。其中一扇角門的門口,還有兩名全副甲胄的宿衛值守,但看見龍霜月支過來,兩人叉手一禮,卻並不阻攔,任由她帶著阿術進了角門。
阿術一溜小跑跟著:「喂,你這是要去哪兒呀?難道我師父被你囚禁在宮中?」
「我說過,你師父不在我手裡。」龍霜月支淡淡地道,「只是很多事情你看不明白,我讓你看明白而已。」
阿術還要再問,龍霜月支伸出玉指在嘴唇上噓了一聲:「到了。你若敢大聲說話,這輩子也別想見到你師父了。」
阿術急忙閉嘴,抬頭一看,猛地嚇了一跳,不知何時,兩人竟然來到了王宮中的內廷之上!高昌的內廷布局與中原大致一般,正中間是王座,兩側鋪著坐氈,朝中重臣都跪坐在坐氈上議事。只不過高昌的建築一般都有兩三層,這內廷也是,上下兩層,二層挑空,只有一圈迴廊,因此顯得更為空曠高大。
此時,阿術和龍霜月支就站在內廷的二層迴廊上,迴廊上垂著布幔,影影綽綽可以看見麴文泰以及重臣們正在議事,說話的聲音聽得清晰無比。阿術不禁悚然,連這等機密重地都能來去自如,看來龍霜月支宣稱她已徹底掌控了高昌,只怕並非虛言。
「公主,你帶我來這兒作甚?」阿術低聲道。
「噓!」龍霜月支指了指下面,「仔細聽。」
阿術將布幔掀開一條縫,詫異地看著麴文泰等人議事。
寬闊的大殿內,麴仁恕、麴德勇、張雄和尚書台左右僕射、六部郎中悉數在座,大家一個個沉默不語,氣氛凝重。麴文泰正怒不可遏,拍著座椅大叫:「說啊!都啞巴啦?我高昌難道成了妖魅之國嗎?先是那孽子用個破瓶子迷惑了焉耆公主,隨後居然就是大唐名僧在我高昌鐵騎的環伺下被一股風給颳走!這讓本王如何向佛門解釋?如何向大唐的皇帝陛下解釋?」
張雄滿臉羞慚,站起身離開坐氈,跪倒在大殿上,連聲道:「臣無能,臣有罪!請陛下治罪!」
「現在本王需要的不是治你的罪!」麴文泰氣得手臂發抖,「大將軍,本王要你一個解釋,要你還來一個玄奘法師!」
「父王,各位大人,」麴德勇卻冷笑,「難道你們覺得,大將軍這番說辭可以讓人信服嗎?在大將軍率領上百騎兵的保護下,先是在交河城被一個女人劫持了法師,隨後一陣風吹來,法師就消失不見了!嘿,他是上天了還是入地了?要知道,城北二十餘里處,四周並無丘陵山巒,土地平曠,大將軍率領著一百精騎,眼睜睜地盯著,一百多雙眼睛居然讓法師憑空失蹤?反正我是不信的!」
阿術聽到這裡,轉頭問龍霜月支:「他這是什麼意思?師父明明就是憑空消失了呀!」
龍霜月支有些著惱:「莫作聲,再說話我不讓你聽了!」
阿術急忙扭回頭,一言不發地看著。
這時,麴文泰也有些詫異,盯著麴德勇催促:「哦?德勇,你說仔細了。」
「諸位都知道,」麴德勇站在大殿中央,環顧著眾人,「咱們高昌此前一直受西突厥的庇護,但這些年大唐國力強盛,今年六七月份,更出動十餘萬大軍主動出擊,攻打東突厥,西域諸國震恐,連西突厥都為之膽怯。更加上統葉護可汗老邁,王廷局勢動蕩,因此父王定下國策,要示好於大唐朝廷。」
眾人紛紛點頭,這事大家自然都清楚,隨著大唐對東突厥連戰連捷,頡利和突利兩位可汗不敢交戰,大家也越發覺得麴文泰洞察先機,佩服不已。
「自從聽說玄奘法師要前來西域,去天竺求佛之後,父王就打算靠玄奘法師彌補與大唐的關係。一則我們都是漢人,同源同種,只要能得到大唐的支持,就能穩穩立於不敗之地;二則,更能挫敗焉耆人打算絲路改道的圖謀。」麴德勇道,「可是,咱們朝中,卻有人心懷不軌,才暗算玄奘法師,造出這法師被一股風吹走的荒誕說法!誰都知道,大唐皇帝與玄奘法師交好,他在高昌出事,大唐皇帝必然憎惡高昌,此人狼子野心,就是要破壞父王的國策!」
眾人一片嘩然,紛紛看向張雄。張雄怒不可遏,霍然站起:「二王子,您莫要血口噴人,我張雄是漢人,既心慕天朝,又對陛下忠心耿耿,怎能做下這種背棄祖宗、背棄陛下的醜事!」
「哼!」麴德勇看也不看他,「父王,問題恰恰出在這裡。眾所周知,大將軍是漢派,學儒家禮儀,習大乘教法,一心主張投靠漢家王朝。此事高昌國無人不知,連大唐朝廷也十分清楚。」
「對啊!」麴文泰有些糊塗了,「既然如此,大將軍應當保護玄奘法師才對,他怎麼可能對玄奘法師不利,把高昌推向大唐的對立面?」
「父王,」麴德勇冷冷一笑,森然盯著張雄,「如此一來,被推向大唐對立面的,不是高昌國,而是父王您啊!」
麴文泰悚然一驚:「慢來,慢來,你說仔細了。」
麴德勇昂然道:「父王您和西突厥的關係無人不知,大姐又嫁給了統葉護的兒子呾度設,這些年來您對西突厥曲意逢迎,雖然說是為了高昌的生存,但在大唐的眼裡,您是靠西突厥扶持的,是死忠於西突厥的!」
麴文泰的臉色漸漸變了,麴德勇斜了麴仁恕一眼:「若是這個時候,有一位渾身上下都浸透著儒家氣息的繼承人,在一位手握軍權的漢派大將軍扶持下,向大唐朝廷示好……而父王您又因為玄奘法師出事,引起皇帝的厭惡,試問,大唐皇帝會怎麼想呢?」
此言一出,所有重臣臉上同時變色,大殿內一時靜寂無聲,針落可聞。大家都是心底沉重,一樁唐朝僧人的失蹤事件,居然牽涉了高昌的世子之爭!麴仁恕和麴德勇的爭奪由來已久,眾人都心知肚明,可誰也沒想到,麴德勇竟然借著此事,一舉挑明,對世子派發動了凌厲的進攻。
阿術在二樓聽著,恍然大悟,回頭凝視著龍霜月支:「公主,您真是好手段!竟然要借著師父失蹤,挑起高昌的奪嗣之爭!」
龍霜月支這回沒有阻止他說話,笑吟吟地望著他:「阿術,我還真有些佩服你了,沒想到你一個來自撒馬爾罕的孩子,竟然也知道高昌國最大的危機。」
阿術無言地點點頭,看著內廷里像烏眼雞一樣對峙的麴德勇和麴仁恕,說:「我們粟特人行走絲路,最留意的便是沿途國家的內亂兵災。叔叔說過,高昌國看似富庶,實則隱藏著巨大的危機,一旦麴文泰駕崩,大王子和二王子必然會兵戎相見。」
「是啊!」龍霜月支感慨,「這也是我焉耆一直期待的事情,只可惜,麴文泰一直不死。」
這件事說來話長,麴仁恕和麴德勇乃是麴文泰第一任突厥王妃所生,一母同胞,麴智盛是第二任嚈噠王妃所生,至於第三任漢人王妃,並沒有誕下子嗣。仁恕和德勇這哥倆,一文一武,仁恕仰慕漢家文化,習詩書,懂禮儀,待人禮賢下士,彬彬有禮;德勇則相反,孔武有力,好騎馬控弦,征戰沙場,有萬夫不當之勇。先王麴伯雅在世的時候,極為喜歡這兩個孫子,稱之為麴氏雙璧,認為將來文武相和,必定能壯大高昌。德勇平日也以輔佐大哥,做一名上將軍為目標,哥倆感情深厚。
可是所有的美好都在數年前發生了改變,當時是隋朝大業九年,高昌延和十二年,麴伯雅在位,麴文泰還是個世子。
早在大業五年的時候,隋煬帝西巡到張掖,麴伯雅和麴文泰父子去拜見隋煬帝,受到隋煬帝的熱情款待,父子倆不但隨著隋煬帝去了一趟長安,甚至還跟隨隋煬帝親征高麗,在中原待了三年才返回高昌。
回到高昌后,父子倆決心推行漢化改革,要求「庶人以上皆宜解辮削衽」,革除夷狄之風。但改革不到一年,高昌內部抵觸嚴重,發生了「義和政變」,政變者攻佔王城。在張雄的保護下,麴氏王族逃離王城,原本打算投靠隋朝,但此時隋朝發生變亂,自顧不暇,他們只好投靠西突厥。父子倆稱西突厥是夷狄,西突厥對他們也沒什麼好感,看以前的面子,就當養著個閑人。
麴伯雅受此打擊,一病不起。關鍵時刻,麴文泰和張雄積極奔走,隋朝指望不上了,便聯絡忠於王室的高昌人以及同情高昌的西域諸國,打算奪回王位。過程極為艱難,直到六年後,他們才湊了一支三千人的軍隊,進攻高昌。
麴仁恕和麴德勇兄弟倆的分裂就在這時拉開了帷幕。仁恕學儒家,但戰亂年月,還是武力好用些,麴德勇有萬夫不當之勇,跟隨大將軍張雄征戰沙場,屢立戰功,甚至從萬軍之中救了麴文泰的命。
麴文泰或許是死裡逃生激動壞了,當時拍著德勇的肩膀道:「若是我能奪回王位,你便是高昌世子!」
麴德勇更加賣力,趁著張雄大軍和叛軍在交河城對峙之際,率領五百騎兵繞過戈壁灘,突襲王城。叛亂者大懼,召回交河城的大軍保衛王城,張雄趁機進攻,一戰擊潰叛軍。
麴文泰父子奪回高昌之後,麴伯雅複位一年就因病駕崩了,麴文泰即位,忽然發現自己面臨一個棘手的問題——世子是誰?
要說根據高昌的傳統,嫡長子繼承製,王位自然是麴仁恕的,可……可當初他頭腦一熱,答應了麴德勇。這樣一來問題就大了。其實就麴文泰自身而言,他喜歡二兒子麴德勇,覺得這孩子性格像自己,脾氣像自己,還救過自己的命,有勇有謀,乃是天生的王者。大兒子麴仁恕,性格綿軟,對禮儀恪守得近乎偏執,說話言行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可越挑不出毛病,麴文泰就越不喜歡他,覺得這都是裝出來的,不是本性的流露。麴氏雖然是漢家血統,但幾百年來與各族通婚,血脈里自然有那胡人的豪爽血性,這麴仁恕讓他極為彆扭。
但麴文泰知道,高昌再也折騰不起了。若是他破壞了嫡長子繼承製,高昌將世世代代不得安寧——沒有這個傳統法則的鎮壓,誰有能力誰當國王,必定亂成一團。
麴文泰只好違心地立了麴仁恕當世子。但他對二兒子又是滿心歉疚,平日無比縱容,麴德勇眼看到嘴的鴨子飛了,心裡也一直憋著氣,一有機會就給麴仁恕和張雄找不痛快。不過可從來不曾像今天這樣,借著玄奘失蹤之事,單刀直入,想拼個魚死網破。
眾位大臣全都提起了心,此事一個處理不慎,就是高昌內亂,國破家亡。
張雄和麴仁恕的臉上更是難看無比,麴仁恕踉踉蹌蹌地跑過來,撲通跪下,淚水奔流:「父王,兒臣絕無此意!大唐乃禮儀之邦,君父如天,兒臣若有這種謀逆之心,大唐怎麼可能支持一個豬狗不如的畜生!」
麴文泰面無表情,淡淡地道:「起來吧!你是本王的兒子,你是什麼樣的人,本王自然清楚。」麴仁恕仔細琢磨,沒明白父王對自己到底是什麼看法,一邊流淚,一邊回到了坐氈上。
張雄見麴德勇如此捕風捉影,麴文泰居然不加申斥,並且表態模稜兩可,一顆心頓時冷了下來,急忙叩拜:「陛下,臣雖然斷無謀逆之心,但護送玄奘法師不力,願辭去左衛大將軍一職,等候陛下的裁決。」
麴文泰有些不好意思了,哪能因這捕風捉影的事就免了堂堂左衛大將軍的職務:「太歡,你不必賭氣。畢竟是在你護送下,玄奘法師出了事,大家既然在尋找解決的手段,就當暢所欲言。德勇是你的晚輩,心直口快你也是知道的,不必計較。」
張雄苦笑,既然自己背上了這個黑鍋,在事情沒有查清之前,手握兵權乃是最大的忌諱,當即堅辭。麴文泰還要挽留,麴德勇道:「父王,多事之秋,風波將起,還望父王三思。」
麴文泰悚然一驚,當即道:「太歡啊,清者自清,本王是信得過你的。但玄奘法師的下落,還必須著落在你的身上,本王給你三天時間,務必將法師找回來!」
張雄無可奈何,只好再三叩謝。
「父王,」麴仁恕猶豫半天,「兒臣有一種猜想,法師失蹤,是否和大衛王瓶有關係?畢竟,這種神異之事,此前又不是沒發生過。」
麴文泰倒吸了一口冷氣,想起後宮里那隻詭異的大衛王瓶,脊背上頓時冒出冷汗,心裡卻感到陣陣陰冷。他不願再說什麼,擺了擺手,讓眾人散去,自己卻獃獃地坐在王座中,愁悶不已。
大臣們都退去之後,麴文泰獨自一人坐在王座上長吁短嘆,阿術在二樓望著他怔怔出神。
龍霜月支扯了他一把:「看明白了嗎?」
阿術心情沉重,默默地點頭,隨著龍霜月支走出內廷,兩人沉默無聲地往回走。
「公主,」阿術忍不住了,「你的意思是,師父現在落在了麴德勇的手上?」
龍霜月支嫣然一笑:「怎麼,為你師父擔心么?」
阿術點點頭。
龍霜月支笑了:「我說過,我的局早已布下,就請法師來破解。眼下僅僅是他面臨的第一道難題而已,如果他連自身的安危都無法保證,阿術,你還是勸法師早日西行吧!」
「那你打算怎麼處置我?」阿術問。
「小傢伙。」龍霜月支親昵地在他臉蛋上捏了一把,阿術不習慣地別過了臉,「你這麼可愛,我當然要隨身帶著你啦!嗯,等到你師父願意離開高昌,再讓他帶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