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圖書館1
第6章圖書館1
慕容哥除了安慰,也不能提供更多的心靈雞湯。我知道我無非就是想把這內心的孤寂和空虛釋放,可是發現除了使慕容哥多了一些擔心之外,對於自己的療傷毫無作用。
我在得到一千個叮囑之後掛掉了電話,任憑寂寞籠罩了只屬於我的黑夜。我蜷縮在沙發上,白天的疲倦加上精神的睏乏,有一種病入膏肓的感覺,整個世界似乎已經顛倒,愛這種東西就像是一件精美的瓷器,好的時候光彩奪目,一旦遭遇不測,瞬間就可以碰得粉碎。
再複雜多變的犯罪現場都可以重建復原,而愛卻不行。
他叫峻修,我和他的相識也是緣分,他是個計算機工程師,在力學研究所研究工程力學。有一次我的一個交通事故案子,駕駛員在事故現場飛離車輛三十多米死亡,我們都無法用現有的知識和經驗解釋其中的力學問題,案子陷入了迷霧之中,慕容哥帶著我一起去了峻修的力學研究所。
峻修長著一幅理工男的典型形象,帶著黑邊眼鏡,那時在我眼裡很是典雅。他的工作令我驚嘆,在我們給他提供了一些現場照片和勘查數據之後,他很快在他的計算機里復原了一個三維的模擬現場,用他的力學原理完美地復原了現場,再現了事故的過程,密布在我們情緒里好幾天的陰霾頓時煙開雲散。
後來這個話語不多的技術宅就成了我的老公,征服我的是他那種近乎狂熱的技術專註,我滿足於那種崇拜之中。結婚後,漸漸發現崇拜並不能支撐我們生活的全部,他沒日沒夜地趴在十七吋屏幕的筆記本前,沒有情調,沒有愛護,也許他對我也是同樣的感受,絲毫沒有一個女孩子家的溫柔和嬌情,只是一個冷冰冰也同樣是工作狂的女法醫。
看上去的平靜終於釀成了最大的風暴,我們之間的戰爭爆發了,現在回頭仔細想想,實在分析不出任何爭吵的理由,都是什麼雞毛蒜皮的事兒,到底是誰的錯?我看導致人類悲劇的兩次世界大戰也許就是像我和峻修之間的戰爭一樣,一不小心觸發了什麼導火索就毫無理由地開戰了。
不知不覺天已大亮,夏日的陽光明亮地照進客廳,我發現我依然躺在了沙發上,陽光沐浴的真皮已經被曬得滾燙,匆匆洗漱之後,驅車趕去法醫研究所。
凌菲見我進門就說:「蘇老師,早晨又一個案子,不過事情已經搞妥,大學圖書館一個學生自殺。」
「自殺?星期一這麼早誰就撿一便宜事,哪個法醫出的現場?」我隨便問了一下,打開了咖啡機。
凌菲坐在我對面,她站了起來:「蘇老師,學校里自己定的,因為情況很清楚,電擊死亡,現場有遺書,屍體都已經開始腐敗了,所以他們保安部就內定了,情況通報給了派出所。」
夏天的屍體要不了兩天就會面目全非,腐敗巨人觀可以改變任何一個人的美好形象。他們學校每年都會有學生自殺,要是讓他們看看死後有多麼的毀容,也許可以大大降低自殺率,現在的孩子怎麼這麼脆弱?
我沖了一杯濃咖啡,見凌菲站在那裡畢恭畢敬的樣子,就對她說:「別這麼客氣了,我們現在都是同事,五年前我也是像你一樣第一次踏進我們研究所。這樣吧,昨天案子的鑒定書,你有空草擬一下,過會我給你們幾個剛來的上個課。」
我忽然想到這個自殺的大學生是個典型的好教材,電擊死每年也並不多,難得的案例,正好讓她們幾個看一看,加深印象,「他們學校有把屍體送殯儀館了嗎?要是送過去了,我們等下就去殯儀館看看,就拿這個大學生的屍體做教材。」
「有的,剛才殯儀館來電還問要不要我們給出證明才能火化。」凌菲坐了下來,面帶微笑。
「不管它,這不是我們的職責,火化的事,他們應該和派出所協調。」我把目光轉移至電腦屏幕前,開始瀏覽單位內網上的新聞。
「好的,蘇老師,我去核實一下。」凌菲走出辦公室,輕輕地拉上了門。
看來昨晚並不太平,大大小小的各種案子刷了屏,真是多事之夏,幾乎都是一些司空見慣的侵財性案件。我喝了一口咖啡,這爪哇島原產的咖啡口味真是苦,要不是加了少許糖,我一定喝不下去,平時我喝咖啡都是不加糖的,但這咖啡,苦得只能叫正宗,不加糖是要死人的。
等凌菲聯繫好,確定屍體已經停放在殯儀館的時候,我就載著她們三個,朝殯儀館開去,殯儀館距離我們研究所也就三公里的樣子,我們的車子繞下野家塢的最後一個彎道俗稱美人坡,順著漆黑的柏油大道一路狂飆,一會兒就到了。
凌菲她們剛來我們法醫研究所才一個星期,她們雖是法醫系正牌畢業生,但因為體制原因,法醫屬於人民警察,人民警察屬於公務員,所以還是需要經過嚴格的公務員錄用競爭考試,極少數的優勝者才可以進來上班。凌菲的大多數同學都去了社會上民辦的司法鑒定機構,那些鑒定機構平時以傷殘鑒定為主,屍體相對少些,出現場就更少了,想要接受最嚴酷的生存挑戰式的法醫工作,在我們城市,來我們法醫研究所就對了,想要推理就給你燒腦,想要熬夜就給你不眠。
慕容哥安排凌菲跟我,在我們所里,新來的法醫需要跟班五年,評上主檢法醫師,才可以獨立外出勘案。我是剛熬出頭,以前跟了慕容哥五年的時間,慕容哥去年升了法醫現場勘查室主任,我也沾了光,嫡傳的主任徒弟,哪能不是大紅人呀?我自己倒是坐若針氈。平時生活中,剛出師的人要麼是很張狂,要麼就是誠惶誠恐,凡事怕出錯,我就是屬於後者。這法醫工作完全不像電影里那麼輕鬆瀟洒,現場和屍體的每一處變化都需要潛心研究,不過成就感確實蠻強。
給新同志上好第一課是非常重要的,這關係到她們對法醫研究所的基本看法。凌菲這孩子看上去心靈手巧的,是個可塑之才,黃永勝和肖建信兩個雖然不是跟我的,但我也有責任從旁熏陶他們,正好乘今天這個機會一併給他們一起上個課。我們這邊上課不會是大學階梯教室里那麼正襟危坐,一般都會是直接拿屍體說話。面對眼前一具實實在在的屍體,已經勝過任何理論,實踐出真知,只有在實戰中磨鍊出的才叫智慧,不然那只是知識。
大學生名叫萬紹銘,他的屍體確實已經開始腐敗,不過室內屍體因為溫度低,腐敗速度會比室外的稍慢一些,沒有想象的那麼嚴重,他的面部變得有些浮腫,顏色發暗發黑。按照他的身材來看,應該是個瘦長的臉,可現在憑這張腫脹的臉型,怎麼也想象不出他原來也許俊俏的樣子。
電擊傷在右手腕部,電線捆紮腕部的印痕清晰可見,皮膚已經被電流嚴重燒傷,我抓起萬紹銘的右手腕,按了按,然後示範給凌菲她們三個看,「你們來觸摸一下,這電流斑很典型,皮膚燒焦變得堅硬,看一次一輩子忘不了。像看到這樣的損傷,你就可以放心認定是生前電擊致死。看這電線捆紮痕迹,想必是捆紮好通電的,這體現了一個什麼心理呢?就是必死,電線捆紮在手腕上通電必死無疑。不過,這電擊致死和案件性質並沒有直接關係,你不能因為說是電擊致死,就可以輕易地認為是自殺。比如這個萬紹銘吧,雖然是現場留有遺書,我們作為法醫,考慮的就要多一些,遺書不是我們法醫研究的範圍,我們一定要盯住屍體,拿屍體說話,所以,還是要結合到死者是否被控制或失去控制力,才好判斷是否是自殺,這些東西只能在屍體上找到依據,當然,現場的一些變化也是很有幫助的。」
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什麼,於是就順著自己的思維開始口若懸河地說道:「作為一個法醫,每一個現場,每一個屍體,我們都必須一視同仁,世界上沒有簡單的現場,只有馬虎的法醫。所以,當你面對屍體的時候,就必須認真仔細,它們從來不說話,不管是自殺、他殺,還是意外,它們在生前都曾經是一個鮮活的生命,它們也許有委屈,有痛苦,有沉冤,但它們已經沒有了訴說的機會和能力,它們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我們身上,因為我們是屍體的代言者。」
凌菲三個戴著手套和口罩,直挺挺地站在那兒,像是一個還沒畢業的大學生在聽我的這番訓話,使得我想起了五年前慕容哥第一次給我上課的情景,當時的我也是像他們這樣,畢恭畢敬地站著。「代言者」三個字是慕容哥當時傳給我的,我覺得這三個字準確地表達了法醫的使命,我們無數不眠之夜的辛勞工作,不就是在譜寫一曲平凡的代言者之歌嗎?先輩們付出的艱辛和努力為我們現在創造了極佳的工作環境和氛圍,我有責任把這支代言者之歌繼續很好地傳唱下去。
「好了,不啰嗦了,這個屍體到了我們手裡,我們就按照規範把它過一遍吧。」我也戴上了手套,親手給她們示範如何檢驗電擊死的屍體屍表。
我撥開了死者的口腔,檢查他的牙齒情況,正要說如何如何的時候,竟然發現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異常情況,我的小心臟又一次撲通撲通亂跳起來,二十歲的大學生,怎麼長著一口三十歲的牙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