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哪天當不成國師了,我就跟著你。

第16章 哪天當不成國師了,我就跟著你。

第16章哪天當不成國師了,我就跟著你。

她以為無論如何會成功的,可沒想到被人掣住了手腕,回頭看,是辰河。他簡直痛心疾首的樣子,厲聲質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定王回過身,正對上明晃晃的刀尖,他也不顯得驚訝,哼笑一聲道:「你們入府便可疑,撐了半個月終於還是原形畢露了。」言罷在她小臂上狠狠一擊,她吃痛,匕首落在了地上,他一腳踢開,陰鷙地看著她,「你是受了何人指使?說實話,本王可以給你留條活路。」

蓮燈知道大勢已去,這次功敗垂成,是她命里註定的劫數,倒不如一死,圖個乾淨。

她這麼想,也有恆心這麼做。手腳被桎住了,她還能咬舌。可是辰河預先有了防備,在她頰車穴上一點,她連嘴都張不開,咬舌更是無從談起了。

年輕輕的姑娘做死士,可惜了花樣的年華。辰河雖然感慨,但她的目的是他阿耶,這點斷然不能姑息。回身傳外面的守衛,「去涼風殿將曇奴押解起來,嚴加拷問。」

蓮燈被他們推搡著送進了牢房,欲圖刺殺皇親,這是足以滅門的大罪,不過她早就沒有家人了,便是一副大無畏的樣子。

定王自然很生氣,冷聲道:「若是不顧曇奴死活,你只管自盡。你前腳死,後腳就讓曇奴殉葬。」解開了她的啞穴,責令人將她吊起來,吊得高高的,就像懸在半空中的一塊臘肉。

蓮燈咬牙堅持住,沒什麼大不了,不就是一條命么!可是曇奴她終究放不下,「這件事和她沒關係,她不過是為報救命之恩才把我帶進王府的。我謀划的一切她都不知情,不要難為她。」

越是這樣說,越是在乎得緊。定王是老狐狸,順著她的話道好,「重情義的一般都不是宵小,本王敬重你的為人,也願意聽一聽你的辯解。只要你說出幕後主使是誰,你和曇奴都可以離開,本王既往不咎。」

蓮燈嘲諷一笑,「沒有主使,大王想讓我招供誰?」

辰河看在過去半個月的相處上,還是憐惜她的,好言道:「我不信你小小年紀能有什麼深仇大恨,替人賣命,最後落個慘淡收場,你還年輕,有大好的人生,為什麼要糟蹋自己?如果是為錢,我給你錢,你可以找個地方平靜生活。如果是為情,你所做的事已經足以償還了,難道非要賠上性命不可嗎?」

他是好心,但任何事都不足以和他父親的安全相提並論。在她舉起刀的那一刻,她就已經站在他的對立面了。她抿緊唇不說話,未幾牢門前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曇奴被龐校尉押解進來,兩條手臂死死反剪著,沒有反抗的餘地。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交流足夠了,用不著說多餘的話。

她們都是硬骨頭,這麼不怕死,算得上女中豪傑。定王卻覺得很諷刺,「曇奴原是本王的死士,一直對本王忠心耿耿,今天演變成這樣,委實令人心寒。我想裡面必定有誤會,說出來,天大的事有本王,本王來解決。」語速逐漸減慢下來,轉頭看向蓮燈,「不過本王願意網開一面,卻不能忍受多番被人愚弄。」示意她看另一個架子上的鐵鉤,「有武藝的人,若是穿透了琵琶骨,這輩子就毀了,你願意看著她生不如死嗎?」

蓮燈驟驚,她自己不懼死,卻不能看著曇奴受苦。她說不,「不要傷害曇奴,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和她毫不相干。」她頓下來,深深吸了口氣,「我並不是受人指使,大王可還記得三年前的安西副都護百里濟?他是我父親。我今日為父報仇,棋差一招。既然落在你手裡,無話可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定王想過千百種因由,卻沒有想到內情會是這樣的,「你是百里濟的女兒?今年究竟多大?」

她被吊得兩臂幾乎脫臼,卻不呼痛,咬牙道:「十六,滿門遇難時十三歲。」

定王臉上現出訝異的神情,喝道:「一派胡言!百里都護的幼女死時不滿九歲,哪裡來你這麼大的女兒?他們一家三口是本王看著入土的,三年期滿后遷葬也由本王主持,三人屍骸完整,怎麼會有這種死而復生的事!」他憤怒已極,命左右搬刑具來,「不見棺材不掉淚,既然不肯招供,那就只有大刑伺候了。」

大刑並不讓蓮燈懼怕,他口中百里彌渡的情況才讓她目瞪口呆。她明明記得自己的名字,連阿菩都默認了她的身份,為什麼忽然之間起了這麼大的變化?九歲和十三歲有天壤之別,她醒時明明是十三歲的身體,她自己清楚。那麼這件事里有人說了謊話,究竟是阿菩弄錯了,還是定王的心機?

他們把她的四肢捆綁在一個木架子上,曇奴也被吊了起來。她已經沒有辦法顧及她了,支柱相接的地方有巨大的齒輪,齒輪滾動,木架子向外擴張,有點像刑場上的五馬分屍。

定王抬了抬手,差役開始滾動齒輪,她感覺肩腿的每個榫頭都在浮動,間隙越來越大,隨時會從軀幹上脫離。曇奴驚聲叫她,「可是有內情?你好好想想!」

她知道她在勸她,這件事背後漁翁得利的是國師,也許所有一切都是他操控的。可她不敢相信,如果她當真不是百里濟的女兒,為什麼他們要誤導她來殺定王?

她聽到肌肉拉扯的吱嘎聲,心裡死灰一樣。存著疑去死,到最後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和蒙受不白之冤的唐娘子母女有點像。

她奄奄一息,只想這種煎熬快點結束,她支撐不了多久了。就在到達臨界點的時候,忽然聽見國師的聲音,略有些匆促地叫住手。她用盡全力抬眼看,門前的光帶里站著一個人,潔白的禪衣,束著金冠,果真是他。

他來幹什麼?正大光明地救人么?

定王怔了怔,他是認得他的,少年時生活在長安,幾次大典上見過他。他是國師,三十餘年了,依舊容顏不改。

他上前兩步,遲疑地拱起手,「閣下可是……當朝國師?」

他風流天成,含笑揖手,「多年未見,殿下別來無恙。」復看刑具上的人,抬起扇子指了指,「她若是死了,殿下要後悔一輩子的。」

那邊的辰河聞言立刻揮刀砍斷了繩索,她跌下來,他伸手把她接進了懷裡。定王木然看著,回過頭狐疑地打量國師。國師故作鎮定,踱過去,不動聲色將她撥到了自己懷裡。復抬頭一笑,「她是殿下與唐娘子的女兒。」

定王的震驚已經難以用言語來形容了,「國師說什麼?」

蓮燈的手腳雖不能動彈了,耳朵卻是靈便的,他的話把她拋進了雲霧裡,她瞠著兩眼惶然望著他,他有點心虛,「此事說來話長。」

定王卻堅持,「請國師長話短說。」一面揮手將牢內的人都遣了出去。

他無奈,咬著唇想了想道:「唐娘子母女遇害,被春官所救。唐娘子臨終前求春官,要女兒為她報仇,仇人當然是殿下。這世上沒有什麼比父女相殘更傷人心了,本座不知道唐娘子是怎麼考慮的,總之她恨殿下就是了。春官將郡主託付給本座舊友,並不打算真讓她報仇。可是陰錯陽差救了受傷的曇奴,曇奴將她誤認為百里都護的女兒,才有了接下來這一系列的事。」他笑了笑,「其實父女之間嘛,畢竟血濃於水,哪有那麼多解不開的結……我料殿下一定想不通,為什麼本座知道內情卻到現在才出面。」

定王又對他一長揖,「小王確實不知,還請國師明示。」

國師仰起頭嘆了口氣,「本座這次離開長安,專為殿下而來。殿下傭兵十萬,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殿下難道不自知么?若要殿下將大軍贈與都護府,殿下可答應?」

身在軍事要塞,手上卻無雄兵,交出軍權後會是什麼下場,古來有太多活生生的例子了。定王不說話,只是眈眈看著國師,半晌抱拳,「請國師指教。」

「本座只要殿下知道,形勢迫在眉睫,殿下再不能偏安一隅了。」他說話的時候緊緊扣住蓮燈的手臂,低頭看她,她眼裡有凄楚的淚,不知是對他失望,還是對人生失望。他調開視線平了心緒,又道,「本座承天命,輔佐君王治世,誰為人君誰為臣,本座心裡一清二楚。中原如今有五王之患,殿下是皇叔,難道坐視不理?」

定王本來就有野心,正愁師出無名,既然得了這個建議,當然要順勢而為。他恍然大悟,「國師用心良苦,小王敢不如命。」再看那個欲圖刺殺他的女孩,心裡又揪了起來,「她……」

國師點點頭,「安寧郡主,殿下的親生女兒,本座的紅顏知己。」

他從來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蓮燈之前被拖拽得厲害,實在說不出話,只聽他繼續胡諏,「本座料定她成不了事,不過因她母親的臨終遺言,讓她對唐娘子有個交代罷了。但朝中欲除殿下而後快者大有人在,殿下睿智,不必本座明說。郡主此行是為殿下提個醒,殿下大權在握,當慎重了。」

定王諾諾點頭,又因剛才險些殺了女兒自責。他走過去,愧疚地捋捋她的額頭,「寧兒,阿耶沒想到事情是這樣的。你同你阿娘……這些年受苦了。」

蓮燈閉上了眼,她已經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這一切了,仇人變成了父親,這裡面究竟有幾分真假?還有這個稱她為紅顏知己的人,他到底打著什麼算盤?

既然國師斷言她是定王的女兒,沒有人敢說半個不字。定王深信不疑,對這滄海遺珠也十分上心。其實從第一眼看到她就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她長得很像她母親,並且這種父女的天性在冥冥中就有註解,任誰都無法阻隔。他很高興,慌忙吩咐世子,「快去收拾庭院,阿妹身上有傷,傳奉御來。」

辰河被這突如其來的真相弄懵了,呆站了許久才回過神來,深深看她一眼,忙出去安排了。

蓮燈被安置在一個很大的院落里,醫官給她看傷她也是木蹬蹬的。曇奴在她身邊照顧她,她忽然轉過頭來問她,「我是百里都護的女兒,是你先提出來的,難道你也和他們串通了嗎?」

曇奴忙搖頭,「是你說自己叫彌渡的,我知道百里都護的女兒叫彌渡,順口提了提,哪知道阿菩就默認了。」

蓮燈倒在榻上氣哽不止,「是啊,我的腦子裡為什麼有這段記憶?為什麼我知道自己叫彌渡?難道又是他們搞的鬼嗎?春官、阿菩、國師……他們都騙了我,騙我是百里濟的女兒,騙我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最後騙我弒父,他們究竟想要我如何?認祖歸宗,莫非又是國師設的套么?曇奴,我已經不能相信他了,他不是真的喜歡我,他一直在利用我。」

曇奴被她哭得毫無辦法,只能坐在她邊上不停給她擦涕淚。事情到了眼下的地步,除了國師,誰都不知道接下去會怎麼樣。他策動定王謀反,前半程不管是不是定王自己的意願,後半程如果由他接手,屆時直搗中原,會形成一個難以控制的局面。她突然一驚,莫非他想自己做皇帝么?國師當了一百八十年,早就干厭了二把手,想弄個帝位過過癮?不過這只是猜測,她不敢同蓮燈說,萬一不幸言中,不知會是怎樣的悲劇。

她唯有勸慰她,「有句話叫既來之則安之,既然已經無路可退了,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你真是定王的女兒,就不必背負血海深仇了,有了阿耶和哥哥,比做百里濟的女兒強些。」

她冷笑了聲,「他們能答應我殺了王妃嗎?如果能,我還可以將就混日子。如果不能,這個定王府我是呆不住的。」

正說著,見廊下有人露了個頭,很快又讓開了。曇奴探身看,「是世子殿下。」

她嘆了口氣,終歸和辰河沒有什麼大矛盾,便坐起身,讓曇奴傳話讓他進來。

辰河臉上神情尷尬,但是心裡的歡喜是真歡喜,跽坐在席墊上輕聲地叫:「安寧……阿妹。」

她忽然鼻子酸酸的,「阿兄,以前的事我一點都不記得了。」

他忙說不要緊,「你流落在外這麼久,不記得以前的事也在情理之中。現在回來了,我們兄妹能夠團聚,比什麼都重要。」他微微哽咽著說,「我先前一直就有這種感覺,覺得你還活在,沒想到老天憐憫,你果然無恙。你放心,日後阿兄會保護你,沒有了阿娘還有我,我不會再讓別人傷害你。」

蓮燈想對他笑一笑,可是笑不出來,只能勉強點頭,「多謝阿兄。」

一時沉默下來,辰河坐在那裡似乎有些左右不是,支吾了下,小心翼翼問:「你和國師是怎麼回事?」

蓮燈抬起頭,一臉茫然。他們之間的關係,現在也難以說清了。

辰河見她不應有些緊張,猶豫道:「我聽見他說什麼紅顏知己,實在叫我心驚。以他的年紀,做咱們的老祖都綽綽有餘。你年華正好,還有很多選擇,千萬不要聽他哄騙,上他的惡當。」

他的話倒讓她笑出來了,果然是做阿兄的,關心妹妹的婚姻大事也在他的份內。這麼自以為是的國師,人家表面尊敬他,但是談婚論嫁根本不把他放入考慮的範圍,理由就是太老了。一個能活很久的老妖怪,美則美矣,到底有些嚇人。如果自己一天天老去,同你相愛的人卻留住了青春,這種打擊想來也很大吧!

她點了點頭,「阿兄的話我記住了,我和他不過是萍水相逢。國師人好,有時也愛開玩笑,所以不是在正式場合說的話,阿兄都不要放在心上。」

曇奴聽來只剩嘆息,她嘴上怨怪他,其實依舊處處在替他打圓場,不管是刻意還是不經意,她的心裡終歸是惦念著,沒有想過要壞他的事。

今天的天氣不太熱,經過了驚心動魄的一個下午,現在塵埃落定,似乎陰霾暫時都散了。曇奴轉過頭望窗外,夜色漸漸瀰漫上來。碎葉城的傍晚很有意思,西邊的天還留有紅霞,東邊的天已經覆蓋上了很濃重的墨色。她緩緩長出一口氣,可是才吐了一半,那口氣卡在了嗓子眼裡。她看見廊柱後有人站著,只露出半張臉。飛揚的眉梢,沉沉的眼睫,她頓時一個激靈,那是國師。

她對他一直有種很深的恐懼,剛才蓮燈的話應當是被他聽見了。他現在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可能會幹出點奇怪的事來。

蓮燈看見她神色有異,多少察覺了些,轉頭對辰河道:「時候不早了,阿兄早點回去吧。」

辰河道好,站起來往外走,走了幾步回頭看看,彷彿怕她消失一樣。見她還在,抿唇微笑,「你先將養兩日,待身體好些了,我命人置辦個宴席,我們吃一頓團圓飯。」

她說好,他歡歡喜喜去了,待他一出院落,國師立刻寒著臉進來了。

曇奴看了蓮燈一眼,還和同行時一樣,知情識趣地避讓開了。剛走幾步就聽見國師不屈的聲音,「本座哪裡老了?」她嚇得一縮脖子,快步離開了上房。

蓮燈沒有那個心思來遷就他的小脾氣,蹙眉問:「國師來我這裡,難道就是為了同我辯論這個?」

他倒是消停了,立在重席上不說話。

蓮燈心煩意亂,起身在窗下踱步,滿心的疑問要等他解答。她轉回身望著他,「我的身世究竟如何,你要給我個準話。明明那時你們都說我是百里都護的女兒,為什麼現在我阿耶成了定王?那之前刺殺他的事作何解釋?你們是想安排我弒父嗎?」

國師覺得這裡面還是有點小冤枉的,「要你殺定王是你母親的遺願,當初你們被逐出定王府後,你阿娘帶你離開碎葉城,去了姑臧。多年後定王出擊突厥凱旋,你阿娘想讓定王認下你,便帶你回了敦煌。結果定王沒見到,卻招至王妃派來的殺手,你阿娘含恨而終,放舟和王朗為了讓你不那麼難過,稍稍為你改變了一點記憶……」他一面說著,一面謹慎地察言觀色,「那時侯恰逢百里濟一案論處,為了讓你日後沒有負擔,就把你歸到百里濟名下了。」

她聽得腦子裡一團麻,這麼輕輕鬆鬆的幾句話就完了,原來她和百里濟沒有任何關係。她母親恨定王,讓她報仇是應該的。可是為什麼他們要將她引到長安,又牽出這麼多是非來?

她緊緊握住了拳,「這一切都是出於你的私心,最終不過是為了利用我取鐵券,是不是?」

他臉上浮起了愧色,「那時候我不知道你願不願意,鐵券上篆刻了《渡亡經》,這種經文不能沾染怨氣,否則會弄巧成拙。」

「所以你就欺騙我的感情,讓我心甘情願為你去死?」她哭起來,覺得自己的世界一下子坍塌了。她雖然不是缺少愛情不能活的人,可是被他這樣愚弄,她覺得自己簡直就像個傻瓜。

他手足無措,「我沒有欺騙你的感情,我也付出了。你以為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都是裝的么?本座這樣驕傲的人,怎麼能委屈自己取悅女人?我是真的喜歡你,否則我不會把自己的一生和你捆綁在一起。」

蓮燈並不這麼認為,她從沒後悔為他取經,可現在卻彷徨起來了,「如果我那時流光了血,你還會吞那個葯嗎?你完全就是事後良心不安做出的補救,何必說得冠冕堂皇!」

雖然當初出於一個有點冷血的打算,曾經想過把她丟在墓里。好在及時後悔,還是把她帶了出來。她哭得大淚滂沱,他不知怎麼辦才好。卷著袖子給她擦淚,似哭似笑道:「你別這樣,《渡亡經》可以起死回生,只要你死透了,七天之後本座就能把你召回來。」

她不要他的假好心,奮力推開了他,「我知道你的打算,如果我殺了定王,你便可以順利接手那十萬大軍。萬一殺不了,你正好藉此現身,策反定王,舉兵入中原。」

他張了張嘴,發現她忽然變得那麼聰明,有點讓他招架不住。燈下的人橫眉怒目,他哀哀嘆了口氣,抱著廣袖道:「讓你做回郡主難道不好么?你是皇家血脈,將來本座說不定還有依仗你的時候,哪天當不成國師了,我想做你的面首。」

蓮燈被他氣笑了,「你還知道羞恥心是什麼嗎?」

他見她一笑,馬上覺得雲開霧散了,起先不敢對她怎麼樣,現在靦著臉挨過來,諂媚道:「笑了就好,就不生本座的氣了。其實並不是多大的事,你我現在都好好的,這就夠了。」

什麼叫都好好的?她遍體鱗傷,不認為自己哪裡稱得上好。這一路走來跌跌撞撞,分明有很多坎坷可以避免,卻被他耍得團團轉。她看著他,心頭凄涼,「你這人真的很自私。」

他歪著頭想了想,「我確實趁亂為自己謀了點私利,我心機太深,對不起你。但你若不來長安,我們就不可能認識,也不能兩情相悅。所以很多事冥冥中早有定數,你說是吧?」

她雖然覺得他口才了得很討厭,可是細想也不無道理。如果不去長安可能會錯過他,錯過他……對她來說不知是幸運還是遺憾。她只希望有平靜的生活,如今看來這個願望是再不能實現了。

「一個人一輩子可以不動情就好了,像我師父,到死都是孑然一身。但我命里遇見這樣一個人,只可惜來得有點晚。如果早上五十年,或許可以一起壽終正寢。」他喃喃低語,廣袖下的指尖抬了抬,悄悄握上她的手,「蓮燈,之前的事過去就讓它過去,對你阿娘也算有了交代,以後踏踏實實做你的郡主吧!」

她卻把注意力放在了他的前半句話上,「什麼壽終正寢?你也會死嗎?」

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不是神仙,當然會死。」

她有點慌,「那你什麼時候死?」

他噎了下,「你盼著我死嗎?」

他這種迂迴的答問方式讓她心焦,她有點生氣,「你死前能把解藥給我嗎?」

國師舌根一苦,對她的薄情感到受不了,「本座還活著,你就為自己的將來作打算了?我告訴你,無葯可解,吃了就是一輩子!」

她用力白了他一眼,「那你隨便說什麼死不死的,好玩嗎?」

她應該還是擔心他的,就算對他仍有怨氣,但陷在愛情里的女人心軟,一旦生死攸關,總是很難放開。

他傾前身子,輕輕抱住她。嗅了嗅她領下的幽香,分開很久,幾乎要忘記了。西域的天氣比起中原熱得更長久,他有時候感到燥郁,心裡也有恐慌。掌中常拽著一團火似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燃燒起來。

他的脖子和她細細的頸項貼在一起,「等時機成熟了,我們就成親吧!」

蓮燈心頭抽搐了下,「我不想成親。」

他變了臉色,「你當真不打算給我個名分?還是剛才世子的話讓你動搖了?」他哂笑了一聲,「說本座年紀大,能做你們的老祖,他膽子不小,敢在本座背後說壞話,不怕本座讓他死於非命嗎?」

蓮燈有時覺得他白活了一把年紀,人情世故全然不通,「辰河說這話的時候恰好被你撞見罷了,人活著,誰不被他人論長短,有什麼可惱的。再說他是以兄長的身份勸誡我,無可厚非。你要是對他不利,今生也不必來見我了。」

他顯得很落寞,「你現在有了家人就看不上本座了,本座不是你最親的人了。」

她嘆了口氣,最親的人,他從未成為她最親的人,他也從來沒有把她當作最親的人。如果當真愛她,怎麼捨得她歷經這麼多的磨難和波折?

她眯著眼看他,他似乎有些哀傷,她伸手在他眉上描了描,「我聽說長著這樣眉眼的人最薄情……我一直以為愛一個人是本能,就像我愛你,全心全意為你好,很多事連考慮都不用考慮。可是你對我,終究差了幾分。你到底是不擅長,還是所有的情義都是假的?」

他的目光漸漸涼下來,她會這樣評價他,是他做得不夠好,可是她不能懷疑他的心。他鬱悶地饒室遊走,「你覺得我對你不好,我會學,而且我以後一定會是個好郎君。哪怕你不嫁給我,我也會是個好面首。人總要經歷一些事才會慢慢懂得,本座雖然活了很久,動情還是第一次,第一次沒有經驗,請你多包涵。」

所以有的人天生領悟力強,有的人哪怕活成了人瑞,遲鈍還是遲鈍,國師就是這樣的人。蓮燈面無表情地審視他,他眼神閃爍,想不出好辦法來,決定和她乖乖一下。他吻得很用心,打算表現好一些討她歡心,可是她依舊不太投入的樣子,他慌起來,難道她真的對他死心了嗎?

簡直是個驚天噩耗,他被打擊得體無完膚,在她唇上舔了又舔,「蓮燈,你怎麼了?不想和我乖乖了嗎?難道你外面有人了?是這王府的人嗎?花匠還是伙房的?」

她氣悶不已,「我就只能找花匠和廚子嗎?」

他愈發惶恐了,「是世子嗎?他是你兄長,兄妹生情為世俗所不能容,註定沒有好結局,你不能和他!」

她被他纏得沒辦法,在他舌上咬了下,他立刻趁機追過來,捧著她的臉一頓纏綿。然後自作主張地有了個主意,「今晚我不走了。」

蓮燈立刻反對,「不行。」

「為什麼?又不是第一次!」

蓮燈說:「上次是怕石盤陀偷偷摸進你帳里才讓你同我睡的,況且那時候你是女裝,沒人知道你的身份。現在王府這麼多雙眼睛盯著,太逾越了讓別人怎麼議論?」

提起和石盤陀有關的那段,國師就覺得不堪回首,以至於到現在在手下人面前都抬不起頭來。但是對於留宿一事,仍舊據理力爭,「我剛才在定王面前也明說了,你是我的紅顏知己,和紅顏知己在一起有什麼不對嗎?」

她把他推開了,只道:「我不喜歡,你的人品有待觀察,眼下就把自己弄得沒有退路,我怕以後會後悔。」

他果真生氣了,她不願意和他同眠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態度。她似乎沒有以前那麼愛他了,這讓國師心慌。

「你剛才說與本座是萍水相逢,這也是在留退路嗎?你究竟想要什麼樣的退路?跟別人嗎?」他加重了語氣,「對本座不忠你會死的!」

「如果你總是辜負我,那麼我就算死,也不要和你在一起。」她這次說得鏗鏘有力,也應該讓他知道任何人都是有底限的,他這樣一再的不拿別人當回事,她再好的脾氣也有無法忍耐的時候。他氣得臉色轉紅,她也不管他,微揚起下巴道,「況且這葯的藥力我又沒試過,萬一又是你拿來誆騙我的,那我把一生傾注在你身上,豈不是太虧了?」

他憤然拂袖,「你不信就試試,到時候本座看著你怎麼死。」

「你不救我?」

他傲然別過頭,「你不愛我了,我為什麼要救你?」

她凄楚地笑了笑,「可你若是不愛我了,我還是會救你,這就是愛之深淺的差別。」

她眼睛里含著淚,不讓它落下來,可是模樣看上去太委屈,他開始反省,發現自己到現在依舊在令她失望。他怯怯抬眼看她,「我以前的所作所為,好像真的不配做你的郎君。」一面說,一面無限酸楚地點頭,「如果真有那一天,你喜歡上了別人,藥力發作前你要來告訴我,我不會看著你死的。」他慢慢倒退,一直退到門外,「或者你再堅持三年,三年後即便你沒有移情別戀,我也會把解藥給你。」

他說到最後似乎很絕望,蓮燈在感情方面一向比他敏感,他應當是有什麼隱情沒有同她說吧!她心裡揪了下,忙追出去,他身形杳杳,踏著清風去了。

「臨淵!」她狠狠叫了一聲,「你回來!」

夜空中星輝點點,他的身影一晃就不見了。

有門不走,飄在高處,唯恐別人看不見他?她腹誹著,心裡卻七上八下起來。為什麼是三年?明明說好了一輩子的,難道所謂的一輩子只有三年嗎?他是個太難解讀的人,他的心思既深又淺,或者對家國天下有他決然的處理方式,但是在兒女私情方面,他簡直就是個白痴。

她撫著額頭沉沉嘆息,一個比你年長百歲的人,感情方面比你幼稚,她沒能依靠他什麼,反而倒過來事事為他操心,這樣的人,有什麼理由愛著?可是愛情像毒藥,一觸就上癮。大道理上他是完全不夠格的,可是又有那麼多細微處的可笑可愛,實在讓她難以割捨。

定王開始著手經營父女間的感情,畢竟分開了十餘年,女兒的成長他沒有參與,她的母親又死得凄苦,他是發自內心的覺得對不起她。當然要正式認祖歸宗,國師的話雖然有份量,必要的形式還是要做的。定王傳召了醫官和帳下所有大將,來為這次的父女相認做見證。蓮燈割破了手指將血滴在酒里,看著那兩滴血相溶,沒有感到快樂,只覺得說不出的難過。

這份血緣是再也不能否認的了,她到現在還覺得恍惚,從死裡逃生的罪臣家眷,變成戍邊親王的女兒,讓轉轉知道,恐怕會載歌載舞起來,慶幸時來運轉吧!

定王為這件事大設宴席犒賞三軍,她知道是借了個名頭,實際在為出兵壯行。既然她是他的女兒,有些事還是要盡到提醒義務的。

定王來看她,她請他坐,親自為他斟茶,「我看阿耶常不在府里,要多小心身子才好。」

定王抿了茶湯,對女兒的貼心很覺歡喜,放柔了聲氣道:「阿耶一生戎馬,早就習慣了風風火火的日子,叫我歇下來,我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說著一笑,「國師與我談起你以前的生活,虧得有曇奴相伴,我賞了她一個校尉,讓她回軍中效命。你母親的事,我再三考慮過,是我失職,更因她沒有靠山。所以讓曇奴回營帶兵,將來你出嫁,她帳下兩三百人就作為你的陪嫁,保你在夫家無虞。」

蓮燈聽了有些感動,這世上大概只有親人才會這樣為你考慮了。她做了個揖,「多謝阿耶,將來的事暫且不說,我只想知道阿耶是否當真要向中原出兵。」

他點了點頭,「我外放碎葉城三十餘年,人說故土難離,在我有生之年,也夢想能重新踏上那片土地,葉落歸根。」

她躑躅了下,「阿耶沒有考慮這裡面的風險么?萬一有什麼疏漏,到時候阿耶如何自處?」

定王卻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國師乃是大曆的開國元老,有國師助陣,我如虎添翼。你不必擔心,若想助阿耶一臂之力,就替阿耶籠絡住國師。你們之間既然有淵源,情分自然比外人要深得多。」

蓮燈忽然有些失望,對她好,說穿了有一大半是因為國師的緣故。如果昨天國師沒有出現,沒有那句紅顏知己,她就算被他們從刑架上放下來,也沒有這個福氣勞定王大動干戈。她原本有很多話想和他說,想讓他三思,想讓他抓緊兵權,可是聽完了他的要求,忽然什麼都不想說了,潦草頷首,「我自然向著自家人。」

定王露出笑意,「你們的事,全憑你們自己。阿耶是過來人,不會強求什麼,你自己看著歡喜就好。」

她生出一點嘲弄的心思來,「我與國師相差那麼多歲,阿耶不覺得過於懸殊了么?」

定王猶豫了下,臉上有無可奈何的表情。如果找個郎子比岳父還大百餘歲,那這個岳父在郎子面前恐怕永遠硬氣不起來了。但現在時局如此,他還有仰仗他的地方。很多時候女兒都作為賞賜功臣的禮物,況且他們彼此有情,不妨順水推舟,既得利益又得人情。

他拍了拍膝頭,「阿耶還是那句話,你自己相看的人,好不好你自己做主。現如今既然沒有定下,再相處一陣子也無不可。」

她慢慢沉寂下來,笑得異常克己,「我明白阿耶的意思了,請阿耶放心,我同國師不會有變的,至少在阿耶需要之時,始終讓他站在阿耶這邊。」

定王對這個女兒的通透愈發滿意,好生褒獎了幾句才離開。蓮燈早就心灰意冷,人人都在利用她,以前是國師,現在又加進了定王。她開始懷念鳴沙山的日子,日出的時候躲在洞窟里畫畫睡覺,日落之後在沙脊上奔跑。偶爾撿到商隊遺落的小東西,也足夠她開心半天的。可惜了,連那麼好的阿菩都是假的,她僅存的三年記憶里充滿了謊言,捏造出來的身世,捏造出來的關心和感情。如今謊言在繼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她有點厭倦了,想離開。曇奴回了軍營,不知是不是她自己的意願。待有機會問問她,如果她願意和她一起浪跡天涯,她們還回到以前那樣萍蹤不定的日子,沒有了包袱隨意生活,其實也很好。

定王在算計她的感情以捆綁國師,辰河卻在想盡辦法解救她。在他看來自己的妹妹落進一個老妖怪手裡,下半輩子是不能如意了。他有很多好友,都是學道深山的文人雅士,其中不乏才貌兼備者。比起國師來雖然略有不足,但勝在年輕,可以與安寧一起慢慢變老。

大曆是開化的朝代,西域的民風也不拘謹,於是他邀了幾位最拔尖的來王府做客,順便也請郡主看看人。

對辰河的熱心,蓮燈不好意思拒絕,便聽他的指派坐在一架屏風后。屏風是六扇松柏梅蘭紋,大而闊,不會讓人發現她在那裡。他們清談的地方選得也很雅緻,獨立的一間大木柞屋子,建在累累花樹下。四面開門,涼風來去隨意。

辰河說:「你不必著急做決定,仔細看過之後再說。如果有合心意的,叩擊屏風三次,我就命人將屏風撤了。」

蓮燈說好,安然坐著,透過預先留好的探口往外看,這裡正可以看清那些年輕郎君的相貌。

辰河挑人的確費了一番大功夫,那些才俊個個談吐文雅,雖從儒家學派,但是思想並不古板。蓮燈靜靜聽他們談古論今,淵博的學識和獨到的見解可以令人茅塞頓開。她才發現自己的眼界委實太窄了,拘泥於恩怨情仇,不知道這世間還有那麼多超脫的東西。

有學問的人在一起,有很多儒雅的消遣,不知辰河是不是事先同他們知會過,他們表現起來不遺餘力。文談過後提起其中一位剛寫成的曲子,於是琵琶、篳篥、羯鼓、方響紛紛上陣。那曲子寫得好,他們奏得也妙,蓮燈在屏后陶醉非常。

她拿檜扇一下一下在掌心擊節,正前仰後合,一個穿著淡紫色羅衣,戴著半邊金鑲銀面具的人從後面過來,雪白的羅襪踏在重席上,寂寂無聲。在她驚訝的目光里豎起一根手指貼在唇上,自顧自地在她身旁坐了下來。蓮燈自然知道他是誰,突然有種被捉姦在床的尷尬。那惆悵哀婉的眼波在她臉上一轉,他輕啟朱唇,對她做了個唇形,「本座還沒死呢!」

沒死就公然爬牆,這種習慣真糟糕。蓮燈慌張地舉起扇子遮住口鼻,他從袖袋裡掏出一個胭脂盒,把她的手牽了過來,在屏風外熱鬧的樂聲中悠哉悠哉給她擦起蔻丹來。

蓮燈很意外,他的手指修長白潔,捏著圭筆蘸了鳳仙花汁,很用心地在她的每個指甲蓋上寫滿細小的臨淵,每個指甲能寫五六遍。

這個惡趣味的人,堪稱無藥可救!她想反抗,往後縮了縮,招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他正做著在他看來極有意義的事,就像一張山水畫上要落款蓋章一樣,他沒在她臉上寫他的名字已經很厚道了。她敢背著他相親,這種事還了得?不懲戒,必定還有第二次、第三次。

鳳仙花汁幹起來快,幹了之後顏色停留上十天八天不在話下。他決定以後就這麼做,一旦她心思活絡,就在她手上寫滿他的名字,看她還有臉見其他男人!

蓮燈不敢掙扎,怕動靜太大引起別人注意,只得任他胡來。她有時對他哭笑不得,他的腦子永遠異於常人,繼花瓣之後,他的大作終於落到了她的指甲上。不過他的書法當真很好,徘徊俯仰,容與風流。有時候說人如其字,字如其人,在他身上算是體現得淋漓盡致了。

一屏之隔,外面吹拉彈唱,裡面舞文弄墨。不過這墨是花汁做成的,曖昧起來自是非比尋常。

終於他們的《婆伽兒》奏完了,國師抽空拿筆桿篤篤叩擊了屏風三下,蓮燈大驚失色,但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那廂辰河只當她答應了,心裡高興,忙叫人把屏風搬開。誰知搬開后見郡主跽坐著,一手搭在華服男子手上,正上演一幅美人染甲圖。於是不單世子,在坐的文人們也都驚呆了。郡主貌美,這名聲早在定王認親時就已經傳開,今天得見其人,婀娜里又顯昂揚,她的美是種別具一格的美。再打量那男子,意態閑適,神情自若。雖然面具遮住了半邊面孔,卻看得出是個世間難得的絕色。這兩人在一起倒是畫風天成,可明明說好的相親,為什麼會有這樣來歷不明的人物在場?

辰河很失面子,心中不悅,蹙眉叫了聲阿寧。蓮燈難堪地訕笑了下,覺得臉都要丟盡了。

國師卻很大方,轉過頭溫和地笑了笑,「你們談,不必在意我,我只是郡主的面首罷了,無足輕重。」

蓮燈五雷轟頂,在場的人也一臉焦黑。還沒出嫁的郡主居然已經有了面首,雖然大曆從來不重視冰清玉潔這一套,可是公開場合如此不避忌,真真有傷風化。

文人們紛紛拱手告辭,這次的相親宣告失敗。辰河氣得乾瞪眼,匆匆忙忙追趕出去,蓮燈奮力抽回了手,一根手指指著他的面門,「你……」

國師十分無辜,「我什麼都沒幹。」

蓮燈看見指甲上密密麻麻的「臨淵」,氣得痛哭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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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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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哪天當不成國師了,我就跟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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