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胡林翼曾說

第三十四章 胡林翼曾說

「只要有利於國,就是頑鈍無恥的事我都干。冰@火!中文不是所有小說網站都是第一言情首發,搜索151+看書網你就知道了。」相傳林翼為湖北巡撫時,官文為總督。有天總督夫人生日,藩台去拜壽,手本已經拿上去了,才知道是如夫人生日,立將手本索回,折身轉去。其他各官,也隨之而去。不久林翼來,有人告訴他,他聽了,伸出大拇指說道:「好藩台!好藩台!」說畢取出手本遞上去,自己紅頂花翎地進去拜壽。眾官聽說巡撫都來了,又紛紛轉來。次日官妾來巡撫衙門謝步,林翼請他母親十分優待,官妾就拜在胡母膝下為義女,林翼為乾哥哥。此後軍事上有應該同總督會商的事,就請乾妹妹從中疏通。官文稍一遲疑,其妾聒其耳曰:「你的本事,哪一點比我們胡大哥?你依著他的話做就是了。」因此林翼辦事,非常順手。官胡交歡,關係滿清中興甚巨。林翼干此等事,其面可謂厚矣,眾人不惟不說他卑鄙,反引為美談,何以故?心在國家故。

嚴世蕃是明朝的大奸臣,這是眾人知道的,後來皇上把他拿下,丟在獄中,眾臣合擬一奏摺,曆數其罪狀,如殺楊椒山、沈煉之類,把稿子拿與宰相徐階看。階看了說道:「你們還是想殺他,想放他?」眾人說:「當然想殺他。」徐階說:「你這奏摺一上去,皇上立即把他放出來,何以故呢?世蕃殺這些人,都是巧取上意,使皇上自動地要殺他。此折上去,皇上就會說:『殺這些人明明出自我的意思,怎麼誣在世蕃身上?』豈不立把他放出嗎?」眾人請教如何辦。徐階說:「皇上最恨的是倭寇,說他私通倭寇就是了。」徐階關著門把摺子改了遞上去。世蕃在獄中探得眾人奏摺內容,對親信人說道:「你們不必擔憂,不幾天我就出來了。」後來摺子發下,說他私通倭寇,大驚道:「完了,完了!」果然把他殺了。世蕃罪大惡極,本來該殺,獨莫有私通倭寇,可謂死非其罪。徐階設此毒計,其心不為不黑,然而後人都稱他有智謀,不說他陰毒,何以故?為國家除害故。

李次青是曾國藩得意門生,國藩兵敗靖港、祁門等處,次青與他患難與共。後來次青兵敗失地,國藩想學孔明斬馬謖,叫幕僚擬奏摺嚴參他,眾人不肯擬。叫李鴻章擬,鴻章說道:「老師要參次青,門生願以去就爭。」國藩道:「你要去,很可以,奏摺我自己擬就是了。」次日叫人與鴻章送四百兩銀子去,「請李大人搬鋪」。鴻章在幕中,有數年的勞績,為此事逐出。奏摺上去,次青受重大處分。國藩此等地方手段狠辣,逃不脫一個黑字,然而次青仍是感恩知遇,國藩死,哭以詩,非常懇摯。鴻章晚年,封爵拜相,談到國藩,感佩不已,何以故?以其無一毫私心故。

上述胡、徐、曾三事,如果用以圖謀私利,豈非至卑劣之行為嗎?移以圖謀公利,就成為最高尚之道德。像這樣的觀察,就可把當偉人的秘訣尋出,也可說把救國的策略尋出。現今天下大亂,一般人都說將來收拾大局,一定是曾國藩、胡林翼一流人,但是要學曾、胡,從何下手?難道把曾、胡全集,字字讀,句句學嗎?這也無須,有個最簡單的法子,把全副精神集中在抵抗列強上面,目無旁視,耳無旁聽,抱定厚黑二字,放手做去,得的效果,包管與曾、胡一般無二。如嫌厚黑二字不好聽,你在表面上換兩個好聽字眼就是,不要學楊莘友把**二字說破。你如有膽量,就學胡林翼,**裸地說道:「我是頑鈍無恥。」列強其奈你何!是之謂厚黑救國。

我把世界外交史研究了多年,竟把列強對外的秘訣發現出來,其方式不外兩種,一曰劫賊式,一曰娼妓式。時而橫不依理,用武力掠奪,等於劫賊之明火劫搶,是謂劫賊式的外交。時而甜言蜜語,曲結歡心,等於娼妓媚客,結的盟約,毫不生效,等於娼妓之海誓山盟,是謂娼妓式的外交。

人問列強以何者立國?我答曰:「厚黑立國。」娼妓之面最厚,劫賊之心最黑,大概軍閥的舉動是劫賊式,外交官的言論是娼妓式。劫賊式之後,繼以娼妓式,娼妓式之後,繼以劫賊式,二者循環互用。娼妓之面厚矣,毀棄盟誓則厚之中有黑。劫賊之心黑矣,不顧唾罵則黑之中有厚。我國自五口通商以來,直至今日,都是吃列強這兩種方式的虧。我們把他的外交秘訣發現出來,就有對付的方法了。

人問:「我國當以何者救國?」我答曰:「厚黑救國。」他以厚字來,我以黑字應之;他以黑字來,我以厚字應之。娼妓艷裝而來,開門納之,但纏頭費絲毫不能出。如服侍不周,把她衣飾剝了,逐出門去,是謂以黑字破其厚。如果列強橫不依理,以武力壓迫,我們就用張良的法子對付他。張良圯上受書,老人種種作用,無非教他麵皮厚罷了。蘇東坡曰:「高帝百戰百敗而能忍之,此子房所教也。」我們以對付項羽的法子對付列強,是謂以厚字破其黑。

全國人士都大聲疾呼曰:「救國!救國!」試問救國從何下手?譬諸治病,連病根都未尋出,從何下藥?我們提出厚黑二字,就算尋著病根了。寒病當用熱葯,熱病當用寒葯,相反才能相勝。外人黑字來,我以厚字應;外人厚字來,我以黑字應。剛柔相濟,醫國妙藥,如是而已。他用武力,我即以武力對付之,他講親善,我即與之親善,是為醫熱病用熱葯,醫寒病用寒葯。以此等法醫病,病人必死;以此等法醫國,國家必亡。

《史記》:項王謂漢王曰:「天下洶洶數歲者,徒以吾兩人耳,願與漢王挑戰決雌雄。」漢王笑謝曰:「吾寧鬥智不鬥力。」笑謝二字,非厚而何?後來鴻溝劃定,楚漢講和了,項王把太公、呂後送還,引兵東歸,漢王忽然敗盟,以大兵隨其後,把項王逼死烏江,非黑而何?我國現在對於列強,正適用笑謝二字,若與之鬥力,就算違反了劉邦的策略。語曰:「安不忘危。」《厚黑經》曰:「厚不忘黑。」問:「厚不忘黑奈何?」曰:「有越王勾踐之先例在,有劉邦對付項羽之先例在。」

我在民國元年,就把《厚黑學》發表出來,苦口婆心,諄諄講說,無奈莫得一人研究這種學問,把一個國家鬧成這樣。今年石青陽死了,重慶開追悼會,正值外交緊急,我挽以聯云:「哲人其萎乎,嗚呼青陽,吾將安仰;斯道已窮矣,吁嗟黑厚,予欲無言。」袁隨園謁岳王墓詩云:「歲歲君臣拜詔書,南朝可謂有人無,看燒石勒求和幣,司馬家兒是丈夫。」吁嗟黑厚,予欲無言!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凡我同志,快快地厚黑起來,一致對外。

著者住家自流井。我嘗說我們自流井的人,目光不出峽子口;四川的人,目光不出夔(kui)門口;中國的人,目光不出吳淞口。阿比西尼亞,是非洲彈丸大一個國家,阿皇敢於對義大利作戰,對法西斯的怪傑墨索里尼作戰,其人格較之華盛頓,有過之無不及,真古今第一流人傑哉!將來戰爭結果,無論阿國或勝或敗,抑或敗而至於亡國,均是世界史上最光榮的事。我們應當把阿皇的談話,當如清朝皇帝頒發的《聖諭廣訓》,楷書一通,每晨起來,恭讀一遍這就算目光看出吳淞口去了。

有人問我道:「你的厚黑學,怎麼我拿去實行,處處失敗?」我問:「我著的《宗吾臆談》和《社會問題之商榷》二書,你看過莫有?」答:「莫有。」我問:「《厚黑學》單行本,你看過莫有?」答:「莫有。我只聽見人說:『做事離不得臉皮厚,心子黑。』我就照這話行去。」我說:「你的膽子真大,聽見厚黑學三字,就拿去實行,僅僅失敗,尚能保全生命而還,還算你的造化。我著《厚黑學》,是用厚黑二字,把一部二十四史一以貫之,是為『厚黑史觀』。我著《心理與力學》,定出一條公例:『心理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是為『厚黑哲理』。基於厚黑哲理,來改良政治、經濟、外交與夫學制等,是為厚黑哲理之應用。其詳俱見《宗吾臆談》及《社會問題之商榷》二書。你連書邊邊都未看見,就去實行,真算膽大。」

厚黑學這門學問,等於學拳術,要學就要學精,否則不如不學,安分守己,還免得挨打。若僅僅學得一兩手,甚或拳師的門也未拜過,一兩手都未學得,遠遠望見有人在習拳術,自己就出手伸腳地打人,焉得不為人痛打?你想:項羽坑降卒二十萬,其心可謂黑到極點了,而我的書上,還說他黑字欠了研究,宜其失敗。呂后私通審食其,劉邦佯為不知。後人詩曰:「果然公大度,容得辟陽侯。」麵皮厚到這樣,而於厚字還是欠研究,韓信求封齊王時,若非有人從旁指點,幾乎失敗。厚黑學有這樣的精深,僅僅聽見這個名詞,就去實行,我可以說越厚黑越失敗。

人問:「要如何才不失敗?」我說:「你須先把厚黑史觀、厚黑哲理與夫厚黑哲理之應用徹底了解,出而應事,才可免於失敗。兵法曰:『先立於不敗之地。』又曰:『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厚黑學亦如是而已。」

孫子曰:「戰勢不過奇正,奇正之變,不可勝窮也。」處世不外厚黑,厚黑之變,不可勝窮也。用兵是奇中有正,正中有奇,奇正相生,如循環之無端。處世是厚中有黑,黑中有厚,厚黑相生,如循環之無端。《厚黑學》與《孫子》十三篇,二而一,一而二。不知兵而用兵,必至兵敗國亡。不懂厚黑哲理,而就實行厚黑,必至家破身亡。聞者曰:「你這門學問太精深了,還有簡單法子莫有?」我答曰:「有。我定有兩條公例,你照著實行,不需研究厚黑史觀和厚黑哲理,也就可以為英雄,為聖賢。如欲得厚黑博士的頭銜,仍非把我所有作品窮年累月地研究不可。」

就人格言之,我們可下一公例曰:「用厚黑以圖謀一己之私利,越厚黑,人格越卑污;用厚黑以圖謀眾人之公利,越厚黑,人格越高尚。」就成敗言之,我們可下一公例曰:「用厚黑以圖謀一己私利,越厚黑越失敗;用厚黑以圖謀眾人之公利,越厚黑越成功。」何以故呢?凡人皆以我為本位,為我之心,根於天性。用厚黑以圖謀一己之私利,勢必妨害他人之私利,越厚黑則妨害於人者越多,以一人之身,敵千萬人之身,焉得不失敗?人人既以私利為重,我用厚黑以圖謀公利,即是替千萬人圖謀私利,替他行使厚黑,當然得千萬人之贊助,當然成功。我是眾人中之一分子,眾人得利,我當然得利,不言私利而私利自在其中。例如,曾、胡二人,用厚黑以圖謀國家之公利,其心中無絲毫私利之見存,後來功成了,享大名,膺厚賞,難道私人所得的利還小嗎?所以用厚黑以圖謀國家之利,成功固得重報,失敗亦享大名,無奈目光如豆者,見不及此。從道德方面說,攘奪他人之私利,以為我有,是為盜竊行為,故越厚黑人格越卑污。用厚黑以圖謀眾人之公利,則是犧牲我的臉,犧牲我的心,以救濟世人。視人之飢,猶己之飢,視人之溺,猶己之溺,即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故越厚黑人格越高尚。

人問:「世間有許多人,用厚黑以圖謀私利,居然成功,是何道理?」我說:「這即所謂『時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耳。』」與他相敵的人,不外兩種:一種是圖謀公利而不懂厚黑技術的人,一種是圖謀私利,而厚黑之技術不如他的人,故他能取勝。萬一遇著一個圖謀公利之人,厚黑之技術與他相等,則必敗無疑。語云:「千夫所指,無病而死。」因為妨害了千萬人之私利,這千萬人中只要有一個覷著他的破綻,就要乘虛打他。例如,《史記》中項王謂漢王曰:「天下洶洶數歲者,徒以吾兩人耳。」其時的百姓,個個都希望他兩人中死去一個,所以項王迷失道,問于田父,田父給曰左,左乃陷大澤中,致被漢兵追及而死。如果是救民水火之兵,田父方保持之不暇,何至會給他呢?我們提倡厚黑救國,這是用厚黑以保衛四萬萬人之私利,當然得四萬萬人之贊助,當然成功。

昔人云「文章報國」。文章非我所知,我所知者,厚黑而已。自今以往,請以厚黑報國。《厚黑經》曰:「我非厚黑之道,不敢陳於國人之前,故眾人莫如我愛國也。」叫我不講厚黑,等於叫孔孟不講仁義,試問:能乎不能?我自問:生平有功於世道人心者,全在發明厚黑學,抱此絕學而不公之於世,是為懷寶迷邦,豈非不仁之甚乎!李宗吾曰:「鄙人聖之厚黑者也。夫天未欲中國復興也,如欲中國復興,當今之世,捨我其誰?吾何為不講厚黑哉?」

昔人詩云:「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眾人都說飯好吃,哪個知道種田人的艱難?眾人都說厚黑學適用,哪個知道發明人的艱難?我那部《厚黑學》,可說字字皆辛苦。

我這門學問,將來一定要成為專科,或許還要設專門大學來研究。我打算把發明之經過和我同研究的人寫出來,後人如仿《宋元學案》、《明儒學案》,作一部《厚黑學案》,才尋得出材料,抑或與我建厚黑廟,才有配享人物。

舊友黃敬臨,在成都街上遇著我,說道:「多年不見了,聽說你要建厚黑廟,我是十多年以前就拜了門的,請把我寫一段上去,將來也好配享。」我說:「不必再寫,你看《論語》上的林放,見著孔子,只問了『禮之本』三個字,直到而今,還高坐孔廟中吃冷豬肉。你既有志斯道,即此一度談話,已足配享而有餘。」敬臨又說:「我今年已經62歲了,因為欽佩你的學問,不惜拜在門下。」我說:「難道我的歲數比你小,就夠不上與你當先生嗎?我把你收列門牆,就是你莫大之幸,將來在你的自撰年譜上,寫一筆『吾師李宗吾先生』,也就比『前清誥封某某大夫』,光榮多了。」

往年同縣羅伯康致我信說道:「許多人說你講厚黑學,我逢人辯白,說你不厚不黑。」我復通道:「我發明厚黑學,私淑弟子遍天下,我曰『厚黑先生』,與我書者以作上款,我復書以作下款,自覺此等稱謂,較之文成公、文正公光榮多矣。俯仰千古,常以自豪。不謂足下乃逢人說我不厚不黑,我果何處開罪足下,而足下乃以此報我耶?嗚呼伯康,相知有年,何竟自甘原壤,尚其留意尊脛,免遭尼山之杖!」近日許多人勸我不必再講厚黑學。嗟乎!滔滔天下,何原壤之多也!

從前發表的《厚黑傳習錄》,是記載我與眾人的談話,此次的叢話,是把傳習錄擴大之。我從前各種文字,許多人都未看過,今把它全行拆散來,與現在的新感想混合寫之。此次的叢話,是隨筆體裁,內容包含五種:(1)厚黑史觀;(2)厚黑哲理;(3)厚黑學之應用;(4)厚黑學辯證法;(5)厚黑學發明史。我只隨意寫去,不過未分門類罷了。

人問:「既是如此,你何不分類寫之,何必這樣雜亂無章地寫?」我說:「著書的體裁分兩種,一是教科書體,一是語錄體。凡一種專門學問發生,最初是語錄體,如孔子之《論語》,釋迦之《佛經》,六祖之《壇經》,朱明諸儒之語錄,都是門人就本師口中所說者筆記下來。老子手著之《道德經》,可說是自寫的語錄。後人研究他們的學問,才整理出來,分出門類,成為教科書方式。厚黑學是新發明的專門學問,當然用語錄體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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