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南朝春意濃 幾度風雨樓(04)

第四卷 南朝春意濃 幾度風雨樓(04)

十二年。

若說人體細胞七年一更新,如今也快兩輪,可就又這麼一個人,兜兜回回,轉首處便是他,於好說不清這是什麼感覺,當時心裡就覺得這個男人,或許她是能喜歡一輩子的。

「你什麼時候回來?」她低聲問。

「明天。」陸懷征說。

「那我等你。」

「好。」

一時無言,可誰也沒掛,就靜靜地舉著電話,沉默無言地聽著對方均勻的呼吸,閉上眼,總覺得他在眼前。

陸懷征笑問:「沒話跟我說了?」

於好回:「你不是也沒?」

「不,」陸懷征頓了下,輕輕吸了口氣,再次把腳墊上台階,仰頭去看天,「心裡一肚子話,你想聽什麼?」

「什麼話?」

他低低地笑,「類似剛才那樣的話。」

又調戲她。

「你就沒句正經話么?」於好擰著衣角斥他。

「你沒談過戀愛么?」陸懷徵收了笑,一本正經地說:「談戀愛不說這些說什麼,難道一日三餐吃喝拉撒?這不合適吧?還是你想跟我探討你的科.學理想?」

「誰……跟你談戀愛了。」於好臉熱。

正式確立關係都不通知一下么?哪有這麼單方面宣布的,誰跟你這麼心照不宣。

「是么?」陸懷征輕描淡寫道:「可老李都看見了。」

於好瞬時紅了臉,心如鹿撞,咬著牙:

「你還有臉提。」

「做都做了,有什麼不敢提的。」他坦然得讓人想掐死,「老李不是多嘴的人。」

其實那天他心裡也挺忐忑的,坐車上還在想呢,剛剛是不是太用力了,於好要是腫著回去,就怕老李不說他們也得想歪,他原本不想這麼快,在部隊里畢竟忌諱多,傳出去也不好聽,他自己名聲倒是無所謂,就怕污了於好的名聲,讓韓教授難堪。

走時見她那樣兒,就怕她回去發散思維,想多了,等他這趟回去多變,車出發在即,他沒時間考慮,腦子一熱便也轉身回去了。

好歹,她沒拒絕,生澀得很,而且很無措。

陸懷征親到後面心都有點發顫,看來還有得磨練。

這通電話打到最後,兩人誰都不願掛,也不說話,沉默地舉著電話,聽著對邊傳來的風聲,窸窸窣窣地瑣碎聲,可就這淡淡的氣氛像是在四周給這倆人罩了個暖洋洋的光圈,誰都不忍打擾。

跟韓教授打完電話的趙黛琳不忍打擾於好。

奉栗鴻文命令前來找陸懷征的徐徐也不忍打擾陸懷征。

直到陸懷征主動掛了電話,把手機抄回兜里,一回頭看見徐徐在老遠看著他。

徐徐忙過去,對他說:「趕緊,領導找你。」

陸懷征戴好帽子,看他一眼,「栗參謀長?」

徐徐點頭,「對的。」

兩人又聊了幾句。

陸懷征拍拍他的背,說了聲知道了,扣好帽子就小跑著朝行政樓過去。

人才剛到樓下。

行政樓四樓的走廊上立著兩道背影,正背著手端端往下望,就見陸懷徵人跟一陣風似的一溜煙兒往漏洞里跑,旁側一穿著軍裝年長男人隨之一笑,對栗鴻文說:「這小子還真是一點兒沒變,毛毛躁躁,跟上學時一樣。」

栗鴻文揮揮手,笑著否認,滿眼感嘆:「變了很多了,自從之前那件事之後,性格收了很多了,我估摸是猜著你來了。」說到這,他掰著手指頭給他數:「天地君親師,你好歹也排第五呢。」

男人長相柔和,不似栗鴻文那般剛毅,面容和藹,身材清瘦,也沒有栗鴻文那般磐硬。不笑的時候,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看人時格外犀利,總帶著一些審視,就是個威嚴的小老頭兒。

小老頭兒名叫蔣元良,是陸懷征以前念軍校時的老師,是個軍.情通訊行業的專家。

聽著樓梯口傳來的腳步聲,蔣元良背過身,笑笑:「這小子再聰明也猜不到我今天會出現在這裡,前些日子我們還通過電呢,我可沒跟他說,我最近在湖南。」

「你啊,太不了解你學生了。」栗鴻文笑著拿手點點他。

陸懷征三步並做兩步邁上樓梯,看見蔣元良絲毫不意外,溫良恭儉地叫了聲蔣老師。

蔣元良一笑:「看樣子是猜出來了?」

「什麼?」陸懷征有點沒明白。

「看到我都不意外?知道我在這?」

「徐徐說是您來了,有點心理準備。」

差點忘了,徐徐當年也是他們那期的同學。

兩老本來還想著給這小子一個驚嚇,全然把徐徐給忘了,兩老對視一眼,搖頭笑笑,感嘆光陰催人老。

蔣元良拍拍陸懷征的肩,問:「怎麼樣,最近還好么?」

「挺好的。」

「聽你領導說,最近談戀愛了?」蔣元良說著還看了栗鴻文一眼,栗鴻文尷尬地別開視線。

陸懷征毫不避諱,「嗯。」

蔣元良架著一隻胳膊肘斜撐在圍欄上,悠閑地審視著他:「哪家閨女啊?」

不等陸懷征說話,栗鴻文率先回答,「你不認識,是我們隊里一個心理醫生。」

蔣元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挺好,比老李家的閨女好。」

「哪個老李家啊?」栗鴻文問。

蔣元良挑眉,直言不諱:「還能是哪個老李,李部唄,他那閨女我就瞧不上眼,整天說話夾槍帶棒的,好好一個中國人非得學洋人說話,冷不丁蹦出個英文單詞,聽得我腦仁疼。」

搖搖頭,不喜歡。

蔣元良說話直來直去,倒也沒惡意,跟李瑤辛說話累這是他第一直觀,栗鴻文可不敢接這話,只笑笑表示:「你們師徒倆眼光倒是差不多。」

蔣元良樂,「我學生的眼光我還是非常相信的。」剛誇完,又損他:「我還是挺好奇,哪個倒霉催的,能被你給糟蹋了。」

陸懷征笑笑,不介意,蔣元良說話就這樣,跟韓志琛有點像,直接的很,或許搞科研的都喜歡說一不二直來直去的態度,他挺習慣的。

栗鴻文就聽不下去了,護短得很,「會不會說話,說實話,我還真覺得老韓那丫頭有點配不上他,不持家,又是個搞研究的,自己都忙得四腳朝天,要不是這小子認死眼……」

不等他說話,被陸懷征打斷,故意刺他:「您就是對學術這塊自己摸不著路子,嫉妒呢,論配不上,也是我配不上她。我一窮二白的,還是個當兵的,人願意跟著我,放古代,那就是下嫁。您說她圖我什麼!」

栗鴻文懶得跟他爭。

這小子就是個剃頭挑子一頭熱,認死理。

蔣元良眼見兩人要吵起來,忙出口打圓場:「年輕人的事情,你跟著瞎霍霍什麼,說正事。」隨即轉頭看陸懷征,「我前段時間跟老梁有個大膽的設想,得到一種材料非常適合做隱形飛機,如果成功的話,可以將我國的戰備實力再往前推動十年。」

「隱形飛機?類似B2的轟.炸.機么?」

蔣元良點頭,「對,但這個隱形飛機的雷達反射截面會更小,你還記得當初我給你們做過的實驗么,當時的飛行員只能用雷達監測出一個很小的光點,當時你們都以為是一隻大雁,還記得么?」

陸懷征當然記得。

當時一下飛機,蔣元良就說,如果那是敵方的戰機,你們早就沒命了。

「我跟老梁最近會擬出提案意見書,尋找材料也是個過程,到時候可能還得需要你們配合,另外,在提案之前,在圖斯蘭有個技術交流會,我跟老梁需要出席。」

蔣元良說完,看了眼陸懷征,手替他整了整衣擺。

「我記得你當年對這個研究很感興趣。」

陸懷征卻失笑:「現在專業知識都忘得差不多了。」

「我已經跟領導提請了,」蔣元良也隨之點頭:「到時候你帶幾個人跟我過去,負責保護我跟老梁的安全,順便也該長長見識。」

陸懷征不傻,自然能體會蔣元良這麼安排的意思。

蔣元良沒停留多久,交代完事情便乘車離開,陸懷征送他到軍區門口,臨上車前,兩人又閑聊了幾句,蔣元良遲遲沒上車,而是端著眼看了陸懷征許久,飽含歲月的眼底,情緒萬千,滾涌翻感,終究是什麼都沒說。

當年畢業時,蔣元良想將他留在自己身邊。

栗鴻文卻不同意,自己當年辛辛苦苦萬里淘沙出來的苗子是怎麼也不肯就這麼送與蔣元良當學生的,陸懷征又是個念舊的人,第一個對他好的人他格外惦記。

乖張的性子下掩著一顆極其赤誠的心,儘管蔣元良再三邀請,也還是回去找了栗鴻文。

「看你這樣,其實挺好,老栗說你變了,我倒覺得你沒怎麼變,其實還跟以前一樣。下次,有空帶你女朋友出來見見,別送了,回去吧。」

其實論了解,蔣元良更了解他,蔣元良在學術上不含糊,不怕得罪人,卻也是個心思很敏感的人,總是三言兩語就能把他的心事點破。

而栗鴻文則是大老粗一個,心思也不太敏感。

兩人道了別,陸懷征跟司機叮囑了幾句,被坐在後座的蔣元良不耐煩吼一聲:

「行了,快滾,啰里啰唆。」

他低頭笑笑,沒再廢話,掩上車門。

車輪攆著坑窪不平的山路朝緩坡下駛去,留下兩道清晰的車轍印,徐徐延緩至青翠山路盡頭。

蔣元良忽然從車窗里伸出手,拇指豎著朝上,余指虛握,然後慢慢往上頂了頂。

這在飛行手勢中,是一切準備就緒,準備起飛時的手勢。

蔣元良說這也是一往無前的意思。

……

雲南軍區。

於好吃完飯,剛把餐盤收拾好準備起身走的時候,趙黛琳急匆匆從門口進來,心如火焚地衝過來二話不說拽著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於好被拉得踉蹌,餐盤叮鈴哐啷一路響。

行至門口,她把餐盤放在回收處,這才問:「怎麼了?師姐?」

趙黛琳眉毛微擰,臉色難堪。似乎有點為難。

出了狄燕妮那事,韓教授那邊已經忙得焦頭爛額,早上電話還再三叮囑讓於好先做好本職工作,其他事兒少管。

可眼下似乎只有她能幫孫凱的忙。

趙黛琳猶豫地看了於好一眼,於好卻促道,「你快說呀,到底發生什麼事兒了?」

趙黛琳仔細想想,這應該不算其他事兒吧,多少可能跟於好的本職工作還沾點邊?如是想著,她一咬牙,對於好說:「孫凱在邊境捉到一個人,無法確認身份,孫凱說可能是極端武.裝分子,需要進一步確認。」

「這找我幹嘛?」於好笑。

趙黛琳焦眉愁眼地看著她,低聲:「但眼下有個麻煩,孫凱在他身上搜出了很多土.制.炸.彈,聽說還有幾顆埋在鎮上,被設置了二十四小時定時裝置,也就是說,在明天下午六點之前,這些炸.彈都會爆炸。孫凱現在快瘋了……」

於好面色凝結,笑容也消失了。

這鎮上大多都是老人小孩,年輕男人都外出打工了。

若真是極端武.裝分子,便有濫殺無辜的可能,這鎮不大,但真要找起來也不容易。

趙黛琳咬牙說:「孫凱現在已經讓人把整個鎮封鎖了,但這麼找,等同於大海撈針,現如今,只能逼那人先開口——」

「人在哪?」於好直接打斷。

……

審訊室燈光黑暗。

孫凱怒氣沖沖地站在審訊室的玻璃窗外,一轉頭,看見趙黛琳帶著於好進來,脾氣收了些,也沒了往日的嘻嘻哈哈,點了個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於好站到他身邊,透過審訊室的玻璃窗望進去。

發現那男人身上披著類似吉利服的外套,頭頂包著一條黑色的頭巾,襯得他面方如田,豹頭環眼。

「我可以進去跟他對話嗎?」於好一邊看著那人,一邊問孫凱。

孫凱一愣,咋舌地看著她:「你不怕嗎?」

「有什麼好怕的,比這更窮凶極惡的罪犯我都見過。」於好把視線從吉利男身上收回,轉頭看著孫凱道:「平川連環碎屍案知道么,兇手其實是一個戴著金絲邊眼鏡,穿著西裝搭著領帶出入高級場所的紳士,當女人坐在他面前的時候,甚至有可能因為他精緻出眾的外形而愛上他,結果剛發生完關係就被人煮了……真正的變態都不會寫在臉上,這種外表看起來凶神惡煞的內心可能真是一隻hellokitty。」

於好說完,趙黛琳還附和地點點頭。

孫凱忍不住笑,本以為於好是個溫室里的小花朵,陸懷征以後有的疼了,沒想到也是個狠角色。

「你進去注意安全。」

於好點頭,「嗯,然後麻煩你們幫我把審訊室的空調降到十八度,燈光也調暗一點,盡量角度朝他那邊,讓我能看清楚他的表情就可以了,主要對著他眼睛。」

孫凱比了個OK的手勢,於好就進去了。

趙黛琳其實有些膽顫,卻還是在孫凱面前強作鎮定。

孫凱側頭看她一眼,冷不丁丟出一句,淡淡的:「謝謝。」便轉頭盯著裡面的於好。

趙黛琳沒回,半晌后,問:「陸懷征知道這裡的情況沒有?」

孫凱搖頭,撇嘴說:「還沒跟他說,準備等會給湖南那邊打個電話。」

聽口氣不對,趙黛琳側頭看他。

「幹嘛這麼愁眉苦臉?」

孫凱苦笑說:「那大爺要是知道於好這會兒在幹嘛,他明天回來估計能打死我。」

趙黛琳訝異,「明天就回來了?」

孫凱點頭:「明天早上八點的飛機,到鎮上怎麼也得下午三四點了。」

……

陸懷征送完蔣元良,又回去跟栗鴻文聊了一會兒之後的安排,準備回宿舍的時候,指導員辦公室的電話響了,指導員接起來,應了兩聲,忙喊住正要往外走的陸懷征和栗鴻文。

「陸隊!雲南的電話。」

陸懷征狐疑,看了栗鴻文一眼,栗鴻文以為是唐指導打來催人的,「明天就回去了,現在打來做什麼。」

指導員說:「是孫隊,他說雲南有情況。」

陸懷征兩步過去,奪過電話。

「孫凱?」

孫凱聲音乾脆,把事情從頭到尾利落的交代了一遍。

「彙報上級了沒有?」

「彙報了,說是會派拆彈專家過來。」

陸懷征聽了可笑,舉著話筒往邊上無語地撇了撇頭,「幾個土.炮還要找拆.彈專家,你也不怕給人笑掉大牙!」

「現在不是拆彈的問題,現在是增援的問題,我們人手不夠,整個鎮上搜過來搜到明天晚上都來不及。」

「附近的武.警部隊呢?」

「接到消息就趕過來了。」

陸懷征問,聲音也冷了:「那人什麼路子?」

「裝傻充愣,跟他說話假裝聽不懂,打扮像是邊境那邊的人,也有可能是游牧人,不排除是極端武.裝分子。」

「現在呢?」

孫凱說:「於醫生進去談判了。」

「誰?!」

「於好。」

陸懷征回宿舍收拾東西連夜改了航班從湖南出發,栗鴻文讓指導員安排了車送他下山,又主動把手機還給他,「路上拿著跟孫凱聯繫,到了那邊再交給唐指導就行,讓他保管幾天,反正沒幾天你們也回了。」

陸懷征嗯了聲。

揣好手機轉身跳上軍綠色的吉普車。

到機場的路上,陸懷征坐在副駕上,一隻手握著電話撐著窗沿上,雙眼漫無目的地掃過窗外的風景,給孫凱打了個電話,手指啪啪按,是真急。

孫凱一聽說他在路上,下巴都掉下來了。

「你現在出發,幾點到啊?」

「凌晨三四點吧。」

「到時有車上來么,我派人下來接你?」

「不用,聯繫了市裡的部隊,會派車。」陸懷征說,「你現在把話筒對接到審訊室,我要知道裡面的情況。」

……

於發現對方不會說普通話,第一輪對峙長達半小時,對方沒有開口說一句話,於好耐心十足,改用英文交流。

對方仍是一臉不屑地看著她,眉毛輕佻,像是在欣賞什麼美麗又新鮮的事物,於好強忍著噁心,擰著眉毛,再次用英文告訴他。

「你不說話我們有權將你交由司法機關處置,到時可就不是像我這麼溫柔地詢問你了。」

……

於好清冷的聲音從話筒里傳出來。

陸懷征心頭一緊。

沉默三秒后。

話筒里又傳來男人充滿調笑意淫的聲音。

「你真漂亮。」

「我真想進.入你身體里。」

靠!

陸懷征猛一腳踹向吉普的前擋玻璃台上,車身隨之一晃,司機嚇得臉色刷白,以為自己開錯道了,忙不迭問:「怎……怎麼了?」

陸懷征沉著臉,眼底薀著不明火,難得發了脾氣。

「開你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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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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