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南朝春意濃 幾度風雨樓(05)

第四卷 南朝春意濃 幾度風雨樓(05)

審訊室內。

燈光仍是不明不暗地耷拉著。

確切地說,是禁閉室,駐紮部隊沒有單獨的審訊室。裡頭只放張單人床和一把椅子,椅子於好坐著,那男人就坐在床頭位置,兩隻粗壯的腿踩在地上,一隻手扣著手銬,另一頭栓在床頭的橫杆上,此時正咧著黑黃的牙沖於好笑,兔頭麞腦的模樣看得窗外的趙黛琳直犯噁心。

他說的越南話。

於好和趙黛琳都沒聽懂,但瞧得出不是什麼好話。

孫凱和陸懷征卻聽懂了,他們常年駐守在邊境,學過近百種國家的語言,這也是每年考核的必考項目。他倆跟越南人打過交道,明顯這口音不是本地人。

「要不要把於好叫出來?」孫凱眼睛牢牢盯著禁閉室的一舉一動,問電話那頭的陸懷征。

那邊沉默半晌,才說:「你派個人進去看著,別讓他靠近於好。」

孫凱聽完,回頭示意,旁邊一拿槍的戰士就推門進去了。

於好仍是不動聲色地望著那男人,用英文回他:「你說什麼?」

對方這回沒再繞,伸長脖子往前探了探,像條張著血盆大口的鱷魚,用中文沖她一字一句說:

「我說,你是處女,乾淨得我想上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猥瑣渾厚的笑聲在整個禁閉室里回蕩。

他說話時,身體往前,離禁閉室中央的一頂白色吊燈近了些。

於好更清晰地看清了他臉上的表情,黝黑的皮膚像是抹了一層黑墨,倆眼珠子烏溜溜地卻在猥瑣地打轉,甚至連每一根鬍鬚她都瞧得清清楚楚,包括令人犯噁心紅色有些潰爛的牙床。

「你把炸.彈藏在哪裡?」於好胃裡翻江倒海,強忍著噁心問道。

男人又往前湊了湊,粗大的鼻孔微微收縮,表情享受地細細嗅著這屋內的空氣,「你真香啊,你比那些女人香多了。」

陸懷征握著電話的手指節都白了。

就聽於好在電話那頭不咸不淡地跟他閑聊了起來:「哪些女人?」

男人反問:「你不知道嗎?這鎮上有一條街,他們男人在外地打工,至於女人……」

他笑了笑,忽然停下來,目光曖昧不名,眼神里的暗示讓於好渾身一陣惡寒,胃裡一陣翻湧。

身後有人怒罵,於好轉頭望去,小戰士氣得拿槍懟他腦袋:「你胡說八道什麼!!」

男人不以為意一樂。

「看來,你很熟悉這鎮子?」於好沒受影響,仍是面不改色地看著他。

男人收了笑,表情慢慢恢復冷硬,扭開頭不肯再搭理她。

於好再次開口:「我們玩個遊戲好不好?」

「我勸你,不要再試探我的底線,別給自己惹麻煩。」男人忽然陰森森地開口警告她。

第一次談話終止。

於好彎腰伏在廁所的洗手池,雙手撐在洗手台上,一時間恍惚出了神,水嘩嘩淌著,時間彷彿靜止。

孫凱在門外等了許久,沒見她出來,朝趙黛琳使了一眼,後者靠牆抽煙,順著視線望過去,心領神會掐了煙,走進去。

就見到了這副場景。

趙黛琳過去一把關了她面前的水龍頭,「孫凱知道你這麼浪費……該心疼了。」

於好回神,神色泯然,下意識抹了把臉,低聲道歉:「對不起,走神了。」

趙黛琳瞧她一眼,順手從牆上抽了張紙巾遞過去,靠著琉璃台問:「沒線索么?」

於好接過,擦了擦,把紙丟進垃圾桶里。

兩人往外走,「警惕性很高,無法套話。」

孫凱等在門口。

見她倆出來,忙迎上來,看了眼趙黛琳,便去問於好:「怎麼樣?」

於好搖頭。

孫凱也點點頭,比這更兇險的情況他們也不是沒碰見過,反而還安慰起於好來,「別緊張,陸隊馬上回來了,總會有辦法的。」

於好一愣:「他不是明天么?」

「改簽了。」孫凱低頭看了眼手上的軍表,拿食指點了點錶盤:「這會兒應該上飛機了。」

他連夜趕回來了?!

於好在心裡苦笑,她還想在他回來前就把這案子給破了,這樣明天下午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讓他踏上這土地,可也知道,他這職業,向來是哪裡危險往哪鑽。

不免心酸,像被檸檬汁灌滿了,又澀又難受,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半小時后,

於好再次進入禁閉室。

「你不是本地人。」

於好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目光卻緊緊盯著他的腳尖,這是他全身上下唯一一個放鬆的狀態,他腳尖微微抖動,呈現一種得意狀態。

「你埋了幾顆炸.彈?」

「五十。」

說這話時,他下巴微抬,眼睛往右上方瞟。

是假話,心理學的EAC模型中,眼睛往右上方看,說明腦海中正在構建新的圖像,編造假話。

「這附近有個小學。」於好說,「你喜歡嗎?」

男人不答。

於好又連續問了幾個地點,男人都閉口不答。

審問再次陷入了僵局。

男人卻在此時,忽然提出了條件:

「給我一架直升機,送我離開這裡,我就告訴你們炸.彈的位置。」

於好回頭示意。

孫凱沉默片刻,先是很快比了個ok的手勢,然後於好的耳麥里,聽見孫凱問:「問他還有什麼條件?」

於好複述了一遍。

男人卻忽然對著於好笑了,「你當我的人質。」

孫凱聽完,猛拍了自己的嘴幾下。

哪有人問恐.怖分子還需要什麼條件的!

孫凱直接把耳麥拔了,大步流星進去:「她不可能當你人質,要麼我當你人質,要麼他當你人質。」說完,旁邊小戰士一把被拎到面前,威武一跺腳:「對!」

男人表示:「不行,我要女人。」

趙黛琳忽然進來,卻說:「那我來。」

孫凱臉一沉,「不行。」

男人卻不容置喙:「明天上午十點前,我要一架直升機,一個女人以及一個小孩護送我離開,等我離開,我會告訴你們炸彈的位置。」

於好全程沒有說話。

她擰著眉,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可腦子卻跟一團漿糊似的,亂糟糟的,不,一定有地方不對。

孫凱不答應,男人也無所謂一聳肩,一副成竹在胸得意洋洋地模樣,談判再次陷入僵局。

就在於好起身要離開的時候,那男人卻忽然站起來脫了褲子,露出黑叢中那坨猙獰的東西,徹徹底底的暴露在空氣中……

腦海中畫面翻滾,於好噁心再難忍,轉身沖了出去。

孫凱直接一腳把人踹回床上,索性叫人把他另只手也拷了。

一轉頭,看見趙黛琳靠著門框看得還挺津津樂道的,孫凱吼道:「滾出去!」

……

十一點半,陸懷征已經抵達昆明機場,下了飛機,闊步往場站樓外面走,部隊安排的車等在航站樓外,上了車第一個時間給孫凱去了個電話。

「情況怎麼樣?」

孫凱一言難盡,正猶豫著怎麼跟陸懷征說呢,「於好在廁所吐呢。」

「吐了?」

孫凱支支吾吾半晌,「等你回來說吧。」

陸懷征嗯了聲,「你讓她去睡吧,我三點到。」

兩人同窗又同事這麼久,彼此也算是聲氣相通。

陸懷征身上總給人一種說不清的安全感,每次執行任務時,孫凱只要從他身上得到一個肯定的眼神,他便安心許多,就像這次,聽到他一句,三點到,他一回來,孫凱這整天來的焦慮都被瞬間撫平了,難得露出個笑容對著電話那頭開了句玩笑:「我覺得我真離不開你了。」

「滾。」陸懷征笑斥。

掛了電話。

孫凱想到給方言打了個電話,這是唐指導的電話,他們所有人的電話都在原來部隊沒帶過來,所以方言那邊顯示的是陌生號碼。

電話響了三遍都沒人接,結果最後接起來還是個男聲。

孫凱一下就愣了,握著電話回頭看了眼號碼,沒錯啊。

「你誰啊?」

那人也是一愣,隨即很快反應過來,「你就是孫凱吧?」

「你他媽誰啊?!」孫凱急了。

對方:「你別著急啊,我是方言同學,今晚同學聚會,方言喝醉了,她正在我車上,我送她回家。」

「你他媽蒙誰呢,喝醉了你接她電話?!」

對方無奈扶額:「我是方言的前男友,不管你信不信,我今晚只是單純地送她回家,因為她喝醉了,我知道你們快結婚了,我不會破壞你們感情的。」

說完,對方直接給掛了。

孫凱在這邊急得抓耳撓腮再打過去,對方已經不肯接了。

靠!

他悶聲砸了下牆。

……

凌晨一點,夜涼如水,朦朧月色薄紗般地從走廊窗戶里灑進來,攏著於好小小的身子。在廁所吐了一個多小時,最後連膽汁都吐出來了,幾乎是面無血色,被著慘淡的月光襯得,更是慘白。

她人坐在審訊室外的長椅上,仰頭靠在牆上,一點一點回想今天的審訊過程,和他臉上的每個表情,盡數在腦海里如慢鏡頭般回放。

鬍子。

他不是慣常留鬍子的人,因為鬍鬚很濃密,耳邊還有刮痕,證明他是剛蓄的鬍子。蓄鬍子是虛張聲勢,還是需要掩蓋什麼呢?

皮膚。

他皮膚是彩繪的,不是自然晒黑的,是塗上去的,於好看到他的大腿,發現他幾乎沒有腿毛。

牙齦潰爛,身體應該患有很嚴重的疾病。

可這些所有零碎的線索堆積在一起,像是一團雜亂無章的毛線,找不到源頭,但唯一一點可以確定的是,他不是武.裝分子。

於好第一趟從禁閉室出來幾乎確定了。

他不是武.裝分子,他非常想把自己偽裝成武.裝分子,當得知於好可能把他當成武.裝分子時,瞳孔微微放大,表現出了一種對自己非常滿意的狀態,是假的。

提到學校時,他表情不屑,是真的,學校會不會是唯一的安全地點。

凌晨三點,茫茫黑夜。

月光如流水一般灑在清冷的街上,像是織了一層薄紗般的蜘蛛網,透著濃濃的霧氣,巷子深處似是傳來幾聲狗吠,盤旋在這空空蕩蕩的大街。

軍車一路疾馳,停在邊防站外。

崗哨剛要下車盤問,就見陸懷征風塵僕僕從車上下來,緊接,孫凱就從裡頭迎出來了。

兩人終於會面。

陸懷征把包從車上拿下來,彎腰跟駕駛座里的司機敬禮道別,司機也回了個板正的軍力,便準備開車離去,陸懷征把包跨上,看了眼孫凱。

「於好睡了?」

孫凱搖搖頭,一臉無奈地看著他,「很堅持,非要等你回來。」

「人在哪?」

「在禁閉室對面的會議室。」

陸懷征點了下頭,「禁閉室門口有人守著?」

「守著,你過去看看吧,我現在過去鎮上看看搜查結果。」

「行,你先去,等會過來找你。」

剛要走,孫凱又叫住他,「剛可能受了些驚嚇,那變態脫褲子,於好不知道怎麼就吐了,還吐了一個多小時,趙黛琳說她膽汁都吐了,你好好安慰安慰吧,今晚大家都挺辛苦。」

……

陸懷征沒回宿舍,直接往會議室去了。

頭頂亮著赤晃晃的白熾燈,在黑夜裡把整個會議室照得通亮。

十多天沒見姑娘此刻正趴在偌大的會議桌上,呼呼睡得嬌憨,臉上的肉擠作一堆,嘴成了鳥喙狀,睡得毫無形象。陸懷征抱著胳膊倚著門框,若有所思地端詳了一陣,直接把門口的開關給摁了。

整個會議室瞬間陷入黑暗。

陸懷征走過去把窗打開,月光照了些微弱的光進來,正好不輕不重地落在桌上,襯得她的臉如瓷肌一般白,約莫是那光直接落到她眼睛上,於好人沒醒,趴在桌上卻忍不住擰了擰眉,眼看要轉醒,陸懷征忙拉了拉窗帘調整角度,緩緩地將那束光溫柔地移到她的肩上。

於好緊鎖的眉,這才如雲般,慢慢地消散開。

陸懷征鬆了口氣,從窗邊走過來,桌上散著一些七零八落的資料,大多數是於好手寫的,還有一副描繪到一半的簡陋地圖,這張圖紙壓在她的半張臉下,應該是睡前她最後再畫的東西。

陸懷征輕手輕腳去抽,於好腦袋動了動,他忙用手輕輕去拍她後腦勺哄她,一邊慢慢把紙抽出來,直到她不再動為止,這才收回手低頭去看紙上的東西。

是這鎮的地圖。

他又對照手邊的資料看了眼,應該是在排除位置。

陸懷征把所有資料放在一邊,彎腰把人從椅子上打橫抱起來,於好手搭上陸懷征脖子的時候人就醒了,懵懵然睜眼,看見這熟悉的軍裝和氣息,雙手下意識去摟他的脖子,聲音里都是驚喜:

「你回來了!?」

陸懷征把人抱出會議室,一邊走一邊低頭看她,笑著問:「驚喜么?」

於好低頭,手摟著脖子又勾緊了些。

「我知道的,孫隊長說你改簽了,我本來想三點出去接你的,沒撐住,睡著了。現在幾點了?」她這才恍然想起來。

「三點,我剛到。」陸懷征抱著她下樓梯。

「你抱我去哪?」於好低頭往下看。

陸懷征垂睨眼,不懷好意地看著她問:「去我宿舍好不好?」

於好騰得整個腦子都清醒了,就聽他漫不經心一聲輕笑:「逗你的,送你回宿舍睡覺,剩下的事交給我就行了。」

「那你呢,你不睡?」

陸懷征一路四平八穩地給她抱進宿舍樓,上樓梯的時候,氣息還是勻的,於好感嘆這男人體力真好時,聽見他說:「我們睡了,外面炸.彈誰拆?明天如果來不及撤離,我會安排你跟趙師姐先走。」

於好要說什麼,被他直接冷腔冷調截斷:「沒得商量,你不走,咱倆就沒得談。」

「你拿這個威脅我?」脾氣也硬,「不談就不談。」

彼時,剛好走進宿舍,屋裡沒人,趙黛琳沒回來睡覺。

陸懷征把人直接放到床上,雙臂拄在於好頭邊兩側,彎著腰身,低頭看著床上的姑娘,目光在她身上慢慢仔仔細細地梭巡,那眼神似要將她看透,看進骨子裡。

他笑了下,「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么?」

於好頭髮散在白色的床單上,整個人格外清透,搖頭。

「我今晚不想走了,留在這裡,你說好不好?」

就著微弱的月光,往日看上去心不在焉的雙眼,此刻格外認真,又透著一些曖昧的……色.氣。

於好忽然抬頭去吻他的唇,毫無技巧可言,只是生澀地去咬他的下唇,很快被陸懷征低笑著反咬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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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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