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一抔塵土 半載風情(03)

第五卷 一抔塵土 半載風情(03)

不管對面幾個怎麼看他,陸懷征跟老僧入定似的,抱著個枕頭,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餘下幾人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懵然,場面一度僵硬。

家冕十分不解,看著對面隱在昏暗燈光里的男人,怎麼著,還有點要當柳下惠的意思?這麼想著,下意識脫口而出,「對面的這位柳先生……」

陸懷征緩緩抬頭看過來。

家冕一愣,呸了聲,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我說懷征,你不是慫了吧?喜歡的女人就在隔壁,你現在告訴我你要跟我們擠沙發,腦子沒毛病吧?」

陸懷征手指對成塔尖模樣,側過臉,不想多談。

家冕來勁兒了,嘿了聲,「我怎麼越來越看不懂你了,你以前可不是這麼優柔寡斷的性子,你現在到底怎麼了?」

「你真覺得以前的我很好么?」他忽而轉過頭看向家冕,眼神說不清的冷淡:「做事不顧後果,任性衝動,全憑自己心意,那些少爺脾氣,你們真覺得很好?」他抿唇,頓了下,繼續說:「胖輝被威脅那次,你們覺得打架很威風?都他媽幾歲了?還喜歡把過去那些事情拿出來說,你怎麼不說說你高考考幾分啊?」

陸懷征今晚沒喝多少,但他酒量一向不怎麼好,現在只覺得渾身燥熱,腦子像是絞了一團亂麻,憋了一晚上的脾氣,全在此刻發作了。

「而且,誰允許你自作主張把那些事告訴她?」

陸懷征很少發脾氣,剛才在樓下,一伙人全攔著他一個,如果不是於好在,他可能真的當場會掀桌子,但他實在不想發火嚇著她。

於好表明了要聽,就算那時不說,以後也會知道,還不如在他眼皮底下,要是真傷心、難過、內疚了,他也有辦法哄她。

回來也都忍著。

直到,他們慫他去她房間,這真真是點了他心裡的火。

家冕全然不知道內情,更不知道前段時間發生在陸懷征身上的事,只當這人怎麼這麼彆扭,一點都沒以前那果斷的性子了,酒意上頭,也來了氣:「告訴她怎麼了,她當初怎麼對你的我們又不是不知道,你這些年怎麼過的只有我們知道,我們怕你吃虧不行啊?」

陸懷征冷笑。

他沒跟家冕幾個提過最近發生的事兒,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告訴他們也是徒增煩惱為他擔心,而且家冕這咋咋呼呼的性子還指不定怎麼鬧。

家冕看他這樣更氣,把枕頭一摔,索性把這些年對於好的不滿都跟竹筒倒豆似的,一股腦全抖落出來:「你熱臉貼了人家一年的冷屁股,人家給過你一點回應么?我就沒見過脾氣那麼古怪的女人,天天陰著一張臉,跟別人欠她幾百萬似的,你讓我給她送東西,哪回不是板著一張臉,我他媽欠她的啊?會彈首破曲子!真拿自己當西伯利亞的公主了!你真以為我喜歡讓你倆在一起啊?!要我說,胡思琪都他媽比她強一百倍!」

酒壯慫人膽,這話沒錯,要換做平時,這些話,家冕是萬萬不敢說的。

眼見陸懷征臉色越來越黑,林一輝拉了拉家冕,沖他擠眉弄眼,意思讓他別得寸進尺了,趕緊住嘴吧,真怕陸懷征揍他。

「說完了么?」

他聲音太冷了,幾乎沒有溫度,周身似乎冒著一股冷氣。

家冕也是個倔脾氣,不肯認輸,梗著脖子,「吐槽的話一大堆,想聽我能說三天三夜,我就不明白了,胡思琪喜歡你那麼多年,她哪點比不上於好?!」

家冕說完,後腦一痛,林一輝狠狠拍了一下,「胡說八道什麼呢!」

他不解,轉頭看他,見林一輝視線往後掃,他下意識看過去——

我勒個媽呀!

宋子琪這丫的出去居然沒關門,只虛虛掩了一道縫,透過那半條縫,林一輝看見半個姑娘身子站在門口,雖沒看見臉,但想想也知道宋子琪不在,絕對不可能是孔莎迪。

屋內瞬間靜了,察覺到異樣的陸懷征也順著他們的視線望過去。

沙發就在門的側面,他側坐著,一偏頭,剛好能看見於好的臉,一臉懵然地杵在門口,背脊僵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幾秒后,於好轉身要走,所有人都齊刷刷看向沙發上的男人。

已經空了。

緊隨而至,是「砰——」的關門聲。

家冕驚魂未定的撫著胸口,看向林一輝:「我明天是不是死定了?」

林一輝癟著嘴,一臉替他惋惜的模樣,點點頭。

「靠!」

家冕罵了聲,仰面捂著臉,倒在床上,哀嚎長鳴。

周迪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壞心眼地逗他:「我聽說懷征哥在委內瑞拉集訓的時候還拿回了勳章……聽說是那期集訓第一名才有的……那勳章要我給你描述一下么……」

家冕慢慢把手放下,顫巍巍地看著他:「描述什麼?」

周迪一笑:「不是襄在衣服上的那種,那勳章背後是枚釘子,直接由總司令釘進勳章主人的胸口裡。」

家冕想了想,說:「我是現在去跪還是明天早上去跪?」

……

於好關門前,「咔——」被人堵住了。

陸懷征伸著腳,抵在門縫間,兩隻手抄在褲兜里,靠在門框上,低頭笑著看她。

於好暗暗咬牙使力,門板跟被木樁釘住了似的,紋絲不動的。

陸懷征換了個姿勢,雙手改成環在胸前,仍是一言不發地低頭看著她,幾乎沒用力,半個身已經擠進去了。

門板是木門,二樓的基地全都是木門隔開。

於好滑著門板用力,手上木刺便扎了進去,她疼得低哼出聲。

陸懷征忙把她手撈過來,蔥段樣的手指斜斜戳進一根細細的木屑,好在她皮膚白,陸懷征舉起來透著光能看見。

也不鬧了,直接一使力把門頂開,輕而易舉的,把於好看愣了,合著剛才費半天勁兒,逗她玩?

陸懷征牽著她手進去,把人摁在床邊,自己則在她面前半蹲下,把床頭的燈打開,扯過來,然後拉過她的手,就著這昏暗的光,低著頭幫她拔刺。

刺已經扎進去了。

「等會,得用針。」

很快,他拿了針回來,用打火機暈過之後,蹲在他面前,重新去拽她的手,針尖一點點刺進她手裡,於好倒不覺得疼,陸懷征很小心,每進一步都會抬頭觀察她的神色,發現她其實挺能忍的。

「不疼?」

於好搖頭,「不疼。」

他低聲笑:「馬上就好了,最後一下會有點疼。」

說完,手上一用力,於好嘶了聲,陸懷征抬頭看她一眼,鬆了勁,低聲哄:「忍一下。」

等把木刺抽出來,於好手指疼得發昏,額上已經汨汨滲出了汗。

陸懷征站起來,一隻手捂著她的手,另只手掌著她的後腦勺,往自己這邊壓,在她額頭上親了幾下,揉著她的後腦勺,輕聲哄她。

他聲音溫柔。

像是輕柔的雨燕在她耳邊,一聲一聲,於好心莫名平靜下來,淚眼汪汪地抬頭看他,發現他嘴角噙笑,「這麼疼?」

於好搖頭。

陸懷征就把東西收起來,出去還給林一輝。

等他再回來。

於好坐在床上,他低頭笑笑,到她身邊坐下,把她頭髮都捋到耳後,嘆了口氣:「剛才都聽到了?」

於好點頭,如實答:「聽到了,家冕說胡思琪比我好。」

「那你想不想聽聽我的想法?」

於好點頭。

「其實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不是軍訓尚晴被欺負那天,是你初三的時候參加夏令營的時候,我去給我一朋友送東西,結果看見你在門口把一蛋糕糊到別人臉上,後來那男生跟我一輛車走,特別可憐,滿臉都是蛋糕還沒紙擦。」

「那時是因為那個男生拿我打賭,說要在中考結束之前上了我。」於好低聲說。

陸懷征眼神微動,心又抽了下。

「這麼壞?那後來有沒有欺負你?」

「沒有,後來不是認識你了么,他去了師範附中,就沒再見過了。」於好抬頭,眼神悠遠,似乎想起了很久遠的事情,「其實他高一的時候來十八中找過我,那天你在訓練,人沒在,我被他堵在校門口,是傅冬輝幫我把他趕走的。」

「你怎麼沒告訴我。」

她低頭,「那時我們在吵架冷戰。」

「傅冬輝是不是喜歡你?」

於好老實點頭,「他跟我說過,我當時在糾結選文選理,傅冬輝想讓我跟他一起選理科,然後去南京上學,我知道你文史好,你想讀文科。」

陸懷征咬緊后槽牙,腮幫子忍不住抽了抽,傅冬輝這小子藏的夠深啊,敢在他眼皮底下撬牆腳。

於好反應過來,「怎麼又成你盤問我了,不是說你跟胡思琪么?」

陸懷征笑笑:「我跟胡思琪?她可沒跟我說過讓我選理科跟她一起去南京上學這種事。」

「我沒答應。」於好說。

「你還敢答應?」陸懷征不陰不陽地看著她,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

「那你呢!」

他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真聽不懂,「我什麼?」這房間的床是卡在兩堵牆之間,像是太空艙一樣的設置,陸懷征靠著另一邊的牆,表情一派閑適地看著她,「胡思琪?」

於好不說話。

他笑笑,把一邊的枕頭拿過來,墊在自己腿上,「你想聽什麼?」

然後把於好拉過來,平躺下來,把姑娘的頭枕在枕頭上,低頭看著她,眼神柔和了些:「我都告訴你。「

於好忽然覺得沒什麼意義,如果真覺得胡思琪好的話,她現在又有什麼機會躺在這裡,陸懷征對自己的感情毋庸置疑了吧,她為什麼又要去刨根問底呢?相反,家冕樓底下那些話,讓她很心酸,她以為這個男孩子在高中的時候大大咧咧,沒個正經,喜歡嘴上討好,可現在才發現,嘴上討好那些甚至不及他做的十分之一。

她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搖搖頭。

她沒再追問,陸懷征卻自己開口了:「胡思琪後來追了我三年,直到我去當兵為止,她就放棄了,後來家冕組了幾次聚會,我見過她,聽說現在嫁了個有錢老公,日子過得挺滋潤的,你知道么,家冕喜歡胡思琪喜歡了十幾年,這是我最佩服家冕的一點,他喜歡一個人可以容忍對方喜歡別人,在家冕眼裡,胡思琪比你強一百倍也挺正常。」

說起來,於好又有點同情家冕了。

陸懷征低頭看著她,眼裡藏著笑:「還生氣么」

又聽他道:

「家冕是我兄弟,我們從小一塊長大,他這人沒什麼壞心眼,就是做事情一根筋,這麼多年過來我們幾乎沒吵過架,今晚算是第一次,他今晚說的話過分,我替他給你道歉,你要是有氣有恨都沖我撒,打我罵我都行,但是,別生家冕的氣,他這會兒估計腸子都悔青了。」

於好仰頭看著他,「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小肚雞腸了?我剛準備洗澡,打不開熱水,就想著讓你幫我看看,走到門口聽見你倆吵架,好像內容還跟我有關,我就不知道怎麼辦了。其實我挺理解家冕說的那些話的,我以前對你好像是不怎麼好。他也是拿你當真兄弟。」

……

於好洗完澡出來,陸懷征已經不在屋內了。

再回來時,於好正在吹頭髮,他神出鬼沒地靠在於好的廁所門口。

吹風機呼呼響。

於好回頭問他:「你去哪了?」

「門口抽煙。」

說完,接過她手中的吹風機,站到鏡子前,幫她吹,衛生間窄小,他一進來就變得逼仄,於好在鏡中看見他高高的個子,幾乎快要頂到鏡子的頂邊,英挺的眉目映襯在霧氣朦朧的鏡面上。

她整個人被他圈在水池邊。

等吹乾,吹風機一關,隔壁浴室忽然傳來奇怪的聲音。類似有些此起彼伏的不和諧聲。

陸懷征下意識低頭看她,於好也順勢抬頭,兩人視線一交匯,火光四濺,像是在空中能聽見劈哩叭啦灼燒的聲音,於好有些不自在地往邊上側了側,試圖從他懷中出去。

男人渾身僵硬得像塊鐵板,紋絲不動。

隔壁聲音雜亂引人遐想,斷斷續續,盈盈繞繞。

還有更多不堪入目的葷話從隔壁傳過來,聽得不是很真切,因為他們這邊太安靜了。

於好渾身泛紅,臉燒得通紅,手抵在陸懷征的胸前,推了推,發現他仍是頗具深意地看著她,那眼睛紅得似乎要滴出血。

於好身子輕輕發顫,嗓子都抖了,使勁兒去推他。

「陸懷征,陸懷征……」

男人倏然低頭,劈天蓋地朝她吻下來。

他從頭頂,一點點吻下來,先是頭髮,額頭,眉心,鼻尖……唯獨沒有碰她的嘴唇,溫熱的嘴唇沿著她的耳線輕輕摩挲著。

於好渾身一抖,全身跟過了電似的,僵硬地靠著洗手池,整個人發軟。

陸懷征聲音低沉壓抑得快要炸了,含著她的耳垂輕舔舐弄,小聲的哄她:

「跟家冕吵架,那邊也回不去了,收留一下我?」

她小小聲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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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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