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黃粱夢(3)
第10章黃粱夢(3)
王子進聽了頓時連嚼在嘴裡的飯都咽不下去,心想難道自己真的八字兇險,連參加個科考也無法逃脫厄運?
「兄台比小弟年長,還是以名字相稱吧,小生姓孫名道然,敢問兄台此話怎講啊?」那邊道然好奇地問。
「說來慚愧,我參加這科考也有幾次了,就是從未中過舉。」那老生嘆道,「奇怪的是,每次秋試都有考生自殺,怎麼死的都有,最慘的一個是用筆活生生地將自己捅死了,足足捅了十餘次……」
「那又怎樣啊,壓力太大了吧?」王子進急忙開解。
「在朝陽的房間還沒有什麼,陽氣較重,在朝陰的地方就不好說了啊……」說完那老生連連嘆息,捧起碗繼續吃飯。
王子進聽完他的話,呆若木雞地抱著飯碗,站在飯堂中,只覺自己的命真是爛到了家。
「這位兄台莫往心裡去,每次考試都有虛張聲勢之人,就是為了擾亂他人心神,萬萬不可當真。」旁邊一個考生連忙出言安慰他,「在下和兄台都是背陰的隔間,莫不是要雙雙自殺不成?」
王子進心中這才稍有些空隙,只見那書生大概二十餘歲,長著一張圓圓的娃娃臉,眼裡滿含笑意,一副面善的模樣。
「在下姓王名子進,不知這位如何稱呼?」
「羅宗芝,叫我宗芝便可。」
飯吃到一半,卻聽不遠處傳來咚的一聲悶響,竟然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因太過緊張而昏厥。
手腳抽搐,飯菜撒了一地,不過一會兒便有兩名考場的僕從把他抬了出去,似乎已經對這種事情司空見慣。
所有考生都被這緊張的氛圍感染,變得鴉雀無聲。
王子進此時才發覺,自己竟然加入了一個如此殘酷的遊戲中。考場中有人一步登天,有人再無翻身的可能,從此拉開雲泥之差,竟比那妖孽凌虐世人好不了多少。
是夜,王子進和衣睡在那小小的隔間中,只見夜色如水,明月微殘,待得這月亮圓滿之時,便是科考之日了,他心中不禁焦急,馬上閉眼睡了。
哪知這一夜居然太平無事,根本不見那索人性命的妖孽現身。他坐在晨光中連連搖頭,只覺自己居然相信那老生的話,真是愚蠢至極。
晌午時分,王子進與道然和宗芝坐在一起吃飯,只見昨日那危言聳聽的老生又在嚇唬其他的學子。
所說的仍是考場中有妖怪索命的謠言,三人見他都心生厭惡,卻又拿他無可奈何。
「如此心術不正,怪不得屢次落第。」道然憤怒地說。
羅宗芝卻一直盯著那老生的臉,過了一會兒方撓了撓頭,「我好像曾在哪裡見過這人,卻偏偏想不起來。」
「這種小人,還是不要想起來的好。」王子進連忙說。
當日午後,蓋著官府印章的貢紙便發了下來,拉開了三年一次的秋試的序幕。
明日便是解試的鏖戰,是夜所有的學子都早早歇下,還沒到亥時,考場中已是鴉雀無聲。
當晚王子進正睡得酣甜,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喧嘩聲吵醒。只見幾個衙役正拖著一個人向外走,那人還在抵死掙扎。
「你這狂徒,不僅妖言惑眾,竟還敢在牆上畫了符出來。」
「我是在畫驅散妖孽的符,這裡有鬼啊……」那被拖拽的人抬起頭,露出一張老臉和蒼白的頭髮,正是那妖言惑眾的老生。
王子進此時已明白了七八分,多半是他瘋瘋癲癲地做了什麼事被發現了,如今已被取消資格。
然而就在這時,那老生猛然看向了王子進的方向,視線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背後。
「我看到了,看到了……」他伸出一隻手,顫抖地指向了王子進的所在,「那妖怪就躲在床板下,快看啊!又有人要死了!」
七
王子進聽了他的話,只覺秋風襲人,不覺打了個寒戰。但其餘的考生卻不似他這般膽小,紛紛起鬨嘲笑,還有人大聲咒罵起來。
他這才驚魂稍定,但聽那老生凄厲的聲音在夜空中回蕩,越來越遠了:「莫要擦那符啊,可救你們性命……」
大家都對他的話嗤之以鼻,相繼回去睡覺,王子進輾轉反側,到後半夜才睡著,這一夜卻又是太平無事,根本沒見那索命的妖怪。
次日科舉開考,王子進把肚裡那點墨水幾乎掏空,才總算堆滿了兩張紙。中午有人送飯過來,他胡亂吃了,又繼續答題。
不知不覺中一日過得飛快,轉眼間便又是夜晚。還有考生在挑燈夜戰,熒熒的燭光在夜晚中宛若鬼火一般,王子進倒是早早就睡,因早就知道與功名無緣,再看白日答的東西,更是深信不疑了。
哪知他睡到半夜,又被隔壁細碎的聲音吵醒,似乎有人在竊竊私語,聽得不甚清楚,但是好像是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他好奇地看向庭院,卻見兩個衙役正抬著張草席,躡手躡腳地走路,那草席殘破不堪,裡面似乎裝著什麼重物。
王子進見了心中咯噔一下,以前也見過這種草席,那是寶財死的時候,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就在這一瞬間,那草席中露出了一隻沾滿鮮血的手,隨著顛簸一下一下地擺動,慢慢消失在黑夜之中。
王子進嚇得頓時坐起來,只覺這隔間恍如牢籠,囚禁的不光是自由,還有無邊的恐懼。
緋綃,緋綃,要是緋綃還在該有多好啊,他抱著膝蓋坐在牆角,卻是一夜未睡,只要一閉眼,就能夠看見血淋淋的人手在眼前晃來晃去。
那是誰的手,那草席下又是什麼人?
次日他打了一天的瞌睡,卷子更是答得一塌糊塗,文章寫得狗屁不通。考場中一片寂靜,每個考生都在專心作答,似是沒有人知道昨夜發生了什麼。
他正恍神間,那老生滿是泥污的臉又浮現在眼前,直指著他這邊道:「我看到了,他在下面呢,就在床下面,今夜死的就是你!」
王子進一驚:床下,床下有什麼嗎?想著,他慢慢地蹲下去看床板下面,只見一尺高的地方,黑漆漆的一片,什麼也沒有。他暗自鬆了一口氣,剛要站起來,卻見角落裡有個白色的東西,定睛看去,卻是一隻沾著血的人手。
「啊!」他不禁驚呼一聲,一下就站了起來,卻覺得膝蓋一陣酸疼,眼淚都快流了出來,再看周圍的人都在奮筆疾書,自己的腿卻結結實實地撞在了桌角上。
眼前只有白日昭昭,陽光明媚,哪裡有什麼人手?
雖然只是場噩夢,卻也令他心驚膽戰,待到夕陽西下之時,更是惶恐不安。因為夜晚就要來了,誰知道那無比的黑暗中,又藏著怎樣的妖孽魔物?
是夜月朗星稀,王子進燃起一支白燭,蜷縮在床角,抱膝而坐。
過了今晚就再也不用待在這鬼地方,只要他不睡覺,便是妖魔鬼怪又能奈他何?他打定主意,便望著那搖曳的燭光發起呆來,跳躍的火苗中,似乎藏著個白衣少年的影子。
不知道緋綃在幹嗎呢?他一定把自己忘到腦後,又在喝酒吃雞了吧?
想到緋綃,王子進不由有些鼻酸,可是沒過一會兒,便發現袍角不知何時竟掛在了床板下。
他急忙拿起燭火,彎腰向床下看去,卻只看到黑乎乎的一片,奇怪的是袍子卻像是被人緊緊攥住,他無論如何也抽不出來。
他索性把燭台放在地上,鑽進床下去看個究竟。可是這一看,卻見一人穿著長袍也趴在地上,長發遮臉,眼中儘是血絲,正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袍,一點點地往裡拽。
王子進不覺嚇得肝膽俱裂,卻連呼救的聲音也發不出。
長袍一分一分地被拽到床下,他使勁掙扎也無濟於事,那人獰笑著伸出一隻手,一把掐在了他的脖頸上。
那手卻沒有皮肉,冰冷堅硬,宛如白骨一般。王子進被他掐得呼吸越來越困難,眼前越來越黑,意識似乎隨時都會消失。
就在他以為自己要活活被掐死時,那手突然鬆了一下,王子進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把將袍子扯破,身子一滾,總算是逃脫了。
哪知他卻一手按在白燭上,燭火灼熱,將他燙得發出哎喲一聲大叫。這一叫令他神志恢復,他這才發現此時正端坐在床板上,雙手拿著一截布條,正在絞自己的脖子。
王子進嚇出一身冷汗,急忙將布條扔到地上,這才發現那正是自己的袍角,而周圍夜色瀰漫,安靜寧謐,哪裡有第二個人?
又是一場噩夢。
「子進,你沒有事吧?」就在這時,耳邊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緋綃!」王子進又驚又喜,但見隔間外斜倚著一個人,白衣勝雪,俊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不是緋綃是誰?
「只是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噩夢,你來了,就好了……」王子進心有餘悸地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怕不是夢那麼簡單,你不想知道我為何而來嗎?」緋綃走到王子進面前,遞出一張符紙,正是前兩日兩人各分一張的符紙,緋綃手中的那張,已然被人撕成兩半,「有魔物襲擊你了,我這才趕來。」說完探手入王子進懷中,去拿另一張符紙,那張符紙卻碎得無法從衣襟里掏出來,飄飄洒洒地掉了一地的紙屑。
「剛剛,就是它助你將魔物驅走的。」
「難道,剛剛那不是夢,是真的?」
「正是,你我現在就去將那東西揪出來。」緋綃一揚眉,志在必得地走了出去。
「喂,我不能走出去啊,會被人發現。」
「哎呀,你真是麻煩。」緋綃不耐煩地說,一抬手就將摺扇插在王子進頭上,「走吧,定不會有人看到你。」
「那個……能不能換樣東西啊?比較小一點的?這個轉頭有所不便……」王子進頭頂摺扇,左右晃了一下腦袋,竟覺耳邊生風。
緋綃一臉不快,拔了扇子,隨手抓起一支毛筆插進他的髮髻,「這下可以走了吧?」
兩人走出隔間,不要說沒人發現他們的存在,卻見月光之下,二人連影子都沒有半分。王子進不由被這奇異的景象嚇了一跳,緋綃唇邊卻露出得意的笑容。
看樣子只有他們二人可以互相看到彼此,簡直就跟話本上說的隱身術一樣。
這新奇的體驗令王子進興奮莫名,在庭院中又蹦又跳。只見秋涼如水,月滿如盤,偌大的庭院中,不見一個人影,只聽地面上傳來簌簌輕響。
不知是誰家腳步,踏破黃葉?
八
「緋綃,那妖孽到底是什麼,你可知曉?」王子進問道。
「現在暫無頭緒。」
「那我們到何處去找啊?」眼見已是三更,四下一片寂靜,考生們大多已經休息,到哪裡去找那鬼怪來?
「那應該是一隻靈妖,能用幻術蠱惑人心,所以大多考生都是自殺身亡的,我們只要找出它是在何處出來的,將那出口封住便可以了。」
「前兩日有一個上了年紀的考生說考場里有妖怪,還說那鬼怪是以前自殺的考生變的。」
「哦,有人知道甚好啊!那子進你盡量想一下那人的音容面貌,我用法力引了思念體出來,我們再想法找他。」
「啊?還要我想他?」王子進一想起那老生滿是皺紋的醜臉,和他臨被拖走時的情景,不禁心有餘悸。
他正想得出神,便聽緋綃說:「好了。」
只見緋綃的兩手正罩住自己的頭部,慢慢向外移動,似乎要將什麼東西從他頭腦中抽出來一般。
奇妙的是,他纖長的手掌間,隱隱有一團淡淡的霧氣慢慢浮現,白霧不斷流動變幻,竟變成了一張人臉。
王子進見了驚奇不已,忍不住叫了一聲好,而隨著他的叫好聲響起,那張臉竟然呼的一下消散,緋綃掌中又是空空如也。
「奇怪……」緋綃劍眉微顰,自言自語道,「竟然引不出來?!」
「莫不是我剛剛的叫好分了心,所以才失敗了?來來來!我們再來一次!」王子進說道,屏息凝神又要想那老生的模樣。
「不關你的事,是沒有記憶可以引出來,你確定見到的是一個活人嗎?」
「千真萬確,他最後還是叫衙役拖了出去,走的時候還拚命地叫些什麼……」
「他說了什麼?」
「說床板下有人,還有妖怪索命,好像還有什麼,怎麼就是想不起來了。」王子進焦慮地說,記憶如同躲在了層層的密林中,雲煙繚繞,根本無處追尋。
兩人正說著,就聽見不遠處傳來咚的幾聲悶響,在寂夜裡分外刺耳。
他們急忙跑過去,但見一個書生正在用頭撞牆,已經撞得鮮血飛濺。血花灑在灰牆上,觸目驚心。但那書生似不知道疼,仍用力地一下下撞著。
「還不快快停下來。」王子進見狀連忙跑過去阻止,卻被緋綃一把拉住,他不由朝緋綃怒道:「為何攔我?此時救人要緊!」
「你這般救人,怕是救不了他,倒連自己也卷進去。」緋綃不徐不疾地撿起兩片黃葉,托在掌中,朱唇微啟,朝葉片吹了口氣。
只見黃葉竟發出「嗖」、「嗖」兩聲輕響飛了出去,不偏不倚地將那書生圓睜的雙眼蓋住,他立刻停止了自殘,直勾勾地一頭栽倒在地。
「莫不是死了吧?」王子進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只覺他周身肌肉都僵硬無比,似乎正在抽搐。
「只是魂魄被鎮住了而已,一會兒自會好了。」緋綃也走到那書生面前,鳳眼中隱含精光,在他周身溜了一遍,「居然沒有一點怨氣殘留,這次又被它逃了。我們這樣追著它跑不是辦法,要趕快找出那個連接人世與死地的門。」
「怎麼還有這種門?」王子進疑道。
「只是個比擬的說法,說是橋也可以。這個魔物能存活這麼久,而且活動範圍如此狹窄,估計是什麼人故意召他過來的,就像在人世和地府之間架了一座橋,只要那橋沒有斷,它便可自由來往於生死之間,而它若躲了回去,便是再厲害的道士,都拿它沒有辦法。」
門?橋?是什麼?可以通達人間與死地,一切怪事都是在那老生被趕出去以後發生的,他在彼時又說了什麼?
「緋綃,我好像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能不能助我想起它?」王子進急得抓耳撓腮。
「是幫你回憶嗎?還是怎樣?」緋綃不禁好奇。
「你不是有好多法術嗎?能不能用一樣把我腦子裡的記憶弄出來啊?」
「記憶便如柔絲,有千絲萬縷,我可以試試。」緋綃板起俊臉,歪著頭說,「要用哪種法術呢?」
「盡量用安全一點的啊……」王子進看了看他的模樣,似乎毫無把握,不由有些膽怯。
「決定了,就用離魂大法吧!」
「唉?這個聽起來不甚安全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