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無妖城(2)
第18章無妖城(2)
「貧道便是青雲觀的道人,道號紫陽。昨夜得知二位前來,有失遠迎,現請移步到寒舍一敘。」他拱手朝二人道,姿態甚為謙恭。
王子進不由大驚失色,本以為道長必是個老頭,哪想卻如此年輕。
緋綃瞥了他一眼,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麼大一把年紀,還偏偏不服老,真是好笑。」
紫陽聽了異常憤怒,連端正英俊的五官都抽搐扭曲,急道:「你、你這狐狸,莫要瞎說!」
「咦,誰說我是狐狸了?有本事你便將我變作狐狸啊。」緋綃捋了捋黑髮,得意揚揚地調笑。
「看你修鍊了這麼久,我就不破你修行了,快快離開都豐城,莫要惹事。」
「好大的口氣,若我非要惹事呢?」
紫陽不願與他鬥嘴,拂袖便走,「到時就莫怪我不客氣了!」
幾個小道士急忙跟上紫陽的腳步,一行人轉眼便消失在鬧市中。
王子進見狀暗暗鬆了口氣,總算緋綃沒有惹出什麼禍事。
「奇怪!」緋綃搖著摺扇,劍眉微皺,甚是疑惑的樣子。
「奇怪什麼?」王子進見那紫陽氣宇軒昂,不似凡人,確有仙風道骨的風範。
「奇怪的是這個紫陽,好像不是有可以將一座城布滿結界這樣大的本事啊……」
「咦,那又是誰布的結界呢?」
緋綃偏頭沉思,只是喃喃道:「難道是桶井之術?應該不會,不會有人這麼傻。」
「咦?桶井?那是什麼意思?」王子進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名詞。
「可能是我多慮了,你看那邊好多人啊,我們去看熱鬧吧。」
王子進一看,前面確是有好多人圍在一座樓台下面,他一向愛湊熱鬧,忙拉著緋綃跑過去。
只見那三層小樓下被人群擠得水泄不通,難以接近,樓台上裝飾華麗,屋檐上還掛著紅色的綢緞,像是哪個富戶在辦喜事。
「哎呀呀,我還以為有什麼好看,原來不過是有錢人在擺闊,好好的一座樓台,硬是弄得像新房一樣。」王子進甚感失望,拉了緋綃抬腿要走。
旁邊一個人接道:「可不是新房嘛,本地首富張謙富的女兒就要拋繡球招親了。」
王子進聽了「招親」二字,剛要邁出的腳又收了回來,「我們再看看吧。」
不一會兒,樓台上出來一個婢女模樣的少女,拿出一張紅紙,朗聲念起來:「下面接繡球的人聽了:年過三十五的,請站出線外。」
她這一說,王子進才發現地上竟真有綠色綾羅鋪的線,還不止一條,倒是極盡奢侈。
看客中有一些人搖頭離場,接著那婢女又道:「已定親的也請離線。」
這次又有幾人搖了搖頭,走了出去。
「現下請家有千頃田或有官職的站在第一條線內。」有兩個肥頭大耳的年輕人急忙站在第一排,那兩人身材極像,只是一黑一白,見了對方,都是互瞪了一眼,甚是仇視的樣子。
接著那婢女又道:「書生學子請站在第二條線內。」
王子進聽了暗喜,忙拉著緋綃站了過去,可是那線內空間甚是狹窄,一時你推我,我推你,擠擠攘攘。
王子進心中不由涼了半截,原來和他一樣的竟有這許多人,忙對緋綃道:「緋綃,你又不想婚娶,還是出去吧。」
心中暗道:擠出去一個是一個!
緋綃看也不看他一眼,「我若走了,誰助你接那繡球啊?」
王子進立刻大喜過望,是啊,有緋綃在,不過百人而已,縱使是有萬人,這繡球也是自己的囊中之物,當下安了心,看著周圍爭得面紅耳赤的人,不覺好笑。
接著聽那婢女指令,一干平民布衣,還有地痞流氓站在了第三條線內,那些人更是熱鬧,還沒等站定就要動起手來。
接著便聽小婢女脆生生地說:「吉時到,有請娘子。」
只見樓上兩個婢女扶著一位戴紅色蓋頭的女孩出來,下面的人一見,一起起鬨,聲音大得震耳欲聾,那姑娘聽了,轉身欲走,下面的人這才逐漸安靜下來。
「這姑娘看起來甚是託大,不好伺候。」王子進悄悄對緋綃說。
「那可不一定,美女多半驕縱,若是溫順可人,則姿色平庸者為多。」
王子進聽了這話,立刻又來了精神。
只見那姑娘身量不高,身材卻如弱柳扶風,窈窕動人。這華服少女站在樓台上,縴手執了繡球四處打望。
但見她環顧了兩圈,面朝他們的方向停了下來,王子進見了,心中怦然一跳,彷彿看見喜帕之後,兩道熾熱的目光正向著自己。
緋綃也很是欣喜,看來子進這次的婚事是有望了,沒想到這獃子居然這麼快就覓得幸福。
兩人正自高興,錦繡的繡球已經從少女手中脫出,飛舞在天空,下面的人一陣推搡,個個爭先恐後去搶。
緋綃見了,忙道:「子進接球。」
憑空引著繡球飛向王子進懷中,哪知那繡球眼看就要撲到王子進的雙手中,卻如有生命般,一個轉彎,直撞到了緋綃的懷裡。
兩人見這變故,相視一望,不由傻了!
五
緋綃手捧繡球,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那鑲著金字,綴著流蘇的繡球卻又如此華麗真實,不由得人不信。
王子進也驚訝無比,剛剛眼見那繡球憑空拐彎,委實奇怪。事已至此,兩人懵懵懂懂地跟著引路的婢女離開了樓台,來到了不遠處的一處宅邸中。
那大廳中的屋檐上都畫著繁複的花紋,紅色、綠色、藍色,雖然豪華氣派,卻不免流俗。
接著幾個婢女伺候著兩人入了座,又沏了茶水過來,甚是周到。
「緋綃,你莫不是看上這姑娘了吧?」王子進打趣道。
「沒有啊,本已引了繡球到你懷中,哪知它突然轉向。」緋綃納悶道,「莫不是有什麼厲害的人陷害我?」
王子進調笑道:「緋綃,君子無妄言啊,哪有人能陷害得了你啊?」
兩人正說著,從內室里走出一個四十餘歲的中年人,身形很胖,鬚眉皆灰,一張臉紅光滿面,身穿寶藍錦袍,綉了金絲的萬字紋,富貴俗氣的打扮與這大廳極為和諧。
他見到緋綃,一陣興奮,忙過來拉他的手,「賢婿啊,果然一表人才,怪不得小女看上你了。」
緋綃俊臉扭曲,忙甩手道:「老丈誤會了。」
那中年人笑道:「賢婿莫怪,老夫唐突了,實是情難自禁啊。」接著清清嗓子道:「老夫姓張名謙富,以經商為生,這次給小女招親,你接到繡球,自是我的女婿了。」
他又將緋綃打量了一番,眼中儘是欣喜之色。
緋綃忙鞠了一躬,「小生姓胡名緋綃,此番有禮了,可是近年來並沒有成家的打算,實在愧對老爺的美意。」
張謙富聽了這話,臉色立即沉了下來,「可是嫌小女貌丑?」
他回頭對丫鬟道:「趕快叫姑娘出來。」
「不是,小生是不小心接到花球的啊。」
「不小心,那你為何要去排隊?這豈不是戲弄人嗎?」
一句話問得緋綃語塞,總不能說是幫王子進作弊吧?
正說著,只聽廳堂後傳來了一個清脆的聲音:「爹,這位公子不願意,就不要勉強人家了。」
王子進和緋綃一齊向那邊望去,只見一個身穿柳色襦裙,湖水綠紗衣的少女款款走來,這便是張家姑娘。
她生得眉目清秀,一雙大眼靈動喜人,如葡萄一樣鑲嵌在小臉上,看模樣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
「這、這位姑娘如此年紀便招親,未免太急了些吧?」王子進奇道,同時心中暗暗為自己沒有接到繡球而慶幸,不然真娶了個女娃回去可怎麼辦?
「哪裡年輕,小女已經年方十七,早就到了該許配人家的時候。」張謙富甚為不滿,冷哼著瞪了王子進一眼。
王子進尷尬地看著周圍,他們當真瞎了不成?這女孩哪有一絲十七的模樣?
那女孩卻落落大方,朝二人作了個萬福,「小女姓張名寶雲,見過二位公子。」
王子進聽了在肚中偷笑:這老頭想錢想瘋了,女兒居然也起了這麼個俗氣的名字。
寶雲看著緋綃道:「小女見得公子,一時驚為天人,現下公子不同意這門親事,也不好勉強……」語氣甚是落寞,看來這小小女孩兒是對這美貌狐妖一見鍾情了。
又聽她繼續說:「能否讓我為公子作一幅畫珍藏呢?也算是對小女的補償?」
緋綃知道這次確是自己不對,忙道:「好好好,只要姑娘不介懷便好。」
寶雲望著緋綃的臉,正在失神,聽他說了,才急忙收回目光,吩咐丫鬟去準備筆墨,要為緋綃作畫。
那些婢女一邊伺候著,一邊還道:「我們家的娘子擅長一手好丹青,好多人掏錢請她畫畫都請不來呢。」
寶雲被說得羞赧地埋首作畫,一邊畫,一邊偷眼瞧著緋綃,稚嫩的臉頰遍布緋紅。
不到一個時辰,肖像便畫好了,那畫如真人般大小,甚為傳神,裡面的人面如玉盤,眼帶桃花,劍眉入鬢,風流倜儻地執了扇子,站在樹下,宛如仙人般俊美飄逸。
一看便知那畫畫的人,投了全部的感情進去。
緋綃見了,心中不由生出憐意,眼見天色漸晚,他急忙拉了王子進告辭離開,感覺寶雲深情的目光,如絲如絮,戀戀不捨地黏在自己身後。
路上緋綃難免被王子進取笑一番,兩人回到客棧便早早休息了。當晚,王子進正睡得酣香,卻被旁邊的緋綃搖醒,但見月光朦朧,他白玉般的容顏上遍布冷汗,似乎非常痛苦。
「你怎麼了?」王子進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急忙扶住他的肩膀。
「子進,子進,我受了咒了。」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上滑落,他咬著紅唇,艱難地回答。
「怎麼受的?要如何解開?」王子進忙手忙腳亂地幫他擦汗。
「不知道……有人要將我的元神抽走,那人甚是厲害!」緋綃艱難地說,「在這結界之中,我的力量只能使上七八分……」
「不要緊,緋綃,你那麼有本事,一定會好起來的。」王子進見他臉色越來越白,心中惶恐不安。
「子進,我可能不會陪你了,我會將最後的靈力都放在這玉笛之上,你要好自為之啊……」緋綃一把將那玉笛放在王子進手中,他的手冰冷冰冷的,沒有溫度。
「緋綃,你不要離開我啊,要如何才能救你?」王子進急得快哭出來,早知如此,哪怕在荒郊野外迷路,也不要來這個鬼地方。
「找到那施咒之人,將法術破除便可……」緋綃漂亮的臉上已經長了毛,頭上一雙耳朵一晃一晃,王子進知他是要變作狐狸了。
「你放心,我一定會將那人找出來……」話還沒有說完,眼前緋綃的身形突然變小,化為一隻白狐,躺在了自己懷中。
白狐伸出粉嫩的小舌,舔了舔他的下頜,「子進,你要辨清真假啊,有的時候越是假的便是越真,越是真的便是越假……自己的眼睛,莫要完全相信……」說罷便伏在他臂彎里,連人話都不會說了。
王子進懷抱狐狸,一個人坐在床上失聲痛哭,先是沉星,現下連緋綃也離開了,只剩下自己,要怎麼辦才好?
懷中白狐卻甚不耐煩,要掙脫他懷抱,王子進一鬆手,它便一溜煙地窩到床角,與尋常小獸並無分別,哪還有緋綃睿智的影子?
王子進望著它那雪白的皮毛,與錦緞的被子輝映,煞是好看,緋綃的一張俊臉,恍若就在眼前。
但那狡黠的緋綃、聰明的緋綃、英俊的緋綃,已是不在了,王子進痛哭流涕,雙手抓著玉笛,下定決心要將施咒之人找出來,將緋綃變回人形。
窗外,夜色闌珊,偌大的都豐城,正在寂夜裡沉眠,哪裡有一絲線索?
六
王子進一夜未眠,眼見著窗外的天色漸漸轉亮,像他這樣的凡夫俗子,要找出那下咒之人,談何容易?
回想二人昨天的經歷,最有可能的便是那個叫紫陽的道士,可是那時他不是說只要緋綃不惹是生非,便不會為難嗎?
等等,惹是生非?昨天那個拋繡球的娘子,便是這城中首富的女兒,莫不是那老頭嫌面子過不去,跑去和那紫陽告狀了?
想到這裡,他匆忙去青雲觀找那紫陽理論。
他臨走還沒有忘記窩在床上的緋綃,拽著尾巴,將它拉出來抱在懷裡,雖然現下它真正的只是一隻狐狸了,可心裡還是不舍。
那狐狸在王子進懷中手蹬腳撓地掙扎,他只好買個竹簍背著它走,暗想:緋綃啊,緋綃,我千年以前背過你,哪想千年以後又是如此。這人生輪迴,委實有趣。
王子進一路邊問邊走,一個時辰的工夫便到了青雲觀,那道觀沒有想象中大,可是香火鼎盛。
他急忙和別人一樣買了香燭要去參拜,裡面有幾個小道士為香客引路,並沒有看到紫陽的影子。
王子進急忙探頭問其中一個:「何時能見到你們的紫陽真人啊?」
那小道士聽了好笑,「真人很少面客的,尤其這幾日,正忙於瑣事。」
「瑣事?什麼瑣事啊?」王子進暗暗心驚。
「還能有什麼瑣事,這四周魑魅魍魎無數,自是忙著捉妖拿鬼去了。」說完,便不去理他了。
捉妖拿鬼?捉妖拿鬼!莫非拿的便是緋綃?他一時呆立在庭院,不知如何是好。
王子進孤身在道觀里晃悠了一天,也未見那紫陽回來,眼見暮色四合,只好去山下買只雞喂狐狸,打算晚上再想辦法。
他在道觀旁邊的一個小茶肆里等到太陽落山,才又背上竹簍去青雲觀。此時夜幕降臨,月朗星稀,道觀的大門已是緊閉。
只見那圍牆有一人多高,他卻只想著天黑,卻沒有進門的本領,忙去周圍尋了幾塊磚來墊腳,好不容易抓到圍牆上的瓦片,蹬了幾腳,沒有爬上去。
才覺那竹簍甚是礙手礙腳,心中嘀咕:緋綃也真是,每日只知道吃,現下吃得這麼重,如此累贅。他只好搖搖頭,除了那背簍,藏在草叢中。
這次沒了負擔,他總算是手腳並用地爬到牆頭,王子進心中一陣高興,但是看看腳下,心裡又是涼了半截。
那圍牆足有一人多高,又該如何下去?正想著,聽裡面的人叫道:「真人回來了,快出門迎接。」
只見那房裡人影交錯,一陣忙亂,接著內房裡跑出幾個小道士,王子進慌忙中竟一腳踩空,撲通一聲掉下圍牆。
那幾個小道士忙收住腳步,往這邊望來。
王子進只好忍住疼痛,「喵……喵……」張嘴學了幾聲貓叫,那幾個道士聽了,心下釋然,放心地走了,邊走邊笑道:「這貓也忒重了,估計是供品吃得多了……」
王子進羞辱難當,忙爬了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去尋紫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