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星猿蛇影(1)

第216章 星猿蛇影(1)

第216章星猿蛇影(1)

眨眼間,浪頭已到萬歸藏頭頂,就在這時,那一排巨浪似被無形巨刃生生劈開,玉碎瓊飛般拍在萬歸藏左右,他挺立如故,一襲青衫在風中颯颯抖動。

德雷克遠遠瞧得發獃,一時忘了轉舵,霍金斯見他不動,發怒道:「德雷克,你聾了嗎?」正要痛罵,忽聽萬歸藏笑道:「霍金斯,什麼是克拉岡?」霍金斯應聲回頭,突地兩眼睜圓,渾身僵硬,敢情那條巨大觸手並未去遠,只在萬歸藏身前盤曲弄影。萬歸藏面對那樣巨物,不但了無懼色,抑且含笑注視。

這一眾水手多是惡棍罪犯,亡命之徒,此時被萬歸藏的神氣震懾住了,一個個盯著這青衣老者,身僵舌硬,動彈不得。霍金斯結結巴巴地說:「那……那是挪威的水怪,千臂千手的吃人怪物……」

「千臂千手?吃人怪物?」萬歸藏笑道,「所以你就想逃了?」霍金斯見他如此模樣,恐懼稍減,定一定神說:「若不逃走,就不能活。」萬歸藏微微一笑,將手一揮,霍金斯只覺勁風襲來,割面生痛,身後傳來「咔嚓」一聲,霍金斯回頭望去,前桅不知怎地,攔腰折斷,帶起一股狂飆,向他頭頂壓來。霍金斯措手不及,嚇得忘了躲閃。谷縝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后領,向後拖出數尺,霍金斯只聽轟隆巨響,木屑濺在肌膚之上,刺痛難忍,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抬眼望去,萬歸藏正沖他一笑,說道:「霍金斯,你若要逃,先得問問自己的脖子,有沒有這桅杆硬啊!」霍金斯茫然搖頭,萬歸藏道:「那你還逃不逃?」霍金斯將手連擺:「不逃了,不逃了,就算被克拉岡吃了,我也不逃了。」

「很好。」萬歸藏點了點頭,轉過身去,此時海中的怪叫聲越來越急,濃霧淡去,晨光湧來,前方的景象漸次分明。一眼望去,茫茫大海寒波洶湧,巨浪騰空,海面上密密麻麻浮滿大鯨,大如島嶼,小者也可比海船。蒼灰色的鯨背在浪濤中時隱時現,捲起滔天白浪。鯨群圍著一個龐然怪物,那東西綿綿軟軟,閃動牛乳光澤,海水沸騰,無法見其首腦,唯見許多巨手蜿蜒伸出,在水中攪動蜷曲,有如一窩大得出奇的蟒蛇,遇見任何物事,立刻牢牢纏住。

幾隻大鯨被那怪物巨手所纏,張嘴擺尾,極盡痛苦,背上噴出丈余水柱,水色由白而紅,漸成血色,剩餘的大鯨露出森森白牙,大口噬咬,怪物肉爛血涌,血色靛藍,混溶入海水之中。

怪物體格雖巨,也抵不住大鯨群起而攻,藍血噴涌,漸難支持,突然間,怪物發出一聲響亮的吮吸,有如長長的嘆息,一會兒工夫,拖著被纏的鯨魚,徐徐向下沉去。它體格龐大,下沉時攪起巨大的漩渦,漩渦四周,大鯨們也紛紛噴出雪白的水柱,一簇簇有如玉樹瓊花,一陣工夫,俱已消失水中,大團大團的藍血從水下涌了起來,將一片海水侵染得越發陰森。

「開船吧。」萬歸藏一語驚醒眾人。霍金斯不由喃喃道:「開……開哪兒去?」萬歸藏一指前方,陸漸順其所指,極目望去,雲煙縹緲中,綽約可見岬角輪廓,他心頭一跳,低聲道:「谷縝,你瞧!」

谷縝看了一眼,眉頭深鎖,虞照卻啐道:「我看是萬老鬼故弄玄虛,他怎麼知道就是那兒?」谷縝道:「一路上我們跟蹤鯨群,並未見到任何島嶼陸地,此時見到,必有蹊蹺。」虞照道:「鯨蹤這件事,我一向懷疑得很。試想一想,這些鯨魚在水裡都是胡游亂竄,天知道竄到哪兒去了?又怎麼帶我們找到潛龍?」

谷縝笑道:「虞兄不曾生活在海邊,不知這鯨魚性情。鯨魚航游,看似漫無目的,其實大有依循,走的都是熟門熟路。」虞照疑惑道:「谷老弟,你又來哄我了。上次騙我喝了海水,這回又要我將這大魚當娘兒門,娘兒們回娘家,那才是熟門熟路。」谷縝擺手道:「虞兄少安毋躁,且聽我說一件古老往事。」虞照道:「好啊,老子倒要瞧你怎麼胡扯。」

谷縝笑了笑,娓娓說道:「那還是元代仁宗年間,東島群雄義不朝元,遠離中土,牛馬不至。為取肉食果腹,多有弟子出海捕鯨,有一位前輩,姓名記不得了,長於航海,極擅捕鯨。有一次,他在獵殺大鯨之時,用魚叉刺中了一隻鯨魚的背峰,不料那頭大鯨十分頑強,負傷帶著魚叉潛入深海,逃之夭夭。這位前輩悵惘之餘,當時也沒有十分上心,不料數年之後,他再度出海捕鯨,在相同地方,又殺死了一頭大鯨,割肉取油之時,發現鯨背上嵌了一柄魚叉,木柄已經朽爛,鐵叉則與大鯨血肉相連,長在一起。」

「那位前輩見那鐵叉眼熟,拔出一看,大吃一驚:敢情叉身之上刻著他的姓名。原來啊,這柄魚叉正是他當年遺失之物,這頭大鯨也正是當年叉底逃生之鯨,只因為時乖運蹇,多年後仍在同一處所,死在這位前輩手裡。前輩遇上如此怪事,自然十分驚奇,於是潛心鑽研,發現鯨群行游之時,確然依循某條慣道,依此慣道,他阻擊鯨群,殺死過不少鯨魚。可嘆殺戮太過,惹動天怒,晚年時不慎失手,葬身鯨腹。好在他人是死了,這道理卻流傳下來。」

虞照將信將疑,說道:「這『鯨蹤』是思禽祖師所定,他也知道這個道理?」谷縝笑道:「虞兄真糊塗了,你忘了『鯨息功』么?」虞照一愣,點頭道:「不錯,不錯,西崑崙的『鯨息功』得自大鯨,這位祖師與鯨魚確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干係。」

「何止說不清,道不明?」谷縝嘆了一口氣,「只怕從古至今,再無一人比他更懂得這些吞舟之魚,是以此地鯨群聚會,或許和他有關……」說話間,天已大亮,霧氣散盡,前方的景象越發清晰,鯨群沉浮不定,怪鳴起伏萬端,巨鯨陣中,不時冒出那一種軟體怪物,大小不一,色澤各異,觸手亂舞,氣勢驚人。眾人瞧得久了,漸漸發覺,怪物不止觸手眾多,更有一個如山大頭,頭上巨眼,在風波中明滅閃爍。

女王號搖搖晃晃,穿行在這洪荒殺場,四周腥血橫流,慘烈出奇,面對這些龐然海怪,船頭眾人真如螻蟻一般。海平線上,島礁的輪廓越發明晰,在滔天濁浪間時隱時現。陸漸瞧在眼裡,心中無端激動起來。

灰影忽閃,船舷邊一隻大鯨如山移過,光溜溜的巨背上掛著紫黑海藻。船鯨交錯,洪波湧起,船隻散架似的搖晃起來。眾人紛紛拽住身邊纜繩,站立未穩,一隻巨大觸手從大鯨身下破水而出,「砰」的一聲掛住甲板。驚呼聲登時響成一片,水手們抱頭躲閃,會武者紛紛蓄勢,不料那觸手僅是搭在船頭,一動不動,好事者冒險一瞧,卻見觸手已被大鯨齊根咬斷,變成一截死物,斷口處汁液淋漓,十分可怖。

谷縝長吐一口氣,說道:「陸漸,你可瞧出這怪物的來歷?」陸漸心中也是餘悸未消,臉色蒼白,連連搖頭。谷縝笑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你可曾想見過如此巨大的烏賊么?」眾人一驚,陸漸失聲道:「這是烏賊?」谷縝點了點頭,陸漸定眼望去,怪物形體雖巨,卻是大頭巨眼,長須數十,活脫脫一副烏賊模樣。

谷縝又道:「陸漸,你可知道這些鯨魚為何會來此地?」陸漸仍是搖頭,谷縝嘆道,「你沒瞧出來么?此地就是它們的狩獵場,這大烏賊就是它們口中的美食。」話音未落,怪響連聲,一隻大烏賊被十餘頭大鯨活活肢解,腥血四濺,殘肢的敗體兀自扭曲。船上女子瞧得面無人色,紛紛嘔吐起來。

「奇怪。」谷縝大皺眉頭,「大鯨吃烏賊,尚可想得明白,這大烏賊卻為何來此?」話音未落,萬歸藏的聲音悠悠傳來:「因為去此不遠,就是大海丹田。」

「大海丹田?」谷縝失笑道,「大海又不是人,哪兒會有丹田?」萬歸藏笑道:「問得好,那麼我也問你,潛龍是什麼東西?」谷縝一愣,說道:「故老相傳,潛龍是一件滅世神器,威力極大。」

萬歸藏道:「何以有此威力?」谷縝道:「這我就不知了。」

「我卻知道。」萬歸藏淡然道,「當年我大破東島,在你祖父谷元陽的書房裡找到一本古書,那本書中,專道潛龍。」谷縝動容道:「願聽其詳。」萬歸藏笑道:「書中開宗明義:潛龍者,大海之丹田,陰陽之關聯,集陰陽二流,馭微茫七海。」

眾人聽得似懂非懂,谷縝想了想,說道:「丹田我能明白,這陰陽二流又是如何解釋?」萬歸藏遙指海面:「這海中水流並非如常人所想一般冷暖如一,而是或冷或暖。冷者為陰,暖者為陽,有如人體陰陽二氣,行經十四經脈、流轉奇經八脈,無論如何變化,總有一定之規。陰陽二流也是如此,在這海中流轉之際,必會依循某一定規,或是從西而東,或是由南而北。」

「西崑崙按照這一道理,將這汪洋大海假想為了一名內家高手。修鍊內功的人都知道,修鍊之要,第一便是意守丹田,從而彙集體內陰陽之氣,聚百為十,合十為一,大能匯聚,故能摧堅破敵。這個道理,也是一切內功的原理。可是,這茫茫大海不同於人類,混沌無知,任意所之,內中雖有陰陽二流,卻不會意守一點,故而若要駕馭陰陽二流,首要之事,就是為這混沌大海造出一個丹田。」說到這裡,他微微一笑,「這個丹田,就是潛龍。」說到這裡,萬歸藏抬起頭來,注目遠方礁形岬影,流露神往之色。

眾人聽到這兒,均感匪夷所思。倘若潛龍之道,就是將人類修鍊內功之法放乎這一片滄海,當年西崑崙與東島前輩又是如何做到的?萬歸藏笑了笑,又說:「書中還道:『潛龍初成,天有異征,有大怪物現於風波,周圍數里,形如算袋,手足千萬,覆沒舟楫無算,是怪與群鯨戰於海中,血流數百里,狀極慘酷……』」眾人聽到這裡,恍然大悟,無怪萬歸藏拿定潛龍將至,原來東島典籍早有記載,潛龍造成之後,也曾吸引偌大烏賊,覆沒船隻,大烏賊又引來鯨群,血戰一場。

萬歸藏又道:「人說『潛龍』呼風喚雨,崩天裂地,只怕都是訛傳,倘若沒有江海湖泊,這潛龍就是一具廢物。天下江湖,俱與大海相通,天下都市,大多傍水而居。這潛龍一旦發動,能叫海水逆流入陸,致使江湖上漲,人為魚鱉,億萬良田,化為烏有,那時候天下大亂,便是英雄用武之時。」

眾人聽得發怔,陸漸忍不住道:「萬歸藏,你尋找潛龍,就是要叫天下大亂?」萬歸藏笑道:「若有必要,也無不可。」說到這裡,他下巴一揚,目中透出灼灼精光。這時間,前方景象一變,一片海水如奇峰突起,高過四周海面足有數丈,乍眼望去,茫茫然如懸瀑天落,白浪滾滾而至,餘波直抵船頭,女王號逆行十丈,便如受到莫大阻攔,船身團團亂轉。

「過不去啦!」德雷克高聲大叫,手中舵柄如旋風般忽左忽右,幾乎將他飛手腕扭斷。

萬歸藏雙眉一挑,抓起一隻舢板,擲入水中,飛身縱上。舢板無槳而動,有如鯉魚跳浪,逆流向前,並非直衝猛進,而是以「之」字繞行,忽左忽右,忽前忽後,後退一丈,前進兩丈,一晃眼的工夫,已到洪峰高處,連人帶船破空一躍,無影無蹤。英人水手何曾見過如此神通,人人駭服,有人更是屈下一膝,在胸前連畫十字。

陸漸忍不住道:「怎麼辦?」谷縝一皺眉頭,揚聲問道:「還有幾隻舢板?」左飛卿檢視一遍,說道:「還有兩隻。」谷縝道:「時機急迫,我和陸、姚一船,剩下一船,你們瞧著辦吧。」也抓一條舢板,擲在水中,縱身跳上。船上眾人面面相對,陸漸咬了咬牙,叫聲:「各位保重。」背起姚晴,跳上舢板。

谷縝立在舟心,雙手合十,全力施展「馭水法」,模仿萬歸藏的法子,馭使舢板之字迴繞,衝上洪峰。到了浪尖,二人舉目望去,不覺吃了一驚。前方東一簇,西一簇,儘是礁石,或明或暗,隱沒無端,與魔鬼群礁不同,此間礁石稀疏,水勢極亂,漩渦大小環套,有如千口萬眼,其間不時騰起排空巨浪,萬歸藏那隻舢板蹤影全無,也不知去了哪裡。

谷縝未及思量,舢板沉入一個波谷,身後碧城百里,身前雪嶺千疊,兩峰並起,雙城對峙,轟隆聲中,浪頭已到頭頂,一旦拍下,勢將舢板打翻。谷縝情急間將水部神通發揮至極,順著浪勢,將舢板一忽而推向浪尖,不料將至未至,波濤涌回,將舢板向後大力推回,那海水中潛力無窮,周流水勁入水,頃刻化為烏有。

正焦急,陸漸一聲大喝,挺身而起,呼呼兩掌拍向身後,「大金剛神力」凝如實質,後方海水微陷,舢板借這些微之力,向前一躥而出。谷縝趁機馭使舢板衝過浪尖,才過浪尖,兩人抬眼一瞧,又是駭然,前方不知何時,從波濤間湧出一塊礁石,舢板若是向前,必然撞得粉碎。

情急間,陸漸縱身躍出,雙腳牢牢勾住船頭,魚躍出掌,「砰」的一聲擊中礁石,石屑飛濺,陸漸的雙掌也是疼痛難忍,但經此一阻,舢板斜刺里衝出,堪堪繞過礁石,滴溜溜陷入一眼漩渦。那海中似有無窮吸力,將舢板拖向水眼深處,一眨眼的工夫,三人四周儘是滾滾流波,絢麗輝煌,有如巨井圍城,上方天日漸小,不知高有幾許,下方深淵不測,也不知伊於胡底。陸、谷二人縱有蓋世神通,當此滄海之怒,也自覺渺如一粟,微不足道,空自身陷漩流,卻無絲毫解脫之術。

這時水眼忽收,一股大力自下湧起,「呼」的一下,又將舢板托出水面。這感受好比騰雲駕霧,二人未及欣喜,眼前一黑,耳邊「咔嚓」巨響,舢板直愣愣撞上一塊礁石,頃刻間化為一堆破爛木片。兩人反應奇快,舢板一碎,雙雙縱起,攀住眼前礁石,只一跳,便到礁石頂端。喘息未定,谷縝忽指前方,叫道:「陸漸,你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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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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