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星猿蛇影(2)
第217章星猿蛇影(2)
陸漸順勢望去,萬歸藏那一葉舢板在波峰浪谷間時隱時現,萬歸藏渾身濕透,全無向日瀟洒,只是縱極所能,連連出手沖開巨浪。他掌力之雄,震爍古今,縱是驚濤巨瀾,也是一擊而分。陸、谷二人見此神威,均是咋舌不已。
萬歸藏雖在浪濤中穿梭無礙,無奈水勢太亂,變化萬端,湧起之時,浪高及天,落下之時,漩渦無底。突然間,舢板沖入兩個漩渦糾纏之處,水勢奇亂,萬歸藏一個掌控不住,舢板去勢如箭,撞向一塊礁石。眼看難免船破之厄,萬歸藏卻顯出應變之才,身子疾探,搶在觸礁之前,雙手扣住礁石,雙腳一絞,硬生生將那舢板提在半空,跟著雙手攀升,到達礁石頂端,將舢板反扣在地。
谷縝見狀苦笑,嘆道:「老天爺真是不公,你我的船一撞即破,老頭子卻能人船兩全。」陸漸嘆道:「誰叫他本領大!」說著低頭看向姚晴,只覺少女身子冰涼,雙目緊閉,口鼻氣息微微,幾乎感覺不到,陸漸心急如焚,忍不住叫道,「谷縝,阿晴快不成了,你……你快想想法子……」谷縝苦笑道:「我有什麼法子?這水陣是西崑崙所設,戰陣、石陣、竹陣均有破法,可這以海為陣么,誰又能破得了……」說到這裡,他目光一轉,凝視極遠處一塊礁石,咦了一聲,忽地面露訝色。
陸漸聽到谷縝之言,心中本已冷透,忽見他神色有異,心中希望又起,忙道:「谷縝,你想到法子啦?」谷縝一笑,偷偷伸出食指,指著遠處那塊礁石,低聲問道:「大哥,你瞧那塊石頭上是什麼?」
陸漸極目望去,礁石頂端,綽約有個模糊形影,陸漸「哎呀」一聲,叫道:「是一個人……」谷縝一伸手,將他嘴巴捂住,輕笑道:「別大聲,要不然,可便宜了老頭子。呵,那不是人,是猴子。」
陸漸定眼細看,那影子果然是一具就地取材的猿猴石像,頓時心中突突亂跳,結結巴巴地道:「聽……聽阿晴說,線索里有個『猿斗尾』,猿猴猿猴,猿就是猴,這個莫非就是?」谷縝笑道:「這裡只有猿猴,斗尾二字何解?」陸漸皺起皺眉,說道:「看這字里的意思,莫非是猴尾巴打架?」谷縝忍住笑道:「這裡只有一隻猴子,怎麼用尾巴打架,難道自己打自己?」陸漸一愣,忙道:「好兄弟,別哄我開心了,這『猿斗尾』到底有何含義?」
谷縝嘆道:「大哥,你沒見過八部秘語,自然不知這『斗』的來歷。八圖秘語中,這個『斗』字出自《鶡冠子·環流》中的一句:『斗柄東指,天下皆春』。此間的『斗』是北斗星的意思,自古以來,北斗星就有指明方向之意,猿斗,猿斗,這石猴就如北斗之星,能夠指明方向。」
陸漸打量石猴一陣,搖頭道:「這猴子如此坐著,怎能指明方向?」谷縝道:「你忘了第三個字嗎?」陸漸沉吟道:「猿斗尾,尾巴,難道這石猴的尾巴能夠指向?」谷縝含笑點頭,說道:「要出這曠世水陣,或許就要靠這猴子尾巴……」二人說話工夫,不忘留意萬歸藏,見他沉思良久,徐徐起身,渾身白汽氤氳,須臾蒸干海水,跟著解開發髻,滿頭黑髮張開,微微彎曲成弧,陸漸吃驚道:「白髮三千羽,糟糕,他要從天上出陣。」谷縝哼了一聲,只是冷笑。
萬歸藏袖袍一拂,掠空而出,不但長發如羽,抑且襟袖鼓盪,去勢之快,猶勝左飛卿。誰料未行十步,一排巨浪衝天而起,迎著他狠狠拍來,萬歸藏避無可避,連環出掌,神通所至,浪峰凹陷。不料後浪疊起,更勝前浪,一時間水光滿天,白雨灑落,萬歸藏氣力略衰,浪頭立時迫近,兩者相撞,水花四濺。風部神通雖強,卻頗忌水,萬歸藏渾身濕透,一個筋斗栽落水裡,仗著馭水法,拚死游回礁石,舉袖拭臉,狼狽已極。
谷縝遠遠瞧見,哈哈大笑,高叫道:「西崑崙是『周流六虛功』的祖宗,這點兒伎倆怎能過他的手下?老頭子,你這一敗,叫做班門弄斧。」雖然波濤阻隔,卻無礙內力傳音,萬歸藏吃癟之餘,又聽譏諷,不由動了無明之怒,厲聲道:「小谷兒,要想活命,閉上狗嘴!」谷縝吃准他不能過來,笑嘻嘻說道:「老頭子,你這一罵,才叫做閩犬吠日,叫得凶,卻咬不著。」萬歸藏大怒,方要反唇相譏,轉念之際,忽又忖道:「這小子就是陰溝里的潑皮,打不了人,也要濺人一身臭泥,老夫倘若跟他計較,豈不中了他的算計?」當下哼了一聲,沉著臉尋思出路。
谷縝嘴上胡說亂道,挑動萬歸藏的怒氣,心裡卻甚著急,時下進退兩難,不知如何了結。正轉念頭,忽見來路水勢變化,波峰下沉,從浪尖處嗖地躥出一條舢板,上面赫然坐著仙、寧、虞、左四人。四人各持船槳,奮力划水,齊心協力,進至波谷之底,徐徐攀上洪峰,不料水勢又變,漩渦忽起,舢板打個旋兒,眼看著便要遠離陸、谷二人。
陸漸、谷縝初見四人,大喜過望,此時又是心頭一涼,無奈相距甚遠,風波險惡,睜眼望著,卻無法靠近。就當此時,船頭虞照站起身來,從身下取出一圈纜繩,運足氣力,呼地擲來。繩索長得出奇,飛蛇般射向陸漸,陸漸接個正著,奮起神力,大喝一聲,將四人連著舢板拖出漩渦,流星般駛向礁石。谷縝不由拍手贊道:「好法兒,誰想出來的?」
仙碧遠在舢板,笑這說:「是我,谷縝,你服不服?」谷縝蹺起大拇指,哈哈笑道:「服了,服了。」舢板須臾抵近,陸、谷二人齊齊跳上,腳方落地,耳邊忽聽虞照、左飛卿齊聲喝道:「當心!」
陸漸急急回頭,驚見萬歸藏不知何時,抽了一個無波無浪的空子,馭風逼近礁石,人尚未至,掌力已出。仙碧、寧凝慌忙擺槳,舢板蕩開數尺,萬歸藏掌力落空,「啵」的一聲,在船后濺起衝天白浪。萬歸藏又欲發掌,一排巨浪湧起,隔在雙方之間,眾人眼前一片碧藍白濁,天海人物都已不見。
待到浪頭回落,忽見萬歸藏濕淋淋地立在礁石頂端,舢板在這波浪起伏之際,遠去百步有餘。萬歸藏眉頭一擰,俯身抓裂一枚大石,「嗖」的一聲擲將過來,船上眾人見狀,紛紛運勁,嚴陣以待,不料那石塊尚隔十步,來勢忽衰,「撲通」一聲落入水裡。
眾人見萬歸藏如此不濟,心神稍懈,不料這當兒船底「咚」的一聲,多了一個窟窿,海水洶湧而入,頃刻灌了半船。眾人這才明白萬歸藏的伎倆,一時間驚怒交集。原來南方多水,江湖邊的小兒們最愛玩一種「打漂兒」的把戲,將尖薄瓦石以巧勁平射入水,瓦石速度奇快,入水之後並不沉沒,反而能借流水浮力,從水下跳躍而出,破空飛行一時,才又落入水裡。精通此技者,一彈發出,瓦石常能在水面五起五落、六起六落。萬歸藏心知直面射出,必被眾人合力阻攔,故而使出「打漂兒」的巧勁,詐使石塊入水,待到眾人懈怠,石塊卻又從船底突然跳起,將船底擊破。
陸漸慌忙脫下衣衫,堵住缺口,谷縝則是一邊大罵,一邊運轉水勁,將海水逼出舢板。饒是如此,這樣破底之船,再也經不起驚濤駭浪,海水去而復入,漂泊不久,就有沉沒之勢。
陸漸見勢不妙,換過仙碧照顧姚晴,自己持槳大力划水,將舢板向前劃出里許,竭力靠近石猴所在的那方礁石。不料相去十丈,波濤又惡,船里積水更多,舢板團團亂轉,眼看無法抵達。這時間,虞照騰地站起,將木槳交給陸漸,自將纜繩呼呼掄圓,大力擲出,纜繩在空中一甩,畫出一道圓弧,「啪」的一聲,繞上礁石,刷刷刷連纏兩圈。船上之人驚喜交集,齊聲歡呼,谷縝連聲贊道:「虞兄了得,虞兄了得!」虞照哈哈大笑,得意道:「這算什麼?老子在昆崙山下套野馬的時候,你還在媽懷裡吃奶呢!」仙碧啐道:「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染坊啦!」虞照笑道:「開染坊好啊,日後你就不愁沒衣服穿了。」仙碧道:「誰稀罕你的衣服,還不快些拖船?」虞照一笑,扯起繩索,靠近礁石。
眾人跳上礁石,谷縝看那石猴,足有真猴大小,鼻孔朝天,神態可掬,身後一根尾巴遙指西南。谷縝方自沉吟,忽聽仙碧說道:「舢板破了,載不了七個人,我們且留此地。陸漸、谷縝,你們帶晴丫頭先去。」谷縝、陸漸均是一愣,掃眼望去,左飛卿、虞照各各面露笑意,彷彿早已料到此時。陸漸忍不住道:「那怎麼成?留在此地,與等死有何分別?」
仙碧搖了搖頭,笑道:「好弟弟,你聽我說。當日出發之前,家母便有交代,倘若到了不得已的時候,我和阿照、飛卿都須捨棄性命,助你三人成功。再說了,你們找到潛龍之後,再來救我們,還不是一樣么?」
陸漸不禁咬著嘴唇,雙目泛紅,仙碧又轉過頭,向寧凝道:「寧姑娘,我三人奉了家母之命,你卻是無拘無束,你要去,我也不攔。」寧凝搖了搖頭,說道:「我和仙碧姐姐在一起,畢竟多一個人,出這水陣的機會就大一些。」仙碧聽得眼眶一熱,將寧凝摟入懷中,澀聲道:「好妹子。」
谷縝木然不語,站了一會兒,忽道:「陸漸,走吧。」陸漸身子一震,瞪著他道:「你……」谷縝道:「仙碧姐姐說得極是,咱們找到潛龍,再來救他們……」陸漸躊躇道:「若是找不到呢?」谷縝哈的一笑,大聲道:「若找不到,那必是沒有這個東西。」不由分說,拉著陸漸跳上舢板,向礁石上四人一抱拳,「諸位稍待,我去去就來。」
礁石上四人也齊齊抱拳,仙碧道:「二位保重。」虞照則笑道:「兄弟快去快回,你我再來大醉一場。」左飛卿笑而不語。寧凝欲要說話,話沒出口,兩行眼淚奪眶而出,盯著陸漸,眼前模糊一片,隱約看到二人駕船欲去,不知怎地,心中的情愫如地底熔岩噴薄而出,顫聲叫道:「陸漸……」
陸漸應聲回頭,寧凝淚如泉湧,大聲叫道:「你要好好的啊,一定……一定要回來……」陸漸聽到這話,嗓子微微一哽,只道:「寧姑娘,我……我……」寧凝卻再也忍耐不住,捂著臉背過身去,嬌軀顫抖,號啕痛哭。
陸漸胸中大慟,又叫一聲:「寧姑娘……」話未出口,谷縝扯他一把,低聲道:「大哥,早去早回。」陸漸聽了,忍淚含悲,扳起船槳,循那石猴尾巴指處,與谷縝齊心協力,向前駛去。
這一段航程順利得出奇,不但前方波濤馴服,船底還有一股絕大潛流,推送船隻向前行駛,谷縝喜不自勝,拍手笑道:「果然,果然……」回頭望去,萬歸藏不知何時又回到了之前的礁石上,手扶舢板,望著這邊,似乎拿不定主意。谷縝不禁大樂,笑道:「陸漸,老頭子這回可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先是破不了思禽祖師的八圖秘語,如今又受困於西崑崙的潛龍水陣,哈哈,這麼一來,算是徹底輸給兩位祖師爺啦!」
無形潛流推著小船如飛向前,曲曲折折繞了幾個彎兒,前方湧現一塊礁石,一尊石猴蹲在礁頂,似卧非卧,尾巴尖兒如蛇頭昂起,直指東方。谷縝到了礁石下方,掉船向東,果不其然,前方水勢緩和,船下潛力不絕,驚濤巨浪讓出一條通道,專供二人經過。
這麼一路駛去,石猴接連出現,或蹲或卧,或人立打望,或抱拳撒歡,每隻石猴神態各異,有如一個個路標,指引著這條小小舢板,在狂濤惡浪間忽東忽西,穿行不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