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暗涌（十九）

安雅態度很堅決地要求一起去。少年按慣例勸了一回，隨後欣然批准。她父親本想跟著照顧閨女，問題是響堂村的生活太過安逸，把這位前雜貨商變得心寬體闊跑不了遠路，最後只好讓自家五弟代勞。

見安家如此積極，宋里長也不得不有所表示。他先是牽來兩頭騾子馱雜物，接著又喊來三位還算健壯的子侄，囑咐這些後輩「好好聽官長話，別丟咱響堂村的人！」。少年沒跟他客氣，留下了騾子，以及彈藥、風乾肉、捕獸夾、獾油、火鐮、備用皮靴等補給，但卻謝絕了那幾位「有力青壯」。一來，他們滿臉都寫著不情願，二來，搜山又不是野餐，真用不了那麼多人。

於是乎，隊伍就這樣完成了編組。一行人旋即鑽進村西密林，在樹墩、雜草、藤蔓、灌木與各種枯枝爛葉之間，小心翼翼地開始了搜尋。當晚的月光非常明亮，伸出手來，連指甲邊上的倒刺都能看清。這對走路來說的確是件好事，但月亮實在太過殷勤，把鏟鏃上的閃爍襯得黯淡無比，反倒給搜山帶來不少麻煩。

為此，少年不僅給羽箭連灑三次孢子粉，而且還首次打開了秘密陶瓶。每走一段距離，他就會往道路前方拋灑些許「藥液」，靠著這種方法確定接下來的前進方向。

孢子粉，是他離京之前拿著腰牌，向衛尉寺堂而皇之要來的，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對付土無傷；陶瓶裝著的粘稠「藥液」，則是在商會解剖曹憨屍首時候，從頭皮底下刻意提取的。每當他拋灑粘液，方圓十丈乃至十五丈的範圍之內，便會瀰漫起一股刺鼻霉味，鏟鏃羽箭也會跟著劇烈閃爍；與此同時，樹榦、樹墩、草葉、藤蔓上面粘著的土無傷共生菌孢子，也會短暫地亮起藍綠磷光，雖然鬼氣森森，但的確讓人難以移開視線。

只要跟著磷光走，隊伍就絕對不會迷路。全憑這兩樣東西，搜山才沒變成漫無目的繞圈圈。當然，「藥液」的真相，除少年之外無人知情，就連安雅也沒能問出答案。他又不是傻瓜，給自己招麻煩的事鬼才去干……

月明星稀，梟聲連連，搜索隊伍跟在少年身後，越來越向西深入群山，一行人累了便休息，渴了便喝酪漿，除了偶爾需要砍斫荊棘開路，頭兩個時辰並未遇到太多麻煩。然而，禍事總會在不經意間糾纏過來，子夜時分，剛剛還無比靜謐的夜空，突然間間便變成了一鍋沸騰肉羹。

東、南、北，除去隊伍所在的位置，各個方向都傳來了悶雷似的銃響，回聲徘徊山谷，久久不肯停息。接下來，東北面的那娘山最先竄出火光，南、北乃至西面也出現了紅黃焰苗，眾多火舌隨風搖擺，貪婪地開始舔舐棕黑色天幕。

這些異變發生的時候，搜索隊伍正在輪班小憩。搖曳的紅光，不僅惹得眾人紛紛起身，更為他們的面孔鍍上一層陰沉血色。夏三、孟家駒、韓岩抄起刀矛火銃，急不可耐地把僱主護在中間，安雅與五叔也舉起了朴刀，緊張地等待著敵人現身。不過，一直到銃聲徹底消失，也沒有土無傷或者別的什麼東西衝過來，深林之中的搜索隊伍，只是毫無意義地站了近半時辰而已。

少年沒再耽擱，立刻下令繼續搜山。三位保鏢或謹慎或直接地提出了反對意見，但他們僱主一律拒絕接受。少年的這種態度，讓夏三等人在接下來的搜素過程中，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謹慎，他們不僅輕手輕腳地在樹榦之間穿行，生怕弄碎一片落葉，而且不約而同地閉上嘴巴，半個字眼都不肯出口。一路上，三位保鏢有好幾次大驚小怪地停下腳步，結果卻只是某人踩碎了蝸牛殼，或者驚動了出來覓食的黃鼠狼。

不過，也有那麼幾次，他們是真的聽到了某些動靜。安雅也察覺到了這些可疑聲響，在這個方面，她與三位護衛非常罕見地達成了一致。幾人趁休息的時候小聲商量，然後向少年委婉地提出了意見，希望「校侯官長」能注意一下隊伍的側後方向，那裡很可能藏著某些人或者某些物事，一直跟在後面暗中窺探。

少年倒是對此並不在意。「用不著擔心他們。」他把玩著腰牌，用一種異常輕鬆自若、完全不像的偽裝的語氣，對同行者們說道：

「某種意義上來說，有他們在，我們反倒會更加安全。」

他是在故弄玄虛。但有些時候，人就是得故弄玄虛。這些話沒有完全消除安雅的懷疑，三位保鏢也還是緊張不已，不過，那幾位尾隨者確實沒有做出敵對行為，沒過多久，就連聲音也變得微乎其微，幾近消失不見了。

與此同時，遠方的火光也陸續熄滅，銃炮之類更是沒了動靜。搜索隊伍又恢復了先前的節奏，繼續跟著磷光向前搜索，每時辰小休息半刻鐘，每兩個時辰一次小憩，而此行的目標也隨之變得越來越近，直到東方天空由深紫轉為淺白，濃密的晨霧渺渺升起……

在如此潮濕的早上，就算拋灑「藥液」，也不會有太明顯的效果。不過，少年也沒打算把瓶底那點存貨全部用光。他們目前這個宿營地，地面上石頭已經比黃土要多，再往西不遠，便是一座竹筍似的尖頂石峰，在黃土山茆之間顯得鶴立雞群。少年有一種預感，要找的東西就藏在這塊大石頭裡面，霧散之後，他們順著野獸踩出來的小道，直接走過去便是。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得拜訪一下安家人。有些情況，必須向懂行的本地人確認一下。

當少年撥開霧氣，走到泉眼所在的石縫邊緣時，安雅正從羊皮大背袋裡取出干梨，顯然是打算給苕華打打牙祭。棗紅馬嗅到甜香，就像小狗一樣快活地搖著尾巴，前蹄急不可耐地敲著草皮，圓溜溜的眼中滿是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