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壓寨夫人云喜喜
第7章壓寨夫人云喜喜
喜喜大氣不敢喘,可對面的人肯定已經看見他們。她勉力抓住他的手站起身,吃力地道:「好多人,你能贏嗎?」
火把的光映在墨白冷漠的眸中,他目光如炬:「能。只是那些人,不像是太子府的。」
「離得這麼遠,你怎麼看出不像的?」
「如果是太子派來的刺客,只會速戰速決,不會在對岸猶豫這麼久。」
喜喜恍然:「有道理。」
那邊數十支火把開始往這邊慢慢移動,隱隱還有兵器碰撞聲。喜喜不由得抓緊墨白的胳膊,屏氣瞧看。
墨白身形不動,佇立盯著。跨過山澗,距離拉近,那火把的光芒將來者身影映照得一清二楚。
來者衣著並不光鮮,搭配著實奇怪,粗布的衣衫卻配著綢緞長褲,綢緞上衣又配著粗布短褲,不倫不類,顯得有些滑稽。他拿刀的手上戴有玉扳指,但手卻很粗糙。
似乎是看見他們只有兩個人,為首一人大喊:「打劫!」
喜喜覺得頭疼,低聲道:「是山賊。」
墨白想了想,轉頭問躲在他身後的人:「你要不要做壓寨夫人?」
喜喜差點咬他一口:「你竟然想把我賣了去做壓寨夫人,咬你。」
「你做壓寨夫人,我做寨主。」
喜喜眨眼,然後就見壁壘成風,轉眼已經出現在那群山賊之中,他一掌拍出,直接將那為首的人震開。火把高拋,被修長的手穩穩接住,映得身影斜長,猶如冷麵閻王。
「……」這隻熊貓太帥了吧!
他氣勢逼人,一掌就把寨主拍得滿地打滾,看得眾山賊又驚又怕又不甘心。他們叫嚷著不敢上前,又不敢逃走。有膽大的大喝一聲壯膽,拿著火把做武器,朝墨白腦袋砸來。
墨白冷看一眼,依舊是身未動,抬手一揮,山賊還沒砸到他,就被掌氣硬生生轟開。
喜喜抹了一把冷汗——她總對他橫眉冷對,能活到現在真的太不容易了。
山賊也抹了一把冷汗,相覷一眼,齊齊跪下,高呼:「見過寨主!」
已成寨主的墨白淡定如常,想讓喜喜過來,誰想一回頭,卻見她也掙扎跪地,趴地高呼:「寨主千秋萬代,一統江湖。」
「……」
剛從城主失勢,轉眼就變成山大王,喜喜覺得江湖流傳著的一句話可以改成——跟著熊貓有肉吃。
從懸崖底被墨白抱進一線天,喜喜覺得人生有望,視線一直向上,自然而然將一路以來的險峻地勢收入眼底。這裡險山聚攏,上面自成一線,下面通道也只能容一輛馬車進入,確是攻守的好地方。要是布置妥當,阻礙追殺的刺客絕對不是問題。而且這裡的山路七拐八拐,看似是死路,卻走通了。看著小路可通,問了山賊,卻說那是死路。
穿過一線天,又行數十丈路,人聲開始喧鬧,是山寨居民。
墨白看看四下,目光微斂,說道:「我們兩人的消息,不許走漏,否則這裡將寸草不生。」
頭目臉上一變,忙顫聲答應,哆嗦著帶他們去自己住的地方,就趕緊退出去了。
山寨的房子搭建得亂七八糟的,有木屋有竹屋,離得近,湊在一起將路都堵得七拐八拐,布局凌亂。就連這頭目住的地方,也只是簡單的木屋一間,雖然大,但大得空曠,什麼擺飾也沒,一看就是個大老粗的屋子。
墨白把喜喜放在床上,說道:「消息沒走漏之前,你就在這裡養傷。」
「要是走漏了呢?」
「就去別的地方。」
「看來你是鐵了心要懲治太子了。」喜喜倒是不同情太子,差點害她沒命的人,她才不會同情。
一會兒墨白讓那頭目進來,開口便道:「這裡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你去虎口安排六人十二個時辰輪流看守放哨,再安排武藝精熟者五十人,沿途布置弓箭手。地勢平坦處,再埋伏擅長使槍者六十人。山寨大門也安排看守放哨,再……」
頭目越聽臉上神色越難看,可又不敢打斷,聽他不停歇地說著天書,臉已經憋成豬肝色。
特地放慢語速的墨白說完,卻見對方滿臉懵態,又見喜喜眨巴著眼看自己,他皺眉:「為什麼這麼看我?」
頭目顫聲:「我、我沒聽懂。」
話落,墨白就掃了他一記眼刀,嚇得他兩腿一軟,跪倒在地。他正要求饒,就見那姑娘撲哧一笑,擺手道:「你先下去吧,等會我跟你解釋一遍。」
頭目簡直求之不得,連忙道謝,起身要往外走,又聽她說道:「剛才我們也是自保,傷了你一掌,抱歉了,你快去上藥吧。」
墨白聞聲,不由看她。等那山賊出去,便問道:「你認識他?」
喜喜說道:「當然不認識。」
「那你為什麼這麼關心他?」
喜喜見他問得認真,不是故意在問,還莫名了片刻,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我們住人家的地方,還要靠他們保護,當然得道謝,況且他還是被你打傷的。」
墨白眸染淡漠:「他先要傷我們,我才動手,奪了他的寨主之位。而且就算他出手暗算,我也並不放在眼裡,根本無須這麼討好他們。」
哎呀,這人的心腸簡直是冷得跟冰川一般。發誓要將他暖化的喜喜捏了捏他的胳膊,耐心地道:「這不是討好……嗯,這麼說吧,你現在是寨主了對吧?那他們就是你的手下。你換個身份想想,如果這裡是墨城,你是城主,他們是白護衛他們,你會怎麼做?還會覺得是討好嗎?」
這個比方並不是墨白喜歡的,畢竟墨城以及墨家護衛無人可以替代。但細想之下,卻是淺顯易懂。
他終是點點頭,表示認同。
好不容易將這頭牛拽回正途來,喜喜又道:「方才你一口氣說那麼多攻守安排的事,要一個向來只會用武力解釋事情的人聽懂真是難事。他又不像是訓練有素的墨家人,見什麼人說什麼話。你啊,就是生在墨城長在墨城,被慣壞了。」
慣壞了?她還真敢說。墨白想,這大概就是用慣了寶劍,再用鈍劍,就用不慣了。這些事,他反倒不如她看得通透。
他忽然覺得這是一種互補。
想到「互補」二字,連他自己都微微感到意外。
喜喜見他又陷入了沉思,歪了腦袋從他下巴方向伸出,往上瞧看:「你在想什麼?」
突然靠近的面龐因蒼白之色添了幾分柔弱,卻又因滿眼靈氣而又顯得俏皮,明眸輕眨,都能從眼裡看見自己的臉。人就纏在身邊,不能輕易起身,但那腦袋似乎沒有縮回去的意思。他看不得,避不開,想了想,乾脆抬手,巴掌蓋臉,硬生生將她推開了。
被蓋住了臉的喜喜百般不願地嘀咕一聲:「不說就不說,也不用這麼粗魯吧。我就算再怎麼不像姑娘,可也是個姑娘。」
墨白沒搭理她,只是偏頭看了一眼,除了臉色不太好,活蹦亂跳的。
「剛才那安排布兵的事,明早我去跟他說吧。」
「嗯。」
聽他爽快答應,喜喜還覺得有些奇怪。
「你的傷怎麼樣了?」
「沒事,只是用的不是宋神醫配的草藥,效果差些。」折騰了一天,喜喜又困又累還渾身疼,肚子餓也不想吃了,只希望睡一覺傷痛能減輕些,於是說道,「我想睡覺了,你不睡嗎?」
「睡。」墨白在床邊正襟危坐,見她往裡挪,說道,「我睡房梁。」
喜喜抿抿嘴角:「不是娶定我了嗎?那就算同床共枕,又有什麼關係?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嗎?」
墨白微合雙眼:「一日沒成親,就一日不是夫妻,你的名聲就一日都不能敗壞。」
喜喜咋舌,這熊貓真是怪人,將她擄到墨城,帶她進京,眾目睽睽之下表明她的身份,看光她的身體給她敷傷口,種種事情她都以為他全然不在乎自己的名譽了。可現在他卻說這種話,她真想告訴他,喂,你早就把我的名聲毀啦!
可是……她想了想,大概在他眼裡,那些事根本就不是毀名聲的事。
他的想法,決不能用正常的思維去猜度。
喜喜輕嘆一口氣,認命了。
說他呆也不是,說他笨更不是,只是太不懂人情世故,果真是被墨城保護得太好,磨出了銳利稜角,少了幾分人情味。
墨白問道:「你嘆什麼氣?」
「我嘆又不能好好吃你豆腐。」
「……」
墨白一頓,屋外的布谷鳥叫聲傳入屋內,打破了這僵持的氣氛。
喜喜笑眼彎彎,盯著他:「給你敷藥的時候,身體真結實,我都想咬一口了。」
墨白的臉色漸漸難看起來,終於起身一步一步離開床邊。他房梁也不上了,一直退到門口,神隱了。
調戲成功的喜喜失聲一笑,還沒來得及好好笑一笑,就因笑的動作太大,扯動腹肌,全身傷口瞬間跟著疼了起來。
把傷口笑裂了的喜喜掙扎著喊了人進來,去叫墨白給她敷藥。誰想墨白為了躲開要咬他一口的好色之徒,躲遠了。
等他半夜親自和原來的寨主一起將山賊排兵布陣情況安排好回到屋裡,喜喜已經睡著。
哪怕是只剩一條沒受傷的腿,她也依舊有把被子踢開的本事。他俯身把被子給她蓋好,等他洗漱回來,那被子又被踢開了。
如果有繩子,他一定立刻綁了她。
他用被子把她裹緊,似乎是觸及了傷口,喜喜悶哼一聲,試圖翻身躲開。可這一扯動,傷口更痛,她立刻疼醒了。
然後她發現墨白正雙手撐在她左右兩側,正臉相看。她眨眨眼,默默地揪緊被子。墨白見她眼裡滿是誤會,如看色狼,也愣了愣:「不要誤會。」
喜喜瞪他:「我不傻。」
「可以光明正大做的事我為什麼要偷偷做?」
「我說了我不傻。」
墨白直起身,見她還是一副瞧色狼的模樣,解釋無用,伸手拉過被子,往她臉上一蓋:「睡覺。」
喜喜掀開被子:「你心虛。」
話落,又見他忽然轉身,面上緊繃,一雙眸子緊盯,讓喜喜覺得他周身是危險氣息。想到他一掌就把山大王轟開了,喜喜咽了咽唾沫,緩緩地拉被子蓋好蒙住頭:「晚安。」
無賴多疑又聰明任性,卻又太識時務,墨白髮現他對這種脾氣竟然能忍,越發覺得不可思議了。他又看了好一會兒這根牆頭草,抿抿嘴角,最後還是將燈滅了,睡覺。
早飯是胡蘿蔔粥,還加了點肉末。看見胡蘿蔔喜喜就想起她家兔爺,吃了兩口,嘴裡溢滿甜甜的胡蘿蔔味。
喜喜有點吃不下去了,問他:「不知道兔爺怎麼樣了,它出生一個月我就把它抱回了家,除了被你挾持過兩次,就一直形影不離。」
墨白看她一眼,說得好像他去挾持她的兔子跟她無關一樣:「等會我去採藥,你不要亂走。」
「不亂走,我就搬張小板凳在門口曬太陽。」
墨白本來想說不行,見她一臉要發霉的模樣,也沒再說。
等墨白走了,喜喜就搬了板凳去門口,結果竟然是陰天,別說沒見太陽,吹了一會兒陰風竟然還下起雨來。喜喜仰頭看著陰暗天穹,憤懣地道:「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她拎著小凳子進屋,又回頭看了看對面的山巒,也不知道墨白帶傘沒。他這麼聰明,看見天色不對,應該帶了吧。
許是走動了,又觸及傷口,喜喜從鏡子前經過,銅鏡里的臉色並不好,唇白如紙,眼窩深陷。她回到床上,躺下靜養。聽著外面越來越大的雨聲,她漸漸入了夢境。
「吱呀。」
木門打開,旋轉摩擦帶出不能阻止的開門聲。喜喜驀地驚醒,睜眼偏頭,屋裡微暗,像是已經入了黃昏。墨白由遠及近,走到床邊,沒有坐下。只是周身撲來的雨水氣味還是讓喜喜聞到了,認真看去,一手還拿著葯簍子的墨白從頭到腳,竟都被水浸濕了。看慣了他平時的模樣,如今濕衣貼身,總覺哪裡不對勁。
墨白見她醒來,轉身要走,還沒跨步,就覺衣袖被人拽住。他回身看去,那病秧子已經掙扎著起身,將他拉到床邊。隨後見她跪坐在床上,伸手拿了干帕,正疑惑她要做什麼,那干帕已半蓋在他頭上,頭髮被那素手抓著帕子揉搓起來。
喜喜想打趣他笨死了,下雨也不躲一下。可轉念一想,他是為她採藥去了。這種事明明可以交給山賊做的,或許是因為她說過,葯不是宋神醫配的,藥效差很多。
這麼一想,她笑不出來了。
因為她清楚,她似乎更喜歡他了。
唉,喜歡上一隻不會輕易敞開心扉的熊貓,實在不是什麼好事。
她手上的動作很輕,擦拭得很認真,先將額頭濕發擦乾,免得發梢雨水滴落在他眼裡,再往後面擦拭,免得雨水滾落後背。她動作輕柔而體貼,墨白都感受得到。
外面陰雨連綿,天色陰沉,屋內光照不佳,卻正好緩解了彼此的尷尬。
他定身不動,任由她揉搓濕發。鼻尖隱約飄來濃郁藥味,他才發現視線所及之處,是女子十分美好的地方。
他忽然明白過來她接連兩次問自己她像不像木板是什麼意思。
正因為明白了,那讓人不能平靜心緒的想法便紛紛冒了出來,完全無法壓下。
察覺到眼前人呼吸起了變化,喜喜才鬆開手,帕子還擱在他腦袋上,歪了腦袋看他。那像醉酒的臉入了眼裡,她吃驚:「你臉怎麼這麼紅?不會是淋雨生病了吧?」
素凈白嫩的手捂在臉上,墨白面上一僵。
喜喜驚呼:「真燙。」
少女美麗的面龐映入了眼底,如水雙眸,哪怕是在陰暗的屋內也看得清楚。墨白閉上眼,握了她的手拿下:「沒什麼。」
喜喜翻滾下床,火速穿好鞋:「你先換衣服,我去煮薑湯。」
看著她大步走開,沒有小家碧玉的模樣,也沒有大家閨秀的姿態,這跟墨白所想過的墨家主母完全不一樣。
只是,好像也沒有什麼問題。
薑湯易熬,一會兒喜喜就端了一大碗過來。手不得空,她喊了一聲打過招呼,就用腳踢開門,然後就見墨白那似乎比她還要白凈的背落到眼裡,後背結實沒有半分贅肉,看得喜喜心裡狠狠地蕩漾了一下——真該早點進來的,或許就能看見他全身了,失誤。
她不動聲色把薑湯放到桌上,喊他過來吃。見衣服放在地上,她俯身拾起準備交給別人洗了。墨白聞聲轉身說了句「等等」,伸手從衣服里拿出一塊玉佩,正是喜喜見過的龍紋玉佩。
之前沒有仔細看過,只知道是龍紋。現在見他拿在手上,細心瞧看,隱約覺得那鏤空紋路十分眼熟。
墨白見她抱著衣服不走,說道:「衣服濕了,小心等會要把你的衣服也給沾濕了。」
「哦。」喜喜回過神,把衣服拿給山寨頭子喊來伺候的婦人,回到房裡,那穿著粗布衣衫的墨白正坐在桌前喝薑湯。
哪怕他只是穿著一件褐色長衫,也絲毫不讓人覺得俗氣難看。果然人長得好看穿什麼都好看,她低頭看看自己,也是樸素的布衣裙,不會像丫鬟吧?
墨白沒有將玉佩收回身上,根本就沒有地方可藏。喜喜走到桌前,那玉佩正放在桌上,因此也看得更加清楚,越看越覺眼熟。
她摸出自己的鳳紋玉佩,突然一愣,手僵在半空。
已喝了半碗薑湯的墨白也察覺到喜喜愣神,抬眼看去,見她手裡拿著鳳紋玉佩,微微一頓,沒有開口。
喜喜緩緩將玉佩照著那龍紋玉佩複雜的鏤空放去,手剛鬆開,兩塊相碰的玉佩就完全交合在一起,紋路無阻礙,彷彿一體。原本因龍鬚細碎的一邊,已被鳳尾填充。原本鳥喙尖銳之處,也被龍尾嵌入。填了彼此空隙,變成一個完整玉佩。
這兩者,根本就是以同一塊已成形的玉石再由能工巧匠雕刻而成的。
「墨白……」喜喜抬頭看他,見他視線也落在自己臉上,問道,「這塊玉佩一定是你太爺爺留下的吧?」
墨白點了點頭。
喜喜手一抖,差點哭了。她幾乎忘了自己的太爺爺是天下第一神偷,還專門愛偷墨城的東西。這玉佩如此吻合,她用腳趾想想都知道是太爺爺把人家的寶貝偷了一半。可太爺爺還把它當傳家寶留下來,坑曾孫女呀這是……她哽咽:「對不起,現在物歸原主。」
墨白皺眉:「嗯?」
喜喜苦著臉道:「鳳紋玉佩是我太爺爺拿走的。」
墨白面色平靜:「嗯,我知道。」
喜喜的臉憋成了豬肝色:「你知道你還不一掌轟了我。」
墨白終於感覺到了不對,狐疑:「你以為是什麼?」
「我太爺爺偷了你家東西。」
墨白抿抿嘴角,那欲言又止的模樣看得喜喜瞪大眼:「你剛才是不是想罵人?」
「是。」他拿起已成一塊的玉佩,又看看抖成篩子的喜喜,說道,「這本來就是你太爺爺的東西。」
喜喜眨眨眼,清醒過來,發怒拍桌:「原來是你們偷我家的東西。」
「……」這人大事聰明小事糊塗,真想看看她腦子裡是不是塞了一半稻草一半珍珠,墨白看了她好一會兒,「你的家人沒跟你提過玉佩的事?」
「沒有,太爺爺在我沒出世的時候就過世了。後來鎮上鬧瘟疫,爹娘也……」喜喜沒往下說,只是說道,「不用安慰我,都兩年了。」
兩年?可她不過十七歲,那就是說,才十五歲的她就一個人過了。難怪她性子有時那樣狠,有時卻那樣柔弱。墨白握了她的手,將玉佩放在她手上。那手還稍微有些涼,涼得他想握在掌心暖暖。
「這玉佩,是當年你太爺爺和我太爺爺,為後代定娃娃親用的信物。」
「娃娃親?」喜喜訝異,見他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而且結合她被他綁架所說過的關鍵話,仔細串聯,一句話就將全部線索都聯合在一起,一句話就將全部破綻都消除了,「你知不知道我太爺爺是妙手空空?」
「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他最大的樂趣就是偷你們墨城的東西,把你們墨城鬧得雞犬不寧。」
「知道。」
喜喜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她忽然明白過來:「難道這個江湖版本不對?」
話落,喜喜就覺得墨白看她的眼神終於不像一頭笨熊了,看來她猜對了。
墨白緩聲說道:「只是對了一半,前面沒有說錯,但後來兩人經過一番較量,英雄敬英雄,彼此相惜。太爺爺便想和你家定親,但你太爺爺覺得自己是盜賊,怕墨城落下罵名,不願答應。後來被纏得不行,我太爺爺終於答應了。但當時墨家和雲家生的都是男孩,因此約定日後定親。可沒想到,到了孫輩依舊都是男童。我出世的時候,長輩以為約定又要延遲,沒想到五年後,雲家生了女兒。」
喜喜恍然:「我?」
「嗯。我太爺爺過世后,你太爺爺也隱退了。我曾想,或許是因為好友過世,江湖無伴。又或許是想將盜賊身份藏匿,為後代留下清白家世。」
喜喜一時默然。作為曾經令天下人聞之色變的神偷,要金盆洗手談何容易,可太爺爺卻做到了,遠離了喧囂,隱居在小鎮中。為了好友,也為了和好友之間的約定。要讓後代以清清白白的身世嫁給墨家人,成為無瑕白雲的雲家,不願墨家真的沾上半點「墨」。
如今她才明白太爺爺的心意,明白墨白為什麼這麼堅持要娶她。
延續了四代的心愿,終於可以讓他們兩人實現。
喜喜敬佩墨家遵守承諾的決心,可是……她為曾祖父一輩的友情感動,但卻沒有辦法開心。無疑她喜歡墨白,但想到墨白是為了使命而來,就不舒服。
他不是因為喜歡她才和她成親,只是因為長輩之命。
「墨白。」喜喜看著眼前人目如朗星,品貌非凡,的確是良人之貌,但她卻想問清楚,「你想娶我嗎?」
她問得直接,讓墨白有些意外:「嗯。」
「是你想,還是因為長輩之命才想?」
墨白眉頭微攏:「這有什麼區別?」他稍稍一頓,本不想說,可到底還是說了,「我會娶你的,毋庸置疑。」
這是兩人第一次彼此袒露心扉,有些小心翼翼,但喜喜知道,對墨白來說,已經很難得。
她笑了笑:「既然這樣,那我們解除婚約吧。你讓我回家,然後你再好好來跟我說話,跟我培養感情吧,不要再用綁的法子,也不要將我綁在身邊。」
墨白聽不懂:「為什麼?為什麼要弄得這麼麻煩?」
喜喜暗嘆,他果然還是不懂。少了那個過程,其實很多東西都失去了。比如尊重,比如先相知,再相愛,才能真正地敞開心扉。
墨白見她面露疲憊之色,伸手要探她額頭,怕她生病。手還沒碰到,就見她眨著眼睛說道:「墨白,我喜歡你。」
手停在半空,墨白一動不動,有些愣神。
當面對他說喜歡的姑娘從來都不少,可卻沒一個讓他覺得心會亂撞胸腔的。
「雖然還沒喜歡到可以生死相許的程度,不過也算是很喜歡了。你不想隨我的性子重來,那就算了,婚約也不解除了。但我希望你也不要把我當作局外人,我也想了解你,跟你分擔一些事情。我不想做因婚約而成為墨家夫人的雲喜喜,我嫁的是你,不是墨家長輩的約定。」
繞來繞去,在墨白心裡,其實並沒有差別。他只想到姑娘家的心思果然跟男子不同,但實在無法理解。此時他才覺得屋頂上隨時趴著兩個碎碎念的人有多重要,但他們現在應該正在讓太子焦頭爛額中。
那來報信的人,應該快來了。
喜喜見他沒有答話,似乎想其他事情去了,默了默,沒有再說話。
夜幕完全壓下,昏黑的屋內無聲,唯有外面雨聲淅瀝,從屋檐滾落成珠,敲擊著地上的石頭。
糾纏在心的心結未開,喜喜喝了幾口茶澆滅心底的煩躁之火,火沒澆滅,倒是半夜內急,憋得不行。睡得美美的再起身實在是痛苦的事,可又實在忍不住了,終於半眯著眼去摸鞋。
她剛有動作,「梁上君子」就問道:「怎麼了?」
「內急。」喜喜以為說內急他就會繼續睡了,誰想他竟翻身下來,看得她小肚子一抽,「你幹嗎?」
「陪你去。」
喜喜臉一紅,將他推開:「不許跟!」
墨白不解,他又不跟著進去,只是在外面站著。她不是挺怕黑的嗎?
女人果然是太難懂了。
他搖搖頭,想到茅廁離這兒不遠,便站在門口往那方向看。
半夜雨已經停了,地面濕潤,她踩泥而行的聲音聽得分外清楚。墨白倚在門柱上聽著,才想起宋神醫說過的,喜歡一個人,連她哭的樣子都覺好看,她哼一聲都覺像樂曲。
以前聽見他說這話,墨白覺得他身為神醫,卻不給自己開藥治病,枉為神醫。
現在他好像有點懂了。嗯,回去就給宋神醫加工錢。
喜喜已經到了茅廁門口,猶如見到曙光,心花怒放。她打開茅廁木門,卻見裡面蹲著一團小黑影。門一開,黑暗中一對亮眸也抬頭盯來,看得她毛骨悚然,不住尖叫。
那團黑影也慌了神,跳起來要扒茅廁逃跑。
喜喜連退三步,腳下一絆,整個身體往後面倒去。她腦袋剛順勢揚起,就覺有疾風掠來,將她托住,攬進懷中。她緊抓墨白衣裳,哆哆嗦嗦往後面指:「有鬼。」
山寨眾人也被驚叫聲吵醒,紛紛起身,轉眼就舉著火把到了跟前。
像是感覺到了外面的危險,茅廁里頓時沒了動靜。
墨白示意舉著火把的眾人去查看,眾人小心地靠前,火光一照,躲在裡面的人就現出原形了,竟是個十一二歲的男童。
男童大喊一聲撲向眾人,勇氣可嘉,奈何力氣太小,這一撞就像魚兒衝進了漁網裡,被抓了個正著。他大叫道:「放開我,放開我,你們不能綁架我,這是犯法的。」
喜喜見他小臉凍得有些紫,想來是山上冷,又下了雨,躲在這裡的時候硬生生凍的。她上前把抓住他的手挪開,護在身後,朝眾人說道:「你們竟然綁孩子,還有沒有王法了?」
眾人面面相覷,有膽大的低聲道:「我們是山賊呀,您是山賊頭子的夫人呀。」
喜喜這才回過神:「對哦,我可是壓寨夫人啊。」
墨白耐著性子道:「跟我回去。」
「可是他們綁人,被人綁的滋味可不好受。」
話有點酸,還帶了刺,墨白髮現她還對自己讓人綁了她來墨城的事耿耿於懷:「山賊不綁人要贖金,你要他們怎麼活?」
「倒也是。」喜喜摸摸那孩子的頭,「我沒有辦法救你了,等你爹娘帶贖金來吧。」
男童本以為抓到救命稻草,沒想到不過片刻就被拋棄,滿眼的希望變成絕望:「姐姐……」
喜喜心軟:「你們都回去睡吧,今晚我看著他。」
眾人見墨白沒有反對,也懶得理會她要做什麼,各自回去睡覺了。
喜喜拉著男童進屋,想給他倒杯熱茶喝,剛放手,就見他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根小尖棍子,抵在她的腰上,顫聲道:「不許動,送我下山,我就放了你!」
墨白見狀,覺得男童要大事不妙了。
果然,喜喜一把抓住男童的手,另一隻手往他腦袋上敲了一記:「刀子都戳不死我,就拿這破棍子還想戳我,你這是好心當作驢肝肺是吧。你給我過來,我要把你綁在馬桶上凍一晚上,讓你清醒清醒,讓你懂得什麼是忘恩負義的下場。」
男童拗不過她,「哇」的一聲哭了:「你、你是山賊老大的夫人,他們是這麼說的。是你綁了我來,憑什麼說我忘恩負義,明明你才是壞人,壞人。」
喜喜哭笑不得,這件事的確很難解釋呀。折騰太久,消耗了她上半夜養精蓄銳的精神,她坐下身,有氣無力地道:「墨白,你善後吧。」
「自己惹的事,自己處理。」
男童哭得凄慘,喜喜都要聞之落淚了:「嗚嗚,墨白……熊貓……」
墨白臉一黑:「夠了。」
「哦。」
墨白冷冷地瞧一眼男童,號哭的聲音立即像關上了閘門,聽不見了。墨白回頭,雲淡風輕地道:「解決了。」
喜喜:「……」她第一次發現把眼神練得兇狠點是有用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