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讖語
第13章讖語
誠如以前對魏光陰所言。
但凡我心情不好,就要給劉大壯打電話,要他陪我出來吃小龍蝦。
儘管,他是個賤人,什麼重要的事情都不會和我商量,還總喜歡聽從自己天馬行空的臆斷,整顆心也都偏向少女程穗晚,可……我只有這麼一個肯陪我吃小龍蝦的朋友了啊。
接到我電話,丫來得很快,還拖上了好淑女,因為我曾經說,看見劉大壯與好淑女同框的畫面,就叫人忍不住想起「小美好」三個字。
為什麼吶?我也不清楚。
明明並非兩情相悅的男女,卻總能讓我回憶起最純白青蔥的高中歲月。
那時,我也喜歡黏在魏光陰背後,不管他做出多麼冷淡的表情。曾幾何時,我以為守得雲開見月明,卻原來,不過痴心妄想而已。
小龍蝦照例三份起上,卻因為剛出院的緣故,不能太辣,不夠過癮,乾脆罔顧好淑女的阻攔,要老闆上半打啤酒助興。
我擺明心情欠奉買醉來的,好淑女如何勸得住?偏偏劉大壯也是個經不住煽動的角色,我一提程穗晚三個字,他立馬莎士比亞附身似地,悲情難敵,仰頭半瓶啤酒就下了肚。
要不怎麼說,就喜歡和他吃小龍蝦!因為夠豪爽。
又一個冬天蓄勢待發地要降臨,好淑女裹了外套,一會兒勸劉大壯,一會兒勸我。
「劉維,你別喝了行么?破事兒往心裡擱不是你的風格啊。你再喝下去,程程姐又得進醫院了。」
「天啦嚕,程程姐,你慢點兒啊,本來酒量也就那樣兒,和他逞什麼能?」
整晚就聽見她啰啰嗦嗦,恨不得塞兩個龍蝦進她嘴裡。
夜越深,空氣越冷,我酒勁上頭,被風一吹,打了個哆嗦,忽然開始哭,「唉,好冷啊,怎麼這麼冷。」這是我已經喝醉的表現,劉大壯十分上道,借著最後一絲清醒,曲指敲了敲我的腦門,「來,開始既定流程,打我。」
知道為什麼只有劉大壯肯陪我喝酒吃小龍蝦了嗎?因為我喝醉就打人。上海那回,也不知靠著多驚人的意志力,才沒對魏光陰下手……
可今晚,我也沒對劉維下手。
我只知道嗚嗚嗚地哭,剛開始哭訴我媽不要我,後來哭訴魏光陰不要我,最後說,「蒼天吶,居然連葉慎尋也不要我了。」好像潛意識裡,我想過被任何人拋棄,卻唯獨沒有他。
這樣的自信,也不知何時植入腦海的。興許,從他給我發的那張自拍開始……
聽我反反覆復念叨,葉慎尋是說話不算數的魂淡,明明說保護我,真需要他的時候,人呢?!為了趕緊解脫,好淑女立馬掏出我的手機,給通訊錄上一個惡魔頭像的人打過去。
「喂,葉總嗎?那個、程程姐喝醉了,在東桐路第一家大排檔……」
話沒完,那頭猛地掛了電話。
聽見滴滴滴的忙音,我霎時哭不出來,腔一閉,仰頭又喝了大半瓶。
沒過多久,在好淑女的奪命連環扣下,葉慎尋終究是來了,臉色和夜色一樣墨黑。
「先送你們回去吧。」他扭頭朝劉大壯與好淑女說。
劉大壯有心要醉,比我好不到哪裡去,好淑女吃力地扶著他,也就不再矯情了,「謝謝葉總。」
上了車,我搖搖欲晃坐在副駕駛,好淑女陪著劉大壯坐後面。
葉慎尋刻意將車開得很慢,不至於難受,孰料後座那一米八的男孩突然昂著脖子,開始唱《死了都要愛》。
「死了……都要愛!不哭到微笑不痛快!感情多深,只有這樣,才足夠表白!」
然後,我也跟著他唱,「死了!都要愛!不淋漓盡致不痛快!發會雪白!土會掩埋!思念不腐壞!」
我能感覺出,葉慎尋很想丟下我們撒手不管。但此刻,我已無心顧忌他的表情啊心理狀態啊什麼的,我只知道,這樣吼一吼,心裡痛快。
為阻止我們繼續鬼哭狼嚎,葉慎尋刻意甩方向盤,令我兩飄了飄,卻合了劉大壯的意。
他上半身飄到我的方向,探著腦袋吐著粗氣問我,「改改,我兩歌唱得這麼好,不如組個組合唄?」我跟小鴨子似地鼓掌,「好呀好呀,組合名兒叫什麼好?」
「唔,既然有個叫信的,那我們叫愛信不信吧!」
太有內涵了,好喜歡,當即一拍即合。
語畢,劉大壯這才注意到好淑女,伸出戳了戳女孩白生生的額頭說,「誒,那這個怎麼辦?」好淑女苦笑,枉她名牌大學畢業,在學校面對眾人的追求自視甚高,最終竟淪落到陪著說酒話的境地。
「我?我就算了,我比較喜歡當觀眾。以後你們愛信不信組合開巡迴演唱會,我鐵定第一個買票。」
突然,劉維傾身,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來吧,我的第一粉絲。」
猶記女孩當日的表情,從驚詫之極,到逐漸平靜,最終安然帶笑。她嘴角那對淺淺酒窩,盛著春的雨,長出兩顆最相思的紅豆。可惜,無人珍惜。
送完他倆,葉慎尋才將我送回小公寓。
明明只來過一次,他卻輕車熟路地找到開關,啪一聲亮后,將我扔到床上。
整個過程,這位葉公子就像自己多高貴似地,單一隻手扶我,間中搭配特別嫌棄的表情。
待我四仰八叉倒上床,卻見葉慎尋要走,不知哪兒來的勇氣,鯉魚打挺躍起,猛地拽住他西服外套往身前一扯,怨婦般質問,「有什麼不滿意你說?用不著擺這幅勉強的嘴臉。要是勉強,你大可不來,沒人求著你!」
葉慎尋沒有防備,被我一拉,卻手滑沒拽穩,整個人因慣性而撞到衣櫃,後腦勺立時微微腫起,眼底眸色倏深,是要發火的預兆。
見傷了人,我咬唇,低了氣焰,卻還想摘清自己的罪過。
「誰叫你老是喜歡抄著手?今天乾脆還放進西服口袋,深怕碰到我似地。你要是這麼討厭我,直接告訴我,從此橋歸橋路歸路,我發誓,再也不會麻煩您。」
見我發瘋,男子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片刻,他刷地從西裝外套抽出一直藏著的右手,然後將一坨黃色的東西摔到我面前,表情尷尬又怒極。沒等我看清,黃色已啪啪裂成小塊,清冽香甜的味道竄進鼻腔。
定睛,發現是半塊切好的鳳梨,用白色筷子攢著。
畫面一時有些宕機,葉慎尋捂著後腦勺,四平八穩地站在床邊瞧著我,眼色烈得恨不能鑿出個洞。他記得我喜歡吃鳳梨,路過鬧市街時忍不住停下來,買了一串。可畢竟我兩正冷戰呢,他想想覺得此時給我買吃的不合適,於是送也不對,丟掉也不想,才有了這尷尬一幕。可瞬間,我不想再對他發脾氣了。
錯愕中咬到舌頭的我,很快鎮定下來,心尖兒不自覺掛上絲絲竊喜,佯裝沒事人般地盤腿而坐,撿起碎成兩塊的鳳梨,安安靜靜掰進嘴裡慢慢品嘗,「這麼甜,也是沒誰了。」竭盡所能誇獎他。
爾後我想起什麼,嗖地從跳下床,當著他的面將相框暗扣打開,取出照片兒,再上躥下跳地翻出這位公子的錢夾,原封不動塞了進去。
見狀,葉慎尋怒極生笑,「誰告訴你我要放錢包的?」
「那放哪兒?我幫你啊。」我一臉懇切,他卻說想毀屍滅跡,「你的擔憂也不是沒道理,叫別人見了,真以為咱兩有什麼不可告人關係似地,不知您家裡有沒有備剪刀?」
說著,就要伸手拿照片兒,我即刻猛虎撲食飛了上去,制止他的行為,萬分討好地笑。
「我們兩的關係?是不可告人啊!雖然沒走心,可至少走腎,難道不是嗎?!」
葉慎尋的面色這才稍霽,輕蔑地瞧了我一眼,不著痕迹地將錢包收起來,食指往我腦門中央重重一點,「看你這虎虎生風的架勢,估計不用像上次那樣掛急診了,趕緊洗澡睡覺吧。」
我條件反射,「那你呢?」
門口的人抄手,回頭,「你的意思,是想留我過夜?就這麼吃不得虧,給我一個腎也要物盡其用?」
「啊呸!」我被羞到沒禮貌地啐一口,「我生怕你不走,毀我清譽!」
他閑閑地偏了下腦袋,「那我倒是不走了。你硬要把照片放我錢包,毀了我的清白,毀你一次,不過分吧?」說著,開始朝床邊靠近。
見葉慎尋神色不像開玩笑,我立馬趔趄著後退幾步,認慫,「好、好男不和女斗。」熟知他直接越過我,打開衣櫃開始翻找多餘的被子。
「怎麼,不同床共枕你不開心?」
他終於找到床薄的,回過身來繼續揶揄,我扭捏得緊,「不是,您要真想留,我可以睡沙發。但我想說,我的床只長一米八,您睡著可能……」
話沒完,男子眼帘扇了扇,「誰告訴你我要睡床?」語畢,抱著薄被正人君子地去了客廳,往沙發上扔去。
其實,我知道葉慎尋是怕我半夜出問題,才考慮半晌決定留下。
別問我為什麼知道,女人的直覺並非說來玩玩。可天氣已轉涼,室內溫度也低,沙發夠長,卻過於窄,當下有些不忍心,「我的身體我最清楚,今晚喝的是啤酒,不像洋酒那麼辣,不會有問題,你大可以回家去。」
再說,我現在被他那串鳳梨給震得,酒醒了大半。
葉慎尋鳳目一促,拒絕了我,「睡吧。」他說,乾脆利落倒上沙發。
私密空間多個人,連空氣都變得詭異。我翻來覆去,心底莫名發慌,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著。
沒成想,第二天便有小報消息,拍到葉慎尋的車在我們小區內停了整晚,緋聞甚囂塵上,大家都猜測是哪位姑娘得葉家長公子寵幸。更有甚者,不知從哪兒找來幾張PS照片,說此女住A樓A號,兩人昨夜火熱纏綿BALBLA……還有窗帘影作證啥的,啼笑皆非。
當然,謠言止於智者。但深陷愛情和嫉妒的女人,永遠不是智者。
解冉瞧著照片,再看看小區地址,面前的早餐頓時索然無味,美眸驟緊。她的指甲剛修過,圓潤地泛著白,此刻卻生生將報紙挖出個洞,自言自語。
「程、改、改。你為什麼……老是要和我作對?」
分明她與葉慎尋已經有進展,畢竟多年情誼不可小覷。她再任性,甚至在盛杉的問題上惹了禍,他不照樣將自己護著?假以時日,那個男人的心再回到自己身上,並非難事。可偏有人要,橫插一腳。
解綾從旋轉樓梯緩緩步下,發現同父異母的妹妹周身都漫著火氣,又瞟了眼新鮮出爐的墨字,禁不住笑了笑,「我道屋子裡怎麼一個傭人都沒有,敢情解大小姐心情不美麗?」
她是解明棟的私生女兒,幾年前因為解老先生年紀大了,隨時面臨作古境地,才同意將她接回解家團聚。不過,雖然解綾比解冉大出一兩歲,在人前,解冉才是正宗的大小姐,這點無可置疑。
「姐姐你啊,也好不到哪裡去。」聽出嘲諷,解冉忍了口氣,重新拿起餐刀,佯裝漫不經心,「我再不濟,也沒被誰公開玩弄過,你可是將解家的臉丟大發了。當初死活要嫁給周印,結果怎樣?不照樣被拋棄。」
論忍耐,才是解綾最擅長的事。當年母親抑鬱而終,她剜了心,才答應回解家,不過為打入敵人內部,將解家攪得雞犬不寧。原以為,她和周印不過利益所趨,各取所需。但真正婚禮前夕,她才發現,不是那樣的。
曾經的大學校園,斯文男子找到自己,盈盈一笑,「喜不喜歡種花?」
「不喜歡。」
「為什麼?」
「會凋謝。」
因為懼怕結束,所以避免開始。他卻面色生風,眉梢揚得更厲害,「送你朵永不凋謝的怎樣?」
當然,周印並沒真送她花。他所謂的永不凋謝,是利用這段婚約,將她安插進解氏心臟,為著共同目標攜手。只有利益,才是永恆的主旋律。後來,雖然婚約解除,解綾卻因在集團表現優異,也得了解明棟賞識,爬到更好位置。
可時至今日回首,她懷念的,竟不過和那人在公寓樓頂,三杯兩盞淡茶。但這樣的機會,因為那個叫盛杉的女孩,不會再有。
「你說,我們姐妹難道前世欠了那兩人?最想擁有的,都得不到。」
解綾走近,在解冉對面落座,盡量控制胸腔翻滾的巨浪,不出聲響。
解冉呢,看她不食煙火鹹淡皆宜的模樣,憋不住了,當即努嘴笑道,「姐姐這副模樣叫外人看去,還真以為我能欺負得了你?別逗了,論心機,我可不敵你萬分之一。在商,你說服劉柄陷害魏光陰,表面幫著周印,實際不過將髒水往慎周潑,好叫雙方都沒心思管其他小業務,解家跟在後頭撿了多少便宜?否則,你以為父親會讓你坐上副總的位置?至於私嘛……」
「挑起兩方矛盾,必要時刻,你站出來,裝作周印最堅強的後盾。嘖嘖,厲害。」
不知她從哪兒得到的消息,解綾眉峰一斜,頓時冷凝。
解冉拍拍手中的麵包屑,「你以為我不管公司業務,下面人就不認我這個大小姐?說到底,人都是先入為主的。但沒關係,在我心裡,我們是真正的一家人。你看,流著相同的血,還擁有幾近相同的敵人,不聯手,實在說不過去。」
話畢,解冉唇角的笑意更明顯,「最初你回家,我年輕氣盛不懂事,希望姐姐見諒。如今為表誠意和解,做妹妹的,先送姐姐一點見面禮。」說完轉身上樓,再下時,手中已多了一個U盤樣的玩意。
見解綾狐疑打量,年輕女子纖細的手指有規律地敲著桌面,下讖語般。
「我保證,裡面的東西一旦暴露,任她盛杉萬千風光,也永不能進周家大門。」
似乎猜到U盤裡有什麼東西,解綾明眸一轉,遙望院中,霜氣四溢。
冬真的來了。
不知葉慎尋用了什麼法子,環保工程的項目兜兜轉轉又回到魏氏手裡,依舊何淵負責接洽。
按照約定,合同一簽,魏光陰那邊會立即撤銷對我母親的控訴。
齊悅英釋放當日,我早早穿戴規整,甚至畫唇描眉等在看守所外,想給她煥然一新的感覺。因為,她總嫌棄我不夠漂亮端莊。可臨近中午,我也沒等到那抹清瘦卻鏗鏘的身影。
殊不知那日清晨,她早已同魏光陰會了面。
「先生,齊女士來電話,說想見您。」
魏光陰正仰頭吃藥,何伯忽地走近道,導致青年吃藥的動作頓了頓。
看守所內。
「我以為,我們該是永不相見的關係。」
隔著薄薄一張牆,魏光陰表情默然,反倒齊悅英瞧見他寂寂的模樣,心情頗好。
她說,「別不高興,我請你來,就是想告訴你,勸勸那小傻子吧,叫她別費盡心機保我出去了。反正過不久,應該會再進來的,省得來回跑,麻煩。」
饒是聰靈如魏光陰,當下也沒理解她話中意思。直到齊悅英綰了綰頭髮,突然若有所指問,「那位一直幫你做心理理療的黎醫生,最近找不到了吧?」
怔忡只是幾秒,魏光陰當即明白了什麼,從桌腳下用力拔出腿,氣勢洶洶靠近玻璃牆,「我的葯,你動過手腳?!」
齊悅英忍住笑,神色從頭至尾都晴朗,翹起二郎腿搖搖頭,「不。嚴格講,你吃的葯沒什麼問題,畢竟當初還在魏延眼皮子底下呢。但你這麼多年不見好,反而出現幻症的頻率只增不減,難道從沒想過,為什麼?」
她語氣輕飄,似乎在討論櫥櫃中的某件衣裳。於魏光陰而言,卻是五雷轟頂,喉頭霎時感覺到半口腥甜湧上。
「先生!」
何伯走近相扶,被青年一把推開。想起年幼時,齊悅英每天為他準備蜂蜜水的習慣,魏光陰只覺血液倒流猛衝天靈蓋。在老人痛心的眼神中,他往日的剋制灰飛煙消,指著齊悅英,表情大震。
「是你……我變成今日不人不鬼的模樣……是你?!」
至此,齊悅英才算真正笑到花容失色,許久才止住,吐氣如蘭。
「我說過,從我丈夫倒在雨夜停止呼吸的那刻,我的人生,已經是地獄了。自那天起,我便發過誓,我和魏延,和你們所有姓魏的人,非傷,即死!」
一個女人能發出多大悲鳴?到那日,魏光陰才理解,甚至發怵地向後踉蹌幾步,齊悅英卻彷彿要說完隱忍一輩子的話。
「你以為這麼多年,我呆在你父親身邊,是靠什麼支撐下來?我大好年華,卻堅持跑去做絕孕手術,就怕生下孽種!每當我想殺他卻不能時,都特別喜歡與你說說話。因為看見你,看見他這輩子唯一的骨血,慢慢被我親手摧毀的感覺,實在太痛快了。」
「哦,對了。」
她又想起什麼,「你說說你父親,整日只知錢和權,連自己的下屬都不抽時間體恤。人家欠那麼多債,又查出身患絕症,為了不給妻兒增添麻煩,只好接受我的幫助與提議,在開飛機時……」
話沒完,青年瞳孔放大,喉頭真真切切地咳出几絲紅。
那種神經扭曲的熟悉感覺,不出意外將魏光陰席捲。他眉似鋒,眸若刀,捲起千里冰雪,語氣如萬年寒潭,牙齒咬碎地:「信不信……我殺了你?」
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齊悅英點點頭,「我信。所以,我不會給姓魏的人,任何機會。」你們也別想利用我,去要挾我唯一的骨肉。
說完,摸出藏在寬寬衣袖裡的褐色小瓶兒,仰頭灌下。一時間只聽警衛的戒備聲,和魏光陰遠遠近近的威脅。
「別以為這樣就能一了百了!不就想快點去地下見你丈夫嗎?沒門兒!」
不一會兒,暴戾聲又起,「姓齊的,你既然生成了魏家人,那便死也是魏家魂!就算你沒了,你的骨灰,也要永遠和我們姓魏的融在一起!生同寢,死同穴!」
回應的卻只剩長笑,「哈哈哈哈哈……」
「兒子,你現在來回答媽媽,我輸了嗎?哈哈哈哈哈……」
從來視端莊如命的女人,此刻已然癲狂,耳邊恍惚聽見命運之鐘在咚咚地敲。
意識渙散間,齊悅英想起,某日在餐廳與程改改的對峙。她不死心,追著想著要與魏光陰有個結局,齊悅英斬釘截鐵回:「你倆要是有好的結局,我就從你兩腿間爬出來,你是我媽。」
現下讖語靈驗,齊悅英笑中有淚,兀自想:傻女兒,我早勸過,你和這個少年是孽緣,永不能修成正果,你偏不信。
待到正午,等在看守所外的我徹底急眼,悶頭要衝進去。葉慎尋卻不知什麼時候到的,將我從背後攔腰一抱,貼著耳畔,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乖,先回家。」
察覺異樣,我的眼皮和心都跳得飛快,抓著男子西服衣襟,神色急迫。
「怎麼?發生什麼變故了嗎?是不是魏光陰反悔了?還是……我去找他!」風一陣火一陣的性子到底改不了。
葉慎尋箍人的力氣太大,我逃不掉,急得在他手背上撓了幾爪,紅痕立見。
「長本事了你!」
男子怒,乾脆將我憑空抱起,往車裡一甩,沛陽趕緊配合著將車門關好,發自肺腑勸慰,「程小姐,聽我家公子一次吧,他何曾害過你?」
他何曾害過你?
可越是這樣,我的不安越成倍擴大,趕忙撲去司機位置,轉人家的方向盤,非要回去看看,得出個所以然,氣得葉慎尋叫停車,卻啪一聲落了鎖,回過頭來的面色黑不溜秋,「回去?回去做什麼?看她七竅流血的模樣嗎?!」
霎時,硝煙起了,炸彈一個接一個爆在我眼前,整個世界開始發黑。
「你、你說……什麼?」
見我稍有安靜,葉慎尋的理智也回來七八分,但這件事終究瞞不過,只好換了方式告知,「我剛剛接到消息,你媽……喝葯自盡了。」
「不,不可能。如果真這樣,看守所里為什麼沒人通知我?你一定騙我對吧?和我玩遊戲嗎?報復心太強了葉慎尋!我不過摔了你幾塊鳳梨!你卻要咒她死!」
我重新激動起來,這次還企圖抓花面前人的臉,被嚴肅呵,「冷靜點!」
「你為什麼要接到通知?全世界除了我們幾個,還有誰清楚你和她的關係?」
難道,這就是她不認我的原因?
早打好了主意,要自我了結殘生。認下我,將來還是會留我孤單一個,不如,從未靠近。
當確定葉慎尋所言都是事實,鬧得口乾舌燥的我,一口氣沒上來,眼前的景物,忽然天旋地轉。
眩暈中,我還做了個小夢。
夢中的自己不過幾歲光景,有人牽我的手,一大一小。
走到肯德基門口,我遲遲不肯再往前,眼饞地瞧著宣傳海報上的奧爾良烤翅。牽我手的長發女子淳淳教導,「這是垃圾食品,囡囡不能吃,會生病。」年幼的我還是想吃,卻被母親故作嚴肅的表情嚇哭。
父親正好打來電話,聽見我哭,問起緣由,女人便跟蜜化成水般,輕輕嬌嗔:「還不是你,之前帶她吃什麼肯德基,現在饞癮勾了起來,不吃不走。」
「那就買給她嘛。」
「小孩兒怎麼能慣?你們男人帶孩子就是這麼不靠譜……」
見哭也討不到好,我鬧得更厲害,回到家卻接到父親二度打來的電話,要我接。
「別哭,爸爸給你買。噓,不要告訴媽媽。」
原來我打小就機靈,趕緊溜去房間,掩上門,「那爸爸,我要三對烤翅哦。」想想不放心,又重複一遍,「一定要三對哦,不然你閨女吃不飽!」男子被逗得咯咯笑,門外的女人,也假裝沒發現我們父女的小秘密,悄悄走開……
夢做了許久,久到我不願睜眼,傻兮兮笑出聲來。
看樣子,是個很美的夢,葉慎尋願不想將我拉回現實,無奈我已經睡了一天一夜,丁點食物也沒進。
「改改?」
「醒醒。」
我正吃烤翅呢,察覺有怪獸拉我的胳膊,想搶,索性我操起小板凳砸向怪獸,接著聽見怪獸悶哼一聲。唔,怎麼那麼像葉慎尋的聲兒?睜眼,便見自己的手已握成拳頭,砸向床邊人。
「抱歉,又傷到你。但你為什麼……老要搶我的肯德基?」
當初一起去機場接葉慎星,他就霸著唯一的兩對雞翅不放,害我鬱鬱寡歡。沒想到了夢裡,他還是這麼陰魂不散。
看來最近應該去寺廟拜拜,葉慎尋捂著額頭暗自下定決心,出口卻是溫和的問詢,「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醫生說你只是暫時性休克,可也休得太久了,油鹽不進的,如果哪裡不對立馬告訴我。」
能讓葉慎尋露出溫情脈脈的一面,那必然發生了大事情。我眼皮一闔,終憶起發生了什麼,猛地掀開被角從床上坐起,「我媽呢?!」見他啞口無言,跳床就要逃。
葉慎尋不禁感慨,自己母親突然離世,他的反應更甚,於是耐心便跟著累積了,堪堪抓住我的胳膊:「你先吃點東西。」
「這樣我怎麼吃得下東西?!」
「你不吃她就能活過來?」
忽然,我整張臉都耷拉了下來,坐在床頭不言不語。
葉慎尋看不得我默不作聲的模樣,整顆心七上八下,「我保證,會將事情查得水落石出,給你一個交代。現在,先吃飯好嗎?」哄著讓著的口氣。
沛陽在門外候著,尖著耳朵聽裡邊的動靜,為防我突然衝出,卻聽聞他老闆低三下四的聲音,當即無語問蒼天。
老宅的傭人也被派到這裡,燉了半鍋骨頭,泡猴菇做湯,再炒幾樣碧綠小菜,還炸了份黃金蝦仁,剝皮兒的。以往我還住在公寓時,最喜它色香味俱全,卻總要抱怨皮難剝。那時的葉慎尋嚷嚷著,女人不能慣得太懶,索性也不叫傭人打理,非要我親力親為。
但今,見我深陷喪母之痛,常年生動的面孔連笑都彷彿不會了,他卻直想,把世界捧來。
想法一出,葉慎尋自己也受到驚嚇,欲蓋彌彰敲了敲瓷碗,「你做這茶不思飯不想的樣子,難道等我喂你嗎?」聞言,我才躊躇著拿起碗筷,一點一點將白飯往嘴裡送。
為吸引我注意,他親自給我舀半碗湯,默了默道:「其實前幾日,我見過她。」
毫無疑問,這個她,指的就是齊悅英。
「說什麼了?」
我刷地抬起腦袋,手中卻小心翼翼捧著碗,生怕一不小心打碎,惹葉地主不高興,便連最後的遺言也聽不見。
「我也不懂她想表達什麼,但她應該早做好了打算。只說假如無法順利出獄,要我帶三個字給你。」
長桌前,我強迫自己接受事實,鼓起勇氣問,「哪三個字……」
葉慎尋放下筷子,與我四目相對,恍惚間,彷彿是齊悅英的眼神在將我端詳。
「每一天。」
這無頭無腦的三個字,葉慎尋自然不明白,卻令我憋了一萬年的眼淚,瞬間決堤。手裡的碗還小心捧著,整個人卻發泄似地嚎啕大哭,眼淚爭相珠子掉到碗里,發出輕微的噼啪聲。
不久前,我去看守所看望齊悅英,曾失控問她。
「媽!」喊得撕心裂肺的一聲。
「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作過你的親生骨肉?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而齊悅英的答案,我現在才等到。
「每一天。」
每一天都愛著,記掛著,我有沒有在這世間,好好生活。
等我強震精神,開始學習怎麼去料理親人的身後事,卻發現我連她的遺體都沒有。
葉慎尋說,我媽自殺那日,被送去醫院搶救無效,魏光陰當場便以家屬身份,將她的屍體帶去了殯儀館,化為一把灰。
「她選擇的葯陰毒,死狀不堪入目,完全沒給自己留後路。你沒見到最後一面,也好,心中永遠都是她氣勢凌人的形象,夜晚不會做噩夢。」
我很感謝葉慎尋,發自真心,不帶搞笑。
不僅因為他這段時間容忍我的陰晴不定,更因在我人生的每個艱難時刻,都是他陪我走過,甚至做出犧牲。但有些事,我無法尊重他的意願。例如,去魏家找魏光陰。
魏宅四周的警戒比平時多,卻沒有縞素白綾。畢竟結下世仇,期待他還能像從前一樣周到,是我想多。
程穗晚彷彿打定了主意,從今往後都要跟在他身邊,我還沒見到正主,她不知哪兒來的自信,將我攔在進魏園的廊橋上。
「你如何,有臉來?」
沒想我兩的開場白如此犀利,我還曾期待她痛哭在我腳下,細數自己的不是來著,這冷不丁一句,將我問懵,「難道我現在見他一面,還需要你同意?」眉毛不自覺橫起。
我記得這表情,齊悅英專用,擁有神鬼退散的奇效。程穗晚果然被我震懾,閉緊嘴,卻不讓步。
乍看她一副魏家女主人的模樣,我不禁笑了,「你在美國留學讀商科,應該熟悉股神巴菲特吧?他有句名言說,牌過三局,你還沒看清桌上誰是傻瓜的話,那麼,你就是這個傻瓜。」
誠然,魏光陰對我的情意或許微薄,不足以令他放棄大好的山川河流。但奇傻如我,也能看出,他對程穗晚並無男女之情。從前那場意外,他多多少少要付點責,這應該才是他默許對方賴在腳邊的原因。
「你、以前倒沒發覺,你竟如此陰陽怪氣!裝瘋賣傻這麼多年,也算委屈了你!」我從未覺得自己是大好人,只沒想過對你壞,可是,如今,「賞人巴掌的時候更厲害,要瞧瞧嗎?」暗含威脅,出口成冰。
我嗆人的能力,是葉慎尋與齊悅英聯手調教出來的,程穗晚顯然不夠資格做我的對手,胸脯起伏許久,正要還嘴,何伯突然出現在池子邊,躬身道:「程小姐,先生有請。」
「哦,謝謝。」我應下,將咬破嘴皮的程穗晚扔到後面。
跟著何伯抵達一間滿是鏡子的房間,魏光陰正姿態優雅地收拾東西。這兒無人打理應該很久了,能嗅到灰塵的氣息。爭執過後,久未相見,我對靠近他有種莫名的心悸,目光卻還是無法移開。
「我……我是來還你東西的。」
說著,將之前沒機會奉還的迷谷紅繩摸出,遞過去。
魏光陰輕描淡寫看一眼,目光的波動聊勝於無,「知道了,放那兒吧。」下巴點了點不遠處的桌子。
「然後,」我將勇氣鼓了又鼓,「希望你能將她的骨灰……也還給我。」
青年男子恍若未聞,轉移話題。
「還記得我們兒時在祥和里,經常玩的表演遊戲嗎?你老念不好台詞,最後還要我代勞。劉大壯當時就說,這姑娘得多笨啊,哪戶人家的基因啊?所有人都沒料到,你母親竟是當初名動京城的角兒。」
回憶是我的軟肋,加上又提到齊悅英,我正傷神,忽聽得「刷」一聲。
抬眼,發現不遠處的人抽出一把長劍,身法周正地舞了個劍花。透亮玻璃與劍鋒相呼應,斑駁光點挨著從他輪廓閃過,一時間只容我想起四個字,驚才風逸。
我看得正痴,他回身一劍,直向我刺來,到眉間止,「但你知道,她演得最好的一齣戲是什麼嗎?」
「《霸王別姬》。」
說著,在我驚慌的視線下,將長劍放到我掌心,「這就是她當日舞台自刎的那把劍,算作遺物,你帶走吧。」
「那……她、她的……」
被臉色忽然陰沉的魏光陰迅速打斷,「當年她和我父親,是明媒正娶,理該入魏家祖墳。你把她帶走,與前任丈夫合葬,於情於理說不過去吧?」他竟同我動真格,我立時也倔強不可方物,深吸口氣道:「別人不清楚,你我還不清楚嗎?她若與你父親有半分情意,何至於走到今天這地步?」
青年眼眸淺眯,泄漏一絲危險氣息,「你的意思是,走到今天這地步,都是我魏家負了她?所以,她用這把劍捅了全世界,是我們罪有應得?!」
「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有些急了,卻見他一把將迷谷紅繩掃到地面,就著我手裡的間,揮成兩段,「程小姐,我們立場不同,多說無益,以後想必也沒了見面的理由,請自便。」
說完就要走,我一把拉住他,「究竟要怎樣才肯將她還給我,你說個條件。」楚楚可憐。
對我的觸碰,他似乎很抵觸,猛一踉蹌,厲聲威脅,「別碰我。」
「我不!除非你把她還給我!」
「放手……」魏光陰嗓音開始生變,彷彿不再是我經常見到的那個,我傻在原地,還是不聽勸阻。忽然,他呼吸急促,略顯暴戾將我推到牆邊,「滾、開!」
簡潔二字,化為冰錐,扎心刺骨。
我幾近踉蹌,方站穩,便見他艱難地往門外挪腳,漸漸發現不對勁,再度跑過去,「魏光陰,你沒事吧?!」卻令那人徹底失去理智。
青年伸長手,沒像以往時刻摸摸我的頭,轉而扼住了我的咽喉,一雙眼血紅,「不到黃河心不死么?那就看仔細吧,程改改!我從來不是你心目中什麼溫柔少年,更與善良二字無緣!」
他用了大力氣,我呼吸完全不順,眼底竟是他的猙獰,耳邊的話斷斷續續。
「我也想過正常人生,被大家喜歡,做全世界的溫暖……但那個女人!是她……把我變成這樣!」
「二十多年,我吃了二十多年她親手喂下的毒藥,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被避若瘟疫,都是她為了毀掉我的人生,精心布下的局。甚至……她還親手捅了我唯一的父親,好個三貞九烈的虞姬!此刻,程改改,你還有臉叫我要我放她安息,那誰來放過無辜的我?難道我天生姓魏,就活該倒霉?難道我一點不冤枉?你說?」
「你、說!」
無人不冤。有情,皆孽。
真相如兜頭一盆冷水,將我澆得透心涼,甚至連呼吸也不甚在意。腦中模模糊糊閃過齊悅英勝券在握的臉,「你和他要是有結果,我就從你兩腿間爬出來,你是我媽。」
原來……原來……
魏光陰不知何時放了手,突如其來的新鮮空氣嗆我一口。他轉身將正要拿去扔的雜物踢到,翻出七零八落幾個藥瓶,「你想要她的骨灰?可以,變得和我一樣吧,嗯?這樣,我們就能在一起了,改改。有你陪著,我至少不孤單。」男子語氣從厲變輕,后又恢復到不善,扣了我的手腕往身前拖。
「來啊,吃下去,吃!」
一時間,無數的白色藥片死命往我嘴裡灌。
原本,我全身掙扎著想吐,想跑。忽然,我看見一雙蘊含淚意的眼。
這雙眼,曾東方明珠塔下,等待我的出現。還曾在黃浦江邊,醞滿笑意看我飛奔而來。也曾在漆黑電影院,對我流露無聲表白。我曾發誓,寧願不當公主,也要用餘生去逗這雙眼永遠上揚。可是,它現在很不開心。它那麼用力地,想哭。
於是,那些被下意識吐出來的藥片,我又重新撿起,一片不少地生吞回去,沾了塵也罷,抹了砒霜也好,眼淚頓時如大雨滂沱。
「是不是我吃了,你就能高興一點……是不是啊?光陰。」
魏光陰大震,抽身往後退,縮在牆角,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須臾,他轉身逃出門外,砰一聲將我鎖在裡邊。而我,已無心顧及姿態,趴在冰涼地面放聲哭嚎,只覺心口處空洞洞地,涌著血,灌著風,好痛。
殊不知,門的另一面,也有個清瘦少年,跌跌撞撞縮到地上,泣不成聲。
魏延去世時,他都忍住沒哭,程改改囫圇吞棗的畫面,卻叫他鼻酸淚嗆。他曾以為,自己會用生命去將她愛護。可是,就在剛剛,他差點錯手殺了她。而她,心甘情願。
我如何能指引你的人生啊,改改?
所謂迷谷,不過光禿禿一截樹木。
我不怕與全世界為敵,但我怕,怕知道你曾真心……愛我。
可能吧,我有時真倔得無可救藥。
沒得到齊悅英的骨灰,我始終不願走出魏家。葉慎尋很了解我,沒來過。
魏光陰也知我心思,卻故意刁難,要我每天都將傭人送到房裡的藥片吃掉,說興許哪天,他有了報復的快感,就成全我。於是,我一日三餐除了水和青菜,幾乎只有白森森的小丸,成倍分量。
「知道世界上有人變得與我一樣,至少沒那麼孤單。」
那人最後一次來看我,如是說。
要有多大的恨意,才會將曾經共有美好記憶的人,置之死地?
但聽說魏延的墜機事故,也是齊悅英一手主導。易地而處,我未必就能做得比他好。於是,就這麼僵持了大半月,拖得連魏家的野貓都認識了我,葉慎尋才姍姍來遲,一言不發接我走。
當然,一起離開的,還有齊悅英的骨灰。我說過,他總是能用各種方法,解決各種我無能為力的問題。
上了車,我一手抱著骨灰,忽然像餘力用盡,連腦袋都支撐不起,毫無防備地摔進葉慎尋懷裡,沉沉睡去。所以,並不知視野開闊的小樓上,伶仃立著的影子,正用滄海變幻般的眼光,目送我去再沒有他的彼岸。
「先生分明心軟了,想物歸原主。可他何不自己出面,非要成全那葉家公子的深情?」
新招的助理,是何伯的遠房親戚,人可靠,卻還需要歷練,不太懂事,私下詢問何伯。
「或許有天,你深愛一個人,卻得知永遠無法和她相守的時刻,就會明白這樣的心情。如果不能親手給她幸福,至少讓她在別人身邊,不孤獨。」
天剛蒙蒙亮,我被一陣香過一陣的米飯叫醒。
去到廚房,發現葉慎尋正洗手做羹湯。不多會兒,他將一碗蛋炒飯擺在我跟前,「將就吃吧。」表情淡淡,看不出悲喜。
知道他介意我私自跑去魏宅的事,遂識時務地與他開玩笑,「喂,你發現了嗎?每次我大災大難后醒來,你說的第一句話都是:吃。」
看我又恢復到嘴賤模式,他眉峰稍微平了平,兩手一攤,「不然怎麼辦?對你而言,除了吃,真不知還有什麼能提起你的興趣。」
「這張隨便說句話就撩人的嘴,到底隨了誰啊!」我捧著飯,嘻嘻討好。葉慎尋沒忍住,偏頭英俊一笑,卻叫我發現他脖頸處青了半塊。
「怎麼回事兒?」另只空著的手伸過去。
男子輕易躲開,隨意摸上那塊淤青,「哦,沒事,不小心被文件夾砸了一下。」我半信半疑收回手,正要試探,豈料他忽然探過身,近距離地打量我,喉結聳動。
「程改改。」
「嗯?」
「如果哪天,我一無所有,你還會跟著我嗎?」
我嚼著飯,想也未想,「不會。」
被橫了一眼,「為什麼?!」
「哪有什麼為什麼?你就算金山銀山家財萬貫,我也不可能跟著你啊!難道葉公子身邊還缺奴婢嗎?!」
葉慎尋坐直身,神色嚴肅,「我沒同你開玩笑。」
立時我也不吃飯了,定定瞧著他,「我也是認真的。」
見我同他打太極,葉慎尋乾脆將凳子一拉,整個人湊到我身前。那架勢,差點吻到我的臉,目光卻冷得像冰,「所以,我要你別再逃跑了,留在我身邊,你壓根沒考慮過這個建議?」
所以,這又是在告白……?
要不要每次告白都這麼猝不及防?
作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總裁擔當,難道不該備下蠟燭鮮花跑車和煙火?
聽我吐槽,葉慎尋立馬不走心地吩咐沛陽,「去準備蠟燭鮮花和煙火。」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王牌助理沛陽,嗖一下從房間角落閃出,「好的老闆。那,跑車呢?」
「車就算了,免得她又給我弄壞。」
「……你這樣寵我,不好。」
顯而易見,好好一場告白,又給我攪黃了。
等葉慎尋被一個電話匆匆叫走,沛陽忍了又忍,才偷偷告訴我說,葉慎尋脖子上的淤痕,是被他爸,葉忻砸的。
「多大仇啊?」我下意識皺眉。
沛陽頓了頓,最後豁出去般,一副為了老闆的幸福我寧願連工作都不要的樣子,「您以為那魏氏執行官如何肯輕易交出骨灰?是葉總將葉氏剛拿到手的種植技術,私下廉價轉給了魏氏。」
我眼前白光閃過,怔怔地,怪不得。
之前葉慎尋出差,就是為這項技術的引進做前期工作。他費了多大力氣,才將專利拿到手,在政策正式出台以前,為葉氏搶得先機。到頭來卻為了渺小的我,將大塊五花肉送到別人嘴邊,葉忻如何不著急上火?
「不僅如此,連葉氏的總經理之位也給革了呢。」
沛陽扁扁嘴,一臉幽怨地看著我,似乎在說我阻擋了他的漲薪之路。
難怪他問我「什麼都沒有了會怎樣」的問題。想到這,我心口一抽一抽,像有人拿著沾了鹽水的鞭子在施以極刑,冷不丁問了一句,「他什麼時候回來?」
結果當晚,準備鮮花蠟燭的人,是我。
葉慎尋進門,我便一手捧著盛牛排的碟子,另外騰出一隻接過他手中的文件,「surprise!」用肩膀推著他往裡走。
瞅了眼桌上的美味佳肴與搖曳燭光,男子的驚喜只有片刻,之後卻十分惱火般,伸手去口袋裡摸香煙與打火機。我看穿他的意圖,搜了他外套里的盒子往垃圾桶一甩,努努嘴,「為了大家的身體健康,忍忍唄,我兩現在可是綁一條繩上的螞蚱。」
他面色不善瞥我,「程改改,我最討厭你這幅模樣。」
「我怎麼了?」
「如果實在忘不了誰,乾脆離其他人遠點不好嗎?給別人期望,看別人捧出真心,再指著活蹦亂跳的心貽笑大方,如此反覆,這就是你慣用的伎倆。」說著,就恨不得掀了桌,掉頭就走。
葉慎尋的指責有些重,我卻沒反駁,片刻后將刀叉往盤子里一放,「好,我答應你。」
引起對面人一瞬的錯愕,「嗯?」
我繼續重複,「我答應你,不再想著逃,待在你身邊,然後呢?一年,兩年,新鮮感不再,我就跟當初的解冉一樣,乖乖滾蛋?葉慎尋,人心肉長。我不是感覺不到你的真心,我只是不相信,你的真心能走到我期望的那麼遠。所以,你對我越好,我越不敢面對。就像一隻刺蝟,要麼刺你,要麼就只能往安全的範圍退。」
他對我的用心,值得我拋下驕傲,給彼此一個開誠布公的機會。
好不容易流利地背完稿子,以為葉慎尋會打退堂鼓,沒成想,他的反應比預料中迅速,甚至趁我不注意,掰過我的臉,逼我正視他的眼,墨黑墨黑的,「你就能保證,人生中做的每件事都有始有終嗎?是,我的確無法證明,對你的這份新鮮能撐多遠,但我清楚,對你的那種感覺,永遠不會改變。」
「那就是,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何種境地,但凡你開口要的,我都不能允許自己,無法送到你面前。」
就像當初,他不明白,自己是否為了看她一眼,曾等待過兩千年?
唯一清楚的是,如果現在要他等,他願意。
葉慎尋這魂淡,追人的架勢和吞併企業一樣,下手太黑,不達目的誓不休,根本不給我逃避的餘地。顯然,被這樣謙淳無雙的臉對著,說不動心太假。我趕緊整理心神,避開他迫人的氣息,往後退了退。
「可是,我不想再留在濱城。」擲地有聲。
這才是關鍵問題所在。
這座城市留給我的記憶,都是失望和淚影愴愴,看不到半點希望。尤其齊悅英死後,我經歷了與魏光陰那場真正的訣別,離開的想法早已在心裡紮根。所以,更不敢給他任何回應。
沒料……
「如果我跟你走呢?」
「啊?」
昏暗中,男子嗓音又低又潤。燭光跟著他的眼波一起,翻飛蕩漾。
「你想去哪裡,我奉陪到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