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情因年少,煙波盡泯塵俗
第7章情因年少,煙波盡泯塵俗
「對了,怎麼不見成叔啊?」剛才這麼大動靜,卻還沒見成叔出現,醒言有些奇怪,便出言詢問居盈。居盈說她也不知道,倒是醒言娘告訴他們,成叔很早就起來,說先去招呼一下山腳下的馬車,帶點乾糧給車夫吃。並且特地囑咐,說居盈他們不用等他了,在醒言家吃了早飯後,自己去馬車那兒找他。
早飯時,為了表示歉意,居盈堅持不吃米粥,而要嘗嘗莧子的味道。醒言拗不過,也只好告訴娘早飯做莧子粥。對莧子粥沒啥概念的少女,等真的舀到嘴裡,才發現醒言所言不虛。這莧子粥,真不好吃,即使就著醬油腌制的孢子肉丁,居盈還是覺得這莧子難以下咽。不過,即便這樣,她還是堅持吃完,並不言苦。醒言看在眼裡,心中暗道:
「這丫頭也蠻懂事的。」
等依成叔之言趕到停放馬車的山前空地上,車夫卻告訴他們,成叔早已自行離去,說要去三清山拜山訪友,請醒言暫時照看一下居盈。
居盈聞言,雖然對成叔不告而別有些驚訝,不過卻一點也不生氣,倒反而還有些歡欣雀躍起來。也許,只有跟同齡人在一起,遊玩才更加快樂吧。與她的歡欣鼓舞不同,醒言心下倒有些奇怪,口中自言自語道:
「三清山……不就在鄱陽湖那邊嘛。三清山裡倒是聽說有不少道士。難道成叔在那兒也有朋友?」
「鄱陽湖?好有名啊!醒言你帶我去玩!好嗎?」沒想居盈耳朵甚好,立時捕捉到「鄱陽湖」三字,便開口懇求少年。正鬧著,那車夫又遞過來一封信,說是成叔留給醒言的,讓他啥時打開看都成。到底是少年人心性,好奇心比較重,不用居盈勸掇,醒言便撕開封皮,取出信瓤兒來看。成叔能跟他這個萍水相逢的市井少年有什麼重要事情好說呢?無非就是囑託要好好照顧居盈這小丫頭。
展信觀瞧,只見信中寫道:「昨日夜酌,君之賦詩頗為雅麗;玩味之餘,老夫不禁技癢,也來試和一首。」哦,原來和我談詩啊!難道昨晚那首即興之作還真的不錯?再看成叔這行書字體,也寫得著實不錯,莊嚴肅穆中還能看出頗為飄逸洒脫的筆意。接著往下讀,卻見成叔筆意突轉,換成一副狂狷的草書:
「痴兒控卧仙山背,寒露滿身披月華;蘭因絮果歌金縷,本是羅浮夢裡人。」
只見這滿紙墨痕飛動,那二十八個字兒彷彿蘊藉著某種說不出來的靈氣,直欲離紙飛騰而去。只是讚賞之餘……這四句是和詩嗎?似乎和自己昨晚那詩不太搭邊。
不過雖然莫名其妙,這詩本身倒還不錯,音節婉轉,頗有可觀之處。特別是成叔這一手草書,狂而不亂,清麗靈動中,又見幾分洒脫出塵之意,顯見這成叔於書法一道,頗為精研。
正在心中贊著,少年又發現信下面還有內容:余觀李氏小梅,並非君之佳偶。落款:靈成子。
「……看不出來這成叔,還有些為老不尊啊!我啥時提過小梅啦。」少年臉上不禁有些發燒。
「喂!這信里寫啥了?」居盈看到少年有點臉紅,於是很好奇信中的內容,便伸頭想湊過來看。「去去,沒啥好看的。」
醒言才不好意思讓她看到最後那句話呢!「想不到醒言你是個小氣鬼哦!」看著居盈有點不滿的樣子,這少年突然想捉弄捉弄她:「呵呵呵,靈成子,哦不,是你成叔他已經跟我說了。」頓了一下,看著支起耳朵等待下文的少女,接著說道:「成叔說要把你嫁給我!哇哈哈哈哈!」話剛說罷,少年便學著清河老頭兒那樣,張牙舞爪地誇張大笑起來。「騙人!成叔他才不會這麼說呢!」少女的臉上一下子飛起一道緋紅,慌張地說道。過得半晌,聰明的丫頭終於反應過來,便反擊道:「哼哼,就算成叔真要把我嫁給你,你敢娶嗎?!」
一聽此言,青澀的少年覺得自己的膽量受到了懷疑,便似受到很大侮辱,就有些賭氣地大聲說道:
「當然敢啦!」「我張醒言,除了那傾城公主之外,誰不敢娶啊?!」
沒想,這次少女卻沒笑他無知的大話,只是俯首半晌,沉默無言,然後便抬頭嫣然一笑:
「傾城公主……她是吃人的大老虎嗎?」醒言居盈二人此番目的地鄱陽湖,煙波浩渺,水天無際,正是當時除了雲夢大澤、洞庭水泊之外的第三大湖,其狀如一隻南寬北窄的碩大葫蘆,系掛在如練長江的南側。這次兩人還是乘著馬車,來到這饒州轄下鄱陽縣境內的闊遼水泊。許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煙波浩蕩的水勢,當活潑的居盈第一眼望見這驚濤拍岸、涵澹無涯的鄱陽湖水時,只睜大了雙眼,一句話也說不得。良久,少女才從這大自然瑰麗雄渾的傑作中清醒過來,對醒言輕輕說道:「從前爹爹讓我看書,書冊上總有『水天一色』『水光接天』的句子,我便覺得這寫得好有詩意。而直到今日,我才真正曉得這寥寥幾字里,蘊涵多麼實在的意義……」也難怪居盈如此感嘆,從這鄱陽湖邊向南望去,只見那水面浩大寥廓,極遠處仍看不到邊際。就在那目力所窮之處,這水泊,便與那青天連為一體,讓人分不清哪是天空,哪是湖面。
醒言來過鄱陽湖幾次,倒不似少女那般激動。但受了居盈驚艷之情的感染,他現在也覺得今日這鄱陽湖格外好看。
少年引著少女,一路沿著湖岸遊玩,渾沒注意到那輛馬車,也隨在後面緩緩前行。
近在咫尺的鄱陽湖水,濤浪不停地沖刷著岸堤的泥石,發出陣陣「嚯嘩」的聲響,霎時間,兩人只覺得一股清爽的水汽襲面而來,分外宜人。
看居盈遊興頗高,並不言累,醒言便帶著她繞著湖堤,遊了鄱陽湖畔的一些名勝景兒。一路迤邐,過琵琶亭,拜老爺廟,謁太君岩,登三國周郎點將台。將近晌午時,居盈才覺得身子有些倦憊,醒言便薦她到鄱陽縣城的望湖樓用膳。
這望湖樓坐落在鄱陽縣城東南側,離鄱陽湖岸只有數步之遙,正是那用膳觀景的好去處。
居盈來到這望湖樓下抬頭觀看,只見這樓飛檐重閣,乃全木結構,共三層,上兩層八角,下一層四角,青黑小瓦,粉白檐脊,雅淡中透著纖巧,作為一家酒樓,已是頗為難得。
抬頭望去,二層挑檐前正掛著一塊黑木匾額,上面用明綠墨漆書寫著「望湖樓」三個大字,筆力遒勁雄渾,一看便知是名家手筆。匾額下兩側邊更有一副對聯,寫的是:
花箋茗碗香千載,雲影花光活一樓。
此聯不知何人所擬,倒是頗合這望湖樓的氣派。雅緻的樓閣造型,讓這望湖古樓本身,也成了鄱陽湖一景。
一番觀玩后,醒言便引著居盈上樓用膳。那居盈似與他家車夫很是默契,兩人並未搭話,那車夫便自己將馬車停在樓下等候。看居盈神態,一派不以為然的模樣,顯見已是習以為常,而他家車夫體格魁梧健壯,與尋常車老闆猥瑣羸瘦的體貌比較起來,總覺有些突兀。
見此情形,醒言心下奇怪,便不免出言相詢。少女便告訴他,她本是洛陽商戶的女兒,這車夫是她家中蓄養,一路跟她來到此地。
上得三樓,居盈尋一靠窗的雅座坐下,正待點菜,卻見醒言垂手站立一旁,不覺訝異,便出言相問。
醒言躊躇了一下,只好跟她解釋:「我哪有閑錢在這望湖樓吃飯啊。你先吃,過會兒我便到櫃檯上跟掌柜的討一口湯,就著我自帶的乾糧吃了就行了。我常來這兒給稻香樓取魚,與掌柜相熟得緊,你就放心吧。居盈你自己先吃,我在這兒候著,陪你說話。」
居盈聞言,心下莫名一酸,然後便嘴角含嗔,起身硬把少年扯著坐下,並威脅說,如果他不吃,她也不吃。本來習以為常的少年,沒想她反應如此激烈,也只好依言坐下。
雖然,他在饒州稻香樓做慣了夥計,對店小二的活計相當熟稔,但在這雅座上正兒八經坐下,卻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一時間,不免有些手足無措,身上便似有毛蟲爬過,總覺得有些彆扭,不知道手腳該怎麼擺放才好。
居盈看著他這逗人的尷尬樣子,心中卻別有另一番滋味。「醒言,你招呼小二過來,我們點菜吧。」居盈柔聲說道。
孰料,一聽「小二」兩字,少年都有點條件反射,一句「客官你想要點什麼」差點就脫口而出。幸好及時反應過來,忙和其他男客一樣,喚小二過來。
正在少女問小二這望湖樓有何特色菜肴時,卻聽醒言介面說道:「這望湖樓雖然我沒吃過,但特色菜肴我還是很熟的。望湖樓最拿手的,便屬鄱陽湖獅子頭、清蒸荷包紅鯉魚、糖醋鯽魚,還有白蘆蒸鰣魚。只是這白蘆鰣魚,卻不如鄱陽湖中南磯島酒家『水中居』,來得地道入味。」
那店夥計顯然與醒言相熟,聽他說到最後,便笑罵他胡說。「那就這些都要了吧,然後再來三大碗白米飯。」居盈吩咐小二。「這、這都要的話再加上三碗米飯,可得要二兩四錢銀子啊!」
醒言飯菜價格脫口而出,提醒居盈這可是一筆巨款,卻聽少女嗔道:「人家走了半天,肚子都好餓了嘛!你還不讓人家吃!」「呵呵呵……」聽她這麼說,眼見這些奢侈的少年,雖然看著都心疼,卻也唯有傻笑。
等小二回頭向樓下高聲叫唱了他們所點菜譜,確定了這些菜過會兒就會真真實實地出現在自己面前,而且還可以動筷取夾,醒言便開始在那兒坐立不安、興奮不已!此時,這十六歲少年心中正翻騰著可笑的想法:
「想不到我張醒言也有今天!也能坐在這望湖樓上吃飯!還一次就把望湖樓的名菜吃全!回去后,可以好好跟稻香樓的夥計吹吹了!」
這十六歲的少年,似乎一下子成了幼孩!看他的興奮模樣,居盈心中卻想著:「獃子,其實我哪吃得這許多。點這些,還不都是為了謝你。」心中這樣想著,嘴上卻含笑逗他:「喂,過會兒沒錢付賬,可只好把你押在這兒哦!」興奮中的少年,聞言不禁驚疑不定,又開始思忖這個可能性,患得患失起來。看著他那傻傻的樣子,居盈抿嘴一笑,不再理他,轉首朝窗外鄱陽湖望去。這一看,才發覺這望湖樓果然是觀覽湖景的佳處。從這三樓望去,鄱陽勝景一覽無餘。
所謂「萬頃湖平長似鏡,四時雲好最宜秋」,其時正值九月涼秋,水木明瑟,從望湖樓這高處看去,鄱陽湖又有一番不同的氣象——遠空遙碧,一水浸天,極目處白帆隱隱,湖面上,時有鷗鳥上下,鶩影蹁躚,盡態極妍。真箇是:
閑雲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被這天光水影深深吸引,居盈一時竟忘了身在何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