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人偶(15)
第153章人偶(15)
這次眾人耗盡法力組陣,比激斗更傷神,尤其是張洛的狀況不樂觀,馬靈樞對鍾魁叮囑了幾句,便和張正一起帶張洛先行離開,其他人聽說素問被關的地方離這裡很近,便隨鍾魁去救人。
不知道鍾魁是用了什麼方法找到素問被困的地點的,帶著眾人沒走多久,就來到山腳下的洞穴里,洞穴是以前看山人囤積雜物的地方,已經荒廢了。
鍾魁推開簡陋的木門,裡面是個潮濕陰冷的小空間,走廊很窄,一次只能容納一個人進入,鍾魁走在最前面,搶先進去了。
初九等不及,也要跟進,被聶行風攔住了,說外面可能也有危險,讓他守在洞外,有事自己會叫他的。
聶行風和張玄一前一後進了山洞,山洞角落裡點了盞小煤油燈,素問坐在類似床的草堆上,鍾魁正在幫他解綁在眼睛上的黑布,見他們進來,很生氣地說:「那人太變態了,給素問纏這麼重的鏈子!」
草堆旁邊堆了一串手指粗的鐵鏈,鏈子上還畫了道符,素問臉上的黑布被解了下來,他無法適應洞里的燈光,抬手遮住眼睛。
看到他手腕上的鐵鏈勒痕,聶行風也不免皺起了眉,他猜到素問失蹤是曲星辰做的手腳,卻沒想到他會下這麼狠的手。
「我沒事,就是蜷了幾天,又被道符鎮著,不太舒服……」
素問說,張玄見他神情委頓,火氣又上來了,擼起袖子準備出去再教訓曲星辰一頓,鍾魁也配合著張玄一起擼袖子,「張玄,這次我站你這邊,揍人算我一份。」
素問慌忙攔住他們,「真的沒事,他會那樣做,也是受了蠱惑,別難為他了。」
當事人都這樣說了,他們外人也不方便再堅持,聶行風說:「先扶素問出去,這件事你們不要提。」
素問給聶行風投來一個感激的眼神,卻沒讓他們攙扶,自個兒往前走了兩步,又轉身回來,說:「這幾天,我把以前的事都想起來了,難怪我一直對曲星辰那麼抵觸,原來是因為痛恨啊。」
張玄看了聶行風一眼,搖搖頭。
「不,真正痛恨一個人的話,是不會忘記的,忘記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根本不在意罷了。」
「是這樣嗎?」
「或許還有其它什麼原因,但是都過去了這麼久,就算你都想明白了,那又能怎樣,還不如開開心心活在當下,」張玄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想開點,凡事如果不介意得失的話,人生會很快樂的,我想初九兩次撫養你長大,也不希望你過得不開心。」
「謝謝你,張玄。」
「不謝不謝,不過你要是真想感謝的話,就跟初九老闆說說,今後我去酒吧的花銷全免。」
「這個……」素問笑了,「那要問初九大人才知道了。」
等張玄和聶行風從洞里出來,素問和初九已經不見了,大概是初九急於幫素問療傷,沒找曲星辰的麻煩,張玄鬆了口氣,心裡暗暗佩服聶行風的先見之明——要是讓初九看到素問被鐵鏈鎖著,一定不會放過曲星辰,到時這兩人再大打出手的話,他可真沒力氣拉架了。
曲星辰還站在原地,神情恍惚,看到他們出來,說:「我受雷神蠱惑,很抱歉給你們造成這麼多困擾。」
「這句抱歉還是跟素問說吧,」漢堡進洞里飛了一圈,又飛出來,哼哼哼道:「為了私人恩怨把他關起來,老天保佑他會原諒你。」
「我沒指望被原諒,這是報應。」
想起前塵往事,彷彿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一般,曲星辰慘笑一聲,對張玄和聶行風說:「你們沒猜錯,其實我早在酒吧看到索仁峰出現時就明白了這一切,我想挽回曾經的悲劇,所以綁架了素問。」
「之後的事你們都知道了,我的確是在利用你們對付韓越和索仁峰,但你們並沒有想殺他們,後來張燕樺……也就是張雪山打電話給我,說可以幫我,條件是要人偶,我當時糊塗了,一門心思只想著殺人,就應了他。」
「所以你找借口來和我們溝通消息,實際上是為了拿人偶?」聶行風問。
「是的,」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曲星辰坦然承認,「他說只要我照他說的去做就行,我殺人、他拿人偶,不過事情的發展出乎我的預料,我沒想到張雪山算計到最後,會被怪物殺掉,這一切也許都是註定的劫數吧。」
曲星辰說完,垂頭默默離開,聶行風還有很多疑惑沒解開,不過看他現在也無心多談,便沒有再問,只是在與張玄共同經歷了各種風雨後,他再不信那種所謂的註定之說了,看著曲星辰略微佝僂的背影,他想——如果這世上真有命中注定,那也是由每個人的個性決定的。
人偶事件就這樣突然間發生,又很快的消失在了大家的記憶里。
因為怪物造成的死亡事件警方以病毒的借口掩飾過去了,張洛在休息了幾日後,狀況好轉了許多,至於曲星辰,據漢堡的八卦跟蹤報道,他每天都大門不出,把自己關在家裡面壁自省,素問曾去找過他,兩人聊了很久,至於聊了什麼,由於漢堡怕被發現行蹤,無法靠近去聽,只能憑觀察猜測他們已經盡釋前嫌了。
這次的事件總算是順利解決了,但張玄還是覺得很憋屈,還好最後傅燕文被聶行風耍了一道,否則他會更鬱悶。
中了加附陰君神力的子彈,他想至少短期內不會再看到那個神經病天神出現了,這算是整個事件里唯一讓人開心的地方了。
又過了兩天,張家接到初九的電話,說請他們去酒吧用餐,一見有免費吃喝,漢堡第一個飛了過去,剛好碰到周末,事件也告一段落了,張玄便叫了聶行風,大家一起去酒吧聚餐。
今晚酒吧沒有對外營業,初九是專程請他們的,素問充當服務生,幫他們送酒上菜。
幾天不見,素問一改平時鮮艷的衣著顏色,今晚穿了件設計簡單的白色休閑衫,少了份艷麗,多了份質樸——他的眼睛修復了,不需要再靠著顏色來刺激視覺了。
「喲喲喲,狼白白你都好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漢堡在吧台上踮著腳打拍子,「難怪初九捨得免費請我們吃大餐了,都是因為有你在啊。」
素問被它說得不好意思了,說:「這次要謝謝大家,沒有你們幫忙,我可能還被一直困在以前的記憶里,走不出來。」
「所以你都想起來了?我聽說你當初死了啊,那又是怎麼滿血復活的,還跟著馬先生混,還和初九成了好朋友?」
漢堡一個個的問題丟過來,素問有些窘迫,看他不太想說以前的事,張玄揪住漢堡的呆毛把它扔到了一邊,「有免費的吃喝,你就偷著樂吧,還那麼多廢話。」
他說完,又向初九要了兩杯啤酒,說:「我家式神都這麼沒眼力勁兒,你別見怪。」
「不會。」
張玄周圍都是這種人,認識得久了,初九都習慣了,看著素問忙著幫大家送飲料,一臉的開心,他低聲說:「素問這個名字是我給他起的,夜凌是他後來遊歷時用的名字,當初他無視我的告誡,執意和修道者混在一起,我才會在盛怒之下把他趕下山,要是我沒那麼做,他也不會遭遇那麼多劫難,他是我養大的,也是我間接害死的,所以我一直無法釋懷。」
「所以這一世你才會對他這麼好,就是為了彌補當年的遺憾,對吧?」張玄說:「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走,你為了幫他敢向傅燕文宣戰,已經很厲害了,經歷了這麼多,相信他也不會在意你們當年的決裂的。」
「這也要謝謝你們的相助,我聽素問說了你想要的謝禮,永久免費不可能,畢竟我是商人,不過偶爾免費還是可以的。」
「偶然我也很知足了,謝啦謝啦,」張玄見初九走路時還一瘸一拐的,說:「你和那個神經病天神的一戰不用說,一定打得很激烈吧。」
「斷條腿而已,不過他也沒討到便宜,」初九笑著看向聶行風,「想知道他的弱點嗎?我這次可是得到了不少經驗。」
聶行風還沒答話,張玄先搶著說:「快說快說,我一定要把犀刃搶回來!」
「每個人都是有弱點的,傅燕文沒有戰神之德,更沒有應有的神力,連兵器都是搶去的,從一開始他就站在了敗者的位置上,所以他不敢直接跟董事長對抗,而只會教唆他殺了你。」
「你的意思不會是……」
「這只是我的推測——如果殺伐之神真認為對方是需要誅殺的,為什麼不堂堂正正的動手?」初九冷笑:「因為他沒把握,所以只能想盡辦法離間你們,如果你們互斗,不管最後死的是誰,最大的得益者都是他,那種只會背後搞鬼的小人,你相信他會是戰神的分身?」
「也不一定啊,當年董事長也耍詭計刺了我一刀的,雷神也蠱惑人為他做事,」張玄認真地回答:「所以大部分時候,神祇跟神棍其實就一字之差。」
一杯酒放到了張玄面前,聶行風的意思很明顯,這是讓他閉嘴,張玄乖乖閉了嘴,給兩人做了個『你們慢聊』的手勢,自個兒跑進吧台找喜歡的酒去了。
初九跟聶行風聊了什麼張玄不知道,等他喝完酒,拿了碟點心回來的時候,兩人已經聊完了,初九去教素問調酒去了,素問學得很認真,看來曾經困擾他的過往都已不復存在了。
張玄看在眼裡,輕聲說:「和素問重逢后,我一直對他感到抱歉,幸好他現在過得不錯,這要感謝馬先生,回頭有機會一定要問問他,當年他是怎麼收了素問當寵物的。」
「多半是金鱗刀的緣故吧。那刀原本是初九的鱗片磨成的,素問由他自小養大,熟悉他的氣息,你用金鱗刀殺了素問,素問的元神便很自然附在了刀上,後來再隨師父一起墜入山谷,有金鱗刀的庇護,素問的內丹才得以保存,也才有機會重塑元神,只是金鱗刀太過霸道,不僅傷到了他的眼睛,也抹掉了他以往的記憶。」
「那我明白了,馬先生置之死地而後生,事後收養了素問,初九尋著素問的氣息找過去,便找到了他們,難怪初九和馬先生不對盤了,看到自己的寵物變成了別人家的,換了誰都不會開心的。」
張玄感嘆過後,又很得意地說:「說來說去,大家都得感謝我啊,當初遇到初九的原形,要是我沒剝了他的鱗片當匕首用的話,那之後一切的一切都將是悲劇,我的人生果然是開外掛的,隨便動動手指,那都是金手指,簡直不佩服我自己都不行啊。」
聶行風拿起酒杯,準備另找個地方喝酒,誰知張玄又接著說:「所以我在想,我把那個便利店盤下來的話,肯定也會一本萬利的,出了那麼恐怖的案子,店老闆一定不敢再做了,附近沒便利店又不方便,所以不如我自己來吧。」
聶行風的腳步停下了,看看張玄的表情,他把「你不會是認真的吧?」的話咽了回去,換成——「誰做工?」
「鍾魁啊,你覺得怎麼樣?」
聶行風沒說話,他覺得怎樣不重要,重要的是當事人怎樣想,不過鍾魁今天被馬靈樞叫過去做事,沒來跟大家聚會,還是銀白在一旁聽到了,說:「鍾魁白天要為馬先生做事,晚上還要顧店,主人你會不會太黑了?」
「他又不用睡覺,又不怕鬼,看個店而已,沒什麼吧?」
「他看店應該是OK啦,但我想沒人敢去殺人現場買東西的,」漢堡提醒張玄,「你會賠錢的。」
這句話戳中了張玄的要害,他往吧台上一趴,不做聲了。
聶行風鬆了口氣,要不是怕漢堡驕傲,他都要說聲謝謝了。
銀墨在一旁看他們聊完了,他把這幾天困擾自己的疑惑問了出來。
「有件事我不明白,張雪山想要人偶,為什麼要跟曲星辰聯手在便利店動手?人偶又是什麼時候被盜走的?」
「在曲星辰向銀白要了人偶后,拿去商店的路上就被他掉包了,」這些細節曲星辰沒有講,但聶行風想真相八九不離十,「他把人偶放在指定的地點,事後張雪山拿走就行了。」
「可是當時家裡有人,如果漢堡馬上跟過去,不是就看到曲星辰扔東西了嗎?」
「看到也無所謂,曲星辰完全可以找借口說是為了不把真貨給韓越,沒人會懷疑他跟張雪山聯手。」
「那也不需要特意在便利店動手啊,如果店長在又怎麼辦?」銀墨不解地道:「張雪山的事傅燕文應該是知道的吧?身為天神,為什麼他不阻止?一切悲劇由他而起,他不及時解決,就沒想過尾大不掉時又該怎麼辦?」
「店長在的話那就再殺一個人,你覺得張雪山會在意這種事嗎?傅燕文更不會在意,比起他所面臨的麻煩,張雪山根本無足輕重,」聶行風冷冷道:「很多事沒有什麼怎麼辦,因為他們根本不在乎。」
眾人只聽得毛骨悚然,同時看著聶行風,真相被他平淡地講述出來,愈發加重了恐怖感,讓人忍不住想比起索仁峰和韓越,張雪山甚至傅燕文才是真正的怪物。
「他真的死了嗎?」半晌,銀墨又問。
這也是聶行風最在意的問題,事件發生后他們一直疲於奔命,連招魂的時間都沒有,即使看到張燕樺慘死於怪物爪下,他也感覺以張雪山的狡詐,會另有逃亡的辦法。
否則,那袋人偶又去了哪裡?
張玄聽著大家開始聊人偶,立馬把開便利店的事拋去了腦後,問:「所以繞了半天,那個七龍珠根本就是騙人的?」
「當然是,雷神之咒是指夔皮。」
但是夔皮被韓越帶走了,所以人偶自然也失去了蠱惑的能力,聶行風猜想張雪山一定對當年的雷神傳說耿耿於懷,才會仿造它做出各種人偶,他記得其中一部分咒語,便將咒語用在了殺王四平身上,而金家的人也拿到了部分咒語,利用人偶來到這裡,卻被曲星辰所殺,所以雖然問題解決了,但人偶的詛咒並未消失,遺留下來的那部分咒語同樣可以殺人。
「其實大家不需要這麼擔心。」
見氣氛有點沉悶,銀白品著酒,輕笑:「主人你收集來的人偶大多是冒牌貨,像王四平的;張雪山趁你昏迷塞給你的;金家穿越過來馬上被幹掉的,最多是韓越和索仁峰的那個有點名堂,但索仁峰的那個被曲星辰拿走了,後來輾轉到了鍾魁手裡,又被傅燕文搶走,傅燕文一定會毀掉它,所以最後只剩下韓越的、也是最接近真實的那個。」
「那個也消失了好吧,我們找了好幾天,哪裡都沒有,我就說當時你為什麼問都不問就給了曲星辰?」越說越生氣,張玄質問:「還有那天傅燕文找我麻煩,你居然站到了他那邊,說,你到底是誰的式神!?」
銀白笑眯眯的不說話,等張玄抱怨完了,他才慢悠悠地說:「我那也是假意迎合嘛,好好,那算我錯了還不行,主人你要怎麼懲罰我都隨你好了。」
張玄翻了個白眼,心想問題都出了,東西也沒有了,現在說懲罰有個屁用啊。
誤會了張玄的反應,銀墨很緊張地站到銀白面前,說:「是我們護主不力,我可以代哥哥接受懲罰!」
這次張玄真沒話說了,聽到從銀墨身後傳來得意的笑聲,他就知道銀白毫無反省,氣得大吼道:「不要妨礙我喝酒,這就是最好的道歉!」
被吼到,銀白見好就收,拉著弟弟跑去別處喝酒了,漢堡轉轉眼珠,為了不踩地雷,它也飛走了,張玄沖聶行風一舉杯,說:「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喝酒喝酒!」
口袋裡傳來手機鈴聲,張玄掏出來掃了一眼,立馬坐正了身子,接通后,笑嘻嘻地打招呼:「馬先生你好啊,你把我們家廚子拐哪去了?害得我們今晚慶祝都少個人。」
「我也很後悔把他叫過來,」馬靈樞看看趴在國際象棋盤上說醉話的助理,「你從來沒說過他的酒量這麼差。」
一聽這話就知道馬靈樞踢到鐵板了,張玄右手握拳在面前擺動了兩下,以示開心,嘴上卻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沒給你造成麻煩吧?」
「沒關係,我習慣了,誰讓我姓馬呢,替人做牛做馬的那個馬,呵呵……」
輕描淡寫的話音,卻無形中透著沉甸甸的重量,張玄的笑容收了起來,「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對天師來說,沒有麻煩,這個世界豈不是太寂寞了?」
「馬先生你真是我的知己,來,干一杯!」
張玄說著話,拿起杯和手機碰了一下,也不知馬靈樞是怎麼想的,在對面做了同樣的動作,說:「這次要謝謝你。」
「謝我啥?」
馬靈樞但笑不語,張玄摸不清他的想法,猶豫了一下,問:「你說我們做了這麼多事,究竟有沒有救到索仁峰和韓越呢?」
「是你的五師叔和六師叔。」馬靈樞提醒他,又說:「從正常思維來看,讓對方活下來是一種救贖,但這種做法到底是不是『救』很難說,因為稍微的一念之差,就可能造成之後截然不同的結果。」
「那我們改變了嗎?」
馬靈樞沒有馬上回答,像是不知該怎麼答才是正確的,張玄有些煩躁,忍不住又說:「如果身邊的好友親人有事,只要有機會,大多數人都會希望救他們對吧?至少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那樣做的。」
「我只是感嘆一下而已,我可從來沒對一個六歲孩子的智商抱什麼期待。」
馬靈樞笑得很惡劣,明明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還這麼不上心,張玄氣憤了,「可是那個孩子也是不希望他師父有事才那樣做的,過去的事改變不了,但未來是可以改變的!」
「張玄你說錯了,我們根本沒有未來。」
張玄沒聽懂,還以為馬靈樞真遇到了什麼天大的麻煩,正要追問,就聽他在對面慢悠悠地品了口酒,又說:「因為未來就是尚未到來,它根本就不存在,我們既改變不了過去,也無法改變將來,我們能做的只是活在當下,而每一個當下都是最後一刻,我們在當下所做的每個選擇都是延續的未來,所以當那個孩子以為自己改變了命運的時候,卻不知道早在他被撿回去時,他師父就已經知道了這個結局。」
張玄怔住了,這件事聶行風從沒對他提起過,他自己更是連想都拒絕去想,二十多年前的那個抉擇此刻回想起來,竟如昨日般歷歷在目,一時間心潮翻騰,喃喃道:「那為什麼你還要撿……他回去?」
「人為財死啊,」馬靈樞很無奈地嘆了口氣,「誰讓那顆珍珠那麼誘人呢?」
這個回答實在是太氣人了,張玄忍不住叫道:「你到底是有多喜歡珍珠啊啊啊啊!?」
「你有多喜歡錢,我就有多喜歡珍珠,我們這麼像,我還以為你會很理解我呢,」馬靈樞回答得雲淡風輕,「所以這個變故創造的最大價值不是永恆的生命,而是脫胎換骨生肌養顏,一想到這個,我就覺得就算再被插幾刀也是值得的。」
這什麼人啊?把個皮囊看的比命還重,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人?
想到就在他為弒師耿耿於懷時,某人正很快樂地享受這個事實,張玄很想說整個天師門下最變態的不是張雪山,而是這個傢伙吧!
「那真要恭喜馬先生,您終於得償所願了!」他氣呼呼地說。
「好說好說,啊對了,今天我打電話主要還是要跟你說下油紙傘的事,你把鍾魁帶去的傘弄壞了,那是我開服展時特意向博物館借的道具,記得弄把新的還我。」
博物館?
張玄隱隱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你不是說不算錢的嗎?」
「我沒算錢啊,我只是要一柄相同的嘉慶年間手工藝人製作的油紙傘。」
「幾百年前的東西你去找死人要吧!」
啪嗒!
電話掛斷了,聽著嘟嘟嘟的忙音傳來,馬靈樞只好收了線,看看醉得一塌糊塗、趴在棋盤上胡言亂語的傢伙,他無奈地嘆道:「我真是腦子進水了,為什麼要找個笨蛋來喝酒呢?」
「馬先生,再干!我很能喝的,我要喝嘉慶年間的女兒紅!」
酒杯舉到了他面前,馬靈樞把酒杯推開了,「是嘉慶年的油紙傘……唉,聰明點的脾氣不好,脾氣好的又是個笨蛋,這世上真的難有兩全其美的事啊。」
他起身要離開,腳剛抬起,衣袂便被抓住了,鍾魁醉呼呼地說:「我才不笨,我心裡明鏡著呢,我跟你講,你和馬叔的秘密我都知道,可我就是不說,我的秘密也不會告訴你,誰讓你騙我……」
馬靈樞眉頭挑了挑,他發現有點意思了,把鍾魁的手拉開,「我沒有騙你,只是許多事沒說而已,不是不想說,而是事情過去了太久,已經沒必要再提起了。」
「可是我想聽,你說好不好?等價交換,我也把我的事情講給你聽……」
「鍾魁啊,你的事五分鐘就講完了好吧。」
「外加再免費給你當勞工,做多久都行!」
這個條件倒是挺優惠的,他身邊需要個得力助手,所謂得力,並非精明能幹,而是要看著順眼,這一條鍾魁輕鬆就達到了。
於是馬靈樞改了主意,重新坐下來,說:「其實我也沒什麼故事,只是……」
只是什麼,他也不知道,對面爐火已熄,讓他想起了張洛,看張洛的氣色可能撐不了多久了,但是在他的記憶里,那個人永遠都是教他練功時英姿煥發的模樣。
於是,他說起了自己拜師學藝的過去;說起他被趕出山門;說起他撿回張玄,跟自己最愛的小弟子同闖江湖;說起自己的死亡,與馬面父子的相遇;帶著素問背井離鄉去海外闖出一番天地……
手裡擺弄著索仁峰留下的那柄鐵棍兵器,馬靈樞慢慢講述著過往的記憶,這一切他都說得很平淡,彷彿是在講述他人的故事。
他不知道鍾魁有沒有聽到,又聽到了多少,這並不重要,他只想在這個冷寂的冬夜裡,在知道同門師兄弟一個個即將故去而自己卻無力挽回的時候,還有一個人可以陪在他身邊,和他聊聊天,讓冬夜變得不再那麼漫長。
「馬先生今天的心情好像不太好。」放下電話,張玄皺起眉頭。
「你怎麼知道?」
「如果好,他就不會拉著我聊這麼多廢話了,」張玄把馬靈樞說的那番話簡單轉述了,手支著下巴嘆氣,「記憶中好像從沒看到他心情不好過,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怕那個冒牌天神?」
「不會,」輕啜杯中酒,聶行風說:「我想我大概知道他心情不好的原因。」
「是什麼?」
「我們現在都在這裡。」
「因為初九請客啊,所以我們大家都來了,有什麼問題?」
「我們現在都在,初九、素問、曲星辰,我們每個人都有當年的記憶,這就代表韓越沒有改變曾經的一切,或者也可以說他們在這裡的經歷導致了當年的那場悲劇。」
「你說馬先生早就知道?」
「對,機會錯過一次,就再也沒有下次,也許時機會再有,但好壞就不一定了,因為不同的時空,狀況也不同,所以馬先生是在告訴你,我們要把握每一個當下,因為每個當下的所作所為會創造新的當下,以後會變成怎樣,都是當下的自己去影響的,所以也可以說——我們每個人都是活在命運中的人偶,而左右人偶的人是我們自己。」
「我聽不懂了,董事長,為什麼你們都喜歡用這種詭辯來證明自己智商高呢?」
張玄的眼睛里開始冒漩渦,不用他說聶行風也知道他聽不明白,但他想馬靈樞是明白的,或許在他送韓越和索仁峰迴去的時候就知道一切都不會改變,這是個無法修改的錯誤,一切都會照著原有的軌道發展——
韓越變成怪物殺了師父,但出於某種原因,師父沒死,為了不將悲劇延伸下去,師父不得不親手殺掉了自己最心愛的弟子,所以最終韓越沒有走出曲家村。
而索仁峰也在回家的路上發生異變,聶行風想索仁峰應該也是師父殺死的,至於師父是怎麼撐著回到山上,又繼續活了數年,他無從得知,也許馬靈樞是知道的,那種明知同門師兄弟回去是送死,卻不得不送他們離開的心情,哪怕是看破生死的修道者,他想只怕也無法釋懷吧。
「不過總算都過去了,時間可以沖淡一切傷感,」不想張玄為這件事傷神,聶行風壓下了這些秘密,安慰道:「雷雨過去了,明天會是個艷陽天。」
「那希望鍾魁可以努力逗他開心一點。」張玄趴在沙發上,無聊地嘟囔:「徒兒我是無能為力了。」
「張玄,有件事我不明白,為什麼……」頓了頓,聶行風終於還是問出了一直埋藏在心裡的困惑,「你們不相認?」
「為什麼呀……」
聽到這個問題,張玄笑了,眼瞳里閃過狡黠的光彩,沖聶行風搖了搖手裡的酒杯,「董事長你答應付我十萬……呃美金吧,我就解答你的疑問,絕不食言。」
聶行風像是什麼都沒聽到,面無表情地站起來,拿著酒走開了。
就知道他會是這種反應,張玄笑了,沒跟過去,繼續靠著吧台喝酒。
聶行風該是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了,但那段有關他們師徒的感情,他還是無法真正明白。
不認,就代表弒師的行為永遠存在,他是為了得到索魂絲殺了張三的,而因緣際會,張三落下懸崖后因禍得福重生,這些都是巧合,做得瞞天過海不漏痕迹,只有他們師徒二人心裡最清楚——那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張三註定會被同門聯手算計,死在追雲峰上,那是在與初九的原形神獸交手后他感知到的真相,他很害怕這個結局,也是頭一次發現,原來在他心中無所不能的師父有一天也會變老會死亡。
北海無情,即使是現在,他的感情也比普通人要淡薄,但對他來說張三是不同的,是在他心中無可比擬的唯一不同的存在,那時他就想他要改變命運,改變不了,那就打破它,不管用何種方法,背上怎樣的惡名。
——也許我們改變不了任何事,但我們在當下所做的每一個選擇都決定了今後的道路。
那天他獨自一人下山,告訴自己他要忘記這裡發生的一切,忘記張正曾帶自己去後山,要騙過老天首先得騙過自己,那時的他心情無比愉悅,他跟自己說那是因為他得到了索魂絲,至於真相,則被他藏在內心最深處,不給任何人看到,包括他自己。
所以不必相認,也不需要相認,就讓弒師的罪名讓他一直背下去好了,海神本來就冷酷無情,這樣的行為才符合真正的他,這個想法他相信師父是懂的,否則就不會特意改名換姓——他曾說過自己叫馬靈樞,所以才給白狼起名素問,其實恰恰相反,正因為白狼叫素問,他才用了靈樞這個名字,從今之後,他是馬家的後人,這世上再沒有張珽之,沒有張三,有的只是馬靈樞。
許多事師父不會提起,但他全部都知道,在魘夢中把漢堡送來幫他們的;在他被尾戒蠱惑時提醒他的;用道符打開歌劇院逃生之門的;在酆都為他們及時祭來神符的,這些都是師父做的,所以借壽事件里在他用槍威脅馬靈樞之後,才會被天雷追著劈,那樣的做法就算師父不在意,恐怕天也不容吧。
過往在腦海里一幕幕回閃著,翻過了記憶中的那頁紙張,良久,張玄抬起眼帘,水波已經斂下了,目光掃過對面的電視屏幕,裡面正在播放事件新聞。
報道說某便利店的店員在前幾天失蹤,由於她是單身獨住,所以失蹤多日才被發現,道路監控拍到了她早上上班時搭的車,看到那輛麵包車,張玄的神情冷峻起來。
麵包車很常見,但剛巧在不久前的便利店事件中也出現了相同的車型,再看到女生扎雙馬尾的制服照片,張玄想到了什麼,轉頭看向聶行風。
聶行風也在同一時間看到了新聞,快步走過來,張玄說:「我是不是又被張雪山騙了?」
「對,那個在便利店被怪物撕碎的不是張燕樺,是女店員。」
「張雪山故意把自己裝扮成和店員類似的打扮,誘導我加深記憶,所以在店員被害的時候,我完全沒想到那會是其他人。」想著當時的情景,張玄喃喃道:「他煞費苦心利用曲星辰誘導我去店裡,除了想拿到人偶外,還要造成張燕樺被害的假象,可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
聶行風微一沉吟,想通了張雪山的心思。
當時狀況混亂,張玄又一口咬定死的是張燕樺,出於先入為主的心理,大家都會認為張燕樺已經死了,為了不讓被怪物咬死的人變成惡魂,馬靈樞第一時間做了清魂的法事,所以女店員的事就這樣暫時被掩蓋了過去。
張雪山這樣處心積慮,可能只是為了爭奪短暫的幾天時間,這樣他就有機會拿走人偶去做他想做的事,那麼,他想做的是什麼呢?
「怎麼辦?」張玄也發覺了事件的嚴重性,問道。
聶行風不知道,張雪山心思深沉,突然之間他無法窺透對方的目的,看著事件報道,他說:「會有辦法的。」
與此同時,高級住宅區的另一頭,馬靈樞也在看相同的新聞,他看得出神,以至於鍾魁的連聲叫喚他都沒聽到。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沒得到回應,鍾魁抬起頭,醉眼朦朧地看向對面的大屏幕,「是很糟糕的事嗎?」
「對他來說,也許是吧,不過這是他自己選擇的結果。」
新聞播放完,馬靈樞走過去,平靜地把電視關掉了,又看看手裡的鐵棍,將它扔進了垃圾桶,一切都已經成為過去,許多人許多事也該是放下的時候了。
馬靈樞轉過身,微笑對他的助理說:「剛才講到哪裡了,我們繼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