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人偶(14)
第152章人偶(14)
看著在眾人聯合的神力下無法動彈的兩隻怪物,曲星辰冷冷道:「曾經我忘記了曲家村的一切,跟著師父修道,視天下所有妖物為仇敵,在殺妖上我從未手軟,但有一天夜凌讓我記起了那個雪夜,我才知道原來我一直景仰的修道天師才是最可怕的怪物,你能想象得到那時的我有多憎惡自己的身份嗎?」
在追雲峰上的某一天,他聽到了從山下傳來的鄉民被妖禍害的消息,對妖類萬分憎惡的他立刻跟隨張雪山等人去捉妖,卻晚了一步,山村被籠罩在火中,村民死傷無數,而他也看到了因中埋伏而顯露了原形的夜凌,這才知道夜凌就是當年的白狼。
夜凌說自己是被人陷害的,他把這些都當成是狡辯,後來在打鬥中房梁落下,為了救他,夜凌用法術逼開了重物,換來的是他刺進小腹的一刀……
那一刀結束了他們的友情和信任,許多年之後,他都萬分痛恨自己當時的衝動,但是當事情再度重演,他又繼續犯著同樣的錯,他希望更改當年的錯誤,讓一切重新開始,卻發現也許最該改變的是他自己……
瓢潑雨霧中,曲星辰眼中的菱形陰影若隱若現,可是沒人看到,連他自己都毫無覺察,喃喃道:「我的家人都死了,師父死了,夜凌也死了,我沒辦法報仇,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可是我沒想到可以再跟夜凌重逢,更沒想到會再見到當年那兩個屠村的怪物——我會在那個雷雨夜去酒吧,事後想想也許是命中注定的,從種種跡象中我猜到了韓越和索仁峰是無意中被卷進這個時空的,我想這是親人在暗示我殺掉怪物,讓它們在這個世界上消失,那麼過去曾經發生的慘劇都將改寫。」
這份心情張玄無法理解,因為他不是曲星辰,但他想通了在他們初遇的雪山上,為什麼曲星辰會那麼頹廢,曲星辰痛恨狼妖、痛恨包庇異類的張三,但更痛恨的可能是他自己。
「所以江寧金家的那個人也是你殺的?你殺了人,還偽裝成受傷昏迷的樣子騙我們,就是為了借我們的手找到韓越嗎?」
現在想起來,這是唯一的可能,否則以漢堡的靈敏嗅覺,不可能一開始對死屍的存在毫無覺察,張玄想多半是在他們被獸鬼圍攻時,曲星辰趁機殺了人。
被詢問,曲星辰哦了一聲,冷淡地說:「我也是事後才知道他是金家的人。」
「你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就殺了他!?」
這個回答讓張玄很震驚,冷冷看著眼前這個頹廢的男人,暴雨將他全身上下淋得濕透,他眼神迷亂,連曾經努力維持的溫和氣質也消失了,只留下瘋狂與算計。
「你們這樣看著我幹什麼?」
看到了大家眼中流露出的鄙視,曲星辰憤怒了,大叫道:「那人的身份很重要嗎?你們明明都看到了,他的眼瞳里有菱形影子,他已經是怪物了,只要變成怪物就該死,對怪物憐憫就是對好人的狠毒,我不殺它,那不知有多少人會遭受傷害!」
「也許可以治好的,」馬靈樞看曲星辰的眼神中充滿了憐憫,「他並不是屬於這個時空的人。」
那只是個聽了雷神傳說,無意中得到了贗品人偶的可憐人,因緣際會,他跟韓越和索仁峰一起被帶到了這裡,卻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被曲星辰殺了,曲星辰的心情他理解,可是這種行為他無法贊同。
「正因為他不是這裡的人,我才要殺,」曲星辰坦然承認了,「他們不該存在於這裡,只有死亡才能解決一切。」
「那你也不該綁架素問,」張玄生氣地說:「素問是無辜的!」
「我知道,但他好像想起了過去的事,並且想告訴你們,如果你們知道了真相,就會猜到我的目的,為了計劃不受影響,我只好綁架了他,不過別擔心,我沒有傷害他,我不會再傷害他第二次。」
張玄心想素問或許也猜到了綁架者是誰,所以才沒有強烈掙扎,可惜這番苦心曲星辰完全沒有體會到,反而變本加厲,在殺了人後,又不斷在他們面前做戲。
「就算一切重新來過又能怎樣呢?你依舊改變不了任何事實,」他冷冷敲醒了曲星辰的美夢,「過去只能用來緬懷,無法改變,你所謂的記住不是想改變什麼,而是單純的放不下,因為仇恨永遠都比感恩來得更刻骨銘心!」
「不是!不是這樣的!」
究竟是怎樣的張玄沒興趣知道,頭頂雷聲滾滾,又有落下之勢,眼看著被困的兩隻怪物搖頭擺尾,透滿了暴躁氣息,他對馬靈樞道:「少跟他廢話,先把問題解決再說!」
「不行!」
馬靈樞還沒答話,曲星辰先大叫起來,探身去搶落在地上的手槍,那是他從警局出來時趁亂拿到的,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所以不介意完全失去,反正只要過去可以再重來,他們的命運都將改寫。
張正離曲星辰最近,見他又要行兇,猶豫之後還是選擇了阻止——整件事到現在他也沒弄清前因後果,但張洛交代他要協助馬靈樞,所以他站到了馬靈樞這邊,搶在曲星辰之前把槍奪了過去。
曲星辰的臉氣白了,怒瞪張正,張正被他瞪得心下忐忑,只得說:「別怪我小師叔,這是掌門的意思。」
「你們都要幫怪物嗎?就因為它們是你們的同門,你們就這樣包庇?那我曲家村一村子人的性命又該怎麼說!?」
「我們這樣做並非包庇,而是讓一切回歸軌道,你有沒有想過它們是殺不死的,因為如果它們可以被殺死,過去發生過的悲劇可以改變,那你又怎麼會在這裡?」
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曲星辰一怔,馬靈樞又道:「如果你認為殺了它們就能改變曲家村的命運,那就大錯特錯了。你認為它們死了,無法再回到過去殺人,那曲家村血案就不會發生,這只是用假設的因果來判斷既定的事實——假若過去已經改變了,那你現在就不該是天師曲星辰,你的心裡不該有仇恨的記憶,但是你有,所以你的存在本身就證明了過去無法改變,曾經的因導致現在的果,這個道理相信修道多年的你不會不懂。」
「不……不是這樣的……」
曲星辰愣在那裡喃喃自語,這個道理他不是不懂,而是仇恨蓋住了冷靜,讓他失去了判斷的能力——仇人就在面前,他寧可賭一把,也不想就這樣讓機會白白溜走,然而馬靈樞的一番話打破了他的幻想,他的存在與憎惡就是最好的證明——如果過去可以更改,那為什麼他還會以這個身份留在這裡?
「所以我們必須送它們回去,讓一切恢復正常的軌道,」馬靈樞冷靜地說:「他們死在三十多年前,而不該死在這裡。」
「難道……」曲星辰恍惚了一下,苦笑問:「就沒有其它解決辦法了嗎?」
「沒有,這是我們的宿命,已經註定的事我們無法改變,我們可以改變的只有面對它的心態。」
馬靈樞的話很冷酷,也很現實,曲星辰找不到話來反駁,他低聲笑起來,腰身彎得很低,滂沱雨中,大家無法看清他究竟是在笑還是在哭泣,到最後他屈膝跪倒在地上,全然不顧地上的泥濘,雙手用力捶著地面,以發泄心中的怨恨和激憤,冬雨冰冷,將所有人的衣衫都打濕了,大家看著他痛哭流涕,卻沒人上前勸阻,雨聲加重了傷感,而這份傷感源於對現實的絕望。
張玄冷眼看著曲星辰,他知道這件事對曲星辰的打擊很大,但他相信因此受傷害的人絕對不止他一個,因為雷神之咒,韓越和索仁峰死了,師公也死了,張洛同樣期待可以改變過去,所以才會派張正來幫忙,希望送韓越他們回去,也只有他們回去,讓一切重新再來,曾經他們犯下的過錯才有可能避免。
但是,真的可以避免嗎?
在聽了馬靈樞的那番解釋后,張玄又不敢肯定了。
「沒時間了,別再猶豫。」
沉穩話聲響起,張玄訝然回頭,就看到聶行風站在那裡,雨點飄落,在接近他時自動彈去了一邊,他面色陰沉,看著曲星辰,臉上露出毫不隱藏的不屑,不知剛才經歷了什麼,張玄覺得聶行風身上的殺伐罡氣很重,讓他的存在突兀地顯現出來。
「咦,董事長你什麼時候來的?」
「是跟我們一起來的。」對於張玄沒注意到聶行風的存在,張正感到驚奇,解釋道:「我跟叔叔在警局遇到了聶先生和小師叔,就開車帶他們過來了。」
至於張洛用了什麼法術追到這裡他並不清楚,只知道車開到山腳后,曲星辰就臉色變了,突然大吼著跳下了車,他聽從張洛的吩咐緊追過來,臨走前還拜託聶行風照顧張洛,沒想到他也跟上來了,卻把張洛一人留在大雨中,想到張洛的身體經不起雨淋,不由瞪了聶行風一眼,對他的自私做法很是不快。
聶行風沒介意張正的瞪眼,反而饒有興趣地看向他,張玄沒收到聶行風的回應,眼眸在他身上轉了轉,當看到他手上拿的墨色利器時,再次發出驚叫:「你把犀刃奪回來了?」
「我只是取回了屬於自己的東西。」
沉穩冷靜的話聲,帶著屬於天神的篤定跟自傲,張玄愣了愣,緊追著問:「那個冒牌貨也來了?他在哪裡?」
聶行風眉頭微皺,正要回答,忽然頭頂電光飛爍,隨即響雷震下,暴雨澆滅了硫磺火焰,怪異的味道瀰漫在山林中,兩頭怪物受不了強烈的氣味,伏在地上呻吟連聲,龐大身軀不斷顫抖,黑霧從它們周身騰起,隨即便被打散在雨霧中。
見此情景,馬靈樞快步來到它們面前,雙手按在怪物身上,口念驅邪咒語,符咒抽走了蠱惑它們的黑霧,隨著霧氣漸消,屬於怪物的形體也消散了,轉回屬於韓越和索仁峰的模樣,之前經歷的種種他們像是有所記憶,當身形一恢復原狀,韓越就趴在馬靈樞身上,叫了聲師兄后,嗚嗚哭了起來。
淚眼婆娑中,馬靈樞看到了韓越眼瞳里隱現的菱形圖符,他的眼眸也濕潤了,嘆了口氣,輕輕拍打韓越的肩頭。
「我想起來了,是我害了索師兄,還殺了師父和那些無辜的村民,可我不是故意的,師兄你原諒我,如果再重來一次,我一定不會再修鍊雷神法術……」
雷雨聲掩蓋了韓越的哭泣,除了馬靈樞,沒人聽到他說了什麼,大家只看到他在抽泣,哭得那麼傷心,此時這裡沒有什麼修道天才,只有個十幾歲的半大孩子,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也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那段噩夢的源頭在哪裡,所有記憶都是凌亂的可怕的,卻又真實得讓他無法逃避。
急雨在眼前紛飛,提醒了韓越被雷神人偶蠱惑的過往——他想丟棄人偶卻不捨得,最終一步步走進深淵,還連累了對他疼愛有加的師兄,他被雷神完全控制了,在發現暴行被阻擋時,他用爪子刺死了師父,而後他在師兄憤怒的驚叫聲中清醒了過來,由於不敢面對這樣的事實,他選擇了無視,不斷說服自己殺害師父的是師兄,於是他轉而攻擊師兄,就在這時蒼穹中雷電大作,他們便被帶到了這個世界。
為什麼會到這裡,韓越無從知道,看著馬靈樞,他只想到也許對自己來說這是種救贖,知道了這個結局,他就可以避免悲劇的發生,當一切再重新開始時,他會放棄雷神,以換師父與師兄的平安無虞。
「送我回去,三師兄,」眼帘抬起,他向馬靈樞發出請求,「我不想當怪物,我要救師父和索師兄,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做到的!」
馬靈樞默默注視著韓越,他已經完全變回了曾經小師弟的模樣,清澈澈的眼瞳,那麼明亮那麼耀眼,讓內里的菱形陰影也變成了漂亮的裝飾,在他的急切下眼眸里水波流動,讓人心疼。
不見他回答,韓越眼瞳更紅,再叫:「師兄!」
馬靈樞把眼神瞥開了,拍拍他的胳膊,低聲道:「別擔心,我會幫你。」
旁邊傳來呻吟聲,是逐漸恢復神智的索仁峰發出來的,他其實早就是死人了,所以恢復得比韓越要慢,變回人形后,指甲獸角還沒完全縮回,與身著深褐色衣服的韓越相比,全身赤裸的他變得很顯眼,漢堡好心的把鍾魁盛放硫磺的麻袋抖乾淨,遞給他,他很忌諱麻袋上的氣味,哆嗦著接了,隨便搭在身上。
兩個怪物都恢復了神智,這是好事,可是現在最重要的是送他們回去,看著在雨中逐漸消散的罡氣,銀白問馬靈樞,「我們要怎麼做?」
鍾魁暈血昏迷,被漢堡扯到了遠處的空地上,五芒星少了一角,馬靈樞把目光轉到張正身上,張正會意,道:「我來補空缺。」
「再加上我。」
沉穩嗓音響起,大家回過頭,就看到默立在雨中的張洛,他來很久了,剛才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緩步走到銀白面前,銀白不知道該不該替換,轉頭看張玄。
張玄還沒說話,張正就搶先叫了起來,「叔叔,你不要……」
張洛抬手制止了他,對馬靈樞道:「這個錯誤源於天師門,今日也該由我們一起來解決,身為同門,希望我可以一盡綿力。」
馬靈樞猶豫之後點下了頭,銀白照他的意思退開,原本想站去弟弟那裡,卻不料曲星辰突然跳起來,衝到了銀墨所站的方位上。
這個舉動出乎大家意料,只有張洛臉上露出微笑,問道:「想通了嗎?」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這件事就此做一了結,」曲星辰眼瞳通紅,讓曾經的菱形陰影不復存在,他看看符陣當中的二人,表情中有恐懼、憎恨,還有無奈,怔怔看了一會兒,對韓越沉聲道:「希望你履行諾言,避開曾經的錯誤!」
「我會的!」
韓越將索仁峰扶起來,索仁峰有些呆呆傻傻的,看著符陣陣腳上站的眾人,覺得都很面熟,卻又想不起他們到底是誰,恍惚著叫:「師兄,師父……」
「你乖乖的,我們這就回去看師父。」韓越緊拉住他的手,對馬靈樞高聲道:「開始吧!」
馬靈樞垂著眼帘,張玄站得離他最近,看到了他眼中流露出的傷感,正要喚他,馬靈樞已抬手做出了驅邪手訣。
像是明白了他們的目的,頭頂雷聲更響,閃電劃過雨霧,不斷射向法陣,企圖阻止他們的行動,其他人不敢怠慢,一齊並指掐訣,同時做出法訣驅使罡氣再現。
五人出自同一師門,法術各自修行,但最終百川納海殊途同歸,同門共同使出法訣,力量自非等閑,罡氣沿五芒星陣的邊線連綿循環,驚雷落到法陣之間,隨即便被騰起的罡氣震開了。
如此反覆了許久,響雷終於無法再牽製法陣中被雷神詛咒的兩個人,硫磺火苗燃起,黑氣從韓越和索仁峰身上逐漸浮出,消散在熒藍火中。
雷電漸遠,風聲卻是越來越凌厲,山風從對面缺口急速吹近,颳得眾人幾乎站不穩腳步,生怕一個不小心被帶離法陣,都不敢有稍微懈怠,大家口中同時念動符咒,加緊了指訣的速度,其他人也各自靜心屏氣,站在法陣外圍幫他們護法,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又一陣狂風飛卷,穿過殘缺洞口,帶出怪異的尖叫聲,漢堡一個沒抓住,被風吹著從鍾魁身上滾了出去,一團綠色小毛球滾進了泥地里,很快就不見了蹤影,此時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法陣上,誰也沒覺察到漢堡的消失。
風聲愈來愈強,如此厲風下,連雨都被颳去了別處,烏雲幾乎壓到了法陣之上,一道光亮從殘缺山口映射而出,聶行風站在對面看得清楚,盯著光芒此消彼長,時機就在此時,他雙手舉起犀刃當空揮下,喝道:「開!」
犀刃在半空中劃過爍亮輝彩,彷彿一條引線,將殘缺之處的光芒引向法陣之中,屬於天神自有的威嚴散發而出,凜凜然不怒自威,就聽遠處一道驚雷響起,劈在了那道缺口上。
隨著豁口震開,風聲加劇,光亮從缺口不斷射來,晃花了眾人的眼眸,法陣火焰騰起,與雨水相互擊打著,發出奇異的鏗鏘之聲,聲響震得韓越的神智開始恍惚,只記得緊抓住索仁峰的手,心裡想著——他要回去,回去救師父!
法陣半邊是火焰半邊卻是雨水,五人祭起的罡氣有些控制不住了,在五芒星陣的連點之間相互衝撞,到了緊要關頭,眾人都不敢有半點分神,聶行風更是一臉冷峻,雙手持刀面向缺口,努力將屬於犀刃之神力融於此刻的時空當中,就見那股力量隨風引領,漸漸將在法陣中橫衝直撞的真氣融為一體,韓越與索仁峰的身影漸行模糊,就差稍許工夫就完全消失了。
誰知就在這時,張洛的身體突然開始搖晃,隨即一口血吐了出來,他的體質最虛,在罡氣賁張的氣場正中,他能撐到現在已是極限了,眼看著他晃得越來越厲害,隨時都可能跌倒,其他人都心中焦急,卻不敢亂動,最後還是銀白兄弟雙雙齊上,一人扶住張洛,一人繼續用法術支撐,但他們兄弟的修行與正統道術不同,雖然可以堅持,卻無法將罡氣融會貫通。
眼看著努力即將功虧一簣,一道身影飄到了張洛所站的陣眼上,竟是消失已久的初九,他命銀白兄弟將張洛扶開,喝道:「讓我來!」
「你……」
銀白看了眼初九,很想問你行嗎?
初九不是正統修道中人,所以即便法術高深,卻未必可以逆轉現狀,不過初九身上散發出的煞氣讓銀白停止了發問,眼看著風聲更急,白光幾乎照亮了這方寸空間,再由不得他們有半點猶豫,急忙和銀墨一起扶張洛避開。
他們剛退出法陣,初九便發出清喝,嘯聲響徹天宇,他與張玄相對而立,遵循著他的動作做出相同的手勢,一開始還像是在模仿,但很快就變成了屬於他個人的綱要法訣,一道清幽光芒自他指間閃出,化作奔騰龍形,旋繞住聶行風手中的犀刃之芒,與光芒一起呼嘯著旋起法陣罡氣穿過韓越和索仁峰。
白光耀亮了大家的眼眸,只見那兩人的身影愈見淺淡,狂風席捲著白光匯入蒼穹,宛若游龍翻騰雲海,擋住了妄圖劈下來的雷電。
遠處那個殘缺山口完全地顯露出來,龍形便如通道,韓越和索仁峰被白光順利捲入缺口,轟隆聲響震天,白光過處,缺口碎裂得更大,宛若天崩地陷般的,震蕩得眾人幾乎站立不穩,都紛紛彎腰捂住耳朵,力圖抵擋這可怕的吼聲。
又過了良久,震動稍微停下來,張玄放下手左右打探,發現隨著白光的消失,風雷聲也消散無蹤,山雨停下烏雲四散,山邊盡頭明亮的蒼穹隱現,遠處的山峰缺口已經完全被擊碎了,兩邊山石轟隆落下,隨即青光一閃,那條龍形神物在空中一個擺尾,向初九衝來。
初九並沒像其他人那樣對震蕩有所反應,他神色平靜,依舊保持拈訣的姿勢,看到神物歸來,他這才伸開手臂,眾人就看著那團青色光芒向他當胸穿過,光華瞬間映亮了他的周身,繼而消散開來,再不見去向。
「那……不會是你的元神吧?」半晌,張玄小聲問。
普通法器根本祭不起這樣的神力,更別說助犀刃送不該是這個時空的人離開,這樣一想,張玄就感覺到不對勁——不管是聶行風還是初九,他們都沒有開啟時空的能力,因為這是逆天之舉,哪怕是神,也不可能有這樣的權力與法術。
此時雨霽天晴,天師門人都收了法訣,五芒星陣連線上的火焰漸散,罡氣消減,緊繃的氣場終於緩和了下來,周圍一片寂靜,原本蜷縮在法陣當中的兩個人消失了,只留麻袋布片在地上。
「他們這是回去了嗎?」不見初九回答,張玄又問。
「回去了。」
馬靈樞回了他,話語平靜,再沒有最初的傷感。
張玄看著馬靈樞,記起曾經跟他攜手對敵的過往,禁不住心潮澎湃,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在輕微發顫,心跳急劇加速,那是激斗后的結果,他大踏步走過去,抽出插在腰間的銅錢劍亮到馬靈樞面前,馬靈樞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本能地亮出屬於自己的那柄。
雙劍的劍刃撞到一起,顫音縈繞入耳,似曾相識的畫面,便如曾經每一次對敵後的慶賀,馬靈樞劍眉微挑,明白了張玄這麼做的用意。
被算計,他不悅地看過去,張玄卻是一笑,反手抽回了劍,像沒事人似的說:「合作愉快。」
撲通聲響起,打斷了兩人的交談,先是張洛跌倒,緊跟著是張正和曲星辰——犀刃開啟的神力太過霸道,普通人承受不起,個個臉色蒼白,坐在地上動都不想動。
為了不像他們那樣失態,張玄趕緊走出法陣,迎面冷風逼來,像是從火場一腳踏入了冰窟,他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聶行風已經收起了犀刃,張玄向他走近,他卻沒理會,和他擦肩而過,來到初九面前,饒有興趣地上下端詳他,說:「沒想到你會幫我。」
「別誤會,我不是幫你。」
「他只是為了幫朋友,」張玄在他們身後冷冷回答:「當然,不是人的你不會了解這種感情。」
聶行風俊眉微挑,轉過頭來,張玄沖他冷笑:「這次的穿越事件都是你一手搞出來的吧,冒牌的天神大人?」
「我不是冒牌!」
反駁聲中透出濃濃的殺伐罡氣,向張玄襲來,張玄卻絲毫不介意,微笑著向他走近。
「Cos別人的臉還不敢承認,這不是冒牌貨是什麼……等等,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想問我怎麼看出來你是假的,你不用問,我直接答就好了,這很簡單,犀刃就在你手裡嘛,再說董事長也不可能知道把韓越等人送回去的辦法,你這麼迫切地自動現身幫忙送他們走,是因為這一切過錯都是你造成的,對吧?」
稍許沉默后,屬於聶行風的臉變得凌厲起來,傅燕文揶揄道:「原來你有腦子的。」
「不多,剛剛好比你多那麼一點兒。」
充滿挑釁的語調,傅燕文的拳頭不自禁地握緊了,問題已經解決,他再無顧忌,冷眼看著天師一門的人傷的傷暈的暈,能與自己為敵的沒幾個,他心裡對張玄的殺機頓時又涌了上來。
也許這是殺他的好機會,雖然他很希望殺張玄的是聶行風,但非常時期,他也不介意自己親自動手。
「這一切都是他亂用犀刃修鍊導致的結果。」打斷傅燕文的思忖,初九冷冷道。
「那究竟是怎麼回事?」馬靈樞在照顧完鍾魁和張洛等人後,起身走了過來,微笑問:「我很好奇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在這時候落井下石。」看到馬靈樞明顯站在張玄那邊,傅燕文不悅地喝道。
「這個時候,說棒打落水狗更貼切吧。」
張玄瞅瞅傅燕文的衣服,天神又怎樣?還不是被淋得全身濕透了,跟他們一樣狼狽……不,應該說比他們更狼狽。
「他用犀刃的法力修行,卻不小心激發了雷神之咒,導致那一夜乾坤逆轉,韓越和索仁峰被人偶帶到了不屬於他們的這個世界來。」
具體內情初九沒說,不過張玄大致猜得出來,以傅燕文對犀刃的執著,在拿到神器后他一定立刻修行,說不定還用了些非常的手段,初九一定是發覺到不對,才會不辭而別,去阻止傅燕文。
初九這樣做,當然不是出於什麼悲天憫人的想法,而是單純為了幫助素問——假若時空逆轉,一切發生改變,不僅天師門人會遭受牽連,曲星辰和素問的命運也將被改寫,初九曾經歷過素問的死亡,他一定不想再看到第二次,所以拼了性命他也會與傅燕文為敵。
所以山峰上才會留下犀刃的刀痕,那道缺口正是他們激戰造成的,但最終初九還是敗了,犀刃的神力開啟了雷神之咒,那一刻,雷神將三十多年前曲家村血案的時空與現在的時空連接到了一起,才導致韓越和索仁峰的出現。
發現了這個事實,傅燕文一定很驚恐,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天神,都很明白這種逆天之舉會遭致怎樣的結果,所以他不得不到處尋找人偶,想儘快彌補過失。
因此警局和王四平的家裡才會有屬於戰神的罡氣存在,但大家都在汲汲於追回人偶時,誰也沒料到人偶只是引子,真正的雷神之魂是那塊獸皮,也就是被張玄隨手扔在車裡的人偶衣服,後來那輛車又被曲星辰在劫持素問時開走了!
於是,這一切都清楚地連接到了一起。
張玄看看癱倒在地的曲星辰,忍不住想他會突然變得乖張狠戾,說不定有一部分是出於雷神的蠱惑,這樣看來,最終的罪魁禍首其實是傅燕文。
「修道人要人偶是為了修行,神祇不需要,所以你要人偶只是想隱藏秘密,以免自己的錯行被發現,」初九冷冷道:「身為神祇,卻不司神祇之德,你這種神跟魔有什麼不同?」
話語激憤,張玄想這段時間初九一定為阻攔傅燕文吃了不少苦頭,被指責,傅燕文無動於衷,眼眸瞟過初九,不屑地哼道:「看來斷你一條腿,並沒有讓你多長點記性。」
他這樣一說,眾人這才注意到初九的右腿是跛的,他一直沒有站穩,想來也是在與傅燕文的激戰中傷到的。
被眾人注視,初九的拳頭握緊了,覺察到他的戾氣,傅燕文又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本來念著你的身份,上次才放你一馬,看來你並不領情,還有你們……」
他的眼眸戾光轉向銀白銀墨,「不知死活的東西,你們是鐵了心站在失敗者的那邊了?」
五芒星法陣激起了銀墨的戾性,被挑釁,他反手就要抽劍,被銀白攔住,對傅燕文微笑道:「您想到哪去了主人,我們兄弟可是忠肝義膽地在為您效力呢,您現在要我殺誰,我馬上動手。」
銀白這種陰柔狠毒的個性最難纏,傅燕文一時間摸不清他的心思,眼光掠過馬靈樞,馬靈樞雙手舉起,笑道:「我記得我們好像是同盟,你不會殺盟軍的吧?」
「殺了他,我們就還是盟軍,否則那份約定就此結束。」
傅燕文手指張玄,馬靈樞點點頭看過去,傅燕文冷笑道:「你不是一直想殺他嗎?是到該動手的時候了!」
「你好像搞錯了一件事啊傅先生,」馬靈樞淡淡地道:「我從來沒有說要殺他,我只說要報復他,而報復的方法可是有很多種的。」
「我可以證明,」張玄舉手,「上次他騙我吃芥末糖,害得我一直流眼淚,搞得我超沒面子;上上次大冷天的深夜他把我丟在不認識的地方,害我吹了半夜的冷風,差點感冒;還有上上上次他坑董事長的錢……」
「夠了!」
傅燕文被張玄的插科打諢氣得臉色發青,手一揮,犀刃在他面前劃過冷風,張玄閃身避開,戾光在對面樹上磕出一道深痕,他轉頭看看那道刀痕,輕笑:「你利用我們解決了麻煩,現在就要殺人滅口了嗎冒牌貨?」
「要殺你又何須找借口?」傅燕文雙手握刀橫在胸前,沖張玄冷笑:「像你這種邪神早該誅殺,我殺你是奉天地之命!」
「我呸,你要是真有這本事,也不用一直藏頭露尾了,別拿把刀就當自己是神,也可能是廚子……」
傅燕文被他說得心頭火起,又是一刀劈下。
張玄知道犀刃的厲害,一早就閃身跳開了,刀風擦著他在山岩上撞出重痕,同樣的兵刃不同的人來駕馭,氣場也自不同,犀刃在傅燕文手中更顯霸道,法陣儀式剛結束,張玄的靈力有限,勉強躲了幾招,逐漸感到了吃力,抽了個空,叫道:「我警告你,再不住手的話,我就要出殺招了!」
傅燕文的目光掃向眾人,經歷了一場大戰,除了馬靈樞和銀白兄弟外,大家都神情委頓,銀白兄弟他根本沒放在眼裡,至於馬靈樞,就算跟張玄聯手,他相信也未必是自己的對手,這樣一想就不由得殺機頓起,準備在聶行風出現之前幹掉這些人。
「那就讓我看看你的殺招有何能耐吧!」
他獰笑著再次舉刀,張玄看得真切,飛快竄去了一邊,同時大叫:「董事長,不要再看戲了,還不快動手!」
聽張玄提到聶行風,傅燕文微微一愣,正以為那是他在虛張聲勢,就聽咔嚓聲響起,有人在他身後舉起了槍,沉聲喝道:「你若再動手,我必殺你!」
凌厲的殺伐之氣逼來,傅燕文笑了,不需回頭,他也知道那是誰的氣息,不過時至今日,聶行風的存在對他來說已構不成威脅了,放下刀轉過頭來,沖聶行風打招呼。
「你終於出現了,剛才那場好戲你沒看到,真可惜啊。」
「那要讓你失望了,那場戲我從頭看到尾,」與他面對面相視,聶行風微笑說:「我是特意沒出來的,否則你怎麼會出手幫忙?」
啪啪啪!
對面傳來鼓掌聲,張玄道:「你以為我們都被你利用了,其實我們大家都知道你是假的,但為了儀式可以順利完成,就沒戳穿你,然後來個反利用,這招在商界還經常用到的,不過看你的氣質,就知道你混得不佳,沒聽說過也不奇怪啦。」
如果說氣死人不償命,那張玄一張嘴足可以連神都能氣死,周圍傳來幾聲悶笑,山風太大,傅燕文聽不清是誰發出的,但多半是在笑他無知,不由得怒髮衝冠,殺機促發了殺伐之氣,他攥緊手中犀刃,看氣勢馬上就會劈下。
聶行風卻沒笑,只有他知道張玄的話是在信口胡說,他其實是在曲星辰突然跳車進山後,才發覺山裡氣場不對的,他隱約猜到了內情,便跟張洛分開上山,這一切連張洛都不知道,更何況是其他人?
「勝王敗寇,」同為神祇,聶行風比其他人更強烈地感受到盤桓在傅燕文身上的戾氣,他舉槍對準傅燕文的心臟,喝道:「不想嘗北帝陰君施法的子彈,就馬上滾!」
「是啊是啊,你現在走還是寇,再啰嗦下去那就是死神了——死了的神。」
傅燕文被張玄的嘲諷氣得發暈,反而不想走了,與聶行風一戰是遲早之事,既然現在老天爺把他送到了自己面前,那他為什麼不趁機將這些人一網打盡?
他仰天長笑,回道:「你以為我上一次當,還會上第二次嗎?有本事開槍啊,讓我嘗嘗所謂陰君子彈是什麼滋味!」
砰!
槍聲響起,震斷了傅燕文的話,他的身體隨之晃了晃,只覺得心口劇痛,居然沒忍住,血一口噴了出來。
意外之變,比起其他人來,最震驚的是傅燕文自己,他忍痛低下頭,發現心臟部位竟然被子彈開了個洞,血液奔流而出,他慌忙運用神力阻止流血,卻換來更劇烈的疼痛。
「這一槍是替磬叔打的。」
話聲從對面傳來,傅燕文抬起頭,就看到聶行風冷漠的臉龐,這一刻他發現這個人跟他其實很像,都擁有著神祇的的冷酷無情還有殘忍。
「這……這怎麼可能?」他喃喃說道,血水再次從口中湧出,蓋過了他的疑問。
「這傢伙絕對是冒牌貨啦,」漢堡不知被風又從哪裡吹了回來,看到這一切,它搖頭嗟嘆:「都說是很可怕的子彈了,還一定要去試,這智商啊,唉,連當人都勉強,更何況是天神?」
如果不是心口痛得厲害,傅燕文一定會一刀劈飛那隻嘴賤的鸚鵡,恨恨地瞪張玄。
「原來你們一早就算計好了!」
「董事長都說那是陰君的子彈了,你為什麼不信呢?」張玄眨眨眼睛,很無辜地看他,「天師說謊,是因為他要賺錢,但總裁是絕對不會說謊的,公司信譽至上的道理你懂不懂啊?」
比起弄懂這個道理,傅燕文更想立馬乾掉這個神棍,可惜全身痛不可擋,別說殺人了,他現在連自保都成問題,眼見聶行風將要開第二槍,他慌忙提起一口氣,利用僅有的靈力化身逃走。
「死到臨頭還跑這麼快!」
傅燕文的速度超出了張玄的想象,等他反應過來,傅燕文已經消失了,他看看聶行風,走過去,很遺憾地說:「這麼好的機會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了,董事長你該多開兩槍的,讓他再別想死魚翻身。」
「這是最後一顆子彈。」
聶行風看看馬靈樞,馬靈樞只有三顆子彈,一顆給了蕭蘭草,剩下的兩顆給了他,他剛才故意那樣說,是為了造成勝券在握的假象,讓傅燕文不敢輕舉妄動。
「你什麼時候跟馬先生買子彈的?」
見聶行風注視馬靈樞,張玄立馬想到了子彈的出處,沒等聶行風回答,馬靈樞先道:「就是慶生事件那次,我見行風很喜歡我的收藏品,出的價錢也公道,就一起送他了。」
「出錢了,那叫買,不叫送!」張玄吐完槽,又問聶行風,「你不是說只買了一顆嗎?什麼時候變兩顆了?」
不是變的,是一開始就是兩顆,只是他知道以張玄的性子,要是一早知道,一定會叨嘮個不停,所以才沒講,看著在一邊笑而不語的馬靈樞,聶行風苦笑著想,這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報復吧?
鍾魁醒了,在馬靈樞的攙扶下坐起來,恍惚說:「我怎麼在這裡?我好像是來做什麼大事的。」
張玄撇開他們,跑去查看鐘魁的情況,見他兩眼迷濛,還處於神智混亂的狀態,便隨手拍了他臉頰兩下,說:「你是來做大事的,不過在做大事之前你就暈血昏迷了,哥哥。」
被拍打,鍾魁清醒了過來,「啊啊啊我想到了,我算到素問被困的地方了,我是來救他的,後來發現這裡更危險,就先跑過來了。」
「素問在哪裡?」
「在……啊嗯……我不知道地名……」
「行了行了,反正這邊問題已經解決了,你直接帶我們去找素問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