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遲來的死亡（1）
劫匪沒露面，贖金卻被取走，人質還沒著落！對於一樁綁架案來說，沒有比這更糟糕的局面了。
張朝暉一上頭，讓人把垃圾車的駕駛室翻了個底朝天，座椅都給拆了，兩位駕駛員的衣服也給扒了，還是沒有找到錢。這下他和馮大海都傻眼了，丟了魂一樣呆站在車燈照出的雨霧裡，不知道後面要怎麼辦才好。徐木升也鬱悶得要死，感覺遭到戲耍，心裡窩火卻發不出來。
也不知道是誰大嘴巴，這一會兒的功夫就把事情桶到了公安廳那邊。都已經轉鍾了，秦江橋還兢兢業業守在辦公室里，得知情況后一個電話打到張朝暉手機上。徐木升隔了有幾步遠還是聽到他近乎於咆哮的責問。張朝暉面如死灰的聽著忍著，因為他實在是找不出給自己開脫的理由。
好不容易挨過這一頓訓，張朝暉黑著臉宣布收隊，全體回公安局開會對行動細節進行檢討，說秦廳長要親自過來主持。
「我可以不去嗎？我想回垃圾堆那邊看看。不可能自己長翅膀飛走的。就算飛走還得有個影不是？」
徐木升心裡很不爽，這時候追問責任有個屁用，找到張煒取走錢的手法才是關鍵。再說了，營救方案可是你老人家牽頭制定的，出了紕漏卻把責任賴到下屬頭上。哎，以前還真沒看出來自己這未來岳父居然這麼官僚。
張朝暉以為徐木升是怕在秦江橋面前抬不起頭來，也不強求。「好，正好需要留人去保護現場，王乾坤帶隊，你跟他一起吧。」
徐木升換到王乾坤的車上往回走。王乾坤一邊開車一邊嘀咕說從來沒見秦廳發這麼大脾氣，真是點兒背，還好自己不用跟著回去一起挨罵，吧啦吧啦。
「他以前不像這樣嗎？」徐木升問。
「以前都是王廳拍桌子罵人，秦廳在旁邊打圓場。秦廳他雖然很嚴肅，但一般都是就事論事，不會大吼大叫。」
「他不用吼，嗓門也不小。」徐木升想起當初秦江橋在審訊室里批評自己的情形。
「大概當官時間越長就脾氣越大吧。」王乾坤也是大條，說到這裡才想起徐木升和秦江橋的關係，聳聳肩膀閉上了嘴。
徐木升也不想繼續聊這個話題。人都是有脾氣的。秦江橋說不定最近因為調任的事情心情不好呢。
回到大洋百貨背街的垃圾箱前面，王乾坤指揮其他警員拉隔離帶封鎖現場。
徐木升掏出手機當電筒繞著垃圾箱轉來轉去。這個垃圾箱就是個長方形的大鐵箱子，大概有三米多長、一米多寬、差不多一人高，四周都是封閉的，頂層是一扇對開的大蓋子，就如剛才郭毅所說，平時是鎖著的，只有負責收垃圾的人才有鑰匙打開。而在大蓋子上還留有兩個翻板，供人們平時往裡面扔垃圾。
這種大垃圾箱徐木升在自己家附近也見過，旁邊幾個小區的物業都會把垃圾集中過去，白天的時候基本上都是堆滿了的。有些人還很沒有素質的把垃圾就堆在垃圾箱的頂上。大洋百貨的人流量很大，按道理來說垃圾也應該不少。但如果這個垃圾箱平時也都堆滿了，那蘇倩倩的包怎麼會扔得進去呢？
蘇倩倩扔裝錢的包的時候徐木升正在往顧軍那邊趕，並沒有親眼看。他找王乾坤了解當時是個什麼情況。王乾坤回憶說，蘇倩倩的包當時確實是扔進去了，也就是說當時垃圾箱里沒裝滿。那有沒有可能箱子里藏著個人呢？
徐木升心一橫，用兩個指頭捻起一塊翻板，舉著手機探頭往垃圾箱里看，還沒看清裡面的情況就聞到一股刺鼻的惡臭，胃裡當即一陣翻騰，他趕緊退了幾步。
我了個去，這真不是人乾的事情！
深吸了幾口被細雨洗凈的空氣，徐木升仔細回憶錢丟的整個過程。裝錢的包裹里一直放有追蹤器，而且李石磊以及公安局後台技術員一直監控著追蹤器的位置。蘇倩倩在把包扔進垃圾箱之後，追蹤器的位置就沒改變過，一直到垃圾車過來把它裹在垃圾裡面一起收走。收垃圾的過程是在警方多人眼皮底下完成的，那位副駕駛員並沒有把手伸進過垃圾箱，更沒有接觸過裝錢的包。布置在高點的狙擊手裝備有具有夜視功能的望遠鏡，不可能看錯。而後來也是垃圾車上的人發現被跟蹤，主動停車交涉。從他們兩人的表現上看確實很無辜，不像是張煒的同夥。可實際情況是追蹤器和包都在垃圾車上，但錢已經沒了。那麼也就是說，除非蘇倩倩在把包扔進垃圾堆前就已經把錢掉包，否則劫匪取走錢的動作就是在垃圾箱里完成的。考慮到蘇倩倩一直在警方嚴密監控之下，而她扔進去的包也是鼓鼓囊囊的，大致可以排除她玩花樣的可能性。這一套推算下來，錢在垃圾箱里被取走的可能性還是最大的。但問題是，如果真有人埋伏在垃圾箱里拿走了錢，他是怎麼在這麼多雙眼睛的注視下離開垃圾箱的呢？難道他會遁地不成？
遁地！想到這個充滿二次元色彩的辭彙，徐木升忽然眼皮一跳。媽的，搞不好還真是這樣！
他深深憋住一口氣，再次舉著手機把頭探入到垃圾箱里去看。手機閃光燈的亮度只能說一般，不過他還是隱約在銹跡斑斑的底層鋼板上看到了一道切割的痕迹。
「乾坤，讓兄弟們幫忙把這垃圾箱給掀過來。」
「整個翻個個兒嗎？」
「對。」
王乾坤對徐木升是很服氣的，二話不說就指揮幾個警員把垃圾箱翻了個底朝天。
徐木升走近垃圾箱原來佔據的那塊地方拿手機照著一看，和他想得一樣，地面有一個下水道井蓋。而垃圾箱被翻開的底部赫然有切口，呈現出不太規則的圓形。如果把垃圾箱還原，切口的位置應該正好和下水道井蓋重合。徐木升對著那切口踹了一腳，「哐當」一聲就把那塊鋼板給踹了下去，蹲下身仔細去看，原來使用黑色的膠布給粘上去的。
徐木升的腦海里突然連蹦出兩個詞，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雖然都不太貼切，但大致就那麼個意思。這張煒為了拿到這筆錢不但是煞費苦心，而且還真吃了不少苦。爬下水道，鑽垃圾箱，這事情可不是一般人願意去做的。
隨後，徐木升乾脆讓王乾坤他們把下水道井蓋給掀開，借著一位警員手上的強力手電筒，他們都看到下水道的井道很大，足夠容得下成年人，而且裡面散落有好些垃圾。
至此，張煒取走錢的手法已經很確定了。他應該是事先就在垃圾箱底部鋼板上切了一個圓形的口，然後用膠布把切下來的鋼板給粘合上去。等到蘇倩倩把包扔進垃圾箱后，他從下水道鑽進垃圾箱，把錢拿走，然後神不知鬼不覺的原路退出。
想清楚了這一些，徐木升心裡更加窩火。張煒從一開始就知道警方已經介入，也知道警方會死死盯住蘇倩倩。於是他主動迎合警方的思路，不斷給蘇倩倩打電話，命令她去這裡去那裡，讓自己和警方誤以為他是想在調動蘇倩倩的過程中，找一個警方跟不上的時間差來完成交易。而他在給蘇倩倩打電話時對距離、開機時間把握得很好，每次都讓警方監控到，卻無法及時趕到他身邊。這就像一塊誘人的蛋糕，看得見吃不著，卻又不捨得放手。自己一度認為他開始犯錯誤了，其實那都在他的計劃之中。他就是想讓自己盲目自信，身陷在自己擅長的那一套對手機的追蹤手段中不能自拔，從而忽視掉其他的可能性。一切的一切，原來都只是為下水道取錢的行動打的掩護，真是好手段，好算計，而自己徹徹底底被耍了。
***
公安局的會議室里氣氛凝重得幾乎窒息。秦江橋在電話里對張朝暉發了一頓脾氣之後似乎已經冷靜下來，不過他的到來還是給專案組成員極大的壓力，大傢伙都是大氣不敢出，最後還是張朝暉和馮大海主動擔起責任將行動過程中的細節回顧了一番。他倆和徐木升的感覺一樣，贖金多半是在垃圾箱里被拿走的，應該回到大洋百貨那邊進行徹底的調查。不過秦江橋卻認為現在的當務之急不是找錢而是找人，必須儘快找到張煒和方陽，以確保人質的安全為最優先。
秦江橋這麼想自有他的道理。根據以往經驗，綁匪在成功拿到贖金之後有三種選擇，一是殺掉人質滅口；二是釋放人質大事化小，三是繼續扣留人質進行新一輪的訛詐。張煒這次索要一千萬，蘇倩倩實際上只籌到七百多萬外加一些首飾。張煒看到背包里的東西之後應該就應該明白蘇倩倩已經沒有多餘的錢可以訛了，因此第三種選擇基本可以排除。
至於是殺方陽還放方陽，張煒此時肯定很糾結。秦江橋認為如果是素質低下的亡命之徒，撕票的可能性很大，不過放在張煒身上卻截然相反。他當過警察，對警察系統內部的制度和考核都很清楚。一樁案件如果出現死者就會上升為殺人案，警方不論是十年、二十年還是一百年都會緊追不放，但如果沒有死人僅僅是造成經濟損失，那麼避過風頭過後警方可能就會鬆懈下來，畢竟警方的精力也是有限的。因此殺方陽就等於是邁過一條再也不能回頭的死線，只要張煒還保持著理智，他應該不會輕易這麼做的。相反，他在綁架以及看押方陽的過程中應該會刻意掩飾自己的身份，給自己留條後路
張煒應該不知道自己用變音器處理過的電子音已經被還原了。實際上被還原后的聲音是否能夠作為證據在專案組內部也還沒有定論。因此站在張煒的角度來看，他到目前為止的一系列行動都是成功的，沒有留下關鍵性證據。如果他的思路夠清晰就應該能判斷得出，目前在法律層面警方正處於明知是他乾的卻拿他沒有辦法的尷尬境地。秦江橋覺得在以解救人質為最優先的前提下，當下應該最大可能利用張煒的這種心理，向他發出大事化小的信號，促使他導向釋放方陽的選擇。
基於上述分析，秦江橋決定採用外松內緊的策略，具體做出以下幾點指示：一、向各分局、支隊下文取消對張煒的通緝，徹底回收已經面向社會發出的通告，將張煒轉為失蹤人口。二、在專案組內部杜絕將張煒與本案掛鉤，提到綁匪時即稱呼「綁匪」，不得說是張煒。三、對公安系統內部紕漏方陽綁架案的進展，承認行動失敗，被綁匪神不知鬼不覺取走贖金，相關負責人（即張朝暉）接受內部問責，案件移交公安廳主導，由馮大海全權負責。
秦江橋知道張煒在公安系統有很多朋友，應該能夠拐著彎兒打聽到今天開會的結果，至於張煒能否讀懂他釋放的和解信號，他也沒有把握。於是他在做完指示之後又問專案組其他成員有沒有補充或者不同意見。
張朝暉心裡對第三條指示其實是不滿的，這意味著他又一次成為了犧牲品，而馮大海則再次獲得破大案立大功的機會。不過他個性沉穩，沒有在事頭上急著叫屈，只是微微點頭表示默認接受。
馮大海也不好過，在他看來自己在如此被動的局面下接過案子等於是接到一塊燙手的山芋。秦江橋點名問他有什麼想法，他也只是說要考慮到劫匪可能還會聯繫被綁架人家屬，需要繼續保持對蘇倩倩的監控，另外則建議發動社會力量尋找方陽，都是些中庸的措施。
秦江橋不甚滿意，再一次問其他人還有沒有好想法，大傢伙都悶不做聲，場面一度很尷尬。秦江橋也察覺到是自己給的壓力太大了，宣布散會。就在此時，徐木升、王乾坤出現在會議室門口。
「秦廳，我們找到張煒取走錢的辦法了。」
此話一出，正在起身離開的專案組成員都坐回了位置。徐木升把詳細情況講了一遍，張朝暉自告奮勇的要求帶隊去現場進行取證。秦江橋同意了。
眾人散去之後，徐木升找侯靖打聽會議結論，當得知張朝暉要為行動失利承擔責任，他心裡憤憤不平。考慮到案件已經移交到省廳辦理，他這個市局特聘的顧問也不知道還有沒有留下來的必要，看看錶已經是凌晨四點，他決定先回家睡會兒。張朝暉已經帶隊去了大洋百貨，他找到馮大海打了個招呼準備離開，秦江橋卻在這時候主動找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