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第四世

第三百七十八章:第四世

第四世。

我叫雷陰子,大家都叫我耙子。俗話說人有人命,鬼有鬼命,而我是人卻是鬼命。

我家世代都是窮人,窮的去新埋的墳墓裡面扒鬼皮穿。

我記事起我媽就天天指著我爸爸的額頭說,你家祖墳就算是冒青煙也不會發財。

果然,我家祖墳真沒有冒青煙,是冒了黑煙。那股煙如一股妖氣一般冒了三天三夜,此後我就一病不起,癱軟在床。如今我16歲了,生活卻不能自理,身形面貌一直保持在我六歲時的模樣。

關於我的這個病村裡人有多種說法。一是中邪了,二是犯煞,三是被惡鬼纏身,四是祖墳出了問題。

人爭一口氣佛受一炷香,而我偏偏是雷家獨子,家裡人不求我將來能大富大貴,只求我能傳宗接代。

所以自打我六歲一病不起時,家裡每年都會做一堂法事,而每年都會換一撥人。而我的病根本沒有半點起色,反而是愈來愈柔弱,柔弱的如一灘泥一樣,風輕輕一吹,我就會脫三層皮,瘦好幾斤,最後我真的瘦弱成皮包骨,如枯柴一般只剩半口氣。

多年病魔纏身,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顧,家裡人曾為我四處求醫問葯,卻都無功而返。開始時家裡人精心照顧我,時間一長唯一的耐心都被我折磨的沒有了,根本不再管我,喂我飯都是用手抓來一大把使勁塞進我嘴裡。而我生活的房間更是比豬圈還懊糟,多少年來我都孤獨地生活在陰暗潮濕、詭異、屎尿堆積的房間里。

因此我奶奶整日鬱鬱寡歡,最後自己穿著壽衣去到了一個叫陰風疊的山溝里弔死了。奶奶的失蹤我們動用了全村的人找了半月都沒有找到,最後是村裡的安山將(獵人)龍叔通過下陰找到了奶奶的屍體。

奶奶的屍體已經腐爛的不成樣子,屍水已經浸入陰風疊最為肥沃之處。龍叔說奶奶是專門來占這官地的。所謂:生有地頭,死也有地頭。

當時大家都沉靜在悲桑中,但龍叔卻大悅說,奶奶這一死,因為佔據陰風疊風水關係,我家時運要轉了。但我必須娶一個陰命的本姓女子為妻,且嘴裡爬滿蟲子的本姓女子。

我爺爺指著龍叔憤怒地說,老龍啊,陰子弱不禁風的樣子誰願意嫁?且要娶本姓女子,你這不是把我們雷家往火坑裡推嘛。

龍叔淡然而笑說,我可沒有叫你們娶活人喲。

難不成娶死人么?我爸和我爺驚訝地看著龍叔。

對了,就是娶死人。我掐指一算,你家祖上有一位終生未嫁的女子,死時嘴裡爬滿了蟲。龍叔一副知前世知後世的樣子,掠著鬍鬚而說。

爺爺明白龍叔說女子,她便是我的三姑婆,爺爺的妹子,爸爸的姑姑。三姑婆景秋並不是終生未嫁,而是被爺爺賣了的。那時家裡窮的吃不上飯,眼看全家人要餓死,此刻三姑婆景秋的丈夫用八個苞谷粑換取了三姑婆。

大鬧飢荒的年代,只為換取一口飽飯,卻鑄就了爺爺終生的遺憾。景秋的丈夫性情暴戾,她嫁過去的第二年便產子,嬰兒卻是一個死胎。景秋的男人氣不過也覺得景秋是一個禍害,便在景秋產子后的第三天開始,每天與其發生關係,從早到晚地折磨著。最後一紙休書把我三姑婆休掉了,並且趕出了家門。三姑婆無奈回到娘家,卻發現患了月家癆病。

那時窮瘋了的年代里,患了月家癆病的三姑婆想吃肉,可根本沒有肉可吃,就去地里抓黃鱔、毛毛蟲、癩蛤蟆、蛇、蚯蚓等動物吃,不是煮熟吃,而是直接抓來就放嘴裡吃。

據說三姑婆嘴裡、鼻子里、眼睛里都有蟲子爬出爬進,非常的恐怖,最後不治而亡,埋進了雷家的祖墳地里。爺爺因此愧疚許久,為三姑婆守孝七七四九天。

爺爺聽龍叔如此一說大吼道,龍老頭,你什麼意思?難不成讓陰子和死去的長輩結婚?這恐怕要遭受天打五雷轟吧。

當時只有六歲智商的我也抖了抖,渾身毛骨肅然。

爸爸和媽媽更是嚇得渾身哆嗦。這和死了幾十年的長輩結婚,可是要遭天譴的。

龍叔是一個安山將,終生未娶,靠打獵走陰為生。

當然了,這走陰分文武兩種,而龍叔繼承的是武。所謂陰時、陽時、上陰、下陰、上陽等不同。龍叔說他只管獵物陰陽,從不想管人鬼恩怨,因為怨念總能讓人萬劫不復。

可走陰也好,打獵也罷,講究是緣分。龍叔能遇上我奶奶的屍身,表示與我家有緣。無論是孽緣還是良緣,遇上了就不會袖手旁觀。這是走陰人的規矩。

聽到我家裡人都反對這門親事,龍叔哈哈大笑地拍著我爺爺肩膀說,雷九兒,你難道不知道你的妹妹是抱養的么?而且這庄孽緣是由你種下的。

龍叔話語沉重,眼神凶煞。

爺爺當場臉色泛白,咕嚕一下子坐在地上,並立馬磕頭作揖道,老龍,求求你別說了好嗎?這事是我的錯,我來背負我來償還。

哼,你來償還?龍叔語重心長地問。

是的,我來償還。爺爺抱住龍叔的腿肯定地說。

晚了。人家看不上你了,看上了你的孫子了。龍叔指著病懨懨的我吼道。

我們全家人噗一下跪在龍叔面前,如嚎喪一般哀求龍叔救救我這個獨苗。

爺孩子龍叔面前發毒誓說,只要能救我,讓他下十八層地獄也行。

龍叔高傲而陰沉著臉說,拯救的法子只有一條,那就是讓我和我的三姑婆結陰親,不然我家就會斷子絕孫。

我爺不信龍叔的信口雌黃,鄙視著看了一眼龍叔后說,你這茅山道士,可別詛咒我們一家。

龍叔不屑地看了一眼我爺,從腰間取出酒瓶喝了大口說,怕啥子求,老子喝酒就如喝童子尿,能辟邪。而你,為了一頓飽飯賣女人,即便是喝了童子尿也會闖鬼。

我爸問我爺龍叔說的什麼意思。爺說龍叔胡編亂造的,別信。

龍叔則陰冷而笑說,雷九兒,你這慫蛋,自己干過的事情難道沒有逼臉承認?

如此一來二去,龍叔和我爺又一次毫無休止地吵鬧了起來,據說他們爭論了一夜。龍叔和我爺好像是八字不合,吵鬧了一輩子。

而我奶的屍體已經高度腐爛,只從山裡撿回來了幾根骨頭,用白布包裹住放入棺材里,而奶的棺材就擺在我家的壩子里。古人有雲說,死在外面的人是不能進屋的,所以奶奶無法進我們家堂屋裡。

龍叔和我爺吵架的晚上,我媽和我爸在壩子的棺材前跪了一晚上。因為家裡窮,我奶也死的詭異,本不想鋪張浪費做法事的爺還是請了幾個道士先生來為奶超度。可一切準備就緒后,道士也開始作法了,香蠟紙錢怎麼也點不著火。

道士想了很多法子卻都沒有用,不但香蠟紙錢點不著,就連案頭的鑼鼓一敲就會流血,半夜時棺材裡面也流出汨汨鮮血,發出滲人的惡臭。

請來的道士說,死者怨念太深,他沒有辦法超度,之後屁顛屁顛地走了。道士才抬腳走,棺材里就發出咚咚地響聲。

龍叔則從腰間拿出酒壺擰開蓋子朝棺材倒了去,默默念叨一番后使勁拍打了一下棺材說,老嫂子,你就安心的去吧,我會幫你照顧好老雷的。

龍叔話畢,棺材里鮮血是不流了,可那種響聲愈來愈厲害,似乎是有人拿著鎚子才敲打棺材一樣。我爸媽嚇得臉色發青並驚慌失措地大喊大叫,相互抱緊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龍叔大吼,雷九兒,你再不做決定恐屍變啊。

我爺雷九兒不屑地看著龍叔大吼,老龍,你搞這些花樣有意思么?如此就想騙我?趕緊讓我婆娘好好安息吧。

龍叔哭笑不得地攤手說,雷九兒,你會後悔的。

忽然,天雷滾滾,陰沉的可怕,一股涼意襲卷而來,龍叔指著我爸和我爺吼道,趕緊來把棺材搬進屋。

我爺從地上拿起一根竹竿凶煞地朝龍叔打來,並怒瞪雙眼說,老龍,這棺材抬進屋了,我們雷家可就完了,你負得起責么?

龍叔即時避開爺的竹竿子,卻踉蹌地倒在棺材前,爺趁機騎在龍叔身上,狠狠地抓住龍叔的頭髮朝棺材上撞擊,眼裡里冒著火花般地吼,你這狗傢伙,竟然想用你茅山道士的障眼法騙我,今天我就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爺就如開掛一樣,力氣非常大,下手也特別的狠,爸媽拉都拉不住,而龍叔發出嗷嗷地慘叫聲。

大家都以為龍叔這下完了,一定會被爺打死的。忽然龍叔身上的肉如腐爛了一樣,爺的手上沾滿了龍叔的頭髮、腐肉、屍水……

天地此時呈現一片詭異的紅色,天空竟下起了紅色的沙子,瞬間整個世界變成了一片紅色,詭異而充滿了邪氣。

此時,棺材蓋子嘎吱咯吱地慢慢挪動開來,裡面的惡臭愈來愈奇怪。

龍叔立馬推搡著我爺,很疲憊地吼道:「趕緊拿秤砣來。」

爺看事情不妙,也顧不得太多,立馬衝進屋子裡從香火的案板上拿著秤砣就往外沖。

龍叔接過秤砣準備放進棺材,可他走到棺材前就木訥呆住了。

此刻棺材裡面的骨頭竟然有了鮮活的氣息,死亡的味道消失,一股濃厚清雅的香味撲鼻而來。

龍叔臉色煞白,將秤砣舉起老高,並說,塵歸塵,土歸土,哪裡來的回哪裡。

龍叔手輕輕一松,秤砣哐當一下落進棺材里,然後一切又恢復了死寂。

遠處的山林里傳來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響,漸漸地紅色的沙也慢慢融化消失。

龍叔用力將棺材蓋子再一次蓋住,並語重心長地說,雷九兒,你考慮的咋樣?

爺躡手躡腳滴,半天打不出一個響屁來。

龍叔狠狠拍了一下我奶的棺材說,這事就這麼定了,喜事喪事一起辦了。

啥?還辦喜事?我爺納悶地看著龍叔。

對了,不但要辦,而且要大辦。喜事沖抵憂事,你們家以後保證順順利利的。

不行,我不同意。我爺強烈反對。

我爸也符和說,我也不同意。

龍叔看了看這架勢,無奈地搖了搖頭,之後轉身離開。此時,龍叔身上一股濃厚的屍體腐爛氣息,讓人直接想吐。

爺當場指著龍叔的背影罵了一通,說:「龍老頭,你不得好死。」

按照事先定的時辰於凌晨下葬我奶的白骨。我爺吩咐我爸去找幾個壯漢,凌晨時我奶出殯,總要有人抬棺材。

我們這裡沒有專門的抬棺匠,都是一些村裡的彪漢,喜事憂事都幫忙幹活,當然也從來不談錢。前來抬棺材的人按照村裡的規矩,一人一包煙,每人髮長七尺、寬一尺的孝布以及一塊系在手臂的紅布條。但我奶情況特殊,前來抬棺的人給予了12元的紅包。

凌晨五點半,我奶準時發喪。按照規矩我爹我媽要輪番為前來抬棺材的人下跪,一直到棺材下井蓋棺定論為止。

可六個年輕的大漢使足了吃奶的力氣,額頭冒著豆大的汗水,那棺材如生根一樣死死地在放棺材的板上根本不挪動半分。

按照理論說,棺材里只有我奶幾根白骨,即便棺材的材質屬於笨重的那種,正常只需要四個男性即可,可如今這架勢是不能準點發喪了。

我爹我媽趴在棺材前,哀求著說,媽媽,你安心地去吧。

我爺也悲痛地拍打著棺材,凝重地說,老婆子,你選擇離開那就好好走吧,不要折騰我們活著的人。

棺材裡面又一次響起咚咚地響聲,抬棺材的人根本不敢靠近。

折騰半天,發喪時間已過。爺命我爸趕緊去找龍叔。

一旦錯過就意味著再擇吉時。六個大漢雖然不是專業的抬棺匠,可多年來涉及抬棺材的活幾乎都是他們,如今碰到這邪門的事,大家灰頭土臉地回家。

龍叔是住在村邊的山崖下,山崖上有一座青龍廟,多年來都是龍叔照看打理,據說十分靈驗,求什麼得什麼。

爺見如此形式,也不敢怠慢,直接抬了椅子坐在我奶的棺材旁,用他長長的煙桿敲打著棺材說,老婆子,你究竟有什麼放心不下的?

爺琢磨著,我奶一定是因為我這個耙子,所以死了那口氣都難以平復。爺便叫我媽把我抱來。

我清瘦如柴,我媽如抱一隻小雞一樣把我跪在我奶的棺材前。

可笑的是我根本跪不穩,我媽一鬆手我就倒地。我爺看不下去了,用煙桿敲了敲我的頭,然後雙手摁住我的頭,死死地朝我奶的棺材磕了三個響頭。

然後我爺鬆開我,任由我癱軟在地,呵呵大笑說,老婆子,你如今滿意了吧,是不是很滿意了?這個耙子孫兒你有啥放心不下的?要不你把他一起帶走吧。

我爺眼裡充滿了淚花,而後跪在我的奶棺材前,一會打胸口,一會打自己的臉,一會又磕頭。

忽然,一隻黑色的貓從房樑上跳了下來,撲在我爺的懷裡抓了我爺手臂后,又跳在了棺材上汪汪亂叫蹦躂。棺材蓋子嗖一下滑落在地上,發出清脆而又沉悶的聲音。

我們大家都未曾反應時,那隻貓竟然跳進棺材里叼著我奶的一根骨頭跑了,我爺就如闖鬼一般,起身去追那隻貓,什麼都不顧,水坑也踩、高坎也跳,最後和那隻貓一起身陷泥潭中。

爺在泥潭中與貓周旋想搶回我奶的遺骨,幾個回合下來,估計是貓累了,它把我奶的遺骨扔在了泥潭中后又兇巴巴地朝我爺撲過去,我爺躲讓不及便順勢倒在了泥潭中。

還好我爸和龍叔即時趕到把我爺救了起來。可為了找我奶的遺骨,我爸脫光了衣服在泥潭中摸索了半天也沒有找到,最後打算請整個村裡的人來用「愚公移山」的辦法挖空這個泥潭,可大家知道怎麼回事後都紛紛拒絕了。

爺狼狽地看著龍叔,很虛弱地說,老龍,你看這事咋弄?

咋弄?你惹下的禍害,還得你來解決。龍叔很臉色蒼白,渾身透露著屍體腐爛的氣息。

爺拉住龍叔的胳膊輕輕一碰,龍叔身上的肉就如漿糊一般粘在爺的手上。爺驚慌地說,老龍,這怎麼回事?

龍叔恍惚而堅定地說,還不是因為你鬧的,我估計活不過今晚了。

靠,老龍,你可別嚇我,我雖然很想你死,但是也希望你多活幾年。

爺嬉皮笑臉的樣子像極了三歲的孩子,龍叔卻惡狠狠地吼道,你認真點行不?我是認真的,如果我運氣好挨過了今晚就木事了。

需要我如何幫你?我爺鄭重而問,雙眼木訥地看著沾滿龍叔腐肉的雙手。

爺似乎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卻有點手無舉措的感覺。他又問龍叔,泥潭的屍骨咋辦?

龍叔凝重說,這估計是天意,就將她埋葬於此吧。選一個日子出殯吧。

啥,埋葬在這泥潭中?我一定被雷家祖宗戳脊梁骨的。爺一副為難的樣子。之前我奶死在陰風疊;後來準備埋在雷家祖墳地土地凹,連坑都挖好了的;因為一隻貓搞怪,如今要埋進這稀爛的泥潭中。

重點是稀泥潭這個地方叫鬼坨坨,四面環山,每天日照均在兩小時左右,據悉這裡是一條大河,因為前些年大鬧飢荒,跳這鬼坨坨自殺的不少。自從村裡李婆婆和媳婦吵架后跳進鬼坨坨后,這裡的河水竟然神奇般改道而行了,也就成為了一個稀泥坨坨。

按照風俗,挪坑就如遷墳一樣,那是一件大事。爺說,那麼祖墳地的坑難道白挖了?

不白挖,那坑屬於景秋的。龍叔陰沉著臉,他身上被烈日烤過後,散發出一種奇怪的味道。他立馬吩咐我爸,去找一件我奶的衣服來。

我爸迅速找了一件衣服來,龍叔立馬裹上,並輕聲細語地說,老嫂子,你真要我去地下陪你,也要等我處理好雷陰子的事情。

爺立馬拽住龍叔說,老龍,即便我婆娘死了,陪葬也是我,輪不到你。

龍叔哭笑不得,很無奈地說,因為剛才你用我的頭撞擊碰棺材時頭破流血,鮮活的血液和棺材里屍骨流出的陰氣相容,繼而屍骨吸走了我的部分陽氣。所以棺材里才有鮮活的味道。

龍叔話畢,有我奶屍骨的泥潭竟然瞬間乾枯了,形成乾裂翹殼狀態,地殼裡發出濃厚的血腥味。龍叔掐指一算說,明天早晨四點半屬於陰時適合下葬、適合我娶親、也適合遷墳,三件事情一起辦。

我爺正猶豫的時候,村長木榮跑來說,早晨來抬棺的齊生死了,死在家門口只有牛腳印大泥潭中。

大家聽到這個消息都瞠目結舌。牛腳印大的泥潭怎麼會讓一個活生生的人死掉呢?

村長又說,齊生死的時候七竅流血、屍體乾癟且高度腐爛。

早上齊生還和我們一起有說有笑的,即便死了也不會那麼快腐爛乾癟吧。

天忽然陰沉了下來,空氣里瀰漫著腐肉的味道和血腥味,遠處烏鴉黑壓壓飛過,嘎嘎地亂叫。

龍叔拍著屁股說,不好,先去挖墳。

挖墳?我爺納悶又很害怕地說。

龍叔拍著胸脯意味深長地說:「雷九兒,這一次可是你請我來的,你最好聽我的,不要瞎比比說話。」

我爺想說什麼又欲言又止,吩咐我爹去拿挖墳工具。而龍叔帶著大家徑直走進我家祖墳地三姑婆的墳前。他凶煞地指著三姑婆的墳,陰冷地說,挖。

我爺陰沉著臉說,不行,老龍,怎麼說挖就挖呢?

龍叔推開爺,怒吼道說,不挖等著死噶?

被龍說一說,加上前前後後的事情,爺內心忐忑的不行,他立馬撲了睡在三姑婆的墳堆上,潑皮無奈般地說,如果你們要挖墳,先把我殺了吧。

龍叔一腳踩在我爺的屁股上,兇惡地說,雷九兒,相不相信,我今天把你殺啦,然後煮了吃了,然後用你的骨頭熬成屍油。

爺全然不會被嚇到,依然很固執。我小時候聽見我奶奶和我爺吵架時談及,原來三姑婆是我爺的童養媳。大鬧飢荒的年代,我爺非但沒有保護自己的女人,而是把自己的女人賣了。

龍叔用手裡的彎刀架在爺的脖子上,他凶神惡煞地說,雷九兒,我一刀把你剁了,然後用你的血祭奠景秋,也算是為景秋報仇了。

爺此時如瘋了一樣,抱著三姑婆的墳墓哇哇地哭泣。並鬼哭狼嚎地喊,景秋,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啊。

此刻,四周陰沉下來,白色的霧籠罩的伸手不見五指,頭頂烏鴉盤旋嘎嘎而叫,烏鴉屎落在大家頭上。

按照古語說,頭掉烏鴉屎,不死都要霉三年。

龍叔看情況不妙,立馬吩咐人點火把。等火把點著時,爺竟奄奄一息,他身上爬滿了各種口吐泡沫的白色蟲子。

當時都以為我爺不行了。那些蟲子錐心般在我爺身上肆無忌憚地蠕動著,耳朵里、鼻子里、嘴裡、眼睛里……當時我爺眼睛翻白眼、口吐黑色的泡沫。

龍叔迅速把爺從墳墓上拽下來,然後稀里嘩啦把我爺的衣服全部脫掉,丟在三姑婆的墳墓面前一把火燒掉。

燒衣服時發出無比噁心的臭味和黑色的煙霧,此時墳頭張開一個小口,一陣陣涼風嗖嗖地吹,那股黑色的煙霧見鬼一般直溜溜從那小口跑進了墳墓里。

龍叔顧不得太多,順手從兜里掏出一個銅勺子,在三姑婆的分頭取了點土,又從三姑婆墳尾溝里取了點水,趁衣服燃燒最旺時將銅勺子放火苗上煮。

衣服脫光了也燒了,可爺周身的皮膚上依舊沾滿了蟲子。爺的臉色由剛才的白色變為鐵青色,身體的皮膚就如中毒一般,迅速地開始腐爛。

那些蟲子就如食肉蟲一般,迅速地鑽進爺的皮膚里。我爸看我爺太可憐了,他試圖將爺身上的蟲子捉掉,手剛碰到蟲子就如觸電一般懾懾發抖。

龍叔立馬回神,從胸前的衣服里抽出一把尺子,啪啪啪連續打了在我爸的手背上,龍叔嘴裡還念叨著某種咒語一般。而我爸似乎被打疼了,額頭冒出豆大的汗水,臉色一下子煞白,咕嚕一下坐在地上。

龍叔搖了搖頭,又用尺子敲了敲我爸的頭,並說,憨包,屍蟲你都敢碰?

我爸當時就暈了過去。龍叔又用右腳在三姑婆的墳前狠狠跺了三下,圍著三姑婆的墳墓轉了三圈,彈了三滴銅勺里的水在分頭開的口子里。嘴裡念叨:塵歸塵,土歸土,喝下這杯陰陽水,此生不復相見。

說來也奇怪,墳頭的口子立馬就閉合了,天也立馬亮開,溫暖的陽光即刻鋪灑來,照射在地上散發出陣陣酸臭味。

龍叔吩咐人把我爺和爸翻過來面朝地面,然後把他們的身體挪到三姑婆墳墓前的祭台上。忽然龍叔從祭台旁邊的陰溝里抓起了一條生龍活虎的蜈蚣,他麻溜地丟進我爺的嘴裡,然後又把銅勺裡面熬制的水餵了一半,之後又把另外一半喂我爸。

空氣一度凝固,大家都不敢說話。

龍叔指著同行的人說,去摘點柳樹枝條來,且只要才冒新亞的那種枝條。現在是深冬,柳樹怎麼會冒新牙呢?同行的大寶哥饒頭埋怨著。

龍叔一腳揣在大寶哥腿上很嚴肅的說,去青龍廟後院的石岩上摘。

龍叔雖然是一輩子的老光棍,卻在我們村子里很有分量,在陰霾窮的發瘋的年代,村子里的人都視龍叔為神人一般。所以大寶哥也不敢怠慢,麻溜去摘柳樹枝。

此時我爺身上的屍蟲愈來愈活躍,並由原來的白色變成了紅色。紅的發光,愈來愈大,蟲子的身體裡面似乎有好多小蟲在爬動,在喝那紅色的東西。這屍蟲不是在吃爺的肉,而是在喝他的血。但我爺的皮膚由原來的黑色變為正常。

龍叔額頭冒汗,臉色白的如一張紙,他撫摸著墳頭凝重地說,景秋啊,你有怨氣我懂,可你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老雷家家破人亡吧?

此刻,我爸微微睜開了眼睛,試圖站起來可四肢酸軟無力。他目光獃滯地看著龍叔,微弱地說,龍叔,我是不是要死了?

龍叔抬頭斜視了一眼,遠處大寶哥手捧柳枝快跑而來。龍叔顧不得太多,上前接過柳枝后,用火點燃麻線在我爺身上燒一遍,而後又用柳枝去掃一遍,嘴裡嘰嘰歪歪地念叨著咒語。

不過龍叔這招還真管用,爺身上的屍蟲慢慢癟掉,然後從他身上滾下來融化成一灘血腥味的濃水。

這血腥味充斥在空氣中,大家都感覺脖子發堵,呼吸困難。

龍叔說,把雷九兒抬到土地廟前的那塊大石頭上睡著。

大家一聽,嚇得直哆嗦。

龍叔見大家不動手,一腳踹在我爸的身上,不要裝死,趕緊起來抬。

爸委屈地說,放到那塊石頭上,我爸不死也要焦。土地廟就在我家祖墳地里,這個廟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的已經無法考證了。雖然叫土地廟,可就是兩塊石頭。

多年的風吹日晒,人畜踐踏,土地菩薩早不見了蹤影,就連用來放土地菩薩的石頭也殘缺不全。

不過就在兩年之前這個土地廟還是在牛糞馬糞堆里無人問津,可兩年前七月十五的晚上,不知哪裡來了一群人,用石頭為土地菩薩堆積起了一個屋子,並為土地菩薩塑了金身。

那晚,土地廟這裡火光漫天,炮聲連連,鑼鼓翻天,響徹了天際。村裡人聞聲趕來時不見半個人影,土地廟前堆積如山的香蠟紙錢。至此後,這個土地廟就火了,十里八鄉以及更遠的人都趕來朝拜,甚至有的人組織廟會,前來的信徒數不勝數,有的還在土地廟附近搭建草棚一住就是三個月。

至此後,土地廟身後那條幹枯了許多年的河流也有了水,而土地廟前也多了一塊石頭,石頭通紅滾燙,如鍊鋼的鋼鐵一般火紅火紅,但凡用一個生的土豆什麼的放上去,分分鐘烤焦。所以大家把這塊石頭稱作:廟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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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天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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