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花神祭·晚歌(3)
第4章花神祭·晚歌(3)
「你可不可以別這麼無聊!」寧若扔給他一個鄙夷的眼神。
走了幾步她又回頭:「對了,夜離呢?」
夜離武功深不可測,多年來一直像影子一樣守在沈昱身邊,寸步不離。可這次沈昱出事,卻不見夜離的蹤影,寧若覺得甚是蹊蹺。
「他去芳華谷接水綠了。」簡寧楓回答得理所當然。
「什麼?」
又是水綠!這水綠到底是何方神聖,為什麼每個人都護著她!外面傳聞水綠和簡寧楓是一對,沈昱和簡寧楓關係好,讓她住自己家也就罷了,犯不著把貼身侍衛都派去接她吧!
寧若心裡燃起一股怒火,她就是討厭水綠,討厭和她相關的一切。想起那件事她就恨得牙痒痒,好不容易對簡寧楓產生的那點好印象霎時又灰飛煙滅了。
「寧若,你去哪裡?」
「別跟我說話,不然我殺了你!」
等寧若的身影完全消失,簡寧楓依舊愣愣的站在原地,自言自語:「這丫頭怎麼回事?剛才還好好的。」
鏡子里的女子膚若凝脂,談不上美麗卻清秀動人。
寧若怔怔地看著自己現在的臉,如果不是在鏡子里,乍一看或許連她自己都不認得這是誰。葛天行所授的易容術的確高明!
她打開柜子,從裡面取出一個小瓷瓶,然後把手絹伸進瓷瓶里浸濕,在臉上輕輕塗抹,擦拭。不一會兒,一層膏狀東西漸漸退下來,露出了她原本精緻的容顏。
每一次照鏡子寧若都覺得,她和姐姐長得一點都不像,她們姐妹倆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美。
葛天行曾經開玩笑說:「世人都說伽藍公子沈昱是天人下凡,我倒是覺得你們姐妹更像落入凡塵的仙女。只不過你姐姐是王母娘娘身邊婀娜的飛天,而你像太上老君爐子前生火的丫頭。」
當時她很不客氣地將手上的團扇砸了過去,葛天行一轉身,輕而易舉就躲過了。
往事一件件在眼前浮現,寧若抿著嘴笑,低語:「葛天行啊葛天行,你給的好東西怕是要不夠用啦!」
她迅速從柜子里取出夜行衣換上,打開窗戶,像燕子一樣輕盈地飛了出去。
到了城郊破廟,寧若也不管會不會被人聽見,朝大門喊:「葛天行,我來啦,你快出來。」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道白影從破廟屋的頂閃過,穩穩噹噹落在她面前。
葛天行還是老樣子,英俊帥氣,眉眼間帶著點壞壞的笑,這種感覺和簡寧楓很像。寧若一愣,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嘴巴,怎麼好端端的又想起簡寧楓來了。她趕緊搖頭,把簡寧楓的影子從腦海里趕了出去。
「大晚上了還穿一身白衣服,騷給誰看啊?也不怕被人當成孤魂野鬼。」寧若諷刺他。
這話對葛天行很受用,他自戀地摸了摸臉:「如果我是鬼,那也一定是最帥的鬼!嘿嘿,好寧若,一個月不見,是不是想我啦?」
「想啊,想你的易容膏了。」最後一個字蹦出口,寧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了過去。
葛天行暴跳:「喂,別搶別搶,沒剩多少了!」
「這麼小氣幹嗎!」
「好歹給我留著點啊。」
「你留著幹嘛?當嫁妝嗎?放心,你這輩子肯定嫁不出去。」
「……」
兩人撕扯了一陣,寧若直到把葛天行身上僅有的三瓶易容膏全部搜刮到手才罷休。她得意洋洋地拍拍葛天行的肩膀:「你真大方,謝謝你啦。」
葛天行欲哭無淚,「你不是當了半年丫鬟嗎,怎麼臭脾氣還是改不了,嘴巴毒,心更毒,你這樣子怎麼可能嫁得出去。要不我行行好娶了你?」
「現在是晚上,你做什麼白日夢。再說我跟我姐長得又不像,你暗戀她不成也沒必要拿我開涮啊。對了,把你身上那塊醫仙谷的令牌給我。」
「幹什麼?不給!」
寧若可不管他答不答應,照樣搶過來,「簡寧楓發現我會武功了,我得防著他點。」
「你可別毀了我們醫仙谷的名聲!」
「醫仙谷還有名聲?不是早就被你毀光了么。」
葛天行的俊臉扭成一團,他投降:「寧若,咱不說這個行嗎,咱換個話題。你說你去哪裡不好,怎麼偏偏跑沈昱眼皮底下去,要知道你堂哥他……」
「你以為我想啊。」寧若橫他一眼,「我弄壞了人家的東西沒錢賠,就被賣去當丫鬟了。你也知道我堂哥這人摳,他可是一文錢都沒讓我帶出門。好在我在侯府日子過得還不錯,撐一年根本不是問題。哼,一年後等我生龍活虎地回家去,看堂哥還有什麼話說。」
當初的賭約可是堂哥先提出來的,他說過,只要她能靠自己的本事在外面生活一年,他們以後絕不干涉她任何事。堂哥大概覺得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肯定吃不了外面的苦,所以吃准了她會熬不住跑回家去,沒準他們正在家等著看她的笑話呢。
其實寧若自己也沒想過,她居然真撐到了現在。為了不讓堂哥和姐姐的人發現,她特意找葛天行幫忙易了容,葛天行是唯一一個知道她行蹤的人。
葛天行怕她這位大小姐惹麻煩,是以約她每個月十五的晚上在這裡見面。
寧若想起最近在街上跟蹤她的人,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她眯著眼打量葛天行:「你是不是經常跟蹤我?」
「跟蹤你?」葛天行彷彿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我空啊!有時間我還不如去追你姐姐,沒準她大小姐哪天一感動就投向我的懷抱了呢。」
「想得美!我姐喜歡的人可是展雲鵬,人家展雲鵬長得比你帥,武功比你高,還是滄瀾山第一高手。你拿什麼跟人家比啊,回家洗洗睡吧。」
說得正暢快,寧若腦子裡忽然一道光閃過,她瞪著葛天行:「你不會是為了討好我姐姐,把我的行蹤告訴她了吧?」
「小祖宗,要我跪下來你才信?我向天發誓,我沒把你在侯府的事告訴任何人,如果我有半句假話,就讓你姐姐永遠不理我。」
寧若滿意地點點頭:「嗯,這個誓夠毒。好吧你過關了,本姑娘就信你這一次。不過最近真的很奇怪,我總覺得有人跟著我。還有還有,今晚居然有人刺殺沈昱。」
「那不是很正常嗎。沈昱可是天下女人想嫁的第一人,比皇帝都受歡迎。天底下有哪個男人不恨他,各個燒香拜佛求著他死呢。」
「少開玩笑,我跟你說正緊事呢,我覺得這事沒這麼簡單。」寧若神色凝重,「沈昱的跟班夜離是位絕頂高手。只不過水綠那小妖精要來京城探親,沈昱和簡寧楓哥倆好,就把夜離派去芳華谷接人家了。這事沒幾個人知道。我想那人一定是知道夜離不在,才會趁這個機會派人刺殺沈昱。」
「你的意思是?」
「沒錯,想殺沈昱的人肯定就在侯府。」
枯葉
韻竹一大早就過來找寧若,說大夫人讓她過去一趟。寧若心裡猜到了八九分,雖然沈昱昨晚上吩咐一干人等不許把他遇刺的事說出去,但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大夫人肯定急壞了。
梳洗完畢,寧若刻意在兩頰多擦了些胭脂,以掩飾自己看上去不怎麼好的臉色。她從小就有頭疼的毛病,以往在家,睡覺前丫鬟會替她點一爐瑞腦香,她聞著那股子味道才能安然入睡。離開家以來她的睡眠一直很不好,加上昨晚去見葛天行的時候又受了風寒,身子時冷時熱的。
一路上她腦子裡都在醞釀怎麼給大夫人回話。可是一踏進門檻,她才發現事情遠沒有她想象的那麼簡單。
香爐中冒著輕飄飄的煙氣,很熟悉的味道,是瑞腦。寧若恍惚中有種回到從前的感覺,姐姐和堂哥的臉在她腦子裡一一閃過。她一出神,後知後覺地發現房中除了大夫人之外還有兩個人。
坐在夫人旁邊的中年男子正是靖寧侯沈霆。
寧若一來到侯府就在後院伺候,平日里常見的多是府中女眷,和沈霆照面的次數少之又少,只記得他是個溫潤儒雅的中年男子,眉眼間和沈昱有幾分相似。
坐在上座的則是一位灰發老者,慈眉善目,不知道是什麼身份,看衣著應該不是等閑之輩。
大夫人眯著眼打量寧若:「你這孩子是怎麼了,心不在焉的。咦,你臉色怎麼這麼差?」
「可能是昨晚不小心著涼了。」
「你這哪裡是著涼了,分明是被嚇壞了。昨晚的事我都知道了,這些刺客膽子越來越大了,居然明目張胆地來侯府殺人!」沈霆說著,狠狠一拍桌案。
寧若不敢隨便接話。大夫人以為她被嚇到了,趕緊打圓場:「別怕別怕,侯爺也是氣那些刺客,沒有要怪罪你的意思。說起來昨晚還多虧你機靈,昱兒把你要去真是要對了。」
明明很正常的一句話,寧若卻怎麼聽怎麼奇怪。她還沒想明白,大夫人話鋒一轉,馬上換了一個話題:「對了,這位是永王。」
寧若稍稍一抬眼,見那灰發老者正含笑看著自己。她忙低下頭去行禮:「寧若見過王爺。」
永王含笑點了點頭。
照眼下的情況看來,他們正在商談的正事應該和自己沒什麼關係。她跟在大夫人後面離開房間,出了門之後大夫人對她說的話令她恍然大悟,她終於明白他們找她來所為何事了。
大夫人溫柔地拉過她的手,開門見山:「你這丫頭討人喜歡,也懂分寸,我想讓昱兒收了你當侍妾,你意下如何?」
乍一聽這話,寧若身子顫了顫。
大夫人定是一早就有了這個意思吧?把她叫過來只是讓沈霆過目一下,沈霆沒有意見,也就意味著她可以「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對於一個沒有背景的小丫鬟來說,能嫁給伽藍公子沈昱豈止是天大的榮幸,雖然只是個侍妾。大夫人對她提這事也是看得起她。
「夫人,我……我還不想嫁人。」若是讓堂哥和姐姐知道她放著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跑來給人當侍妾,他們會不會笑掉大牙?
大夫人不免驚詫。她莞爾一笑:「算了,既然你不願意,我也不好勉強。你先下去吧。」
她如獲大赦,心中的石頭落地。
「對了。」大夫人又叫住她,「半個月前我讓你在裁雲坊給晚歌定做的衣服應該好了,其他丫鬟我不放心,還是你親自去取回來吧。」
「是,夫人。」
寧若一向好奇心重,大夫人讓她給沈昱當侍妾的事她轉身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腦子裡回想著的卻是那個灰發老者——永王。
她聽堂哥說過永王的事,那是個可憐的老人。他原本有兩個兒子,大公子姜洺征戰沙場十幾年,立下無數汗馬功勞,素有戰神之稱,不過還未成親就死在了戰場上。二公子姜洛的故事比較曲折,據說他年輕時納了一位絕色傾城的民間女子為妾,寵愛有加。見過這位女子的人很少,只知道她叫藍夫人。
藍夫人爭氣,進府不到一年就懷孕了,生了位小郡主。對於這位唯一的孫女,永王寵愛得不得了,親自奏請聖上賜小郡主封號「端宜」,並做主讓二公子把藍夫人給扶正了。
侯門深宅一向是非多,沒過多久有人告發藍夫人和馬夫有染,而且有好幾個下人親眼看見她和馬夫在後院拉拉扯扯。二公子盛怒之下下令將那馬夫亂棍打死。
等到去拿人的時候,馬夫早已不知所蹤,只在他房內搜出一對精緻的耳墜。有丫鬟馬上認出,那對耳墜是皇后賞賜給藍夫人的。
藍夫人百口莫辯,在房中用三尺白綾結束了自己的性命。她的貼身丫鬟和一位老嬤嬤也不知所蹤,同時消失的還有剛滿月的端宜郡主。
當時全王府的人都認為端宜郡主是藍夫人和馬夫私通所生,永王怕事情越鬧越大所以沒深究下去,也沒有下令把小郡主找回來。
整個永王府只有二公子仍然對藍夫人念念不忘,他終日與酒罈子為伴,變得越來越消沉,對其他幾位夫人不聞不問。很多年以後,府中的夫人們因為相互爭風吃醋,一不小心就把當年陷害藍夫人的事情抖了出來。
得知事情的真相,永王馬上派人四處尋找,幾乎把鄴國翻了個底朝天,還是一無所獲。他老人家悔不當初,愁得頭髮都白了。多情的二公子也因此鬱鬱寡歡,最終病死在床榻之上。
這些都是十六年前的舊事了。想起這些寧若便覺得那永王著實可憐,每天一個人對著空蕩蕩的王府,寂寞無人語。縱使位高權重,又怎抵得過親情!
寧若思緒亂飛著,沈叔跟她打招呼她也沒注意,等她緩過神來,人已經站在侯府大門外了。她愣了一會兒,繼續往前走。
侯府到裁雲坊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寧若人懶,每次都從側面巷子繞小路過去,因而這段路她走得也熟悉。只是沒走幾步她就覺得不對勁了,自小練武的她耳力一向很好,她幾乎可以肯定有人跟蹤她,而且離她不遠。
她裝作什麼都沒看見,繼續漫不經心地往前走。那人以為她沒察覺,膽子也大了起來。孰料她猛然轉身,伸手向後探去,鉗住對方的手臂使勁一擰。
對方機敏地推開寧若,過了幾招之後,最終被寧若死死掐住脖子,按在牆上。這招擒拿手是她最擅長的,屢試不爽,上次簡寧楓也是被她用這招制住的。
寧若看著眼前的陌生的男子,他穿了身乾淨的灰布衣裳,看上去倒不像大凶大惡之人。
「誰讓你跟蹤我的?」她壓低聲音,眼中透出狠勁,「要命的就說實話!」
灰衣男子抽搐幾下,竟然向一旁倒去,嘴角溢出了一絲鮮血。
寧若驚詫,她剛才那點手勁兒遠不足以掐死一個人。而她從小住在山上,這是第一次有人死在她面前,說不怕那是假的。
她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查看那人的臉色:嘴角的血,紅中透黑。
很顯然,他是中毒死的。或許他自知不是寧若的對手,被掐住脖子的那一刻他為了不泄露身份,咬碎了事先藏在嘴裡的毒藥。
看著他那張略顯稚嫩的臉,寧若心裡有些過意不去,罪惡感漸漸漲滿了整個腦子。她後退一步,手心開始冒汗,背上如芒刺叢生。那一刻她馬上警覺,後面還有人!
「誰?」
寧若猛然轉身,剛一出手就被對方抓住了。熟悉的聲音飄來:「別動,是我!」
靜下心來,寧若這才發現站在她面前的人是簡寧楓。
「怎麼是你?你跟著我做什麼?」
簡寧楓似笑非笑:「隨便走走。」
「的確是夠隨便的,你就不怕我把你給殺了?就像殺他一樣。」寧若眼睛瞟了瞟,示意簡寧楓往旁邊看。
「就你那兩下子?」
「你別瞧不起我,我功夫可是很好的!」然後,她沒底氣地補上一句,「只不過,你比我稍微好那麼一點罷了。」
看她那一臉不服氣的樣子,簡寧楓忍俊不禁,他瞥了一眼地上的屍體,道:「面色發黃,眼角紫黑,嘴唇乾枯,血呈紅黑色。他中的是西域奇毒——枯葉。」
「你還懂這個?不過我對毒藥不了解,你吹上天我也捅不破啊。」
嘴上雖這麼說,寧若還是對簡寧楓另眼相看了。想不到他一個成日眠花宿柳的紈絝子弟還真有些見識,僅憑癥狀就能斷定他中的是什麼毒,她認識的人中也只有醫仙谷少谷主葛天行有這本事。
寧若蹙眉不解:「這個人是沖我來的,居然有人想殺我?」
「想殺你的人估計心裡想的和我一樣。」
「和你想的一樣?」
「嗯,嫌你太煩了,早解決早清靜。」
「你!」寧若生氣,一邁步卻不小心踩到了已經死去的殺手的手,猛不丁的往簡寧楓身手栽去。她驚呼出聲,那聲音拖得很長很長,結尾時卻突然變顫抖,話卡在喉嚨里再也說不出來。疼痛從後背向全身蔓延,錐心刺骨。
在她的後背,赫然插著一支羽箭。血滲透了層層衣服,腥紅欲滴。
幾乎就在她中箭的同時,簡寧楓迅速從她頭上抽出發簪向遠處甩去。砰的一聲之後,射箭的人從屋頂跌落下來,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寧若,寧若你沒事吧?」簡寧楓抱著她,那焦急的樣子與往日風流不羈的他大相徑庭,「傻瓜,就算你不替我擋我也躲得開這一箭的,你這又是何必。」
原來他以為她撲到他身上是為了替他擋箭。
寧若又好氣又好笑,有苦說不出。她很想告訴簡寧楓這完全是個誤會,她只是不小心踩到那刺客的手摔了一跤,然後很不幸地成了替死鬼。可是她已經疼得沒力氣說話了,斷斷續續叫喚:「葯……我,我身上有葯。」
簡寧楓反應過來,在她身上摸了摸,果然找到一個小瓶子。他打開聞了聞,問她:「是這個葯嗎?」
話音未落,啪的一聲響,有什麼東西從寧若身上掉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