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黃泉

其實，我也不太確定，我是不是真的會死。

但是，如果不是已經死了，這裡又是什麼地方呢？

周圍滿是渾渾噩噩的行人，他們只是緩緩前行，連一個眼神都不施捨給我，這讓我也根本無法去主動開口，詢問他們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我怎麼會忽然來到了這裡呢？鬼行淵？

是的，這裡和鬼行淵幾乎一模一樣，只是，這裡的人比我在鬼行淵見到的還要多得多，道路也十分寬敞，讓我不用再戰戰兢兢的擔心會不會摔倒在那些吸食人肉的彼岸花海之中。

是的，彼岸花，火照之路，只是這裡的彼岸花卻是純白色的。

又一次的看到了，大片大片的彼岸花，除了顏色以外，幾乎沒有什麼兩樣。

我站在原地環顧左右，可是前後全都是看似沒有盡頭的道路，一眼看去只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兩側儘是彼岸花海，亦是無窮，無盡。

「小夥子，不要擋路啊。」一個蒼老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我下意識的回頭避讓開來，那和我主動搭話的老人便繼續往前走開了。

就像是，集會，鬧市，客流量爆棚的地鐵站。

我這麼站著，確實擋住了他們的路，可我並不敢站到那彼岸花海之中去，只好緩緩跟著人群往前行走。

人群行進的速度並不快，畢竟還是太擠了，即使是在我看來寬敞了不少的道路，也只能容納七八個人并行而已。

也許，這也是我又一次的靈視也不一定？畢竟，如果說我真的已經死了的話，我可是連陰差們的臉都沒有見到過啊。

被動地行走著，我一邊思索起來。

「勞駕，請問，這是哪裡啊。」我探頭探腦的找准了一個面善的目標，用盡全力擠了過去，「您是，怎麼到這裡來的，又是從哪裡來的？」

我詢問的對象是一個中年男人，無論從外貌還是氣質來看，都十分和善，想必他能夠為我解惑吧。

「當然，是被陰差帶來，從鬼門關來的啊。」那男人看著我，似有不解，「還沒到地方，你就已經沒了記憶么？也好，總算不用在望鄉台上再哭一回了。」

說著，他似是有些唏噓，便不再多言，只是繼續往前走去。

鬼門關，望鄉台？我嚇了一跳。

這麼說來，這裡豈不是黃泉路么？

黃泉又稱九泉，是人死後到陰曹地府報到時走的路。所謂冥冥九泉室，漫漫長夜台。天有九重天、地有九重地，表示極深，地下極深處即謂黃泉。

也就是這裡，沒錯了。

若為死鬼，永曠天顏，九泉之下，實深重恨。

只要來到了這裡，沒有人心中是不怨不恨不悔不哀的，區別也只是在於他們會不會認命而已。

我心頓時涼了半截。剛才被遺忘那種東西戲弄過，如果我忘了什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原來我真的也已經死了么？

我捂住了胸口，冰涼的觸感和根本觸摸不到的心跳都告訴了我一件事，我確實是，切切實實的已經死掉了。

老闆就在下面，還經常和判官們打交道，說起來我也算是個關係戶了，說不定求求查察司，我還能走個後門投個好胎？

我的腦子頓時有些轉不過來，只是看著路旁的彼岸花海發獃。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那純白色花朵已經沾染上了鮮血一般的紅色，從我所在的地方看，那些花朵就好像有一條分界線，從我剛剛經過的一處開始，就已經全都變成了白色。

那中年男人見我忽然停了下來，還有些好心的拽了我一把：「既然都已經來了這裡，就不要再多想了，只管往前走就是了。你這麼年輕，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陽壽已至，還是被奸人害死的，說不得，還能去枉死城再待個幾十年，看到仇人得到報應被發配到獄里去受了苦再投胎。」

被奸人所害么？說起來，我算是自殺的，真要追究起來，周玄是不是真的害了我也不一定。

但是，如果能看著他受盡懲罰，倒也不錯。在他手上的人命不知道有多少，和我一樣盼著他被打入地獄的更不知有多少，那些被他陷害至死的生樁們，甚至還看不到他受到懲罰的那一天，豈不是更可憐么？

我腦子裡滿是胡思亂想，但心中好像已經接受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我已經死了。

飄蕩在這裡的我，只是一個孤魂野鬼罷了，也不知道如果我的死訊傳回去，爺爺和爸媽會有多傷心，但是我還有不少存款，家裡的小日子過得也不錯，想必還是能夠舒心一些過完這輩子的。

只是，難道我就真的甘心，就這麼死了么？但是，好像也沒有辦法挽回了吧，畢竟那把匕首可是實實在在被我親手插進了喉嚨里了。

不知從何處傳來的縹緲歌聲縈繞在耳邊，我一時又有些失神。

「奈何橋上道奈何，是非不渡忘川河。三生石前無對錯，望鄉台邊會孟婆。一川清水隔兩岸，彼岸花開若紅蓮。悵然回頭望鄉台，念念不忘半生緣。奈何，奈何，此岸非彼岸。」

是了，這裡，就是黃泉彼岸了。回不去了。

這歌聲離我太遠，我只能聽的出來這歌者嗓音中的悲傷，卻看不到她身在何處。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身前的事，我身旁的孤魂們也感觸頗深，竟然還有未上望鄉台，卻已經淚流滿面的人出現。

又不知走了多久，我忽然就看到了，那條著名的忘川河。血黃色的河水中，滿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撲面而來的腥風讓我又一次的想起了鬼行淵的那一條。

這兩個地方有諸多相似，但是，在鬼行淵里的時候，我好歹還是活著的。

遠遠地，已經看到了，望鄉台上，嚶嚶作泣的人們，就要飲下孟婆湯。這是他們最後一次看到人世間的親人，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陽壽未盡而亡的孤魂們已經被孟婆遣返了去，他們要麼就是乖乖的走向了前去枉死城的路，要麼就是飄蕩在了黃泉路旁，彼岸花間，剛才一路上，我已經見過不少那樣的人。

枉死城再大，也盛不下這天底下所有的冤死之人，而且，進了枉死城，就意味著要被集中關押，直至陽壽盡時才能從枉死城被釋放。

在此期間，枉死城中關押的亡魂能夠像陽世之人一樣生活，也能夠登城觀望，查看謀害他的人是否收到應有報應，但是，他們的人身自由會受到嚴厲的控管，既無法收到陽世親友燒給亡魂的冥紙及紙紮祭品，也無法在中元節，像其他亡魂一樣，返回陽世接受陽世親人的供養。

所以，許多人會避免進入枉死城，即使在枉死城中，地藏王菩薩會在這些亡魂收押在枉死城的期間親自為他們超度，大多數人也不願意在枉死城中痛苦的等待。

為了能夠找到機會回到陽世親自報仇，或是再見到生前的親人。但是，更多的人等待了幾十年也未必能找到回陽世的機會，這些日子裡，他們也就只能在這花海之中不斷地回憶過去的痛苦，直到陽壽終結，再前往九幽報道。

原本，張婉那樣的就是要在這片花海之中遊盪，或是被關在枉死城中的，只是她運氣也太好，成了查察司手上有所記檔的報恩善魂的母親，前世也許還有什麼善行，所以才能夠得來現在這樣看似還算不錯的結局。

但更多人，卻只能受盡輪迴苦楚。

飯店存在的意義，也就是讓還滯留在陽世的那些人少受些苦楚，讓他們能夠有一個好的結局，而不是在陽世繼續沾染因果了。所以，雖然會有驚嚇和危險，飯店的存在，意義也是十分深刻的。雖然也有為了謀利的意思，但是，總是會有功德加身的。

又等待了許久，我終於也來到了橋邊。

我已經遠遠地看到了奈何橋下，望鄉台旁，那小小的孟婆亭里正在分湯的孟婆。這是來到此地的魂魄們要經歷的第一關。

我聽說，孟婆湯其實就是人生前留下的眼淚，喜怒哀樂愛憎懼，所有因七情而流下的眼淚，都會被孟婆一一收集起來，熬煮成湯。

喝下這碗湯，人也就能幹乾淨凈的走入六道，可是如果七情之一在陰魂們喝孟婆湯之前有所缺失，來世這種感情就會來的格外強烈。無怒者來世暴虐，無哀者來世悲傷，以此類推，總歸是教人難過的。

但是，不喝孟婆湯，人就不得投生轉世，但是，孟婆湯又有一個名字，叫做忘憂散。將其飲下，前世今身，愛恨情仇，沉浮得失，都轉瞬成空。

走過奈何橋的同時，生前種種都被慢慢忘記，今生所愛，今生所恨，來生都形同陌路，相見不相識。人明明知道自己正在遺忘，卻沒有辦法留住那些記憶，於是，只能長長嘆息，嗟嘆奈何。

已到孟婆亭下，我環顧四周，只見有不少人都圍在了前方不遠處，心中好奇，便也湊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