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孟婆

只見人們雖然都圍成了一個半圓，卻並不擁擠，只是一個個把手放在了中央那塊巨石上。

我一看到那巨石上四個鮮紅如血的大字，心中已是瞭然。那四個字正是：早登彼岸。

傳說中女媧在補天之後，開始用泥造人，每造一人，取一粒沙作計，等到女媧心力憔悴，無法再繼續造人以後，那些計數的沙粒已經數不勝數，最後就變成了一塊頑石。

女媧先是封它為三生石，賜它法力三生決，又將其三段命名為前世、今生、來世，並在其身添上一筆姻緣線，從今生一直延續到來世。後來，這塊石頭被放在了忘川河邊，掌管三世姻緣輪迴。

來到這裡的人，就可以告訴它，今生最愛的人是誰，以期三生石那條姻緣線能夠成全自己，即使即將失去記憶，也能夠找到前生的愛人。如果這人與三生石有緣，甚至能夠在這裡看到來世的命運，人看到了來世能夠得償的心愿，也就會乖乖的去飲下孟婆湯了。

到了此地，又見陰兵無數，把守在三生石旁，孟婆亭里，奈何橋邊。這一方面是為了防止有人不願飲下孟婆湯，強闖奈何橋，或是防止有人因為道聽途說，想要在三生石上刻下自己摯愛那人的名字。最後，就是為了維持秩序，以免有人不按規矩渡橋。

最後這一點是因為奈何橋被分成了三層，生時行善事的走上層，善惡兼半的走中層，行惡的就只能走下層。這三層橋，上層紅，中層玄黃，最下層黑色，越是往下就越是危險。

有些罪孽深重無法渡河的靈魂在輪迴慾望的驅使之下，就會涉水渡河。但是，忘川河的河水不但沒有浮力，而且還具有能夠腐蝕靈魂的劇毒，於是，他們就變成了忘川河裡的水鬼。

三途河中的水鬼是永遠無法轉生的，只能受盡徹骨的冰冷，和那種劇毒的腐蝕之苦，所以，他們對於那些能夠過橋的靈魂充滿了惡意。

最下層黑橋上的靈魂本就罪大惡極，他們便也沒有任何顧忌，只要有人經過，就會一擁而上，把他們拉到河底，變成和他們一樣的水鬼。

不過，三途河的靈魂還有一種，是自願進去的，即使他們明明知道三途河究竟意味著什麼。

那種人，只是為了保留今生的記憶，只為來生能夠認出曾經愛人，便情願跳進三途河，受盡千年苦楚。

甚至這一千年裡，他們會看到自己的愛人一遍又一遍的走奈何橋，喝下一碗又一碗的孟婆湯，卻又不忍愛人也和自己一樣，在三途河中受千年煎熬之苦，便只是沉默的看她一遍又一遍的走過奈何橋。

這樣的人，千年之後如果還能執著於曾經的愛人，記得前生種種，便能夠自行上岸，尋求來世，重入人間。

我湊在後面，只見前面那幾人，每一個都只是按規矩輕輕把手放在了那石頭上，或放在空出，或按在那四個字的其中之一上。不知三生石讓他們看到了什麼每一個人在放下手的時候，都淚流滿面，眼中也不再是混混沌沌，只是一片清澈，可是那清澈之中，卻又帶著或哀傷或絕望，又或者是別樣的情緒。

前面的人終於散盡，輪到我了，我也迫不及待的抬手，正巧按在那『早登彼岸』的岸字上。

也並不是有什麼聲音傳來，我只是忽然就感知到了，三生石的意識。

「引魂使者，你這一生，過得有意義么？你的存在，有意義么？」和陰差們一樣的稱呼，讓我忽然明白，三生石似乎並非是一個單純的死物，它的意識竟然是真實存在的，甚至還問出了這樣針對我的問題。

「我。」我不知道。

即使現在已經來到了這裡，我其實也還是不知道這個問題，要怎麼回答。

是有意義的吧？

即使前半生碌碌無為，渾渾噩噩，可至少我一直為了我所愛的人努力著。為了父母家人，不停地努力，雖然也有壞毛病，卻並非是大奸大惡之輩。

還有這四年多。雖然一開始是被迫的，可是後來卻是真心實意的覺得，在飯店的時光能夠家人過得好，也能夠幫助別人，即使偶爾有些危險，現在還搭上了性命。

可能有些蠢，有些廢柴，但是，至少我還是幫助到了他們。

所以，我這一生：「有意義的，至少，我認真地活過了。」

這是我能夠想到的，最符合我內心想法的，真實的回答。

「那麼，你有愛的人么？」

來自那道意識的又一個問題傳了過來。

心中的答案幾乎可以脫口而出，我的喉嚨卻忽然哽咽了。

我，違約了，沒有遵守我們之間的約定，沒能一直陪她一起。連她的愛，我都還沒有找回來。

「我，有，有的。」我幾欲流淚，心中忽然覺得自己那時候的決定是那樣的草率，明明，還可能有別的轉機，卻偏偏選擇了先救下高源。

當時的情形，根本不容我思考，那只是一個扳不扳火車軌道的問題。要麼，高源死，要麼，我死。

就在我面臨這個問題之前，高源把自己活著的希望給了我，用生命給我爭取了一線生機。如果我坐視不管，死的人變成了高源，那麼我的後半生，就只能背負著對他的愧疚而活。

我知道，我是自私的，我只是不想讓高源變成那個無私的救了我性命的人，不想背負著他的拯救帶來的愧疚而繼續活著。

但是，即使這樣，我這樣自私的人，也還是會愛著別人的。

爺爺，爸媽，黃金金，明燦，甚至是，高源，都是我愛著的，希望他們能好好活著的人，只想讓他們，好好地活著，期待著他們沒有我的未來也能夠一片光明。

「那麼，你為什麼要來這裡呢？」

這個問題我還沒有來得及回答，手掌卻忽然被彈開了。那是來自，三生石的力量，難道它也在抵觸我么？

我不知道，但我終究已經失去了繼續和它交流的資格，我身旁迫不及待的後來者，已經把手按在了上面。

我前面已經沒有人了，只要再往上走幾層台階，就能夠走到孟婆身邊，飲下孟婆湯了。

從孟婆亭走了另一條路下來的那人，幾乎是與我擦肩而過的。那是一個面目清秀的少女，不知道為什麼，竟然這麼年輕就到了這裡。

我看到，她的雙眸簡直如同初生的嬰兒一般純澈，注意到我的眼神，雖然沖著我微微笑了一下，卻對我沒有任何的在意，就好像只是習慣性的露出了一個笑容。

這，就是喝了孟婆湯以後的樣子么？

我繼續往上走去，孟婆亭中已經空無一人了，可是那白髮蒼蒼的老嫗卻並不在意這件事，只是漫不經心的攪動著面前的瓦罐，直到我走進孟婆亭的那一刻，她才抬起頭來。

「呀，你來啦。」那一刻，她眸中閃爍起一種異樣的光彩，整個人頓時亮眼起來，就好像是孩子看到了什麼新奇的玩具，甚至讓我一瞬間忽略了她的外表。

是的，就像是孩子。

雖然她手指乾枯，裡外都是厚厚的繭皮，深深地眼窩周圍滿是皺紋，牙齒像是掉光了一樣，嘴邊的皮膚都往裡疊起了一層一層的褶皺，出了皺紋，臉上還滿是連片的褐色老年斑。但是，她的眼睛卻格外的清澈。

那雙眼睛，並非是那種看透了世間滄桑的那種淡然，就僅僅是如同孩子一般的清澈，甚至比剛才我才看到的那個才喝過孟婆湯的少女更加乾淨。

甚至，更像是個少女。

等等，為什麼她會說，你來了？就好像是，在跟什麼老朋友打招呼一樣的語氣。

我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情況，只好胡亂的點點頭，眼睛卻緊盯著她左手中那個又臟又舊的小瓷碗。

看來，所有人都用這一個碗喝，孟婆湯？雖然已經是不再是活人了，但就算是這樣，還是有點心理障礙啊。總覺得碗邊上會有別人留下來的口水什麼的。

「都這麼多年了，你不會還要用我的碗不幹凈這種理由，又一頭扎進去吧？」孟婆忽然把碗丟到了一邊，甚至連手上的勺子也被丟到了鍋里，不再攪動那瓦罐里看不清是什麼顏色什麼樣子的液體。

就像是，要專心和我聊天一樣，雙手撐著下巴看我。

雖然她不知怎麼回事，竟然猜到了我心中的想法，但她說的，一頭扎進去是什麼意思……一頭扎進忘川河么？

而且，又，是什麼意思？

我心中滿是震驚，卻又一頭霧水。

孟婆的這種語氣太過理所當然，又太過親近，就好像，我們曾是舊識，我卻絲毫不懂她在說什麼。

是她認錯了人么？

我也是人，當然也會有輪迴，所以，如果說我前生前前生見過孟婆，都絕不會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但是，對於孟婆來說，每天都要給無數人喝下孟婆湯，如果有什麼人特殊到能讓孟婆記住，那豈不是一件很特殊的事情么。

「不。不給我喝孟婆湯么？」我發了半天愣，半晌，才茫然的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