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復生

「可你怕鬼，又怕死。」不知道為什麼，他好像冷笑了一聲。

最初我們來到這個世界，是因為不得不來；最終我們離開這個世界，是因為不得不走……

可是，我們還是會怕的啊。

怕，生。怕一無所知的，沒有任何記憶的來到這個世界上，只能下意識的緊緊地抓住親人這樣血緣的羈絆，最後真正的信任依戀他們。直到他們不得不離開。

所以，害怕。

怕死，怕失去，怕離別。

怕自己得到想要的東西，又怕自己永遠得不到想要的東西。

得到了，就不會再珍惜，得不到，就永遠受慾望的折磨。

因為慾望，我們痛苦，因為慾望，我們永遠不能被滿足，永遠痛苦。

這，豈不是最大的悲哀么？

「是，我怕。」可是，又能怎麼樣呢？

承認自己的弱點，承認自己的膽小，又能怎麼樣呢？

我是人類，活生生的人類，所有人類會有的情緒和感情，我也不會缺少半分。我不是聖人，更不是完美的化身，我也不想變得完美。

因為，我這樣的一個人，這樣的醜陋，這樣的卑劣，也只是想好好的活下去而已。

我對旁人的悲哀感同身受，只是因為身為人類，在看到同類被傷害是的那種共情心理。所以，即使知道自己可能會面臨什麼，即使知道自己會受傷會恐懼，可能什麼都無法得到，也要拼了這條命的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即使，這一切，都只是悲劇。

我們默默地行走在迷霧之中，只是行走，只是向前，不再對話。

又看到了，無數的殘忍的情形，即使知道這只是幻覺，只是因為那些悲傷痛苦的怨靈徘徊在這裡，才讓我看到了一切他們曾經歷的事情，也還是悲傷，還是哀痛。

人世間的殘酷，實在太多太多，人類也實在是殘忍的生物。

可是，我也是這種生物的其中一員，這些已發生了的事，即使讓我看到更多，我也還是什麼都做不了。

因為，我的力量是有限的，我做不到，沒有辦法，幫助所有人。

即使是我所遇到的，我所見到的，就已經足夠讓我筋疲力盡了。

這麼一來，即將走完這條路的時候，我的精神幾乎都要崩潰了。

多麼殘酷的刑罰啊，難怪，鬼門關有進無出。

難怪，在我之前的那個人，在走出鬼門關后，又主動選擇了轉身回頭，退回到地獄去。

比起這樣的一個人世間，地獄簡直是美好的不得了的地方。

至少，在地獄，惡人會受到懲治，好人會受到獎勵。

我不知道，在我所見到的那些畫面之中的惡人們，是否都已經下了地獄，可是我心中出現了新的信念。

把他們，都送到地獄里去吧。

把那些惡人，把那些肆意剝奪他人生命的的人，把那些肆意凌辱弱小的人，都送到地獄去。

如果陽世的手段不能夠讓他們受到懲罰，那麼，就把他們都統統送到地獄去吧。

在看到光的那一瞬間，我跪地痛哭著，這麼想到。

「你的路，走完了。」那陰兵終於轉過身了，我抬頭，看到了一張帶著單邊眼罩的俊秀的臉，只是，臉上卻還有著一坨深深的烙印。

那是，那是什麼？

注意到我的眼神，他抬手摸了摸那已經癒合了的烙印。

「恭喜你。」他放下手，沒有再理會我看著他的眼神，「走出去吧，迎著那團光，你就能活著了。」

「你也，遭遇過，那些事。」我忽然張口結舌，整個人都震驚了。

那個，烙鐵的花紋，在河邊。

是，在那河邊，見到過。

把燒紅的烙鐵殘忍的壓在被緊緊綁縛著的人臉上的野獸，即使是已經註定了要讓他們死在那條河裡的結局，也還是要最後一次，羞辱他們，讓他們即使是死，也要烙上那野獸的印記。

「是。」他忽然笑了，「你比我想的要勇敢些。」

我結結巴巴的，半天不知道要說什麼。

這樣的一個人，他，在經歷了那樣的事情之後，竟然還，直面了他所遭受過的，變成了，被崔判官所信任的，陰兵。

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如我一開始所想的，是一個普通的陰兵呢？

我沒有辦法想象，他究竟是怎麼克服了那些痛苦的記憶。可能是我的眼神中所暴露的一切太過明顯，他開口解釋道：「那些日子，死的人太多了，地府也忙不過來，要選召人手，我就應徵了，能真的被選上也是幸運。一開始，也只是想報仇，想等那些人死後，把他們一個一個帶下去而已。」

「後來，崔大人對我說，仇恨不是我做那些事的理由，我要做的一切，應該是為了讓惡人受到懲罰，而不是因為他們對我，對我的親朋做了什麼。」他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不是為了私慾，是為了公義。我知道，以你現在所擁有的，絕對能夠比我這樣的人做得更多，但是，希望你不要忘記，你剛才在路上所看到所想到的一切。那些，是人性，也是我們這些人存在的理由。」

我呆愣愣的看著他的臉，看著他臉上的烙痕，彷彿，又看到了另一個邢運。

雖然，只有幾句話，雖然，只走了這麼一段路，可是眼前這人給我帶來的，卻是遠比我想象中還要多的震撼。

這個人，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情，想通了這些呢？

我忽然覺得，我所以為的我經歷過的痛苦，我所面臨的掙扎，都只是最淺薄，也只是基於我那種可笑的，居高臨下的同情和憐憫。

我仰頭看著他，他背對著那光，周身滿是刺眼的光暈，刺得我眼淚更甚了。一時間，淚不能已。

只有親身經歷過痛苦和絕望，只有親身經歷過情與理的糾結，才能夠真正的像他一樣，從灰燼之中重生，變成這樣的一個心懷著天下公義的真正的，勇者。

「我，明白了。」我從地上爬了起來，想要回頭看看，至少看一次那來時的路，可是，我還是沒有忘記崔判官的警告。

已經看過了的，已經經過了的，其實，已經沒有意義了。但我就是想提醒我自己，剛才所看到的一切，所想到的一切，所有我不想遺忘的一切，究竟是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我開口問他。

至少在我心裡，此刻，他已經是值得欽佩的人，是，朋友了。

是他，引領著我，走向了生還的路。

「忘記了。」我不知道，他的回答是真是假，但他並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往一旁側了側身，「你該走了。」

我淚眼蒙蒙的，幾乎只能看清遠處的那光。胡亂的點了點頭，我從他身邊擦身而過，緩緩往前走去。

「以後，能再見么？」即將走進那光幕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開口問他，「我驅動陰陽令的話，你會上來幫我么？」

他沉默了一瞬，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我的時候，我卻忽然又聽到了聲音：「黑白無常大人往下，都是你能夠召請的對象，如果我沒有任務的話，大概會去看一眼的。」

我破涕為笑。這，算是保證了吧，保證我們，以後肯定還會再見面。

我伸手，觸碰那光幕，仍舊不敢回頭，但我知道，他在看著我。

「那就，後會有期。」這一次，不等他回答，我便一頭沖了進去，衝進了那金色的光芒中。

耳邊似乎聽到了，那寡淡到完全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好。」

在那一瞬間，我也失去了意識。

眼前，是金色吊燈明晃晃的光芒，我聽到了明燦的驚呼聲：「哥哥，哥哥醒來了！」

明燦的臉佔據了我視野的三分之一還多，但還好，在這同時他還幫我擋住了不少光線。

「你怎麼，在外面。」我試圖說話，卻只吐出一串氣流音。

同時，我稍稍轉頭，想看看周圍究竟是怎麼個情況。

高源的臉似乎也出現在了視野中，就像是眼前蒙了一層霧氣一樣，我其實有些看不清他們，在我的眼睛完全聚焦以前，我忽然聽到了一陣驚恐的喊叫聲。

「我有罪，我有罪，我殺人了，我殺人了！」那聲音驚恐，又慌張，但他說著說著，又笑了起來，「我有錢，我有很多錢！你們不敢殺我的，不敢的！」

那聲音，是高承甫？

我能夠感覺到，身下一片柔軟，我似乎是躺在了沙發上。

「救護車還沒到，明松你堅持住，再等等，就快了。」我試圖抬手摸一摸那個被我親手扎開的喉嚨上的洞，卻根本沒有半點力氣。

似乎是察覺到了我的意向，明燦急忙開口：「哥哥是想喝水么？你失血太多了，先不要亂動，想做什麼我幫你。」

「沒，沒事。」我不敢再試圖確認那道傷口的情況，但是，那個地方，完全沒有痛感。這是怎麼回事？

高源也已經湊了過來，一臉擔心的看著我。

我的眼睛已經能夠看清近距離的東西了，現在連他臉上沒有擦乾淨的淚痕都能看得到。

我用力拉出了一個微笑，想要開口安慰他一下，卻忽然看到了他們兩個身後不遠處，一道，熟悉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