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同始同終
宣慰軍對於出逃金軍的態度已經在炮戰中表現的淋漓盡致,此舉必然會導致更多士兵的叛逃,但金軍卻沒有太多的辦法。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紮緊籬笆」,用精銳戰兵取代部分奴兵的職能,用信得過的部隊來監視雜牌軍和奴兵,雖然這麼做會進一步降低戰鬥力,但卻沒有辦法的辦法。
一再強調士兵的忠誠,同時把早已軍心不穩的雜牌軍和奴兵監視起來,防止類似的狀況再次出現。
不論多麼嚴密的戒備,都是需要人來執行的,但執行的人都產生了這樣那樣的想法之後,這一系列「防備措施」就會淪為空談。
僅僅只過了一日之後,又有一百多人出逃。
這一次,出逃的不是奴兵,而是真正的戰兵,而且是負責監督奴兵的精銳戰兵。
整整兩個小旗的戰兵,士兵連同小旗長、伍長總共一百二十人,成建制的出逃了。
這次出逃,對金軍的士氣打擊簡直就是毀滅性的,逼的皇太極不得不執行更加嚴酷的刑罰:連坐。
若有一人出逃,齊斬全伍,一伍投敵,齊斬整個小旗。發現出逃跡象而隱匿不報者,以同罪論處!同時還讓士兵們互相監督相互舉報,一旦查實就重賞重罰。
一時間,金軍之內風聲鶴唳人人自危,每一個人都拚命的睜大了眼睛,死死的監視著那些曾經和自己並肩作戰的生死兄弟。在唯恐自己被連累的同時,也無比的希望對方可以出逃,因為只有這樣自己有才機會獲得無比豐厚的獎賞……
這麼乾的害處顯而易見,會讓軍中的氣氛空前緊張互不信任,但卻沒有更好的辦法。
雖然廣寧已是內憂外患的絕死之城,但明軍攻城的節奏卻沒有絲毫改變,依舊是按部就班的襲擾戰。
每日都會派遣小股部隊,進行半真半假的攻城戰。明明知道這是對手的疲兵之計,卻不得不疲於應付。因為現在的金軍防守能力極其薄弱,而且軍心士氣都無比低落,萬一明軍玩一手「弄假成真」的好戲,抓住空當真的攻打進來,那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現在的金軍已經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睜眼瞎」,困守孤城和外界完全隔離,獲得外部消息的唯一渠道就是宣慰軍的「傳單」。
和往常一樣,在伴隨著短促攻城戰的同時,宣慰軍依舊會把五花八門的傳單「砸」進來。
傳單上說,現在的盛京已經成為戰場,當然不是明軍和金軍作戰,而是金軍和金軍打的不可開交。
先是豪格一襲人馬和岳托打了個熱火朝天,然後阿敏又加入進去把豪格打了個落花流水。沒過幾天,原本打的很熱鬧的豪格和阿敏又突然聯起手來,共同迎擊多爾袞……
同樣是根據傳單上的消息,在經歷了四天的大戰之後,多爾袞倉皇南退,率軍駐守故都遼陽,以監國的身份自居。
如此一來,兩遼的局面就顯得非常熱鬧了:廣寧城內,困住了一個大汗。盛京那邊,豪格一系人馬和代善、阿敏等人組織起了一個「臨時政府」,恢復了舊時的「貝勒議政」制度。而遼陽的多爾袞則自稱「監國」……
兩遼之地,出現了三個朝廷。除了困在遼西的大汗皇太極之外,遼東還有一個監國的多爾袞和一個恢復了八旗議政的豪格。
剛剛建國十幾年個年頭的大金國似乎在一夜之間就分崩離析了,成為大大小小三個部分,其中的兩個部分還互不承認,甚至還在相互攻打。
沒過多久,宣慰軍的傳單就更新了消息:盛京的那幾位議政貝勒已經開始和林丹汗媾和了,而祖大壽的關寧軍則趁勢橫掃遼東灣一帶,兵鋒直指海州……
因為廣寧一直處於被圍困的狀態,內外交通全部隔絕,根本沒有任何消息來源,外面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局面根本無從得知,只能對傳單上的內容持半信半疑的態度。
「一派胡言!」皇太極把剛剛收繳上來的傳單撕的紛紛碎碎,還好像泄憤一般那扯爛了是碎紙片子丟在腳下狠狠踩踏:「全都蠱惑人心的文字,不過是為了動搖我軍之心,萬萬不可信!」
這些個消息全都是通過宣慰軍的傳單得來的,其用心不言自明,當然不能輕信。皇太極極力否認所有這些消息,並且逐條反駁,一再試圖讓他手下的士兵們相信那隻不過是宣慰軍在胡說八道而已。
其實,在皇太極的內心深處,已經非常傾向於相信了。
雖然沒有任何來自外部的可靠消息,但皇太極素來精明,根據他自己的推斷,局面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也就是說,傳單上的那些文字和消息,很有可能就是事實,只是他不願意相信,或者說是不敢相信而已。
煌煌大金國,俄頃之間就土崩瓦解,陷入分崩離析的可怕局面,作為一個野心勃勃的君主,這比死亡更加不可接受。
皇太極總是極力把大金國捏合成為一個中央集權式的國家,並且一直在為此努力,想不到努力的結果卻和初衷完全相反……
眼看著就要過年了,但廣寧城中的狀況卻一日不如一日,一天比一天凄慘。
酷寒的天氣和嚴重匱乏的物資,還有每天都會出現的傷亡,不僅僅只是對軍心士氣造成更加沉重的打擊,事實上的狀況也在飛速惡化。
首先,糧食的匱乏已經達到了一個可怕的程度。
飢餓導致了越來越的混亂,為了爭搶一點少的可憐的糧食,金軍士兵之間已經出現了惡行的搶掠和毆鬥,並且愈演愈烈。很多軍官甚至完全默許了士兵的行為,任憑他們宰殺寶貴的戰馬卻不加任何約束……
尤其是可怕的是,在持續不斷的戰鬥中,金軍的戰鬥力出現了雪崩式的衰退,越來越多的傷兵因為缺醫少葯,根本就得不到有效的救治,基本上處於自生自滅的狀態。尤其是那些地位低下的奴兵,早已餓的搖搖晃晃,一個一個形容枯槁面黃肌瘦,要不是那雙通紅的眼珠子還在轉動,基本上已和冢中的死屍沒有多少分別了。
據說……僅僅只是據說,在奴兵當中,已經出現了人吃人的狀況,但卻查無實據,或許這僅僅只是一可怕的謠言而已。
其實包括皇太極在內的大部分高級將官,都深信這不是謠言而是事實,只是大家都不願意相信更不願意去查明這個事情而已。
「主子,昨天晚上又死了二十多個。」蘇克薩哈面色晦暗,有氣無力的對皇太極說道:「現如今,在冊的士兵已不足萬數了!」
在持續不斷的戰鬥中,積累的傷亡數字越來越大,尤其是在那次徒勞無功的突圍戰之後,非戰鬥減員的數量逐步攀升,已超過了戰鬥減員數字。
現如今,真正給金軍造成重大威脅的已不是戰鬥本身,而是傷重不治、饑寒交迫和已逐漸蔓延開來的疫病。
尤其是大規模的疫病,已經到了非常恐怖的程度。
疫病的發源最先開始於奴兵當中,因為極度的飢餓造成的營養不良,讓很多奴兵和輔兵的身體狀況越來越不堪,生病之後得不到有效的救治,疫病的流行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而大規模的疫病又進一步的導致了戰鬥力的下滑和更多減員,局面也就增加的危險,這是一個無解的死循環。
現在的口糧供應已經削減到了三兩,當然這僅僅只是紙面上的數字,至於下面具體的執行情況,皇太極已經不敢去問了。
每天都會有人凍餓而死,每天都會有凍的硬邦邦的屍體被運送到城西北的化人場焚化。為了避免疫病的進一步傳染,有些還沒有死透的士兵也會按照死亡處理,直接一刀殺死免得活受罪還要傳染他人……
「現如今這個局面……」蘇克薩哈的語氣中出現了一個明顯的停頓,過了好半天才接上話茬兒:「主子,宜早做打算吶——」
早作打算?
做什麼打算?
這個時候的皇太極不僅精神緊張,而且極度敏感,馬上就聽出了蘊含在這句話當中的弦外之音,整個人頓時警覺起來,下意識的伸手按住刀柄,語氣之中已表現出了非常明顯的怒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奴才……奴才……」看了看皇太極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蘇克薩哈根本就不敢和他對視,下意識的低下了頭去,猶豫了好半天才終於鼓足勇氣,用很細微的聲音說道:「這些日子以來,奴才也曾看過明軍傳單上的文字,上面說只要咱們出降,可確保性命無虞,還能保證……」
還不等蘇克薩哈把話說完,皇太極就已跳將起來,猛然抽刀在手,鋒銳的刀子壓在蘇卡薩哈的脖子上,目光兇狠如獸的咆哮著:「你這奴才,胡說些什麼?你知不知道,就憑你剛才的這幾句胡話,我就應該砍了你的腦袋!」
鋒銳的刀鋒劃過肌膚,斬出一條血痕,蘇克薩哈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刀鋒的冰冷,甚至可以通過刀鋒的輕微震顫感受到皇太極的顫抖,趕緊趴伏在地高聲討饒:「奴才知錯了,奴才知道錯了……」
「你這奴才!」就好像是一頭暴怒的野獸,皇太極的目光比任何鋒銳的刀劍都更具殺傷力。他確實抖,而且抖的非常厲害,咬牙切齒的表情讓人不寒而慄。
過了好半天,皇太極才終於收回已經壓在蘇卡薩哈脖子上的佩刀,狠狠的在他腦門上踢了一腳:「若不是看在你們納拉一族效忠這麼多年的份上,定要斬下你的狗頭。從你爺爺那一輩開始,納拉一族就追隨父汗南征北戰東擋西殺,也算是有些微末的功勞。怎麼?到了你這一輩,見到我稍微有些不順,就想換個主子了嗎?」
刀鋒雖然已經撤回,但那股森森寒氣卻讓蘇卡薩哈心有餘悸。
蘇克薩哈面色慘白如紙,發出一聲無奈的長嘆:「我納拉一族幾代人追隨主子這麼多年,定是要和主子同始終的。眼下這個局面,無非就是用這條命伴著主子一條道走到黑而已,大不了就是一死,卻無改換門庭之心,主子還信不過我嗎?」
到這步田地,依舊追隨左右,已足見忠誠之心了。皇太極大為感動,伸手把趴伏在腳下的蘇克薩哈拉了起來:「好,好奴才,我也不瞞你了,今日這個局面無非就是魚死網破而已。寧可戰死在此,也絕不能墜了我大金的威名。若真的還有機會,一定不會忘了你的今日之言!但使我大金宗廟尚存一日,你納拉家的榮華富貴就不會斷絕!我許你與國同體與國同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