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又談又打
大金國和大明朝的關係，仿照朝鮮舊例，這肯定是不行的。
這等於是保存了金國事實上的獨立存在，僅僅只是保持著對大明朝一個名義上的從屬關係，除了象徵意義的「稱臣納貢」之外，並沒有任何實質上的改變。
若是這樣，大金國就會變成明朝的體系之下的「藩國」，無論軍、政、民、財等等事物依舊是獨立的。
當初，皇太極就曾經提出過這樣的條件，被毫無懸念的拒絕。
現如今宣慰軍已經在事實上控制了遼西，而且軍事形勢一片大好，當然不會接受這樣的條件。
這是勸降，不是和談！
大明朝能夠給出的條件，就是一大堆空虛的爵位和對金國高層個人的安全保證，最根本的宗旨還是要把兩遼徹底消化吸收，而不是讓東北邊陲遊離於朝廷體制之外。
一方漫天要價，一方落地還錢，雙方的分歧相差懸殊，而且誰也不準備讓步，自然就是一場空談，沒有取得任何實質上的成果。
作為大金國的地表，代善卻沒有象多爾袞那樣怒不可遏的叫囂著「放馬過來」，而是始終保持著得體的言行舉止和雖然寸步不讓讓卻不失熱情的態度，彰顯出一個政壇老手的沉穩和從容，笑呵呵的對楚丁卯說道：「貴我兩方雖暫未取得一致，但卻足見誠意，相信只要誠心商談，總是能夠拿出一個妥當的章程。」
楚丁卯也很客氣的說道：「大貝勒所言極是，你我在此唇槍舌劍，總比兩軍交戰生靈塗炭的好。自古佳兵不祥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哪一個士卒不是父母精血所化？一將功成萬骨枯，能不打就不打了吧。」
「楚貴使遠道而來，車馬勞頓，先去驛館好生歇息幾日，容我等再仔細商議商議。」
代善僅僅只是金國的代表，他的身後還有很多錯綜複雜的利益集團，到底應該用一個什麼樣的方式促成和談，確實需要取得一致意見。
「來人吶，帶楚貴使一行人前往驛館，衣食用度全都按照最高規格，缺了甚麼只管到內務府（其實這個時代還沒有內務府，而是應該叫做內府。）去直取，萬萬不可慢待。」
代善府上，岳托、阿敏等人早已等的不耐煩了，見到代善歸來，紛紛起身相迎：「怎麼樣？與那使者談的如何？」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代善不慌不忙的坐在圈兒椅上，包衣奴才先是遞過來一方浸了熱水的毛巾，代善用毛巾抹了抹臉，又端起一盞熱乎乎的羊奶，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才終於說起正事兒：「根本就談不成。」
不論宣慰軍給出多麼優厚的條件，最根本的根本就是要滅亡大金國，甚至不允許大金國以「藩國」的形式繼續存在下去。
這是雙方談判的關鍵節點，誰也不可能讓步。
關於這一點，完全就在代善的預料之後。
「明明知道談不出什麼來，還要虛與委蛇的去和那些人周旋，這比打仗都累人。」代善笑呵呵的說道：「好在那楚丁卯還不曾起疑，估計他還在等著下一次繼續商談的事宜呢。」
「也只有父親大人，才能料理好這樣的事情，若是換做旁人，只怕一個心急就會出破綻……」
代善朝著岳托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這種沒有用的廢話，而是非常直接的問道：「你們準備的怎麼樣了？」
「回父親的問，我部五千戰兵已經開拔，三日之內就能抵達爛泥灘一帶。」
「我那邊還有不到四千人馬，最快也要明日才能開拔。或許還能動員一些戰兵，但這需要更多時間。」阿敏說道：「時間上恐怕來不及！」
代善眯縫著眼睛，似乎有些精力不濟的樣子，其實內心當中正在精確計算審慎衡量：「九千人馬，再加上豪格那邊的三千多，兵力還是不夠啊。」
有了這一萬多的戰兵，就可以拉出一支不少於兩萬五千的軍隊，但代善絲毫也不敢低估對手的實力，因為這一戰實在是太關鍵了，只能勝不能敗。
「眼下咱們手頭上只有這麼點人馬了，時局緊迫，不得不賭一把。」代善說道：「此一戰，務求將宣慰軍驅趕到熊山一線，打出我大金國的赫赫軍威。」
「那宣慰軍倚仗火器犀利，只可智取不可力敵，」那雙已經眯成一條細縫的昏花老眼漸漸睜開，隱然已有了幾分百戰宿將的決絕果斷：「潛行突進奇襲破敵，重在一個出其不意，只有電閃雷轟般的速戰速決才行。五日，最多五日之內，一定要擊退沿遼河一線的明軍。」
所謂的談判，不過是個煙霧彈罷了。
自始至終，代善、阿敏等老牌勛貴和豪格這樣的少壯派就從來沒有想過接受張寧的條件，更不可能投降。他們只不過是打著談判的幌子給自己爭取時間，同時用來麻痹對手。
在談判的進行過程當中，傾盡全力做出出其不意的一記重擊，若是能夠偷襲成功，就可以緩過一口氣來。就算是不足以徹底扭轉局面，至少也能夠解除盛京方向上迫在眉睫的軍事威脅。
在談判桌上，代善做出一副「拚命為自己爭取利益」的樣子，看起來很有誠意，其實不過是用來麻痹對手的伎倆而已。
真正的勝負手完全不在談判桌上，而是在戰場上。
只有從戰場上拿回來的東西，才最真實最可靠。
指望對手的仁慈和寬宏，幻想著能夠通過談判來保護自己的利益，代善這樣的老狐狸，幾乎都要成精了，怎麼會天真到那種程度？
就好像他自己從來都不相信談判一樣，他覺得對手也沒有相信這場所謂的談判。
張寧明明佔據了絕對的主動，而且還有很大的優勢。分裂之後再分裂的大金國早已不復往日的強盛，再也沒有了開疆拓土建立萬世不拔宏偉基業的壯志雄心，現在只要能夠保住遼東，保住大金國的存在，就已經非常非常的不錯了。
在這種情況之下，張寧居然主動派遣使節前來談判，而不是調集兵馬猛烈進攻，這隻能說明張寧的意圖和代善完全一樣。
大家都是藉助談判麻痹對手，打著談判的幌子在暗中安排部署，彼此之間毫無誠意可言，慢慢的全都是算計和陰謀，就看誰棋高一招更勝一籌了。
在主動權握在敵人手中的情況之下，代善等人唯有搶佔先機儘快發動攻勢，落個先下手為強。這就是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的精髓所在。
在緊鑼密鼓進行大規模的軍事偷襲的同時，照樣擺出一副很有誠意的樣子繼續和楚丁卯等人討價還價，不到最後一刻絕不停止對敵人的欺瞞和麻痹。
這麼做雖然有失光明磊落，但這是事關生死存亡的大事，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
而且代善深信，就算他不這麼做，對手也一定會這麼做。
那張寧必然趁著談判的機會大肆調兵遣將，緊鑼密鼓的進行著攻打遼東的軍事部署，而且很有可能會在最近這一段時間內發起攻擊。
敵我之前，從來就不講究什麼信譽，只有勝利才是最真實的。
成王敗寇是永恆不變的真理和唯一的法則！
事實證明，代善是正確的。
第五日，金軍兵分兩路，分別從爛泥潭和蛤蟆河東岸發動突然襲擊，迅速擊潰立足未穩的明軍，然後在一夜之間狂飆突進近百里，將這一帶的明軍驅趕到了遼河河套的中部……
「好！」
聽到勝利的消息之後，代善猛的一拍大腿，頓時眉開眼笑：「你張寧自以為火器犀利，終究還是要喝我的洗腳水，哈哈……」
之所以要選擇在這個時候發動突襲，就是因為代善確實看出了宣慰軍的致命弱點：後勤。
宣慰軍的火器新兵雖然威猛無匹，但卻存在嚴重依賴後勤的重大缺陷。而那一帶多是崇山峻岭險惡灘涂，交通極其不便。當初從遼東派出去增援遼西的隊伍，往往需要先從盛京北上，然後繞巨流水，兜大半個圈子才能到達遼西，就因為這條路太難走，不得不繞遠。
宣慰軍急於建攻，強行靠近，走的就是最近的直線。就算明軍的戰兵可以突破艱難險阻，就算他們可以克服山水道路的阻隔，後勤給養也肯定無法在短時間內接濟得上，趁這個機會發動突襲，必然可以克敵制勝馬到成功。
如此一來，遼東中北部尤其是盛京方向上的威脅就不那麼緊迫了，也終於掙到一個喘息的機會……
戰場上的勝利，會直接反映到談判桌上。
這個時候的張寧，應該會認真考慮一下大金國的條件了。
大明朝的財政狀況非常糟糕，並不足以支撐昂日持久的戰爭，尤其不允許張寧在遼東打一場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的爛仗。到底是把遼東變成一個戰爭泥潭，還是以體面的方式接受大金國的條件，相信明朝君臣一定會選擇後者。
仿朝鮮舊例，讓大金國成為明朝的「藩國」，大明朝就可以以很體面的方式結束戰爭，而大金國則可以繼續以獨立的形式保持下去，這本身就已經是目前最好的結果了。
至於說開疆拓土……那已是隔年的老皇曆，再也翻不得了，能掙出一個這樣的局面，代善就已經很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