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招攬
土屋雖然簡陋,好歹也是正兒八經的屋舍,不說別的,至少,不會四壁漏風。萬一遇上下雨什麼的,也不用擔心頭頂漏雨,腳下淌泥。
可既然最終裁定是軍戶們讓出屋舍,軍戶們也只得用行軍帳篷,挨著匠戶們的茅草房的的一片空地上紮下營來。不幸中的萬幸,有王延興看著,家當都搬了出來,也被安置在帳篷里。大家是一邊搬,一邊回頭,滿眼裡的,都是不舍啊!
不舍也好,可惜也罷,終究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
羅、曾兩名十將共用一個帳篷,帳篷里,羅杆子落寞地朝曾老頭看去,卻發現曾老頭也是一樣無助地看過來。他們兩個人雖然名為十將。權利其實有限得很。說白了,也就是幹活的時候,牽個頭而已。而他們帶著的軍戶們,自然更加難熬。
這本不該這樣!
要知道,在唐代的軍制本是府兵制。到了後面,才開始出現軍戶,只作為兵員的補充,存在於邊疆,也就是說,福建,應該是沒有軍戶這種設置的。即便有,按照唐制,凡屬於軍戶,要承擔入伍戍邊的職責的同時,是免去了徭役負擔:可以說,唐朝軍戶的待遇,並不差。
可到了晚唐,尤其是黃巢起義爆發之後,全國都成了戰區,傳統的兵制便徹底破敗失效。許多藩鎮,都開始按照自己的喜好來配置軍力。軍戶這一制度,也被王潮用在了他轄下的泉州。這對王潮統治泉州自然是有利的:一旦有戰事,就可以從軍戶中徵發軍力。
只是,這些軍戶承擔了義務,卻享受不到權利!就比如,現在,這兩什軍戶所從事的,其實就是按律應該免去的徭役!
既然是徭役,就意味著,不會有哪怕是一個銅錢的糧餉!可乾的活計,卻是把鐵礦從礦上運過來的活!是砍樹燒炭的活!
都是一擔一挑地重體力活啊!
只是,因為鐵做出的鐵料要由他們負責轉運。讓他們有機會從中做點手腳,私下裡賣點鐵料,才不至於餓死。
現在,突然冒出來這麼許多牙兵,還有衙內親臨,這生計怕是要沒有了……
曾老頭撓了撓腦袋,搭拉著不說話,帳篷裡面,一片寂靜。
外面卻是時不時傳來一陣一陣的說笑聲:外面剛吃過晚飯……這是難得的一頓真正意義的晚「飯」!碗里盛的,可都是白花花的白米飯啊!
許多軍戶已經不記得上次吃這樣的米飯是什麼時候了。
福建山多、平地少,能種水稻的地方基本上都在沿海。越往裡走,山越多,水地也越少。從泉州沿溪水上溯,到南安縣,不少都是肥沃的稻田,過了南安,往小溪場走,平整的地就明顯變少。到了小溪場,就沒有大片的水稻田了。至於鐵做附近,只能在河汊子邊上、山坳裡面,盤出一點點能種水稻的地方,產量也很有限。山上的地只能種些雜糧。而雜糧的產量更低:一斗種子,在山坡上隨意播種,到了收的時候,也就能收個三四斗。好在這山多,人少,只要你有種子,有的是地方種。
即便這樣,這雜糧也還是不夠吃。還必須再摻野菜!
所以,每天都說吃飯、吃飯,實際上吃到的,大都是雜糧伴蒿子。哪天那挖野菜的瞎了眼,挖的老了,那粗糙的葉片,嚼半天還是一把的筋筋渣渣,只能就著水,強往下咽,扒在喉嚨裡面,嘞得直伸脖子……
可今天這頓晚飯,卻是按每人一斤大米下的鍋!
看著米下鍋的時候,軍戶們眼睛都是直的。他們從來沒有這麼奢侈地拿這麼多大米作一頓煮了。
一碗熱氣騰騰香噴噴的白米飯在手,讓原本衰落到了極點的軍戶們的士氣,總算有了一點回升。
正吃著呢,軍戶們突然看到王延興過來了,都停住筷子,眼神複雜地看著王延興。也許是因為白天王延興幫助他們降低損失的感激,也許純粹是出於對權勢的畏懼。王延興不以為意地微笑著,一一好言相慰:這事在重生之前便幹得多了,倒是駕輕就熟。
走到羅大牛住的帳篷時,這個的年輕氣盛的年輕人,卻是異常地興奮起來,他看到王延興過來,飯也不吃了,滿口子就開始歡呼起來,稱道衙內怎麼怎麼好,怎麼怎麼仗義、怎麼怎麼體恤軍士。被他這麼一說,本來有些壓抑的氛圍,突兀地有些暖和起來。
有些人,天生就能調動氣氛,在現代,許多人就以此為生,諸如酒吧的dj,晚會的主持,搞活動的司儀等等,都屬於此類。卻沒想到,這個年輕人竟然也有這潛質。也就跟他多說幾句話,原來他是羅杆子的侄子。羅杆子這一什的任務主要是從礦場將礦石運回來,需要的就是一膀子蠻力的年輕人。每天都是這羅大牛為頭,早上挑一擔,下午挑一擔。以滿足鐵做對礦石的需求。
看著這小夥子干著苦力還有熱情,這倒是讓王延興又動了另一層心思。他跟那些軍戶寒暄了幾句之後,出了帳篷,叫上羅大牛,往他們的十將的帳篷走去。
羅杆子跟曾老頭看到王延興進來,趕緊起身見禮。
「坐下!坐下!」王延興示意他們坐下,「剛才準備煮飯的時候,二位好像很心疼大米啊!」
「不敢!不敢……」羅杆子連忙說,心裡自然是一百個誹謗了:你是吃慣了白米的不心疼啊!只是這話卻不能說出聲來。
「心裡有什麼想法,說出來嘛!你不說,那明天還是這樣吃咯!」
羅杆子一聽,還這樣吃?這麼個吃法,只要四、五餐,一石軍糧就要吃完了!哪有這麼糟踐白米的!要是讓羅杆子來安排,那必須是攙著雜糧吃,最多放兩成的大米,這一石軍糧就能吃上十來天,還天天有大米吃!你個不當家的衙內不只糧食精貴啊!他內心糾結猶豫了一陣,可還是心疼糧食,終於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小可等只是覺得,如果,配著雜糧吃,能節約點……當然,衙內肯定還是要吃大米飯,某等軍漢,有得兩成、三成雜糧就可以了……」
「哈哈……果然是會過日子的人啊!二位十將!牙兵的伙食裡面,可是一粒雜糧都沒有!你們就一點都不羨慕?」
「他們……他們是牙兵啊……」是啊!他們是牙兵!在這個世道,牙兵意味著武力,有武力,就有一切!區區大米白面,算什麼!
「謬矣!牙兵也是人,你們也是人,憑什麼是牙兵就能吃精糧,軍戶就只能吃雜糧啊!若是某說來!誰做的事情多,就該吃大米,誰幹的活少,就該吃雜糧……」王延興一邊說著,一邊看曾、羅二人的表情,果不其然,兩人一聽到後面那話,神色都是不經意地一顫。多勞多得?那自己這樣死命幹活的人,不就什麼吃的都有啦?這怎麼可能!光是想一想,就覺不真實:地里能長出來的糧食,大半都被官府、地主拿了!他們有哪個幹活了?難道把拿著水火棍來收租子,也叫做幹活?
就在兩人面面相覷,不同意卻又不敢反對。這時,跟著王延興一起進帳篷的羅大牛不滿了,羅大牛的心思就要簡單得多:那自然是誰幹活多,就該誰吃得多啊呀!這麼天經地義的道理,難道有錯嗎!當即就嚷嚷起來:「二叔!曾叔!就該這樣!衙內這話說得在理啊!」
在理……那確實在理,哪個幹活的不想干多少就拿多少。可哪個能拿到?那衙內紅口白牙地說得輕巧,可他自己倒是幹了什麼活了,想吃白米就吃白米?也不用想想!當然,當著王延興可不能這麼辯駁,只能朝羅大牛呵斥道:「你知道什麼!退下!」
看到羅杆子這麼呼哧自己的侄子,王延興知道這姓羅的十將卻不像羅大牛那樣好忽悠,打了個哈哈將這層揭過:「想必羅十將心中有顧慮,某理會得!只是,某與二位十將約法:今日二位有所勞,明日王某定有所報!如何?」
這算是招攬嗎?羅杆子沒有直接回話,偏過頭去看曾老頭,曾老頭一直縮著縮著沒有吭聲,這次卻是慢慢地起身來,拱手長拜:「衙內吩咐,某等必然從命!」
沒想到,拿主意的,竟然是這個話語不多的曾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