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意外之喜
馬上就要入夜了,昏暗的暮色,漸漸降臨。小溪場鐵做的窩棚下,地爐的火光卻依舊炙熱,閃動著明亮的光線。明暗交錯中,王延興從軍戶的帳篷里走了出來,往鐵做匠戶的茅舍走去。而離此一百多里遠的泉州城內,暮鼓也在陣陣地敲響。馬上就要宵禁了,街道上的稀疏的行人開始匆匆地往自家趕。
王審知輕輕地夾了夾馬腹,催動馬匹小跑起來。才跑了幾步,就聽到後面有人在喚道:「三郎!請留步!」
王審知回頭看去,見是章之源,他勒住馬韁,回身拱手道:「原來是章翁!審知有禮了!」
章之源甩開扈從,打馬快步趕上,也是拱手:「三郎客氣了!」又走了幾步,兩騎並排,章之源才又小聲說道,「那王延興竟然想去當鐵匠,看他日後如何保住這嫡子之位!三郎之助,之源謹記在心,日後,章家定有厚報!」聽得出來,言語之中,滿是歡喜。
「哼,厚報就免了……」王審知搖了搖頭,「某那侄子,似乎有些不同了。現在下定論,為時尚早。」
「哦?三郎是覺得,一個小小鐵做,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不成?」
「這倒不是!」王審知繼續搖頭,他自然是覺得管鐵做沒有一星半點的前途,才會那般謀划,「只是,總覺得,某那侄子,心中似乎也藏著些什麼,某卻無法猜透。」
「那要不,乘小溪場荒郊野外之地,派人去……」說著壓低了聲音,說出幾個晦澀不輕的幾個字。
「不可!」王審知立即否定道,「章翁可知道,隨行護衛的是何人?是鄒磐,還領了二十個牙兵。你的人就算得手了,卻如何不露馬腳?」
「這……」聽到鄒磐這個名字,章之源就打了退堂鼓。王潮手下有好幾員猛將,其中一個滿頭滿臉鬚髮,黑漆漆的大盤子臉的鄒磐,更是在泉州人盡皆知。若是他親隨護衛,那還真沒人敢去找麻煩。
王審知點了點頭,輕聲道:「不要輕舉妄動,靜觀其變!」
聽了這話,章之源也只得將心裡的想法壓住:「全聽三郎安排!」
王審知卻不再答話,抬頭看著天色越發昏暗。不久,暮鼓聲畢,泉州街上,州兵們開始出動巡邏。再回到小溪場鐵做中,同樣是昏暗的夜色中,王延興卻正借著火光,剛走到匠戶們所住的茅草房旁。
按照後世的標準,匠戶應該是這個鐵做的核心成員,因為他們掌握著煉鐵的技術,是產出效益的人員。然而,在這個時代的人們卻沒有這個意識。誰拳頭大,誰發言權就大。就像牙兵欺負軍戶時的自然而然,在軍戶面前匠戶又成了受欺負的對象。
在牙兵來之前,軍戶們有土屋住,而匠戶們卻只能待在土坯茅草房中,便可見一斑。吃食用度,也是比起軍戶還不如。也就是羅、曾二人沒有把事情做絕,私下裡賣鐵料換來的糧,也分了一點過去。才讓他們勉強過活。
無法失去更多時,便對每一點滴的獲得都額外感激。當他們得到王延興分過來的大米后,一個個都是心懷感激。
一鍋煮了之後,圍在一起吃,有個雜工吃很快,乘別人還沒吃完,他就想偷偷地再添一碗,卻被羅二一筷子敲在手上,「幹活的時候就沒見你這麼積極!一人只許吃一碗!」
可白花花的大米著實誘惑力不小,那雜工縮了縮挨打的手,求饒道:「大匠!某就添一點點!一點點就好!」
那羅二卻是壓著嗓子喝道:「不行!某說了吃完這碗,再一起添下一碗!少要聒噪!」
他提起手,還要再打,倒是那章大爐吭聲了:「大匠!那衙內就在那邊,今日就讓他們多吃些許米飯……」或許是聽到衙內兩個字的原因,那羅二提起的手怏怏地放了下來,章大爐再朝那雜工說道,「黃二!還不謝過大匠賞!」
那雜工連忙低頭躬身:「謝大匠賞……謝大匠賞!」說罷,手忙腳亂地從鍋里舀了一點米飯,退開一邊。
看他碗里確實沒有舀太滿,羅二才冷哼了一聲,對章大爐說:「某說你這個爐頭!何苦總是替他們說話?唉!看著他們每日里儘是白燒了炭,又不出鐵,某就狠不能將他們餓死幾個!」狠厲的目光掃過,一眾雜工一個個都把腦袋埋到碗里去了,不敢吱聲。
「大匠不必這般憂心,某等又不私藏一兩的鐵料,確實只煉了這麼多鐵,某等也是儘力了!」章大爐又勸道。
「某又未嘗不知!只是這刺史,先是讓人來詢問,現在,將衙內都派過來了,讓某如何不心焦啊!」羅二說完,又是一陣嘆息。
「大匠大可不必心焦!」這卻是王延興接了話,「某來鐵做,一不是要問罪,二不是來收鐵,而是要與大家一起,將鐵做弄得更好!日後,這大米飯呀!不會少了你們的!」
看到王延興突然出現在一側,羅二和章大爐連忙起身行禮:「見過衙內!」羅二又道:「奴等心中有愧,恨不能多煉些鐵料。只是,這些時日,礦場所處之礦石品質不甚好,出鐵少啊!」
王延興點了點頭,那礦石的品質豈是不好,簡直就是太差了。不過,他還沒去礦場看過,也不便就礦石的事情說太多,轉了個話題:「大匠除了冶鐵,可還會冶鍊精鐵之法?」
「衙內可說的是百鍊之法?小可倒是略知一二,只是,此法耗時耗力,怕是不為刺史所喜!」
「那炒鋼法會否?」
「炒鋼?這……卻是不曾聽說過!」羅二愣了一下,從沒聽過什麼炒鋼法。
王延興繼而又說:「那宿鋼法可知?」
羅二又是搖了搖頭,有些不自然地答道:「衙內所說的這兩種方法,小可都沒有聽說過……」
炒鋼法早在漢代就有出現,煉成的鋼品質一般般,這小地方的鐵匠不知道,也在意料之中,可宿鋼法卻是南北朝時候出現過的一種頗為成熟的得鋼的方法,這也沒聽說過,這專業水準就不算多好了吧。王延興皺了皺眉頭,朝四周諸人看去:「那你們之間,可有人聽說過?」
一眾雜工,儘是些衣衫襤褸、食不果腹的半死不活的模樣,聽到王衙內的問話,只是麻木地搖搖頭。沒有一個人知道什麼叫宿鋼法……
王延興忍不住有點失望了,準備好言幾句,卻看到爐頭張了張嘴,一副想說又不敢說的模樣,便問道:「章爐頭,可曾聽過宿鋼法?」
章大爐看了看羅二,看他一臉期待,只得說道:「回稟衙內,小可祖上也曾做過大匠,只是,小可不孝,未能將將祖上的技藝都學下來。」
章大爐話音剛落,羅二連忙就接話道:「對對!章爐頭祖上也是大匠!那宿鋼法,他應該從他父輩那裡聽過!」
「那你可知宿鋼法如何操作?」王延興饒有興趣地看了看羅二,再對著章大爐問道。
章大爐連忙又躬身道:「慚愧,奴只知道是用鐵水宿於刀面,便可成鋼,卻不知道具體該如何操作。而且,鐵做也沒有化鐵爐……」
章大爐的話只說了一半,另一半意思雖然沒說出來,不過王延興能明白:沒有化鐵爐,便沒有鐵水,沒有鐵水,管你是炒鋼法還是宿鋼法,都是沒有地方施展的!
不過王延興卻不以為意,想要鐵水,還不容易?只要有合適的耐火材料,便是最普通的反射爐也足夠了。他笑著對章大爐說道:「你是爐頭,這化鐵爐也不是什麼太難的事物,你不會?」
章大爐連忙又躬身道:「回稟衙內!化鐵爐某是知道該如何去弄,只是,鐵做這皮蠹太小,雜工力氣也不夠,木炭也不夠旺……便是建成了,也是化不了鐵,」
哦?這爐頭比那一問三不知的大匠似乎靠譜不少嘛!王延興不得不高看了他一眼:「你會建化鐵爐?那某倒是想問問你,你準備用何物來建化鐵爐?」
「衙內若要建化鐵爐,白雲土乃是最佳之物!」章大爐看看王延興,又看看羅二,然後再小心地答道,「鐵做的地爐,便是以白雲土夯實而成!」
白雲土?他竟然還知道如何去用白雲土?在後世,無論是做瓷器的還是要跟爐子打交道,都會知道所謂的白雲土,其實就是高嶺土,正是耐火磚的原料之一!
在後世,純高嶺土的耐火溫度高達1700度,就算一般純度的,也可以耐受1500度,而生鐵的熔點,不過1100多度。完全在高嶺土的承受範圍之內!
突然,王延興有一種想笑的衝動,煉鐵的諸多要素,其他都好辦,就偏偏這耐火材料不好湊合。還在泉州沒出發的時候,他是想用石英砂。石英砂耐受的溫度也有1700度,更重要的是,石英砂到處都是,不愁沒地找。
只是石英砂無法造型,不能直接用,必須拌上粘土。可一摻和粘土,就可能會出現諸多問題,比如開裂、粘連等等……王延興還以為自己要花上半個月時間去試驗配方,卻沒想到,居然有現成的高嶺土可以用!
自打重生於泉州,一直都是不順心的事,卻沒想到,今日竟然得了這樣一個消息!
哈!還真是個意外的驚喜啊!
王潮!泉州!你們就等著被老子的一鳴驚人嚇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