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雪 二
第22章大雪二
天空覆蓋著厚重的雲層,像是一床髒兮兮的棉被蓋在頭上,看了就讓人壓抑。雖然曹家酒鋪上著門板,可門前卻站滿了人,伴著杜冬梅的哭泣聲紛紛議論著昨晚那場可怕的慘事,連什麼時候飄起的雪花都沒有留意。
江嶼趕到的時候地上已經落了一層薄雪,李公甫正在指揮差役驅散人群。他的眼光敏銳,遠遠就看見了混在人群中的江嶼,一見大喜,親自把他領進酒鋪里。
李大人一見江嶼竟然來了,先還有些詫異,猛地記起他昨天說過他的攤子就擺在曹家酒鋪的門前,於是便也釋然了,不過他還是皺了皺眉,李公甫今天的表現有些反常。按照他平日的習慣,斷然不可能讓一個外人走到案發現場來。江嶼就在他疑惑的眼光中走進了曹家酒鋪。
李公甫沖李大人悄悄使了個眼色,轉而對江嶼說道:「江先生來得正是時候,杜老闆的情形不太好,我想讓江先生過來看看,好歹先保住老杜的性命。」
李大人手捻鬍鬚,雖然摸不清李公甫的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卻也不做干涉,點頭道:「不知道江先生方不方便?」
江嶼老早就聽見冬梅的哭聲,也不跟他們客氣,點頭應道:「宜早不宜遲,快讓在下看看……」
江嶼轉向裡間的空檔,李公甫對李大人悄聲道:「大人有所不知,別看這江嶼是個搖鈴的郎中,可鮑都監和劉大人家的案子其實都是他推斷出來的。卑職很想看看這人是不是真如梁書說的那般厲害。」
李大人有些玩味的看著李公甫:「若是他真的那麼厲害,你當如何?」
李公甫笑道:「那便想盡辦法收為己用。」
李大人捻須搖頭:「公甫啊,梁書是什麼人你還不知道?我勸你趁早斷了這個念想。」
江嶼的心思全在杜老實身上,他很喜歡這個吃豆子很快的老實男人,這是個十分難得的聽眾,不管你說什麼他都相信,就算你事後告訴他那些都是假的也不會妨礙他下次還做你的聽眾。冬梅的哭聲讓他揪心,只想趕緊過去看看他的傷勢究竟如何,可進門看到的卻是田三的屍體。
江嶼十分確定田三已經死了有一段時間了。他躺在門廊的位置,剛好有一線天光照在他的臉上,讓人能夠看清他圓睜的雙眼已經開始變得渾濁。一把尖刀正好插在他心臟的位置,而他的雙手則無力地垂在身側,看得出死亡來的十分突然。田三的衣服外面幾乎沒有什麼血跡,反而身下的夾襖已經被血浸透了。屍體正好擋在門口,江嶼小心的邁過門檻,後背緊貼著廊柱才勉強擠進了酒鋪。
杜老實的半截身子躺在櫃檯裡面,冬梅就在旁邊哭著搖晃他爹的身體。江嶼急忙出聲制止,生怕這丫頭沒輕沒重的再把親爹給晃死。檢查了一番之後江嶼才算放了心,杜老實的傷全在頭上,右臉青腫一片,後腦勺上腫起了一個大包,除此兩處別無外傷。只是人摸起來有些發燙,應該是這一夜倒在地上受了風寒所致。脈象雖然微弱,倒也不至於傷及性命。江嶼長出了一口氣,告訴冬梅他爹並無性命之憂后便去找他的藥箱,取了一粒金黃色的藥丸放進杜老實的嘴裡。
做完這一切后他便回到門口,對李大人說了杜老實的情況——頭上的傷雖然並不致命,可他在地上躺了一夜受了風寒,此刻身子燙的厲害,雖然服了麻黃丸已經開始退燒,可眼下急需給他找個暖和的地方發汗。依著江嶼的意思,應該讓杜老實儘快回家休養才是,可李大人卻因為無法排除杜老實的嫌疑而拒絕了江嶼的建議,因為依照國法,此時的杜老實應該呆在牢里才對。
江嶼一聽就急了:「現在已經是大雪節氣,縣衙牢獄中實在不適宜病人修養……」
李大人冷哼一聲,沉聲打斷了江嶼的話:「先生果然仁心仁術,可是國法便是如此,除非能夠排除杜老實的嫌疑,否則也只好把他收監,再說,本縣的牢獄也並非先生所想的那般不堪。」
江嶼皺眉道:「不知杜老闆有何嫌疑,可否說與在下聽聽?」
李公甫對李大人說道:「江先生剛來不久,還不了解這裡的案情,就讓卑職來給先生做個解說吧。」
李大人拂袖轉身,李公甫便給江嶼解說了事情的經過。
今天一早這裡的里正便去衙門擊鼓,說東市曹家酒鋪發生了命案。里正當時只看到了門口躺著田三的屍體,衙役們來了之後又在櫃檯後面發現了受傷倒地的杜老實。他只說了昨晚遇到了強人打劫之後便昏迷不醒了,雖然杜冬梅說柜上的銀錢確實少了,可這終究不能作為證據。昨晚天高雲厚,就連路過的更夫也沒有注意到這裡的異常。眼下一沒有人證,二來殺死田三的刀確實是酒鋪里殺雞鴨用的。如今現場只有他們兩人,誰也實在沒法排除杜老實的嫌疑。
江嶼皺眉聽完李公甫的講述后不假思索的說道:「剛才我看過田三的屍體,按那把刀的長度和刺入角度看,應該是豎著一刀正中心臟的位置,且力道沉穩,否則刀身必定被肋骨卡住而不得寸進。以杜老實的身體來說,他斷然做不到這一點。更有可能是一個身強力壯卻沒什麼殺人經驗的人所為。」
李公甫歪著頭思索著江嶼的話,李大人轉回身,面向江嶼問道:「既然這人能一刀捅死田三,為何對杜老實卻未下殺手呢?」
江嶼不假思索的答道:「兇手或許並非不想再下殺手,而是因為那把刀卡在了田三的肋骨上,急切之間他拔不出來所以沒法使用。櫃檯角上有一處新的擦痕,形狀正好能與杜老實後腦的傷處對上。所以我想,很有可能那人本來只想搶錢,不想卻失手殺了田三,之後便心慌意亂的去櫃檯上取走銀錢,慌亂中把杜老實打倒在地,見他也沒了反應便急匆匆的逃了。」
李大人面沉似水,看不出任何的心理波動,李公甫卻問道:「先不論你說的是否在理,只說以田三這人的品性來說,若是遇到了搶劫,他若是不與賊人沆瀣一氣就算萬幸,怎麼可能會和賊人發生衝突呢。而且田三覬覦杜冬梅的事兒也不是什麼秘密,昨天我還親眼見到他在這裡搗亂。所以杜老實並非沒有殺人的動機。」
李公甫說話的聲音大了些,外面有幾個耳朵靈光的百姓聽了之後便像油鍋里滴進了水珠一般。先還只是幾個人之間議論,轉眼之間所有圍觀的百姓都在指責李公甫的推斷沒有道理。
「官府這是要栽贓嘛,要是老杜這樣的老實人都能殺人,那這世道上還有半個好人嗎!」
「對,杜老闆不可能殺人!」
「官府要冤枉人了!」
李大人皺眉捻須,江嶼這次卻沒有反駁,他嘆了口氣說道:「李捕頭說的不無道理,在下現在就把杜老實弄醒,咱們儘快審問可好?」
李大人和李公甫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後便點頭道:「也好,那便有勞江先生了。」
江嶼拱了拱手便回到杜老實的身邊。冬梅離得較遠還不清楚老爹的性命已經危在旦夕。見江嶼回來竟然有些開心,只是她不明白江嶼的臉色為何這麼難看。他讓冬梅幫著把杜老實放平,然後他從藥箱里拿出一卷羊皮,展開之後從裡面取出幾根銀針,轉眼就全部插在了杜老實的身上。杜冬梅還沒來得及尖叫就看見自己父親的眼珠竟然動了動。
過了片刻杜老實慢慢睜開了雙眼,他顯然沒料到眼前所見的竟是自己的女兒。
「冬梅……現在什麼時辰了?」他的聲音乾澀而虛弱,冬梅一聽便又哭了出來。李大人見杜老實竟然真的醒了,對江嶼的醫術也是暗挑大指,他和李公甫一先一後來到杜老實的身邊。
「杜老實,你可認得本官?」
杜老實的雙眼迷離,似乎還不是十分清醒,聽到問話后努力辨認了一番,突然睜大了眼睛,疑惑著說道:「你……怎麼這麼像我們的縣大老爺啊?」
李公甫輕咳一聲:「杜老實,你仔細看清了,你面前的正是李大仁李大人!」
江嶼和杜老實同時睜大了眼睛,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卻見李公甫給了他一個不要說話的眼神,這才把心裡的疑惑暫時壓下,李大仁李大人。難道李大人的本名就是李大仁嗎?難怪梁書也一直叫他李大人……
杜老實一聽是李大人親臨,慌忙中竟然想要站起來,只是他手腳酸軟完全吃不上力道,只在地上扭了兩下便又精疲力盡了。
李大人擺擺手,沉聲說道:「本官知你有病便不必多禮了,我且問你,昨晚你這裡究竟發生了何事?你要如實說來,若有半個字的假話,哼,國法難容。」
「啊?昨晚?」
杜老實有些迷茫的看向女兒,見女兒一雙眼腫的如同桃子,眼前所見又全是官差和衙役,他突然感到後腦處一陣劇痛,剛要伸手去觸碰傷處,卻驟然瞪大了眼睛,驚恐道:「不要殺我,錢都給你……不要殺我!」
江嶼見他神情激動,趕緊握住他的手腕。一股溫熱的感覺湧進杜老實的身體,他的情緒隨之慢慢平復。
「爹,你別怕,有李大人和李捕頭在這兒你什麼都別怕,你把昨晚的事兒說出來,大人們給咱們做主呢!」
女兒的話讓杜老實徹底平靜下來,等冬梅用袖子慢慢擦去他頭上的冷汗后,他才說了事情的經過,他說的又快又亂,不過江嶼還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昨晚杜老實正要關門上板時,喝醉酒的田三卻突然闖了進來,他嘴裡不乾不淨的要找冬梅,杜老實便跟他吵了起來,兩個人正在爭吵的時候,外面突然來了個大個子,進到店裡想要吃飯,卻被田三一巴掌打倒在地。那漢子吃了虧自然不肯干休,撿起門口殺雞鴨的刀子二話不說便捅死了田三。大個子紅著眼睛給了杜老實一拳之後,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李大人和李公甫相視皺眉,李公甫問道:「你可還記得那人的長相?」
杜老實點了點頭:「記得記得,那個人很瘦很高,穿的破破爛爛的,頭上系著一塊藍布頭巾,三角眼……蒜頭鼻子,臉上全是鬍子……啊對了,他臉上還有一塊金印,好像是個配軍!」
李大人挑眉哦了一聲:「你確定沒有記錯?」
杜老實微微搖頭:「小老兒經營酒鋪幾十年,最擅長觀察客人的衣著相貌。」他略一停頓,繼續說道:「比如江先生的鞋子破了,不知道他有沒有補上。」
江嶼趕緊撩開袍角果然看到自己的布鞋開了個小口子。
李大人點了點頭,轉身對李公甫說道:「既然如此,那就先送杜老闆回家休息吧,一會兒讓彭師爺去杜老闆家裡做一份畫影圖形。你們就留下繼續勘察現場,回頭把筆錄和書記呈給本官。」
李公甫躬身領命,李大人一邊往外走一遍繼續吩咐身邊的差役:「你們去附近州城詢問一下是否有配軍逃獄的情況,及時回稟。」
圍觀百姓見李大人沒有難為杜老實,紛紛表示李大人真乃青天父母官。李公甫吩咐差役幫忙把杜老實抬回家,杜冬梅千恩萬謝一番之後也跟著走了。
江嶼走到李公甫面前感嘆道:「久聞李大人青天父母官,今日一見果然不假啊。」
「哦?江先生何出此言啊?」
江嶼笑道:「適才在下也只是隨口說出一個猜測而已,沒想到李大人竟然真的會認真考慮,愛民之心何以言表啊。」
李公甫笑道:「先生這般誇讚,真讓李某不知該如何作答啊。先生有沒有覺得杜老實的表現有些反常呢?」
江嶼皺眉:「不知您說的反常是指……」
「他所描述的那個人實在是過於具體了。以他所說,田三的死發生的十分突然,而下一刻被殺的就可能是他,以常理來說,一個人在生死關頭時是很難記住很多事兒的。所以,我和李大人都懷疑杜老實說的不是實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