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小暑 三十八
第230章小暑三十八
靜夜無風,皎潔的月亮不知何時竟變得朦朧了起來。
更夫看著毛茸茸的月亮搖了搖頭,日暈三更雨,月暈午時風,想來明天定然是個大風的天氣。
「咚——咚!咚!咚!」更夫隨手打起更鼓,一慢三快已是四更。
他打著哈欠往前走著,快到近前才發現十字街口好像站了不少的人。更夫上了些年紀,用力揉了揉眼睛才勉強看出是有一隊全副武裝的軍士正在列陣。里長沒交代說今天夜裡有兵戒嚴,依照規矩他便還要再往前走半個坊市才行,可前面的軍士殺氣騰騰,看穿戴也不像是五城兵馬司的人馬,更夫的腳步不由便有些遲疑。
對面的軍士早就發現了更夫,已經有箭手彎弓搭箭,更夫還想上前問問情況,才走兩步便被對面的軍士出聲喝止:「禁軍駐防,閑雜人等勿要靠近,再往前走格殺勿論!」
一聲大喝宛如霹靂,嚇得更夫手腳軟麻,連落在地上的燈籠也不要了,屁滾尿流的轉身就跑。燈籠落在地上立時便燃了起來,忽的一下騰起一團火球。火光雖然一閃即逝,卻剛好照亮了街角的一片陰影,一名弓手才把羽箭撤下便隱約間看見兩條人影一閃而過。
軍士用力擠了擠眼,窮盡目力想要分辨暗影中的情形,看了半晌,直到燈籠的骨架燒盡也沒再見有什麼異常,看了看身邊,見周圍的隊友都是一臉淡然,這才相信只是自己眼花。
待那名軍士把手上的長弓放下,陰影中的梁書和孟玄松這才鬆了口氣。
孟玄松拍了拍梁書的肩膀,示意讓他跟在自己身後,兩人便順著房檐下的陰影一路前行,七拐八繞地向北而行。
走到一處僻靜的所在,梁書終於忍不住一把拉住孟玄松的袍袖,低聲喝問:「你確定是太子調遣禁軍封鎖了內城八坊?他哪來的權利調動禁軍?!」
孟玄松被他拽的險些摔倒,踉蹌了幾步才站穩了身形。眼見坊門近在咫尺,穿過之後便是孝仁坊的地界,粱書恰在此時發問,便給了孟玄松一個不得不說實話的理由——太子趙濟的賢名在外,一向又不問政事,我憑什麼信你的鬼話去相信他要造反?你又憑什麼證明自己不是受人指使來陷害太子的呢?
孟玄松的心裡也很清楚,梁書的疑慮實屬正常,若是有人無條件的相信自己,那才真是怪事一樁。久聞梁書與崇寧公主的感情甚篤,既然他有意要問,孟玄松便決定把實情全告訴他:「如今兵部群龍無首,殿下便以清君側為名,向駙馬求來了禁軍的虎符。您也知道,商駙馬正在分派換將的事宜,他有這個權利。」
梁書聞言一驚,雖然他有這個心理準備,卻還是不自覺的眯起了眼睛:「這話我不能相信,商孟林是駙馬,無論誰做皇帝,他這輩子都只能是個從五品的駙馬都尉,他吃錯藥了才會跟著太子造反,這對他沒有半點兒好處!」
孟玄松攤了攤手:「我不清楚他們之間究竟說了什麼,我只知道禁軍統領魯大海曾來過東宮一次,第二天禁軍便開始上街巡查,及至昨晚,他們甚至封鎖了內城八坊,除了參與丹成大典重臣車駕,其餘人等一律不得入內。」
他看梁書還是不信,便又補充了一句:「我聽說太子去探望公主那天,公主的病情曾有過反覆,或許……也與此事有關也說不定。」
梁書還是不敢相信商孟林會做這種傻事,可另一方面他又開始擔心趙軼的病情。江嶼說過公主的病情已無大礙,除非有人暗中搗鬼,否則又怎會橫生反覆?
孟玄松見他不再說話,便繼續道:「我和延益雖然稱不上莫逆之交,卻也知道他的為人不該如此。可事實擺在眼前,根本由不得你我不信。」
默了半晌,梁書還是搖頭:「太子的左右衛率各有五千精銳,他有這些兵馬在手足可以蕩平京城,幹嘛非要興師動眾的借用禁軍?」
孟玄松嘆了一聲:「左右衛率雖是太子親軍,可軍中安插有雲騎校尉,任何調動都要知會雲騎校尉之後才能成行,而且太子調動親軍很容易引人猜忌,反倒不如公開借用禁軍,雖然同樣惹人猜忌,可罪責卻有大半落在了駙馬身上。延益這次……糊塗啊。」
梁書重重的一拳砸在牆上,重重喘了幾口粗氣之後,忽然又搖了搖頭:「魯大海的為人一向油滑,他絕不可能跟著太子造反!」
孟玄松知道他想說什麼,不等他說完便介面道:「魯大海當然不值得託付,真正讓我顧慮的,是羅世英帶著五千左衛率在西郊練兵,馬池口距離京城近在咫尺,距離最近的和義門就在興禮坊里,如果門裡有內應,羅世英的精騎不消半個時辰便能衝進皇城!」
雖然還是孟玄松的一面之詞,可梁書出身將門,一聽便知孟玄松所說並非虛言,只不過,若是趙濟真有如此安排,難道陛下會全無所覺?軍中的雲騎校尉也絕對沒有坐視不管的道理。
兩人再也不敢耽擱,一路無言向著坊門潛了過去。
四更才過,太子的儀仗便已在大慶殿前列好了陣勢。他們從東華門入宮,一路上也沒遇到盤查,卻也有人對儀仗後面的兩乘軟轎生出了好奇——太子妃的位子至今空懸,想不出太子會把哪位側妃帶來參見丹成大典。
軟轎里坐的確實是兩個女人,只是她們都叫人綁的結結實實,嘴裡也被麻布團堵得結結實實。
趙濟吩咐一聲,便有侍衛把軟轎抬到了大慶殿旁邊的耳房面前,一言不發的把孟九娘和玉婆子分別關了起來。待一切準備就緒,趙濟才把禮部的官員喚了過來,與他最後一次確認大典的流程。
丹成大典由紫陽真人的弟子趙爍親自主持,禮部只是從旁協助,見太子問的正式,便從懷裡取出一卷提前擬好的單子呈了上去。上面蓋著禮部的大印是核准后的大典流程。
趙濟接過之後仔細看了起來。指著其中擠出修改問道:「這裡,之前不是先由陛下服食仙丹,然後再將丹液賞賜有功之臣嗎,這順序怎麼反過來了?」
禮部官員戰戰兢兢,一五一十的給趙濟解釋,說是丹液與金丹關係密切,先由百官服食丹液,一來算是賞賜,二來也算是一重保障。
趙濟微微點頭算是認可,又指著大慶殿前的高台沉聲問道:「巳時開爐,午時進丹,那時太陽正烈,你們就讓陛下在那無遮無攔的高台上誦讀祭天文稿?」
官員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趕忙告訴趙濟,這都是紫陽真人和陛下商議之後的結果,北堂大人也曾諫言要在高台上搭建遮陰之物,卻被陛下斥責了一番。
趙濟合上捲軸,抬頭看了一眼朦朧的月色,輕輕呼了口氣:「希望白天的大風能為父皇稍減幾分暑氣吧。」
官員眼含熱淚,一邊讚頌太子殿下的仁孝之心天地可鑒,一邊叩頭恭送殿下離去,待趙濟走遠,這才弓著身子繞到大慶殿前稟報太子已經到了大慶殿,詢問陛下是否有意接見。
官員問了三次,可回復他的只有兩扇冷冰冰的木門,這才弓著身子訕訕離去。
皇帝趙昀正在大慶殿里盤膝打坐,在他面前放著兩個烏漆的木盒,木盒上用朱漆描繪著一副仙人送葯的奇異場景。幾位仙女從天而降,其中一人正把手中的仙丹奉獻給人間的帝王,帝王頭戴金冠身穿廣袖長服,神態恭謹的去接金丹。
一人一仙近在咫尺,趙昀的目光便定格在那咫尺之間——他便是這人間帝王,只消再過一個時辰,他便能突破這咫尺的壁障觸,以帝王之姿迎接上天的恩賜。
長生的大願從未這般與他接近。
與此一牆之隔的偏殿裡面,紫陽真人趙無極正心情忐忑的做著準備。他嗅了嗅桃木寶劍上的硫磺味道,又摸了摸袖子里臭烘烘的各種符籙,確定一切準備停當這才勉強壓抑住心中的不安。
隱約聽見外面有人稟報說是太子已經擺駕大慶殿前,他偷偷探頭看了看外面,卻見皇帝似無所覺,仍舊抱著漆盒寸步不離,才剛平復的心情此時便又激蕩了起來。
「吱呀」一聲,偏殿的殿門被人推開。趙無極抬頭一看,見來人正是趙爍,便快走兩步迎了上去,低聲問道:「東西帶來了嗎?」
趙爍點頭,同時把一個朱漆小盒遞了過去:「這裡面有奪魂散,百官服下之後他們自然會由咱們擺布,至於皇帝,既然他想長生,那就把神仙散給他服了,到時候何愁他不對你言聽計從?」
趙無極迫不及待地打開木盒,只見裡面分別放著一大一小兩個瓷瓶,拿出一個,打開瓶塞聞了兩下,立時便覺得欲仙欲死,趙爍見他眼犯迷離,馬上出手點在素髎穴上,趙無極這才恢復了神志。
渾身舒泰的打了個機靈,這才指著旁邊的一個小瓷碟子疑惑道:「這是什麼?」
問完也不等趙爍答話,隨手便掀開了瓷碟的蓋子,露出裡面的一片殷紅,同時還有一陣血性之氣撲面而來。
趙爍把蓋子重又蓋好,才輕聲說道:「這是繪製符籙用的牛血,儀式開始之前要用牛血在皇帝的身上繪製符籙。此事勝敗在此一舉,仙師切莫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