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小暑 四十四
第237章小暑四十四
大慶殿里氣氛詭異,既不聞公主妃嬪的嘶聲痛哭,也不見文武群臣的厲聲斥責。大家都為太子突如其來的凌厲氣勢所震懾,本該是哀聲一片的大慶殿里落針可聞。
竇章跪在皇帝身邊,如木雕泥塑一般對大慶殿里的變故視若無睹,奚官令陳興林更是不曾現身,這讓所有對皇帝抱有期望的人們徹底失去了信心。
以竇章之能,絕對不會看錯皇帝的生死。
王維帶頭向皇帝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禮之後,他顫巍巍的直起身子,對龍書案旁的太子說道:「趙無極之流不過是以妖法惑人的跳樑小丑,坊間對此早有議論,今陛下為妖道所害,百官皆是見證,只消發付有司衙門審理便好,大可不必當庭對峙。陛下龍馭賓天,當務之急是要議定喪儀,國不可一日無君,殿下要早做準備才好。」
王維說的確是正理。
百十雙眼睛看得真切,皇帝就是服了金丹之後才突然死的,根本用不著當堂對峙,直接把這群道士拉下去砍了也不為過。
真正的問題是皇帝死的突然,生前沒留下遺詔,趙濟又是個天下皆知的挂名太子,難保不會有人覬覦皇位。承天之變仿若昨日,誰能保證不會有第二個肅王猝然發難?
王維說完,人群中立時便響起一陣附議之聲。
趙濟像是嚇了一跳,後退半步之後,他言辭懇切的對百官說道:「父皇德佩天下恩澤四海,濟雖為太子,卻也該尊孝道,當為父皇守孝三年。三年之內,諸位愛卿切莫再提繼位之事!」
聽太子說要守孝三年,王維當先跳了起來:「大道之行天下為公!殿下身為太子便當為天下、為百姓計,天不可無日,國不可無君,殿下莫要被愚孝所累!」
王維的話又引來一陣附議,百官紛紛叩頭不止。
趙濟正要說話,卻聽貴妃趙清雅出言道:「陛下常說王老大人是老成謀國之才,果然全是經國之言,所料極是。」
趙濟不動聲色的看向趙清雅,王維也抱著笏板等候下文。
趙清雅略頓了頓,見眾人全都看向自己,才繼續道:「只是……儲君乃為國本,繼位更是興邦滅國的天下大計,確實不宜操之過急。」
皇帝趙昀十數年來沉迷丹術,都是趙清雅與中樞和六部的朝臣一同主理朝政,趙清雅處事公正又有手腕,在朝臣中頗有賢名。都以為她會規勸太子儘快繼位,哪成想,她開口竟是這麼一番古怪的言論。
百官聞言頓時嘩然,趙濟五歲時便被立為太子,雖然皇帝一直沒給他參政的機會,卻也從未表態有意更換或是廢黜儲君。趙清雅這話說得極重,在百官面前如此表態可以說是不留餘地。
一陣竊竊私語過後,還是王維出言道:「本朝祖訓中有後宮不得干政一條,貴妃此言有違祖訓還請慎言。」
王維的話說的還算謹慎,趙濟見他沒有斥責趙清雅,便不易察覺的皺了皺眉。趙清雅果然順著王維的話說繼續道:「正如老大人所說,儲君乃為國本。所以儲君的血脈是否純正便是關乎天下興廢的重中之重。」
王維聞言眼中寒芒一閃,怒聲道:「太子趙濟乃是先皇后李氏所出,時間地點皆有玉碟記錄,何來血脈存疑之說!貴妃莫要妄言!」
面的王維的凌厲氣勢,趙清雅絲毫不為所動。裝作不經意的看了一眼龍書案前的太子趙濟和他身後的皇帝之後,她憂心忡忡的說道:「太子可是本宮看著長大的,老大人所說本宮當然知道。只是前些日子云騎衛收繳了一些名為異事錄的異端書冊,當中有許多宮闈秘聞,不知老大人可有耳聞?」
異事錄流傳最廣的時候王維正在養病,等他病好,異事錄早就不在公開傳播,所以王維並不知道個中詳情,倒是其他不少朝臣竊竊私語,他轉頭看向身後議論的人群,顯然是有人知道趙清雅意有所指。
王維眉頭緊蹙,輕輕搖頭表示不知。趙清雅見狀便回給他一個不知者不怪的寬容眼神。吩咐一聲,立時便有宮人把一卷書冊舉過頭頂,待眾人都看清異事錄的書名之後,才把書頁展開,恭恭敬敬的遞到王維的面前。
不用說,給王維看的一定是咸平二年東宮起火的那段秘聞。
看著看著,老首輔的雙手開始顫抖,繼而帶著全身也跟著抖如篩糠。再看趙濟,卻仍在龍書案旁笑的溫良,頗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王者風範,看得王維百感交集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雖然很佩服趙濟的沉穩,可江嶼卻更在意趙爍的反應。他一臉困惑的看著趙爍,先還以為他會有什麼瘋狂報復的險惡手段,至少也該像孫猴子那樣把皇城叫個天翻地覆,哪成想,他如今竟是一副坐以待斃的老實模樣。
趙爍啊趙爍,你搞風搞雨搞出這麼多事情,總不會是想要跟皇帝同歸於盡的吧?還是說……你真的只想弄死皇帝了事?
以江嶼對趙爍的了解,此人頗有城府而且眼界極高,他為了皇位籌謀半生,一定還有後手才對。這麼想著,再看他時便多了些大局在握的悠然自得,頗有幾分上意難測的神秘氣質。
趙爍的手上或許還有底牌,可趙濟的底氣又是從哪兒來的,一個挂名的太子怎麼敢讓趙貴妃公然質疑自己的皇族血統,難不成他真以為三千禁軍就能左右朝局,還是說,他和趙爍已經達成某種協議?
「一派胡言……完全是一派胡言!」
王維終於理順了氣息,低喝著把手裡的書冊摜到地上:「不入流的坊間話本,怎能以此為據來質疑儲君的血統,荒唐,荒唐!」
趙濟並不急於表態,見王維出言為自己辯駁,也只笑眯眯的看著對方,眼中倒是頗有讚許之意。
趙清雅溫婉一笑,正要開口,卻先有一串清脆的鈴聲傳入耳中。趙清雅蹙眉回頭,正要尋出聲音的來源斥責一番時,竟看見趙無極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
趙清雅大怒,當即斥道:「大膽趙無極,殿中侍衛還不於我拿下!」
老道士不驚反笑,指向趙清雅朗聲說道:「陛下潛心修鍊數載,依天道推算今日本該大成,哪成想竟被你這婦人破了修行功敗垂成,幸好陛下福澤深厚尚,三魂七魄均被收入攝魂鈴里,只待貧道擇吉日開壇做法,便能為吾皇萬歲重塑肉身!」
話音才落,也不見趙無極有任何動作,身邊的禁軍竟同時倒地。
「護……護駕!」
趙濟不自覺的往後退了半步,目光掃視之下,適才還威風凜凜的禁軍衛士此時已經退的老遠,百官更是緘默不語,就連剛剛還與趙清雅唇槍舌劍的王維此時也如木雕泥塑,眼神空洞的望著前方。
趙無極豁然轉身,高舉手中的銀鈴喝到:「陛下的魂魄在此,百官跪迎!」
老道士搖著銀鈴狀若瘋癲,直把江嶼看了個目瞪口呆,要不是真有兩個禁軍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他一定認為趙無極已經瘋了,不然怎麼會說出重塑肉身這種鬼話。
你當那些老頭是三歲的孩子那麼好騙?別說你一看就是裝瘋,就算你現在真的瘋了,單憑弒君便難逃一個五馬分屍的慘烈下場。
無論誰做皇帝,這趙無極定然是活不成的。
江嶼如此想著,卻見大殿中的文武百官竟都齊刷刷的跪了下去。打臉來得猝不及防,雖然事實擺在眼前,可江嶼仍舊不敢相信如王維這等剛硬老臣竟然會想一串手鏈屈膝行禮。
趙清雅更是花容失色,難以置信的看著滿朝文武向趙無極齊齊跪倒,行起了三拜九叩的君臣大禮。
眼見文武百官跪伏一地,趙無極毫不掩飾心中的快意,他忽然轉身面向趙濟,渾濁的眼中精光爆閃,看得太子背脊生寒。
老道士逼近太子跟前,獰笑著問道:「殿下莫非不願陛下起死回生?!」
趙濟被他的氣勢壓的喘不過氣來,連退數步喃喃說道:「你這妖道蠱惑聖聽,父皇全因你的丹藥才龍御歸天,誰會信你這的鬼話!」
趙無極繼續逼近:「是不信……還是不願?!」
趙濟的屁股已經碰到了龍書案,避無可避之下他選擇直面趙無極,一字一頓地說道:「本王不信!」
「好個仁孝無雙的太子殿下!」
趙無極一把抓住趙濟的手腕,雙目赤紅狀似癲狂,他一邊搖鈴一邊啞聲說道:「既然殿下不信,那貧道這就施法令陛下起死回生!」
趙濟的額上沁出了冷汗,趙清雅更是秀眉緊蹙,死死盯著趙無極手上的動作不敢放鬆。
銀鈴之聲由慢而快,文武百官也隨著鈴聲的節奏搖擺身體。江嶼早就覺得奇怪,偷眼一看,果然都是一副提線木偶般的木訥神情,粗略一數,也都是剛才服了丹液文武百官。
江嶼早就猜到群臣的異常一定與趙爍有關,卻沒想到趙無極竟然會像趙濟發難,而且趙濟的驚恐也不似作偽,顯然事前並不知情……
江嶼偷眼看向趙爍,見他還是一副穩坐中軍的安穩模樣,不由暗自腹誹:皇帝已死,文武百官又都在你們的掌控之中,你不說趕緊跳出來登基稱帝,反而放任趙無極裝瘋賣傻是幾個意思。
難道他還真能讓皇帝復活不成?
空曠的大殿里陰風四起,銀鈴的響聲卻戛然而止,趙無極咬破舌尖,把一口帶血的吐沫噴向半空,血水紛紛落在了皇帝身上,隨著老道士的一聲:「敕令!」皇帝的胳膊竟真的動了起來!
現實的巴掌無情打在江嶼的臉上打得他頭暈眼花,他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果然見到皇帝的手臂動了兩下。沒有接觸,沒有機關,不管他如何做想,皇帝的胳膊確實是自己動了。
趙濟離得最近,看見父皇的手臂抽動,他首先想到的便是詐屍二字,若不是手腕被趙無極死死鉗住,他真想遠遠逃出這詭異的大殿。
趙無極咧嘴大笑,直視著趙濟嘶聲問道:「貧道再問一句,你是不信還是不願!?」
趙濟被嚇得幾乎癲狂,他狂甩著胳膊嘶聲吼道:「不可能!父皇已經死了!你這妖道究竟做了什麼?!」
「父皇!」
女子的哭聲響徹大殿,小公主趙垂終於掙脫了嬤嬤們的束縛,她踉蹌著跑向龍書案前,想要查看父親是否真的活了。
趙垂跑的飛快,根本不顧嬤嬤們的阻攔,像只受驚的雀鳥撲向了皇帝。
父皇沒死,父皇還活著!
趙垂如此想著便已來到了龍書案前,她探手去拉父親的手掌,觸手卻是一片冰涼。
「父皇!」又是一聲悲呼,這一聲呼喚卻充滿了悲傷和絕望。
小小的女子渾身顫抖,她抓起桌上的杯子反手便向老道士砸了過去。
「你還我父皇!」
水杯無法對趙無極造成傷害,倒是杯里的符水弄濕了他的道袍,老道士目眥欲裂想要行兇,卻忽然發覺胸前的位置一片火熱,眨眼之間便有刺鼻的濃煙冒了出來。
眼見趙無極的身上冒出了濃煙,趙清雅當先示警:「垂兒快跑!」
趙垂很想快跑,可她的腿腳卻不聽使喚。
趙濟也想快跑,可他的手腕被死死扯住。
江嶼霍然起身看向趙爍——難道讓趙昀一家死絕才是你的目的?他想上去解救趙濟,卻見趙爍也在此時起身,兩人同時往前邁了一步,卻見一條人影闖了進來。
梁書手持佩刀目的明確,他一刀劈斷了趙無極的手腕,待趙濟閃身躲開之後,他又拉住趙無極的腰帶往後狂奔,毫不顧忌老道士的嘶聲狂吼,大喝一聲便把趙無極丟出了殿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