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雪 八
第28章大雪八
李公甫所說的那個坑長約七尺,寬不足三尺,大致比量一下,確實能把身量不高的陳阿虎擺進去。可讓江嶼黑線的是,這坑實在是太淺了,淺到連他的的腳面都蓋不住。在他看來,李公甫能把這個坑作為疑點實在是有失水準,眼下天寒地凍的誰會選擇挖坑藏屍?
李公甫捋著鬍鬚緩緩說道:「這裡是東市,晚上總有更夫和巡夜的官差,而且地上還有積雪,出門也會留下腳印。她除了埋屍之外還能有什麼手段掩藏屍體呢?或許正是因為挖不下去所以才偽造了這麼一個矛盾重重的現場吧。」
「可是陳阿虎的傷口也不是剪刀造成的啊。」
「剪刀也是夏荷的一面之詞,我看過那把剪刀,上面沾著的血太少了,肯定不會是刺死陳阿虎的兇器,所以我才說夏荷有很大的嫌疑。」
兩個捕快抬著一塊蓋著白布的門板從他們身後經過,陳阿虎的一隻手從白布里探了出來,青白色的手掌微微張開,像是要去抓什麼東西的樣子。
江嶼沖手心哈了口氣,一邊搓手一邊說道:「刺死陳阿虎的那一刀力道很大,尋常女子應該沒有這等臂力吧。」
「尋常女子確實難有這等臂力,可夏荷早年混過雜耍班子,據說有一次她喝得爛醉,竟然抱著蘭姨在場子里走了一圈,這件事兒可是轟動一時呢,要沒有這件事兒,蘭姨也不會那麼便宜就放她從良。啊對了,你應該不知道蘭姨吧?年輕的時候也是個美人兒呢,後來得了病……」
江嶼聽見蘭姨兩個字就頭疼,他之所以會來到璧山這個地方全是因為這個胖胖的婦人。一路上想盡辦法要佔自己的便宜,結果到了璧山就扔下自己不管了,現在都還欠著他一筆診金沒給。
「江先生?」
江嶼猛然回過神來,這才看見李公甫已經往院外走了,也不知道自己走神的時候他說了些什麼。
「啊……剛才您說什麼?」
李公甫嘆了口氣:「忙了一上午了咱們先找地方吃些東西,下午咱們還得去陳阿虎家看看。」
江嶼應承著點了點頭,默不作聲的跟在李公甫身後往外走。路過卧房的時候他又駐足往裡看了看,地上扔著的半幅帷幔和床架上的那幾條血線始終讓他無法釋懷,他隱隱覺得這件事的背後定然還有隱情。
江嶼原本對李公甫請客吃飯這件事兒沒有報什麼期望,沒想到李公甫竟然把他帶到了「同福居」。同福居雖然沒有廣和樓、登瀛樓那麼有名,可也說得上是數一數二的酒樓。老闆特意從京城請的師傅,據說連御宴上的菜也能做出兩樣。夥計一看來的是李公甫,不用吩咐就把他們帶到了二樓的雅間。雅間的布置十分别致,除了一張八仙桌之外,旁邊還有一張條案,上面擺著筆墨紙硯,若是食客來了興緻隨時可以留下墨寶,牆上掛著幾幅不知作者的字畫。
江嶼努力辨識著一幅書法上的字跡,每認出一個字他便小聲嘟噥出來:「杜……甫……能……動……?這是什麼意思啊?」
夥計給兩人上了茶,他見江嶼正歪著頭欣賞那副作品,便彎腰笑道:「哎呦先生好眼光!這可是李大人的墨寶,據說這勤能補拙四個字是他的座右銘呢。」
江嶼愕然,十分尷尬的笑了笑道:「勤能補拙?啊……好字好字!」
夥計笑呵呵的出去吩咐飯菜,江嶼再也沒有興緻去看那些字畫。他和李公甫相視而坐。
「久聞同福居的大名,想不到李捕頭會帶江某來這裡吃飯。會不會太破費了啊?」
李公甫悠然喝著茶:「怎麼會破費呢,先生不必擔心。」
江嶼看看房裡就只有他和李公甫兩個人,不由得多了個心眼:「這頓飯不會是我請客吧?」
「噗……」李公甫一口茶險些噴到江嶼臉上,不悅道:「先生把李某當成什麼人了,這裡的老闆是我的小舅子。」
江嶼這才把心放下,然後又想起了那個御廚的傳聞:「哦?聽說這裡的大師傅能做御膳?」
李公甫哈哈一笑:「這話怎麼說呢……油爆雀舌,紅燒魚唇,這些菜你想吃嗎?」
「雀舌?魚唇?」
「就是鳥雀的舌頭和大魚的嘴唇。」
江嶼聽了不由得皺眉:「把這些東西湊上一盤是不是有點兒造孽啊?」
李公甫笑道:「所以才從來沒人點啊,就算你點了,可沒有食材也沒辦法。」
江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得不佩服李公甫小舅子的經營之道,兩人又聊了幾句與案情無關的閑話,一壺茶還沒喝完飯菜便陸續端了上來,除了臘肉、滷菜之外,竟然還有一隻燒雞。
「先生不必客氣,燒雞可是特意給您準備的。」
江嶼忍住沒動筷子,看著李公甫疑惑道:「李捕頭,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啊?」
李公甫也放下了筷子,斟酌了一會兒才說道:「李大人來璧山有五年了,一直風平浪靜,說得上海晏河清。考功司的人上個月才走,聽說要給大人評個上等,原本升遷指日可待。可是這一個月來竟接連發生了三起命案……大人清廉愛民,李某不願他因為這些瑣事影響了前程,所以希望先生祝李某一臂之力。」
江嶼輕嘆一聲:「吶,是你主動找我幫忙的,我也可以答應你,不過能不能幫得上忙可就說不準了。」
他說著便動手扯下了一條雞腿大嚼起來,看也不看李公甫一眼。李公甫笑著點頭,舉起茶杯算是以茶代酒。江嶼吃燒雞的速度很快,他也不用筷子,沒多一會兒就吃掉了一整隻雞,盤子里只剩一堆乾乾淨淨的骨頭。就連李公甫也不由得佩服起來。
江嶼取出帕子擦乾淨嘴巴和手上的油之後,又把桌上的盤子挪到一邊,在李公甫愕然的注視下,他用幾塊雞骨頭擺出了一個人趴在地上的人形。
「這就是陳阿虎。」
沒等李公甫反應過來,他又用幾塊骨頭擺出了屏風和大床的位置和形狀。李公甫看的有趣,他還是第一次用這種視角審視案發現場。他耐心等待江嶼的解釋。
「你看,人趴在這裡,屏風就在他旁邊,雖然染上了許多血可是並沒有被碰倒。而床在這裡,你指出來的那些血線的位置離屍體太遠了。」
李公甫點頭表示同意,江嶼繼續說道:「夏荷說她被人掐了脖子才醒過來,然後慌亂中她用剪刀刺了那個人好幾下?如果夏荷說的是真的,那麼一個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女人手裡握著一把剪刀,他會怎麼做呢?」
「自然會用剪刀刺向那個人。」
江嶼又站起身,做了一個向下扼住別人喉嚨的動作,回頭看向李公甫:「夏荷躺在床上,如果有人要扼住她的喉嚨,那必然要面向著她才能用力,而夏荷又說她是冷靜之後才發現地上躺著的人是陳阿虎,這裡是不是有些說不通?」
「如果是半夜三更又事出突然的話,那倒也沒什麼說不通的。」
江嶼搖了搖頭:「屏風旁邊有一盞紗燈,不知道您還有沒有印象。」
李公甫略一思索便想了起來:「記得,上面好像畫了些花草,不過裡面的蠟燭已經燃盡了。」
「如果事發的時候蠟燭尚未燃盡呢?夏河說的是她冷靜下來之後才看見地上躺著的人是陳阿虎,而她周圍已經沒有別的燈燭了,這就有一個不合理的地方,如果當時亮著燈,為什麼夏河沒看清扼住她脖子的人呢?如果當時燈滅著,她又是如何看清地上的人是陳阿虎的呢?」
李公甫順著他的思路想了片刻后,搖了搖頭:「這些話都是夏荷自己說的,她這種女人的話最多只能信個七八分。」
江嶼擺了擺手笑著說道:「李捕頭稍安勿躁,我現在先假設夏荷沒有說謊。」
李公甫點頭表示同意,繼而又搖了搖頭:「如果她說的都是實話,那這裡確實說不通……」話才出口他便突然靈光一閃,猛然抬頭道:「莫非對方是隔著床幔動的手,所以夏荷才沒法看清對方的臉?」
江嶼笑著點頭:「這樣一來地上扔著的床幔就有了合理的解釋,上面的窟窿是夏河用剪刀捅的,而那幾個腳印……十有八九就是兇手留下的。畢竟陳阿虎和夏荷的鞋子都擺在腳踏上。」
「可是上面為什麼沒有血跡呢,難道夏河沒有戳中?」
「或許一開始沒有刺中,不過剪刀和床架帷幔上的血線……」
李公甫猛然拍桌:「你是說那天晚上屋裡還有一個人?!」
江嶼笑得十分靦腆:「這可不是我說的,只不過這個解釋最為合理罷了。」
李公甫激動的在屋裡來回踱步,口中喃喃道:「這人一定是熟人……而且知道他們的習慣,否則也不能隔著床幔去掐她的脖子……可是夏荷為什麼沒聽到之前的打鬥聲呢……」
江嶼把桌上的骨頭推到一邊,拉過一盤鹵豬蹄繼續發力。他看李公甫轉的心煩,就說道:「李捕頭你先坐下……咱們聊點兒別的……你們現在還看著杜老實家嗎?」
李公甫的心思完全不在杜老實一家的身上,隨口答道:「一直有人看著呢,不過沒什麼可疑的地方。哎,對了,聽說你去他家吃過飯?」
「這你們也知道啊?」
「那當然,我們的人看的可仔細了,他們每天出門做些什麼我們都有記錄。」
「哦?」江嶼撕下一塊蹄筋嚼的起勁。
李公甫呵呵一笑:「曹隆勝都在作坊里幹活,李婆子每天就是洗衣做飯,杜冬梅每天除了買糧買菜就是買葯,也沒見跟什麼生人接觸過。唉……杜老實真的傷的那麼厲害嗎?」
江嶼點頭道:「他腦袋裡存了淤血,一時半刻肯定好不了。搞不好還會落下病根呢。唉。你們看得這麼仔細都沒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除了那個曹隆勝太能吃之外,還真沒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他來之前杜家半個月買一回糧食,他來之後,嘿!十天就買了兩次了。」
江嶼又想起了那天吃飯的場景,曹隆勝一人連吃了三碗米飯,當晚竟然還去廚房吃了頓夜宵,想到這裡不由得笑了。
笑著笑著他又想起那天在登瀛樓擺攤的情景,他撓了撓鼻子向李公甫問道:「那兩個外地來的逃犯你們找到了嗎?」
「那個就別提了,怎麼會那麼巧就跑到咱們縣來了。」
江嶼突然眯起了眼,有些神秘的李公甫說道:「或許……還真就這麼巧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