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大雪 九
第29章大雪九
墨黑的夜空上遙遙掛著一顆青白色的月亮。天上又慢慢積蓄起了雲層,看來過不了幾天還會再下一場雪。關帝廟裡的積雪還沒有化盡,瑩瑩的反射著冷白色的光,把這座古老的廟宇照的陰森寒冷。整座關帝廟中只有崇寧殿的燈火依然亮著。
長松道長聽了李公甫的說明之後沉吟不語,過了許久才緩緩開口:「李捕頭的意思是,我們這裡藏了賊人,而且已經藏了一些時日了?」
長松的聲音十分和藹且有磁性,可是面上卻如止水,看不出一點兒情緒上的波動。如果不是他的兩條壽眉微微晃動,李公甫幾乎認為那句問話出自殿中的神祇。
李公甫欠身道:「不不,我們只是有此猜測而已。」
長鬆手中的拂塵一擺,微微點頭:「原來只是猜測,小廟一沒有失竊二沒有傷人,我想應該是李捕頭多慮了吧。」
「道長有所不知,這兩人是外縣逃來的匪人,雖然此刻沒有什麼作為,可難保他日後不會傷人啊!」
長松捋了捋頜下長須,淡然道:「既然如此,那李捕頭需要貧道做些什麼?」
「哪裡敢勞動道長,您只要像平日那樣日常起居就好。我們今夜會在門樓派人把守,您放心,斷然不會給廟裡添什麼麻煩。」
長松嘆了口氣:「也罷,那你們自便,貧道便不奉陪了。」說完便轉身往後殿走去,李公甫遙遙聽見一聲嘆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也罷……」
夜色深沉中,兩個男人正在門樓上瑟瑟發抖。天寒露重,青磚地面上都結了一層薄霜。雖然兩人蹲在牆角又有冬衣蓋在身上,可他們依舊覺得自己八成活不到明天便會凍死。
「哎,酒壺給我。」說話的人鼻音很重,一邊說還一邊吸溜鼻涕。
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回話道:「嘖!你怎麼又喝,這一壺酒都叫你喝了。」
「你小點兒聲!一壺酒而已你小氣個什麼。」
「呸!買的時候讓你出錢你不肯,喝的時候又說一壺酒算什麼。」
那人探頭往外看了看,見沒什麼異狀便從懷裡掏出酒壺遞給另外一人,接手的時候還特意囑咐道:「你少喝點兒啊,夜還長著呢。」
另外那人接過酒壺小小的喝上一口,帶著體溫的酒漿入喉之後格外辛辣,他十分享受的哈了口氣,連鼻子都通暢了許多。
「給給給,瞧把你小氣的,你也趁熱喝一口。「
「啊……真舒服……晚上這頓羊肉也不頂事兒,下回還得帶酒。」
「下回?下回老子說什麼也不來了。上次是夏天,老子差點兒讓蚊子給吸幹了,這回可好……」
「哎哎哎!你看那邊兒……」
一大塊雲彩剛剛飄過,露出來的月亮照亮了大地。他們都清楚地看見一個人影鬼鬼祟祟的走出了鼓樓,然後便閃進了後面的陰影里。
「真找著了!咱們趕緊過去看看……哎呦我腳麻了……」
「真是廢物,哎呦喂……我……我也麻了……」
兩個人連滾帶爬的下了門樓,之前的那個人影早就不知所蹤了。何牛按著腰刀往鼓樓後面跑,孫小乙緊緊跟在後面,兩人按著腰刀,都打定主意只要面前有人上去便砍,可鼓樓後面連個鬼影都沒有。只是牆上掛著一根繩子十分顯眼。
何牛一看就明白,這人定是翻牆走了,可這後面是哪兒啊?孫小乙突然一跺腳:「我日!這後面不是杜老實的家嗎!」
「你快去找李捕頭,我在這邊兒守著!」
李公甫跪坐在崇寧殿的蒲團上閉目養神,聽見外面有腳步聲便知道事情應該成了。
孫小乙跑的上氣不接下氣,一見到李公甫就急著說道:「李……李捕頭……有人翻牆……進了杜老實家……快派人!」
李公甫眉毛一挑:「真的進了杜老實家?」
「真的真的,牆上掛著一根繩子,牆後面就是杜老實家的後院,我們以前老從鼓樓上偷看……啊……」
孫小乙自知失言急忙住口,李公甫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也不多做理會。返身從殿里拿了一支煙花放到地上,吹燃了火摺子之後便點在葯捻子上。
煙花絢爛並不絢爛,只是吹著口哨飛到了天上啪的一聲閃了幾個火花便消失不見,只在天上留下了一團硝煙。
杜老實恢復的不錯,風寒已經痊癒,只是偶爾還會有些頭暈。白天的時候他總在院子轉悠,躺了十多天,他覺得自己的手腳都不利索了。往後家裡還要依靠他,他得儘快恢復起來。杜老實這一輩子過得實在不容易,他沒有做大買賣的本領,只能每天起早貪黑的操持這個家。每天睡不過三個時辰,幾十年下來早就習慣了。托這次受傷生病的福,他幾乎把這幾十年缺的覺都補了回來。
今夜他睡得格外深沉,因為他夢見了自己的媳婦。曹蕙蘭還是年輕時候的模樣,她微笑著走到杜老實面前,還是那一瘸一拐的樣子,還是那樣溫柔甜美的笑容。
她伸手摸了摸杜老實的後腦勺:「還疼嗎?」
杜老實激動地搖頭:「不疼了早就不疼了!你還好嗎?」
曹蕙蘭笑著說:「我早都死了,還能有什麼好不好的。倒是你啊,越老越難看了。」
杜老實嘿嘿一笑:「你還是那麼好看,對了,你怎麼還不去投胎啊?」
曹蕙蘭沖她翻了個白眼,嗔怪道:「費什麼話呀,我這不是等你呢嗎!」
杜老實緊緊握住她的手,那雙手粗糙而冰冷,他摩挲著那雙手,顫聲道:「你終於來接我走了嗎?」
曹蕙蘭笑著搖頭:「你呀,上輩子也不知道積了什麼德,你後面還有好幾十年呢。我就是聽說你有了劫難所以來看看你,見你有貴人相助我也就放心了。對了你趕緊起來吧,馬上要來人了。」
曹蕙蘭的身影越來越淡,杜老實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笑著消失在自己面前,他猛的睜開眼睛,卻看見冬梅正一臉焦急地看著自己。
「爹你可算醒了,嚇死我了!你怎麼了?」
杜老實喘了幾口氣,安慰女兒道:「爹沒事兒,爹是夢見你娘了,他說我還有幾十年好活呢,你放心吧。」
冬梅趴在杜老實的被子上,幽幽地嘆道:「爹,娘長什麼樣子?」
「你娘長得比你好看,你的嘴長得像我了……」
門外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拍門聲,夜裡聽來格外的響亮。杜老實這才想起剛才曹蕙蘭說要來客人,不由得驚掉了下巴,難道剛才真的是她回來了?
杜冬梅全身一緊,驚恐的看著自己的爹爹有些不知所措。拍門聲只響了一陣便停了,不過片刻以後院子里就想起了雜亂的腳步聲。
「你把門關好,我出去看看。」
杜老實囑咐完冬梅后就披上夾襖,抄起一根通條就往外走。迎面正看見好幾個握刀的官差,李公甫走在人群正中,他手裡提著一盞府衙的燈籠,他的身後跟著江嶼,江嶼看見杜老實站在門口便迎了上去,跟他說明情況之後就讓他回房安心等候。
李嬸子住的廂房也亮起了燈火,冬梅怕她膽小,便去和她作伴。
整個院子里只有曹隆盛的房間依舊沒有亮燈。李公甫冷聲吩咐道:「搜!」
兩名差役守住窗子,另外兩人猛踹房門,沒想到房門根本沒閂住,他們力道過猛順勢沖了進去,可一番搜索之後裡面竟然沒人。
李公甫皺眉看向江嶼,江嶼不緊不慢的向廚房的方向努了努嘴。李公甫會意,沖著廚房大手一揮,所有差役轉眼便把廚房圍了個水泄不通。
意料之外的,廚房的門竟然主動開了。曹隆盛舉著蠟燭慢慢走了出來,而他的身後竟然還跟著比他還要高出半個頭的人。那個人身上破破爛爛的,散發著濃重的怪味,雖然已經站到了院子里,可他手上依舊端著飯碗,一個勁兒的往嘴裡塞吃的。
李公甫皺眉看著兩人:「你們不想說些什麼嗎?」
曹隆盛回頭看看身後只顧猛吃的大個子,搖頭嘆息:「這次算是人贓並獲,曹某實在無話可說了,只是……能不能讓我這兄弟吃完這頓?」
「表哥!」
冬梅想要穿過差役圍成的人牆,卻被孫小乙死死地拉住了胳膊。
「他不是你表哥,他是強盜!」
冬梅奮力甩開孫小乙,哭喊到:「他是我表哥!你們要幹什麼!」
曹隆盛苦笑:「其實我……」
「你就是!我爹爹也說你是!」
李公甫等了片刻,見那人的碗里已經沒了吃的,便冷聲道:「他吃完了,咱們可以走了吧?」
曹隆盛拍了拍身後那人的肩膀,那人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兩人沒說一句話,卻心照不宣的明白了自己的命運。
李公甫舉起燈籠看了看那個默不作聲的人,果然和海捕公文上的畫像有幾分相似,便冷聲吩咐一聲:「綁上。」
四五個衙役二話不說,幾下就把兩個人五花大綁起來。
江嶼攙扶著杜老實站在門口,他們目睹了眼前的一切。李公甫走到杜老實跟前,指了指那兩個人說道:「老杜,你這家裡藏了賊啊,幸虧我們發現的早,要不……嘿嘿,對了,你好好看後面那個,我看著跟你說的捅死田三的人有點兒像啊,臉上雖然不是金印,可也刺的亂七八糟的。」
杜老實的眼神有些迷茫,李公甫命人把那個大個子押了過來。
「老杜,你好好看看是不是這個人啊?」
燈影搖曳下,杜老實看清了那個人的臉,那個人深目高鼻戴著耳環,雖然臉上滿是污垢,可還是能看出那裡有一片刺青,而且這人正看著自己目露凶光。
杜老實的心臟猛跳,他想說話,卻覺得口乾舌燥,只是一個勁兒的搖頭:「不是……不是他……我記得清清楚楚,那個人不長這個樣子!」
李公甫皺著眉和江嶼對視一眼,兩人的眼中都現出了濃濃的疑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