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冬至 三
第36章冬至三
江嶼徑直走到女子身邊,一腳踢開她手裡的短劍后便伸手去摸她的脈搏,忽然驚覺有一道剛猛之極的力道正在她的天池和天髎兩個穴道之間來回衝撞。這兩處要穴分屬手厥陰心包經和手少陽三焦經,這兩條經脈既為表裡,受損之人必然心智不全。
江嶼皺緊了眉頭,他對門外坐著的徐遠才說道:「徐公子快來幫忙。」
徐遠才依舊坐在地上:「可是……她……她要殺我……」
「她不是要殺你,她只是受傷了,你趕緊過來幫忙吧。」
「男……男女……」
江嶼立起劍眉怒喝道:「你還敢說男女授受不親?我見你的時候你不是正抱著她嗎?怎麼,抱完就不認賬了?」
徐遠才的臉漲得通紅:「我!「
「你什麼你!趕緊過來!晚了的話這人就廢了。」
徐遠才躡手躡腳地走到女子身邊,和江嶼一起,兩個人把那名女子抬回了床上。江嶼從藥箱里取出一卷羊皮,展開之後裡面插滿了各種尺寸的銀針。徐遠才依著江嶼的吩咐脫掉了女子的黑色外衣,又把她擺成了一個看起來十分扭曲的姿勢。
他總覺得是自己哪裡做的不對,否則為什麼要把一個好好的姑娘扭得像個花捲一樣呢。可江嶼看了之後倒是點了點頭,然後就把一根根銀針刺進了那名女子的身上。江嶼出手如電,一連下了十三根銀針,三寸長的銀針齊根沒進肉里,看的徐遠才頭上直冒汗。
他這鬼門十三針,對心脈受損的人有奇效。江嶼有一邊給徐遠才解釋一邊說:「我這邊需要些熱水,庖廚你遠就遠吧,打些水上來總不過分吧?」
徐遠才想了想,似乎沒有聖人教誨過君子不能打水,於是應道:「那個可以,那我先去了。」
江嶼看著房門關上,直到聽不見徐遠才的腳步聲了,這才盤膝坐上床沿,試著運功去化解那股勁氣。
江嶼的內力緩緩流入女子體內,先在周身遊走一圈,確定其他經脈並無異常之後,才把矛頭轉向天池和天髎。兩股內力,一邊猶如漲潮的河水層層疊疊源源不絕,另一邊則如千鈞重鎚雷霆一擊,重鎚轟入潮水便如泥牛入海,潮水漸漸變得粘滯,重鎚的力道則越來越小,終於融化在潮水中消失不見。
女子臉上異常的紅色慢慢褪去,江嶼收起內力后長長吁出一口氣,他收拾好銀針之後便開始端詳這個女子。
這女子膚色白皙,有著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柳眉修長入鬢,眼角掛著一顆小痣,生的算是中上之姿,只是眉眼之間滿是愁怨。看她一身黑衣就知道這人的身份十分可疑,更何況外面的馬蹄聲已經響過了好幾次,顯然是有人正在尋找這名女子。
她的短劍看著就不像凡物,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大殺氣,讓江嶼隔著門板都能感覺得到。劍身一側刻著「清明」,另一側則是「出塵」。同樣刻著「清明」的劍梁書也有一口,那口劍名為「扶風」,比眼前的出塵長出一半還不止。
「能得到清明山的劍來歷必然不凡啊。」
江嶼一邊感慨一邊把那口劍收回鞘中,女子身上還有一塊玉牌,上面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刻滿了文字,只是眼下光線昏暗看不出寫的是什麼。不過看上面的包漿大約也能猜到這應該是一塊家傳的寶物。
昏睡中的女子呻吟一聲,江嶼趕緊過去查看。可那女子卻沒有醒過來的意思,只是不斷重複著雲娘和報仇。
江嶼突然想起了一個人。前些日子聽說,忠武將軍岳崇山在進京述職的路上遇見了刺客,而且那名刺客十分彪悍,雖然沒有得手,可在殺了岳崇山的副將之後還是全身而退了,外面的馬蹄聲只怕就是官軍正在搜索這名刺客。而梁書曾經對自己說過,岳崇山在瀘州殺良冒功之後還陷害了縣令上官長平,而這個上官長平有個女兒名就叫上官端雲,是峨嵋五梅師太的關門弟子。
江嶼打量著這個花捲形的少女出神,要是徐遠才知道他撿回來的是這麼個厲害人物,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房門被緩緩推開,徐遠才哆哆嗦嗦的走進屋裡。江嶼一看他嘴唇發紫就知道他凍得夠嗆。
「水打上來了?」
徐遠才搖頭。
「啊?那你出去這麼久幹什麼了?」
「凍……凍上了……水桶……下不去……」
江嶼眼角一陣抽搐,他嘆了口氣:「唉,還是我去吧。對了,你家裡有沒有女子的衣服?給這位姑娘找一套來。」
徐遠才搓著手疑惑道:「她不是有衣服嗎。」
江嶼白了她一眼:「誰家大姑娘穿一身黑滿街跑啊?你別廢話了趕緊去找吧。」
江嶼用那身黑衣裹住了出塵劍和玉牌轉身出了門。他先到廚房把劍和玉牌藏到了柴堆里,又把那身夜行衣塞進了灶膛準備一會兒就點火燒掉。水井就在廚房門外,井邊上全是腳印,看來徐遠才還真的是經過一番努力之後才回去的。他隨便從地上撿了塊石頭扔進井裡,撲通一聲就砸碎了冰面。
夜行衣的材質不錯,此時用來生火簡直再好不過。一陣黑煙過後,灶膛里便燃起了熊熊烈火。大鍋里的冰水慢慢冒出熱氣,冰冷的徐家這才算是有了些煙火氣。
江嶼在廚房裡轉了一圈,不僅米缸里還存著糧食,灶台旁邊甚至還掛著幾條臘肉,門后的罈子里也滿是腌菜。看來這位徐公子還真是寧願餓死都不進庖廚。
不過有糧食就不至於餓死。江嶼自作主張用大米、臘肉和腌菜做了一鍋粥,不多時便飄香四溢。
「江先生,你在做飯嗎?」
江嶼正在攪拌米粥,忽然聽見外面徐遠才的聲音,心裡頓時一陣好笑。
「對呀,熬了些米粥。徐公子吃完飯了?」
江嶼舀起一勺看了看,大米已經煮開了花,上面飄這一層臘肉的油脂看了就讓人有胃口。嘗了嘗味道,腌菜的滋味已經和臘肉混合在一起,配上米粥特有的糧食香味,聞了就讓人食指大動。
「啊,吃了些包子……您做的什麼呀,怎麼這麼香啊……」
「米粥,不過是些米粥罷了,徐公子要不要來一碗嘗嘗?」
「啊……恭敬不如從命!」
江嶼見他確實是個獃子也就不再存心戲弄他,盛了兩碗米粥拿托盤端出去遞給他。
「吶,這是你和忠叔的。知道你遠庖廚,自己端過去應該沒問題吧?」
徐遠才聞著米粥險些流下口水,連連應道:「沒問題沒問題。」
江嶼看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他心想徐遠才這樣的人要是沒人照顧,只怕守著米缸都能餓死。
前邊的徐遠才突然轉身停下,江嶼還以為他能聽見自己心中所想,不由心裡一緊,徐遠才小心翼翼地端著托盤往回走了幾步,悄聲說道:「先生大恩在下無以為報,我書房裡還有不少父親留下的藏書,您要是有興趣的話,可以自行取閱。徐某身無長物,卻有的是房子,您若是不嫌棄的話,可以一直住下去。」
他也不管一臉茫然的江嶼如何反應,說完便又轉身走了。江嶼心想:這廝莫非是看上了自己的手藝?不過話又說回來,這看病不收錢還管給人做飯的郎中,天底下可能也只有自己這麼一號了,若是日後讓師傅知道了,還不定要怎麼數落自己。
江嶼吃飽之後就回到了徐遠才的卧房。自稱雲娘的女子睡得很不老實,枕頭被子扔了一地,她自己則縮在床角把自己團成了一團。江嶼嘆了口氣,默默撿起枕頭和被子給女子蓋好。睡夢中的女子抱著被子嚶嚀了一聲,好像一個熟睡的嬰兒。
江嶼口中喃喃自語:「上官端雲?」
喝過米粥的徐遠才很高興,家裡一下多了兩個人,感覺生活都有了生氣。徐忠喝過米粥之後氣色明顯又好了些,徐遠才放下筷子打了個飽嗝,主僕二人相視一笑過後,徐忠的臉上慢慢顯出憂色。
「少爺,你是從哪兒找來的郎中啊?怎麼還管做飯的?」
徐遠才竊喜到:「撿來的。」
徐忠的老臉皺的像是放了三個月的橘子:「撿的?我的少爺……這人哪兒能隨便往回撿啊……」
徐遠才笑呵呵的說:「你看你,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人家光明正大的在路上走著,我撿回來有何不可?再說這碗米粥不香嘛?」
徐忠輕咳兩聲點頭道:「這個江先生的醫術確實高明,看著倒不像是壞人,可咱們家的錢也不多,您拿什麼付給人家診金啊?」
徐遠才一指書房的方向:「我那屋的書讓他隨便看,我爹當年藏了那麼多書總有幾本他沒看過的,他若是喜歡就送他好了。書中自有黃金屋,這贈書可是大德。」
徐忠的臉上又泛起了愁容:「不妥啊少爺,老奴年輕的時候聽人說過,咱們家老祖宗有個秘密就存在書庫里,只不過年深日久已經找不到了。這要是碰巧讓那個郎中拿了去……以後咱們有什麼臉面去見徐家的列祖列宗啊。」
徐忠說到最後激動的開始咳嗽,徐遠才急忙給他拍背順氣:「你放心吧,書房裡的書都是我爹後來找來充門面的,也不是什麼聖賢書,想必裡面不會有什麼寶藏的。再說這都多少年過去了,就算真有寶藏只怕也早就讓人挖了,咱們還是安貧樂業的好。」
徐忠搖了搖頭:「老奴知道您心眼兒好,撿郎中回來是為了給老奴治病的,可是以後千萬小心,世道不好,外面的壞人多,就算是光明正大在路上走的也難保不是壞人。」
徐遠才幹笑兩聲:「嘿嘿……其實撿了兩個……」
「啥?!兩個??咱倆一個風燭殘年,一個手無縛雞之力,您撿回兩個大男人咱們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您別激動……就一個男人,另外一個是個女的……」
「女的也不行啊!我這身子骨哪兒打得過女的啊,不行,得趕緊轟走!」
「您打得過,您真打得過,那個一直昏迷不醒呢……」
徐忠停止了掙扎,獃獃地看著徐遠才:「少夫人才走了多久,您就……老爺……」
「忠叔?忠叔!你醒醒啊忠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