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寒露 喜宴雙殺 七
第7章寒露喜宴雙殺七
憶得歌翻斷腸句,靜聽愁聲夜無眠。
這一夜,兩個原本素不相識的男人躺在被窩裡相對無眠。
梁書裹著被子趴在床沿上,與地鋪上的江嶼遙遙相望。
「江先生,你說有沒有可能是仇將軍做的!仇將軍身高不足六尺,是有名的矮個子,據說當年為了搶女人跟莫叔叔打了一架,被打的可慘了!」
江嶼早就困得睜不開眼了,回答的有氣無力:「動機呢……」
梁書雙目爍爍放光:「他們這些老殺才,殺人還要什麼動機啊!」
江嶼嘆了口氣:「可你之前不是說,仇將軍一直在跟你吹牛嗎?」
「若是還有內應呢,不是說有兩個兇手嗎,我想想……矮個子的,武功高強的,對了!孫懷仁將軍的老婆!她可是有名的母老虎,據說當年還在秦大將軍府里撒過酒瘋,打的莫叔叔毫無招架之力!」
江嶼聽得直翻白眼,從酉時到現在的整整三個時辰里,梁書幾乎把他知道的所有軍中矮子都說了一遍。有用的線索沒找到一條,老將軍們的八卦倒是聽了許多。桌上的蠟燭還剩下短短的一截,江嶼不禁感慨,大戶人家就是不一樣,蠟燭都比尋常人家的耐燒。
「梁兄,你看窗外月明星稀,如此良辰美景,你我切莫辜負啊,我們還是早早安歇吧,明天還要參加十夫人的喪事呢。」
江嶼說完便翻了個身,還沒等梁書回話,他就已經打起了呼嚕。
「你是豬嗎?」
梁書翻了個白眼,心裡怒斥著江嶼吃飽了就睡、不識大體。桌上的蠟燭也燒到了最後,火苗跳動了兩下便熄滅了。
江嶼睡得並不好,他少有的做了噩夢。夢裡有個奇怪的男人一直跟在他後面死死盯著他,他走不掉、甩不脫又打不過,睡了多久就夢了多久,夢裡他就一直跑啊跑,這一覺睡得真比醒著還累,所以睜眼的時候他毫無留戀。然而江嶼睜眼的那一刻讓他有些恍惚,分不清此刻是否還在夢中。
梁書圍著被子盤膝坐在床上,一雙無神的大眼正死死地盯著他。見他醒了,便從鼻子里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你是豬嗎?」
江嶼被問的一愣,「啊」了一聲。梁書又重複了一遍:「你,是豬嗎!」
江嶼揉了揉酸脹的眼睛,不解的問:「梁兄此言何意啊?」
梁書嘆了口氣:「你知道自己打呼嚕嗎?」
「累的時候可能會打吧……」
「嗯,那你知道你打呼嚕有多吵嗎,告訴你,外面的蛤蟆都跟著你一起叫了。現在這個月份蛤蟆不應該在睡覺嗎!」
江嶼本想辯解一下,可他看著梁書烏黑的眼圈確實在開不了口。只好陪笑道:「梁兄放心,今天就給你開一副安神的葯,保你睡上十個時辰!」
」我又不是豬!「
十夫人的喪事辦的十分低調,她生前居住地小院已經被布置成了靈堂。她的屍身被清理乾淨后,換上一身壽衣靜靜地躺在黑漆棺材里,棺材就擺在小院正中。她一雙兒女披麻戴孝跪在棺材前哭的聲嘶力竭,綠綺和吳嫂在一旁陪護著,鮑春冉和其他夫人還有子女全都穿著素衣。
儀式十分簡單,鮑春冉在棺材前燒了紙錢,禱告讓她走得安心些,他一定會給她報仇。她的子女也盡可放心,十三、十六會視如己出照顧他們長大。
江嶼是個郎中,生老病死見的多了,聽過不少恭送亡人的禱告,可對自己的妾氏說得這麼客氣的還真是沒見過。正在百無聊賴的時候他忽然聽見有個弱弱的聲音在喊他。
「江大哥……」
順著聲音看過去原來是秀娥。她今天一身月白,雙丫髻上也垂著兩條白色的絲帶,正沖他悄悄揮手。江嶼心中疑惑,怎麼連這姑娘也來了。
他悄悄挪到秀娥身邊,低聲問道:「你怎麼來了,你娘的病如何了?」
秀娥嘻嘻一笑,露出一顆小小的虎牙,然後又覺得氣氛不對,趕緊崩起小臉:「我們現在跟婉娘姐姐他們住在一起。我娘沒事兒啦,本來她也要來的,姨姨讓她安心養病,讓我替她來了。」
「哪個是你婉娘姐姐?」
秀娥向旁邊一個也是一身月白的女子指了指,悄聲說道:「這就是婉娘姐姐,旁邊的就是宋家姨姨,姨姨對我們可好了,她說我還跟小時候一樣可愛。」
江嶼挑了挑眉:「宋家姨姨?你們以前就認識嗎?」
秀娥點了點頭:「認識呀,她家以前就住我家隔壁的。還有二牛哥,他家以前住我家後面,還總偷我家雞蛋呢。」
「這麼巧?原來是舊相識啊,你們多久沒見過了?「
秀娥嘟著嘴撓了撓頭:「我也想不起來了,反正有好久了。」
名叫婉娘的女孩看見秀娥在這邊跟江嶼說話,便走到秀娥身邊十分警惕的看著江嶼,問道:」秀娥,你認識這位先生?「
秀娥眨巴著大眼睛點頭:」認識呀,這就是江大哥,是他救了我娘。「
江嶼在她頭上拍了拍:「等這邊兒完事兒之後我再去看望嬸子,你先回去站好吧。」
秀娥點頭隨著婉娘站到了人群外圍,兩個人低著頭也不知道在說著什麼。江嶼站在遠處,揉著下巴掃視眼前的這一大家子人,十幾房夫人領著幾十個子女圍繞在鮑春冉的身邊,高矮美醜各不相同,可是竟然沒有一個跟鮑春冉長得相像的。再看這十幾房的夫人,有的行為粗鄙,有的儀態端莊,卻不約而同的和鮑春冉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如果說這當中沒有隱情,那他江嶼情願去麻風島上住上三年。
梁書畢竟一夜沒睡,被秋日的暖陽曬了一會兒便覺得十分睏倦,兩隻眼睛眼看就要閉上的時候,江嶼突然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梁書一驚,還以為自己打盹被人發現了,下意識地解釋道:「啊!我沒睡!我沒睡!」
等梁書回過神來才發現,幾十雙眼睛正齊刷刷的看向自己,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失言了。惱怒的看向江嶼,江嶼卻裝作無辜的樣子抬頭看天。
鮑春冉輕咳一聲:「退之,這幾天辛苦你了。想來昨晚你也沒睡好吧。眼下這邊也沒什麼事情了,你和江先生先下去休息吧。」
梁書正要解釋,江嶼卻在下面拉了拉他的袖子。梁書眼珠一轉,猜到江嶼是有話要跟自己私下說,便紅著臉應聲退出了小院。
「江先生,你可是有了什麼發現?」
兩個人走出內宅,循著水榭上了荷花池中間的一座涼亭,此地四周空曠不虞有人偷聽,正是說私密事的好地方。
江嶼用袖子撣了撣石凳,示意梁書坐下。待兩人坐好之後,江嶼卻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梁兄,你可知道鮑將軍為何……鍾情於老婦?」
聽聞此言,梁書險些從石凳上跳起來:「江嶼!你還有沒有點兒正經事兒了?!這是人家的私事兒,跟眼前的案子有什麼關係!」
江嶼不急不惱,示意他收聲:「梁大人可否先回答在下這個問題?」
梁書壓下心中的火氣,耐著性子說道:「原本沒聽說鮑叔父有這種愛好,家父每每講起軍中往事,說到別人的時候,大都會講一些軼事趣聞,但提到鮑春冉的時候,卻只會誇讚一句是條鐵骨錚錚的漢子。大約是從五六年前才聽說他納了許多老婦做妾氏。」
江嶼繼續問道:「梁大人覺得鮑家的門風如何?」
梁書皺眉:「外面有許多傳言,說鮑叔父性情乖張有許多見不得人的癖好,可真正熟識的人都知道,鮑家的門風甚嚴,鮑家的長子鮑宣從不惹是生非,就算在文官中他的口碑也是很好的。而且鮑家上下和睦,從沒聽說他家后宅有過不睦的事情。」
江嶼點了點頭:「梁兄有沒有覺得鮑家的這些妾氏之間的關係有些過於和睦了?」
梁書愕然:「你這話說的好生奇怪啊,人家家庭和睦也不行嗎?」
江嶼聳了聳肩:「我是問你沒覺得她們之間的關係十分親密?有種……同村相親的感覺?沒有高門內宅婦人之間的明爭暗鬥,反而互相接濟相互幫助?」
梁書歪頭想了想,覺得似乎卻是和自己家裡的感覺不太一樣:「你這麼說來,好像是有那麼點兒意思。我爹的那幾個姨娘好像一直都在暗自較勁。哎?鮑叔父的這些姨娘好像真的挺和睦啊。」
江嶼向前探身,靠近梁書之後低聲說道:「剛才的那些夫人們,他們的子女跟鮑將軍長得……一點兒都不像啊。」
梁書無所謂的撇撇嘴:「那些本來也不是他的子女嘛,剛才我就說了,鮑叔父是五六年前才開始納妾的,而且也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這麼多半老徐娘。這個年紀的女人如果沒有孩子那才算奇怪吧。」
江嶼做了個瞭然的表情,繼續問道:「梁兄知不知道六年前鮑將軍可曾遇到了什麼變故?否則怎麼會突然喜歡老婦呢?」
「鮑叔父原本是北境軍右武衛將軍,十年前在幽州防禦戰中因為凍傷失去了四根腳趾,因為不再適合騎馬作戰便調離了北境軍,因為軍功卓著就被調任到重慶路,後來一直升到如今兵馬都監的位置。這期間一直順風順水,沒聽說他有什麼特殊遭遇啊。」
江嶼皺眉沉思了片刻:「那麼六年前,北境軍中尤其是右武衛里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情?」
梁書思索片刻,眼睛一亮:「是了!八年前右武衛有一隊騎兵騎押送俘虜修建皇陵,在景陵駐守了一年之後奉命歸建,回程的時候整隊騎兵全都莫名消失了!當時先帝病重,兵部便把這件事兒壓了下去,後來就沒人再提了,你要是不說我還真的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江嶼揚了揚眉毛:「這隊騎兵可是歸莫將軍直屬?」
梁書搖搖頭:「那倒不是,聽說這一百騎兵是右武衛中的傷兵,多少都有些殘疾,按說押送俘虜到景陵之後便可解甲回鄉的,連撫恤銀子都領了,也不知道什麼原因就在景陵又駐紮了一年,之後更是徹底失蹤了。我記得莫叔叔調職好像也是那段時間,不知道是否也是受到這件事的影響。」
「失蹤軍士的家眷後來如何了?」
梁書聳了聳肩:「還能如何,反正也沒幾個錢,兵部重新發一份撫恤銀子唄。」
江嶼驚訝於朝廷對底層軍士性命的漠視,訝然道:」這樣就完了?「
梁書顯然會錯了意:」當然沒有了,兵部擔心他們詐死騙錢派人盯了好一陣子呢,聽說還真有幾家莫名失蹤的。「
」再然後呢?「
」再然後?當時先帝病重,吳尚書擔心有人用這件事情做大文章,便把消息壓了下去。「
一陣秋風吹過,幾片乾枯的荷葉隨風擺動,帶起層層漣漪。江嶼看著荷葉荷葉叢中一個乾癟的蓮蓬有些出神。
」江先生,江先生?「
江嶼沒有回頭,他的視線牢牢鎖定在那顆蓮蓬上,幽幽說道:」後來就沒人再去找過那些軍士的家眷嗎?「
」都是軍中袍澤,這些心照不宣的事情大家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江嶼嘆了皺眉問道:」你怎麼知道他們為了撫恤銀子而詐死瞞名的?如果他們是被人滅口了呢?要是他們的家眷也並非無故失蹤而是被人滅門了呢?「
梁書猛然起身:」你開什麼……「
」玩笑「兩個字終於沒有說出口,畢竟從沒有人用這麼冰冷的眼神跟他開過玩笑。而且他意識到江嶼說的話也並非沒有可能,心中的寒意瞬間擴散到了全身,連撐在石桌上的雙手都開始顫抖。
」江某走南闖北這些年怪事兒也見過不少。搶老婦人回去做小妾確實有些古怪,可如果這些被搶來的婦人原本還都熟識,那就不會是巧合了。原本還有一件事我想不通,一個勇武剛烈的漢子為什麼要給自己扣上一個鍾愛老婦人的帽子。聽了梁大人說的故事之後,我似乎也有了答案。「
梁書的嘴唇輕顫:」莫非先生……「
江嶼有些煩躁的搖了搖頭:」我現在只是有一些想法,但事實究竟如何我們還要去兇手那裡問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