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分裂前兆
「陛下,張奕之已經啟程了,陛下就不打算多囑咐他兩句嗎?」陸平看著外面朦朦朧朧的白晝,在黎明覆蓋整個洛陽之前,他倒是挺喜歡這種寂寥的氣氛。
「不用了,該說的這幾年都說過了,再多說也不過是啰嗦廢話,反而起不到多大的作用,還不如讓那小子自己看著辦,朕始終不是三頭六臂之人啊。」楊曠的話語中多是無奈。
陸平頗為認可道:「陛下能這麼想,便是君臣一心的體現啊,君臣互相信任,才能無往而不利,特別是戰場,那個山高皇帝遠的地方,為將者任何一點的動作,都會令朝廷不安和惶恐。」
「天師這話,頗有深意啊。」楊曠深邃的盯著他道:「你是在暗示朕要信任張奕之的忠誠,也在暗示張奕之才是北境大將軍的最佳人選,是不是?」
「在下沒說,陛下誤會了。」陸平平靜的低頭回答道。
楊曠習慣了這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便也沒有過多的動容,只是他自己心中也被很多的事情所紛擾,政務、人心、私情、矛盾等等,無數難題壓在了他的身上。
說來也奇怪,之前倍感壓力的楊曠在張止嫣離開之後,卻反而變得更遊刃有餘起來了。這是一種連他自己也意想不到的事情,其實也是他早就該想到的事情。
多年以前死去的辰龍就告誡過他,走上帝王路便要摒棄兒女私情,當時的楊曠忘卻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一意孤行,終究還是落入了殘酷的現實中。
楊曠的心,變了,他曾經認為的事情,也變了,他以為不會變的是自己,其實他才是變化最大的人,從十幾年前母妃死於戰亂之中,他就開始了變化,自那以後的每一天,他都在改變,為了心中那個夙願。
從一個仇恨的少年,變成陰刻的君王,他花了這麼多年,收穫的東西很多,卻也失去了同等的東西。
陸平能感覺到楊曠的變化,淡淡道:「陛下是否還在為止嫣姑娘一事介懷?」
「整個洛陽,也就只有你敢對朕這麼說話了。」楊曠的聲音冰冷的令人害怕,卻沒有多少的殺意,「這個椅子,從來都不是好坐的,先帝的苦衷,朕的苦衷,永遠都不會被他人理解,這,太公平不過了。」
本以為楊曠脫口而出是不公平,可他卻認為是公平的,陸平不能體會這種感覺,明明知道是撕心裂肺的傷痛,卻不能有任何的宣洩和吐露,這或許就是帝王之路的殘酷吧。
楊曠從未想過要負那個最愛的女子,可是他是皇帝,太多的事情身不由己,立后之事,看似是二人感情破裂的原因,可事實真的如此嗎?
或許從楊曠殺了龔起的那天開始,早就隱隱埋下了禍根吧,張止嫣從來都不在乎名分,她是一個女子,是一個情感比起男人要細膩敏感多倍的女子啊,她懂的很多,所以想的也就很多。
張止嫣有問題嘛?不。楊曠有錯嗎?不。兩個人僅僅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其實本身並沒有多少的對錯可言,一切不過是這個天下為他們安排的命運罷了。
分道揚鑣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問題,相信兩個人各自都因為這件事產生了太多的痛苦和悲傷,可卻又是不可更改的。
張止嫣若是選擇盲目忍受,那就不是她了,楊曠若是選擇低頭改變,那也不是他了。他們都有著不能改變的理由,所以結果會演變成這樣,是必然的。
「天師所認為的男女之情,是什麼樣的?」
「在下對此所知甚少,因而不敢嘗試。」陸平像是在開玩笑的說道,可說出的話卻又顯得那麼的真實。
「你覺得朕是對的嗎?」
陸平沉默了一會,才慢慢說道:「如果陛下都不相信自己是對的,那麼誰也無法回答陛下的問題,對錯永遠只在自己的心中,去做自己相信對的事情,才是最真實的。」
「朕,覺得是對的。」楊曠回答的很堅定,哪怕這個回答讓他更加悲傷,「朕是對不住止嫣,可天下更需要一個太平的局面,如果朕為了兒女私情放棄了如今的大商,那才會對不起更多的人,更對不起那些為了朕今日的成就而死去的人,朕絕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
陸平從未發現他像現在一樣敬佩眼前這個年輕的帝王,不是因為對方的才能和資質,也不是因為對方的成就,而是對方為了大義而舍小義的氣魄和決心,這才是一代帝王該有的擔當和氣質,不愧是他選擇的君王。
「請陛下受在下一拜。」陸平真摯的放下了身段,沒有了天下第一高手的身段和清高,表現出來的,僅僅是對楊曠發自內心的敬佩和臣服。
楊曠擺擺手苦笑道:「罷了罷了,這些話朕每日都能聽上幾百遍,也不差你這麼一句,朕知道你是真心的,可朕實在是不想聽了,以後也就不要說了。」
「當然,只要陛下說,在下便照做。」
楊曠拿出了手中的香囊,那是止嫣唯一留給他的東西,他也僅僅是不舍的望了一會,便用手緊緊的攥在手中,對陸平道:「巳蛇那邊,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經過在下對他的提點之後,應該也晚不了幾天,在下覺得他應該會挑在立后的時候發動奇襲。」
「這件事情,你提點的很好,巳蛇是個不錯的領袖,可有時候思想還是那麼的頑固,這次按照預計來看,該會是一場令人意想不到的奇襲,斷念教一直都是朕的心腹大患,如果能憑藉著這次的奇襲讓他們元氣大傷,哪怕是起到威懾也行,都能對大商未來兩年提供更多的優勢。」楊曠目光如炬,對斷念教的除之後快,是無法更改的。
陸平點頭道:「斷念教是大夏強大的關鍵,正因為有斷念教在南夏廟堂和江湖中權衡,才讓南夏國力鼎盛,斷念教只要出錯,南夏勢必會遭到巨大的影響。」
楊曠搖頭道:「朕想要的可不僅僅是南夏受影響,朕要慢慢的掏空南夏的強大,透支他們的強大,然後等待大商足夠強大,一舉摧毀他們引以為傲的強大。」
「陛下會做到的,南夏如今也開始原地滯留。」
「不盡然吧,夏帝可不好對付,他不會不知道南夏的發展停滯,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南境,朕估計要不了多久,南境又該爆發戰爭了。」楊曠冷靜的分析道,在失去了止嫣之後,他反而變得更加能拋開一切去思考了,「只要南境戰事再起,太平時期就難以維持、」
「不是還有古勁松鎮守南境嗎?」
「朕說過無數次了,朕不懷疑他的實力,朕只是不願意被南夏給掣肘罷了,兩年之後,朕要做的,是一件全天下都一直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
「兩線作戰,是嗎?」陸平已經猜到了。
「此計是我大商定天下之大策,若是沒有按照預期來實行的話,朕會很頭疼,」楊曠摩挲著手指道:「哪怕就是自詡為天下最強國的南夏,也不敢同時跟兩國開戰,但大商卻要這麼做,即便承擔者偌大的風險,也是值得的。」
陸平嘆氣道:「風險與收穫總是相等的,這個大策,是唯一的辦法了,若是單單與一國較量,始終達不到那種一戰定天下的進度,只會徒增更多的生靈塗炭。」
「朕相信大商會贏,這是天下之戰,若是不成功,便成仁。」楊曠的眼神堅決的可怕,就像是永遠不會改變這個想法一樣,「亂世只能用盡手段,不管是多麼危險的方略,只要能勝利,才有資格結束亂世。」
陸平抖抖袖子道:「五年的時間,陛下登基才五年,就要打上這世間最難的仗,此非常人所能承受,也非一國所能承受,可如今不一樣了,因為有古勁松這樣的怪物,讓不可能變成了可能。」
沒錯,正是因為擁有古勁松這樣無敵的存在,楊曠才有底氣同時與兩國開戰,最難對付的南夏自然是交給古勁松去攻打,而北唐,就由聶辰席和張奕之負責,他們二人無論誰做主帥,都有極大的勝算去擊敗羅如烈,唐帝嘛,根本不足掛齒,區區一個迷戀權力的昏君罷了。
「五年的時間,看似短了些,卻是最好的時間了。」楊曠低聲道:「沒錯,再等上幾年大商的確會更有底氣,可我們在準備的同時,敵人也在準備,南夏就不必多說,關鍵是北唐好不容易元氣大傷至今還沒有完全緩過來,再等兩年已經是最晚期限了,若是讓北唐完全緩過氣來準備,那才是真正的難辦。」
「陛下深思熟慮,遠非在下所能及。」
「陸平,北唐非滅不可,有他在,大商永遠是腹背受敵,兩線開戰,朕從未打算一舉擊潰南夏,真正的目標,一直以來都是北唐啊。」楊曠目露凶光的吐出了意圖。
明日便是立后大典,禮部的官員們忙得不可開交,甚至連吃飯的功夫都落下了,緊張的開始接受了這個浩大的工程。立后是何等的大事,對如今的大商來說至關重要,容不得一點差錯,官員們在新帝的眼皮子底下更不敢有絲毫的鬆懈,是拼了命也得辦好這件差事。
尚書台也要對各地的方陣開始更改,立后畢竟是國之喜事,影響著稅收和民心,自然要對政策有所調整,崔雲逸也忙的不可開交,不過對於他來說算是一件好事了,家裡面逼婚的氣氛更讓他無比難受。
「咱們的尚書令大人辛苦啦。」
「怎麼又是你?戶部沒事可做嗎?」崔雲逸在這個時候最不想見到的人偏偏又讓他給撞見了。
王昭榮嘆了口氣道:「我就這麼讓你不悅嗎?先不說這個,張先生已經離開洛陽了,聽說是黎明前就啟程了。」
「嗯,我知道了。」崔雲逸很平淡的回應了句,並沒有多大的波動。
「張先生離開,就說明北境那邊正式要開始戰前準備了,所以,你的尚書台和我的戶部,也得開始了吧。」
「這的確是一種徵兆,有所準備是正確的,我也聽說你們戶部弄得風生水起,從士族那邊剝削進國庫的銀子,到時候足以應付戰爭的需要了吧。」
「那是自然,唯一有些不穩定的物資,還是糧草啊。」王昭榮說道:「墉城的糧草固然富裕,可之後要爆發的兩線作戰,跟以往的兩線有所不同,將來大商會是主動進攻的那一方,到時候需要的,就更多了。」
崔雲逸知道他的心思,便道:「你擔心糧草不夠。」
「我也是擔心,畢竟戶部對糧草的管轄權力並不大,你們尚書台卻有著能讓士族老老實實交糧的本事。」
「原來如此,到頭來還是在打士族的注意。」崔雲逸無奈道:「各大士族的確擁有著私人的糧倉,你若是讓他們開倉救濟百姓倒還有可能,讓他們主動交糧,我看不現實。」
王昭榮點點頭道:「他們是摳,可這次立后之後,我看他們也會老實很多了。」
「你憑什麼認為一個女人就能改變士族的態度?」
「不知道,但我相信陛下不會無緣無故的立后,也不會在立后這方面下了不少心思。」王昭榮解釋道:「你難道認為陛下會在沒有準備的時候就決心兩線作戰嗎?」
崔雲逸冷笑一聲道:「你的腦子還算好使,我本以為你早就鑽進錢眼裡無法自拔了,如今看來還有點意識。」
王昭榮怪不好意思道:「這話說得,對了,最近李玄武那混賬還沒有來找你的麻煩啊?」
提到李玄武,崔雲逸的臉色不是那麼好看,以前他曾經以為那段恩怨已經放下,可他總是能感受到對方不善的惡意,說不清是哪裡不對了,可能是他的耐心被磨光了吧。
「你差不多也該明白了,那傢伙是我們的敵人。」王昭榮在旁邊添油加醋道,「李玄武實在是過於跋扈了,借著陛下對他的恩典,簡直是肆意妄為,對於這樣的人,你還要忍他到幾時啊。」
「那你想怎麼做?」崔雲逸的語氣開始有些低沉了。
「要我說啊,就該除掉他。」王昭榮立刻建議道。
可惜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崔雲逸給打斷,後者有些憤怒道:「你是不是找死?剛才你還口口聲聲說大商正值準備之際,怎麼?這個時候又忘得精光,想窩裡斗?」
王昭榮被他給嚇到了,有些生氣道:「你幹嘛那麼較真?李玄武早除晚除都是要除的,我又沒說一定是現在。」
「我看你就是因為私人恩怨,是不是覺得我們在朝堂得勢你就有膽子拉幫結派了?你忘了陛下最討厭臣子們做什麼嗎?」崔雲逸怒其昏頭,良言呵斥道。
「可是李玄武他就沒問題嗎?若是你崔雲逸一句話,我就相信你,你有本事發誓說他沒有威脅?」王昭榮脾氣也沒好到哪裡去反問道。
崔雲逸沉默了,他當然不敢發誓說對方沒有問題,王昭榮見此繼續道:「你自己都覺得他有問題了,這哪裡是我們結黨營私,分明是他自己的問題。再說了,咱們青壯派不就是在陛下的授意下拉幫結派擠掉老派的嗎?」
崔雲逸皺眉連連擺手道:「不要多說了,我現在心亂如麻,無論如何,你得注意點自己的言辭。」
「不是,你怎麼還沒理解我的意思,陛下能有今天我們不也有功勞嗎?我們又沒貪心幹什麼,只是宣洩都不行啦,那我們當年幹嘛那麼拚命。」王昭榮嘴裡吐出的字一個比一個兇險,崔雲逸為他擔心的同時,也不免在為自己考慮。
做臣子的,最忌諱這種想法了,可偏偏王昭榮他就是這種人,要想讓他閉嘴那是不可能,但由著他這麼做,遲早會出事,即便崔雲逸某種方面見不得他,也只是平日玩笑,他還是真心拿對方當至交的。
他必須要勸誡對方,於是他道:「昭榮,千萬千萬不要再這麼想了,你也知道最近止嫣姑娘離開對陛下有很大的影響,你若是在這個節骨眼出了事」
王昭榮也是才想起來張止嫣的事,悻悻作罷的低下頭,又說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不提就不提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崔雲逸也送了口氣道:「你倒不如多想想怎麼幫我搞定婚事吧,家裡面催得緊,可不好對付。」
「這件事你交給我就放心吧,哪裡還有我解決不了的感情之事。」王昭榮又變得嬉皮笑臉起來,「不過你自己也得加把勁了,不能總想著讓人家姑娘家的主動投懷送抱吧。」
「我什麼時候講過.」
「不用解釋了,我還不了解你嘛。」
崔雲逸最討厭這種強行誤解的方式了,他也是倔著要解釋道:「不行,你把話說明白,別弄得你在外面隨便胡說。」
兩人在尚書台又變得有說有笑,卻不知青壯派已經陷入了分裂的局面了,他們對李玄武的反感,逐漸的加強,日後也定會升級,而這一切,盡在那位新帝的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