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8章 他怎會被挫折輕易打敗
王作安嘴角抽搐,頗為驚訝道:「眼看東瀛就要大禍臨頭了,他這會兒還敢有閑心去犯琉球?」
「顧將軍方知此信時,同副帥與大帥一樣難以置信。」黎元亮苦笑道:「為此,顧將軍還很謹慎地再三確認了那伙自稱琉球人的身份,發現他們確是土生土長的琉球人無疑。」
「而且,其中一人還是琉球花島的知事之一,噢,這知事就跟我大宣的知縣差不多。」
「所以,顧將軍再確認了這伙琉球人身份后,便肯定他們所報的情況無疑,於是就派末將等急速通傳給閆大帥與王副帥做決定……」
閆瑞與王作安聽完黎元亮的講述后都有些無語。
好一個東瀛,大難臨頭還不自知,竟還敢派兵滋擾鄰邦,這他娘的也太能作死了!
愣神片刻后,閆瑞摸了摸掛在腰間的長刀,露出森口白牙,陰聲怪笑道:「看來,這琉球咱們是必須得去了。」
一旁的王作安也不懷好意地笑出聲來:「是啊,倘東瀛換個時間滋擾琉球便罷了,但既然好死不死地被咱們給碰上了,咱們說什麼也得助琉球一臂之力!」
「到那時,琉球若知我宣軍此番出海特是為剿滅東瀛而來,他們也會很樂於出力吧!」
話音方落,閆瑞與王作安二人都露出了桀桀怪笑,怎麼聽怎麼滲人……
……
就在閆瑞與王作安在海上做出「協助友邦剿倭」的果敢決議時,遠在千里之外的大宣京都亦是暗流涌動。
衛家大宅內。
自從被革去官身,賦閑在家后,衛學仁就鮮少出門與人接觸,甚至隱有封閉自我的傾向,這不免讓胡強感到擔憂。
他是衛學仁的絕對親信,自身的前途命運都綁定於衛學仁一人身上了,見著衛學仁如此消沉頹靡,他感到揪心與焦慮也再正常不過了。
「老胡,我房裡沒酒了,你沒看見么?」
後院正房內,趴在放桌上,衣衫不整,鬍子拉碴的衛學仁趔趔趄趄的站起身來,眼神略顯迷茫地看向門口處彎腰靜候的胡強,口吐濁氣道:「快……去府庫里給我取酒來……正喝得盡興呢,這會兒突然斷了怪難受的。」
胡強上前扶住他,伸出右手重重地拍了拍衛學仁的肩膀,咬牙勸誡道:「老爺,您不能再這麼喝下去了……倘真把身子喝出毛病來……就什麼都沒了!」
聞聽此言,衛學仁雙眸發紅,激動地咆哮起來:「喝死拉倒!反正我現在已經一無所有了!」
「老爺……」胡強眉頭深皺,低聲勸慰道:「您千萬要振作啊!之前沈大人不都跟您說了嗎?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您是三皇子的親舅舅,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有三皇子在,您何必因為一時得失而消沉至此?」
「三皇子?」衛學仁頂著一雙紅得嚇人的瞳目直直地看向胡強,自嘲一笑道:「就佑陽那少不開智,只知玩樂的稚性,能成什麼事?他……靠不住!」
「至於沈嘉枰與劉廣義,那就更靠不住了!當初我剛被革職時,沈嘉枰話說得好聽,可你看過去這麼久了,他和劉廣義可有來看顧過我一會兒嗎?!」
說到激動處,衛學仁有些失態地抓起自己散亂的頭髮,如同魔怔般喃喃自語道:「似劉廣義與沈嘉枰那些個行事只因利導的陰謀家,如今見我這個無用之人最多說上幾句糊弄人的寬慰之語表示搪塞敷衍,又豈會真的助我復起?」
胡強一陣語塞,他忽覺衛學仁現如今的精神狀態很不穩定,似有種仇視一切,懷疑整個世界的病態感。
其實也不難理解,要知道,在半年前,衛學仁還算得上是大宣朝堂之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高權之臣,那時候的他是何等的意氣風發,春風得意?然,卻在一夕之間被收回了全部權柄,就此淪為了他曾經最為不屑、輕蔑的土雞瓦狗,如此巨大的落差感令人感到難以接受也再正常不過了。
更何況,在遭此變故后,他還難以看到東山再起的希望,這對於一個向來順風順水,心高氣傲的人來說比殺了他還難受。
未站高處不曾望遠,人還可以接受偏安一隅,在井中望天的日子,然只要站過一次高台,望過一次遠方風景,人就再難接受坐井觀天的未來了。
正當胡強抿著嘴不知該如何勸慰情緒低落的衛學仁時,門外的青石板路上忽傳來陣陣腳步聲。
「老爺!老爺!有客來訪!」
聽到這聲傳報,胡強下意識地看了眼趴在桌邊的衛學仁,發現衛學仁那如同失魂的僵硬四肢竟有些激動地抖動了片刻,他當即便明白了衛學仁的心思,將腦袋探出門外,看向那來報的下人,張口問詢道:「先把舌頭捋直了說話!什麼客人來了?」
「回胡管事的話,是……是外貿司的皇商主事裴順達裴大人,他說有要事要與老爺相商,看起來很著急的樣子。」
裴順達?
胡強輕聲呢喃片刻,開始在腦中回想起此人的信息來。
這裴順達任外貿司皇商主事,顧名思義,他便是管理著外貿司旗下所有皇商的官,品階雖不高,但實權絕對不低。
而裴順達之所以能坐上皇商主事這油水豐厚的肥差,也離不開昔日外貿司主司衛學仁的提拔。
甚至可以說,這裴順達就是昔日衛學仁任職外貿司主司的親信之一。
不等胡強說話,屋內的衛學仁便率先張口了:「讓他進來吧。」
那來報的下人聽自家老爺放話了,自是不敢怠慢,忙點著頭退了下去,小跑出後院,準備去迎客。
「老爺……」胡強剛一回頭,便被衛學仁給驚住了,只見他正站在屋中銅鏡面前,有條不紊地更換著衣裳。
臉上的表情就如同什麼發生一般變得平靜祥和起來,倘不是胡強還能從他眼瞳中看見清晰可見的血絲,他還真以為方才自己看到衛學仁那副頹然厭世的模樣是出幻覺了呢……
嘴角好一陣抽搐后,胡強有些勉強地張口問話道:「老爺,這裴大人突然來找您……」
似猜出他心中所想,衛學仁揉了揉下巴扎手的胡茬,打斷道:「你是覺著他突然來找我不一定是好事吧?」
胡強閉嘴不言,眼皮微眨,算是默認。
「現如今還能登門找我的人准不會帶來好信。」衛學仁自嘲一笑,「只是,人家還能來找我,就說明我還沒被人給徹底忘掉。」
「老胡啊,人只要一沒用后,很快就會被人忘掉了……一個人沒用后還能垂死掙扎兩下,尋摸起複之機,可一個人要真是被人徹底給忘了,那可真就什麼都沒了。」
胡強神色一怔,「老爺既然都明白這些道理,為何……」
「為何還如此頹廢?」衛學仁笑問道:「你是想問這個吧?」
「所謂的大道理是個人都明白,可一旦事情真輪到自個頭上時,少有人能憑藉著那些個大道理真的做到心安理得。就好比當官的好貪,這些個頂個的聰明人難道不清楚事迹敗露的後果么?可真輪到他們做選擇的時候,多數人也不見得像他們口頭上說的那般道貌岸然吧?」
深吸口氣后,衛學仁繼續道:「朝夕之間,我便從天之驕子淪為土雞瓦狗,此等落差,你讓我如何接受?」
「事實上,我現在都難以釋懷,心志仍舊消沉不堪。」
「可一想到要面對昔日的下屬,我就不願意將軟弱不堪的頹狀視於他看。」
說到這,衛學仁那消沉而又低垂的眼眸乍現出駭人精芒來,逐漸變得堅定深邃起來,「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裴順達他不過是對我衛學仁搖尾乞憐的一條狗,倘要讓我在他面前展露頹勢,堪比凌遲!」
撂下這句話后,他如打了雞血般昂首挺胸,邁著從容不迫的闊步朝外堂走去。
胡強呆愣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直到衛學仁的背影在眼中漸漸模糊后,他才遲遲回過神來,不由輕聲感嘆道:「或許從一開始就是我錯了,似你這般心高氣傲的人,又怎會被挫折輕易打敗呢?」
外堂,會客廳內。
正急地在廳中來回踱步的裴順達見衛學仁邁著不疾不徐地闊步朝自己走來時,他兩眼瞬間發光,如同尋到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般激動地跑上前來,躬身行禮道:「哎喲我的衛大人,卑職總算是見著您了……」
「可別瞎叫。」衛學仁朝他擺擺手,很是從容地坐到主位上,「我現在被革了職,已無官身,你裴大人可別一口一個大人的稱呼……我當不起。」
「害!」裴順達一拍大腿,諂媚無比的說道:「您這是說哪的話啊!主司您是不知道,自從您……您被皇上免職后,咱們外貿司的同僚們可都盼著您回來呢!」
「是么?」衛學仁掀開手中茶杯的杯蓋,冷笑道:「話倒是說得好聽,可我怎麼沒見著你們這些老屬下登門看訪我一二呢?哦……難不成,現在外貿司改制了?差務過於繁忙,以至於你們這些個外貿司的大人們都沒空閑時間來看我?」
這一番陰聲怪調頓讓裴順達尷尬無比,有些結巴地支吾道:「這……大人您可別誤會啊,我們這些個老下屬可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倒不是我等不想來看您,而是……而是這傅少公公著實……著實抓得嚴實,我等……我等也是沒辦法……」
衛學仁眉頭輕皺,低下頭邊喝茶邊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人傅少公公還管你們這些個下屬的私事不成?」
「誒!大人,這話您可說著了!」裴順達微微仰頭,大吐苦水道:「這傅少公公一來外貿司任職啊,就開始對咱們外貿司大刀闊斧地動手了,您猜怎麼著,只要是經您一手提拔起來的官吏們,這傅少公公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怎麼看怎麼不舒服,身板要是脆呼兒點的,手腳若是不太乾淨的,他直接就給辦嘍,好傢夥,那是當場摘人官帽哈!」
「剩下那些個能力實在出眾的,他便想著拉攏招為己用,至於其他實在挑不出毛病的,他則又打又拉,折磨的我等痛不欲生吶!」
「但無論是打是拉,凡只要是大人您一手提拔起來的舊部,亦或同您主政外貿司期間過於親密的同僚們,都被傅少公公嚴令禁止私下同您接觸。您說……有這麼道大令架著,我等同僚又怎敢在私下接觸大人您吶!」
聽完裴順達的長篇大論,衛學仁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傅福詳為任外貿司主司后,變著法的排擠打壓自個這個前任主司提拔起來的舊部親信們,他是可以理解的。
換做他站在傅福詳的境地,他也會這麼做。
沒辦法,外貿司初建以來,第一任主司官就是他衛學仁,外貿司能發展到今日這般壯大,他衛學仁這初任主司官功不可沒,甚至可以說,外貿司的每一處制度都留下了衛學仁不可磨滅的痕迹。
有這樣一位前任做襯,傅福詳不緊迫才怪了。
所以,他想要通過人事調整來削減衛學仁在外貿司的影響力,同時再提高自己的威信,實在太正常不過了。
可是,你調整人事歸人事,在公務事內擺派頭,起架子沒什麼,但你還嚴令禁止手底下官員們的私事就過頭了吧?
「這傅少公公真如此霸道?」
「大人,卑職哪敢拿假話誆您吶!」
「連你等下官的私交都要管,這傅少公公做起事來也太逾矩了吧?難不成就沒人反抗么?」
「頭上都戴著官帽,哪個敢真豁出仕途頂撞上司?」
衛學仁一時無語,沉默半晌后,抬眸看了眼垂手嘆氣的裴順達,「所以,你今兒個來找我就是為這事來的?」
「大人火眼金睛,遇事看事同往日一般犀利無二,當真是令卑職欽佩。」
裴順達朝他拱拱手,又道:「現如今這傅少公公已經將手伸向我外貿司司制之上了,我等大人的舊部同僚們為此感到頭疼不已,今兒個卑職也算是豁出前途來找大人支招和主持公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