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微風般的中板·那麼近,這麼遠(1)

第39章 微風般的中板·那麼近,這麼遠(1)

第39章微風般的中板·那麼近,這麼遠(1)

一、

想自己在時光里有多少改變

想自己對你還剩下了多少眷戀

轉眼之間流行又轉了一圈

轉眼之間朋友們換了新身份攜家帶眷

生命像一個圓圈但你呢怎麼還沒出現

by蕭亞軒·《轉眼之間》

章遠坐在機場大巴上,看著窗外一輛輛流線型的新款小車開過,不由得心急招商銀行的項目還沒有完成。反覆修訂的計劃書終於被對方採納,其中功不可沒的還有天達的行銷人員。此後這兩個月,技術人員不眠不休地鏖戰。雖然這只是招行的一個小項目,但這塊蛋糕巨大,能分一杯羹,便可以考慮添置新車。那他就不需要像現在這樣,手捧一束香檳玫瑰,傻傻的,要坐在機場大巴的副駕駛位,才能躲避眾乘客打量的目光。花托是柔和的綠色綿紙襯裡,白色薄紗外圍,他一直攬在懷中,馥郁的花香讓人產生錯覺,以為冬天已經離開。

思念彷彿海浪,反覆沖刷著白日里逐漸功利冷漠的心,安靜的夜裡,更能清晰地聽到時光悵惘的感嘆。機場高速路邊一片片的楊樹林褪光了葉子,細高的枝幹伶仃地指向天空。朗月下,曠野中薄薄的浮雪也被夜空映成微涼的寶石藍,遠望就像聖誕卡片上常見的畫圖。

章遠從校友錄上得知何洛即將回國的信息,又向李雲微確定她的航班號和行程。老同桌嘆氣,說:「不是我打擊你,人家這次是帶男友回家看父母的,你明白吧?」

怎麼不明白?他的手揣在口袋裡,拈著方方正正的小絨盒。

出國前,何洛送來一個紙盒,說:「東西還給你,但走得匆忙,能整理的只有這麼多。」

「不要這樣,那我也應該有好多東西還給你,但我現在沒有時間整理。」章遠說,「而且,都是女孩子用的,你給我我也用不上。」

何洛沒有爭執,「好吧,我留下,但是有一樣東西一定要還給你。」

章遠看著落入掌心的戒指,眉頭蹙起,又無奈地展開,「就當我先為你保留著。」

現在,可以物歸原主了嗎?

首都機場人聲嘈雜,各種膚色的人笑著擦肩,交匯川流。章遠來到國際航班出口,向周圍掃了一眼,發現自己並不是唯一手持花束的人。

但似乎是唯一手捧大束玫瑰的。

他再次慶幸,自己捧的不是一束熱烈的紅玫瑰。

看到這樣清淡的顏色,他不自覺地想到她,從不曾濃烈綻放,只有溫柔、冗長的守候。

站在接機的人群中,不斷有人推推搡搡,章遠將花捧在胸前,依然有人撞上來。他只好舉得更高,幾乎擋住半邊臉。難免有人投來打探或鼓勵的目光,仰望著。章遠局促尷尬,索性退後幾步,站在人群稀落的地方,立起風衣的領子。

說些什麼,見到她的第一面說些什麼?

波音747平穩地滑翔,盤旋降落,燈火通明的城市在機翼下緩緩展開。遠處是漆黑廣袤的平原,腳下流光溢彩的夜燈讓人誤以為銀河瀉落腳下。天旋地轉,何洛有些暈眩。她遞給馮蕭一粒口香糖,自己也嚼著。

「有用嗎?」馮蕭笑,「是用來塞在耳朵里的嗎?」

何洛也笑。每次飛機起降,耳中轟鳴不止,既然聽不清楚,索性閉目養神。

馮蕭拍拍她的手背,「餓不餓,下飛機后想吃什麼?」他的聲音嗡嗡的,只感覺到空氣在震動。

「喝粥吧。」何洛說,「肚子很空。」

「可真難為我哥們兒了。」馮蕭笑,「他肯定不知道哪兒有粥鋪。你知道的,男生都是肉食動物。」

「隨便喝點兒白粥,吃點兒鹹菜。蜷了十多個小時,千萬別讓你同學請咱們吃大餐。」

「不會,項北直來直去的,想吃什麼直接提要求,他也不會瞎客氣。」

項北是馮蕭大學里的鐵哥們兒,雖然學的機械專業,但本科畢業便去了會計師事務所。剛過了出閘口前的綠色通道,馮蕭拍拍何洛的肩,說:「看那邊,項北來了。」

「哪個?」

「就是那個,看起來一張包公臉的。我們那時候總說他像陳道明,還是中年陳道明。」

「中年的陳道明更帥,我覺得。」何洛一臉認真。

「待會兒你當面誇他,他肯定臉紅。」馮蕭附在何洛耳邊,小聲說,「當初有女孩子追他,人家表白的時候他轉身就走,一點兒面子都沒留。後來我們發現,他是因為耳朵都紅透了。」

「真的?這麼有趣!」何洛閃身,「要是讓他向別人表白,那還不是要他的命?」

「是啊,那肯定就有人問他,哥們兒,咋啦,讓人煮了?」

何洛咯咯地笑著,「別學俺們那旮兒說話。」

章遠知道,何洛沒有看到自己。她的目光一直望著另一個方向,身邊英挺的男生指指點點的。章遠看不清他和她的臉,但可以看見他們在笑,肩膀輕輕顫動著。何洛雙手推著行李車,那男生背著旅行袋,左手扶著行李箱,右手便搭在她肩上。

輕輕地,他不過是輕輕地攬著她的肩膀,偶爾拍拍她的背,那一隻手卻彷彿有天大的力氣,一把將章遠推到黑暗的泥淖里。

馮蕭沖項北揮手,兩個人隔著警戒線大力拍著對方的肩膀。「我當初的鐵哥們兒,黃金搭檔,項北。」馮蕭介紹著,「這是何洛。」

「久仰。」何洛笑,「馮蕭總說起你們一群人的光榮事迹,翹課踢球,半夜翻牆吃羊肉串兒。」

「向來是蕭哥舉大旗,我們跟上。」項北一笑起來臉上的寒霜消融,帶了幾分孩子氣的真摯,「我是不是第一個見到嫂子的?真是榮幸啊。」說話間,馮蕭與何洛走到出口,項北接了何洛手中的推車,「我早就有本了,一直沒買車呢,這次要好好向蕭哥諮詢一下。今天我借的車,你們敢坐吧?」

馮蕭翹起拇指點點何洛,「她開車和開碰碰車似的,我心一橫都坐了,還怕你小子?」何洛笑著,任他挽住自己的手。

大廳內頂燈明亮,章遠站在原地,手中的玫瑰越來越沉重。他下意識地閃身,已經貼到出口的玻璃牆。

「歡迎回到祖國的懷抱啊。」一句調侃的問候,在心底演練了千百次。雖然知道她有了親密的男友,但不到真正面對的這一刻,都下意識當他是透明的。

然而,三個人說說笑笑,且行且近,那個何洛偎依的男生決不是隱形人。他笑聲爽朗,舉手投足乾淨利落。何洛笑眯眯地彎著眼睛,半仰著頭,偶爾頷首,好一個幸福的小女人。

已經不是當年孩子一樣的她。

此地不能久留。

章遠轉身,險些撞到從外面衝進來的小夥子。小夥子嘴裡嚷著:「晚了,完了。」

「接人嗎?」章遠問。

小夥子一怔,「對,您知道舊金山來的航班到了沒?」

「剛到。」章遠說,「給你。」他想都沒想,將手中的玫瑰塞到小夥子手裡。

「啊!我愛死你了!」

何洛聽到一聲幸福的尖叫,回頭,看見女孩子接過一大捧香檳玫瑰,配著小蒼蘭、黃鶯,清新淡雅的淺綠色綿紙。她的男友傻呵呵笑著,滿頭大汗。女孩兒撲上去,幾乎是跳到男生懷裡。二人笑著,鼻尖頂著鼻尖,女孩兒狠狠地在男生面頰上啄了一口。

「真是浪漫的小孩子。」何洛掩不住艷羨感慨,長長地呼氣。

「蕭哥,還不表現一下?」項北促狹地笑。

「你問何洛,我沒送過她花?經常的啊。」

「對對,都是盆花,還是我去挑的。」

「我可是力工,什麼百合、杜鵑、風信子,不都是我從homedepot運回來的?你自己說的,喜歡盆花,不喜歡剪切花。」

「話是這麼說。」何洛微笑,「但哪個女孩子不喜歡收到花束呢?尤其這樣的場合,被別人羨慕,充分滿足我小小的虛榮心,不算過分吧?」

熙攘的機場,滿眼都是熟悉的黑髮、黃皮膚,何洛忽然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個國家,然而又似乎一切已經恍若隔世。

章遠來時因為打不到車,才被迫坐了機場大巴,但走出機場大門,面對一排排的計程車,卻下意識地走到大巴車站。他一抬頭,發現這一路正是去往何洛學校方向的。

下了大巴,章遠躑躅著,右手邊是學校的大門。他轉身走入街對過的小吃店,挑了一張靠窗的座位。

「田螺,謝謝。」

「現在冬天,沒有田螺賣。」

「那牛肉麵吧。」

室內溫暖的水汽凝結在玻璃窗上,結了一層朦朧的霧。已經入夜,學校大門口到處是熙來攘往的學生,還有賣冰糖葫蘆、糖炒栗子,以及烤紅薯的小販。

三五成群的大孩子們推門進來,吆喝著,大聲說笑著。

彷彿下一刻,她也會笑著端著兩碗綠豆沙過來,說:「我喝冰的,你喝溫的。」然後就坐在桌子對面,低頭吃著田螺,認真地用牙籤挑著,嘴角還沾著幾星紅色的辣椒片。

章遠猛然回過神來,衣襟上猶自留著玫瑰馥郁的香氣,懷抱卻是空蕩蕩的。

原地踏步,或是向後看,都不是自己的處事原則。然而最近卻反反覆復陷落在回憶中,重重複重重,以致於不得不將手邊的事情擱置下來。章遠想到招行證卡項目的收尾工作還有一些說明文檔和總結材料要檢查,就飛快地吃了面,起身結賬。

「也不知道項北能不能找到停車的地方。」

「應該可以停在學校里,當初我們就說學校是個廉價停車場。」

章遠站在櫃檯前,挺直脊背,渾身的血都湧向耳膜,怦怦的心跳聲震顫腦海。他怔在原地,寧願自己是幻聽,也忘記了拿回找零。收款員叫了一聲又一聲:「先生,您的零錢。」

那麼熟悉溫暖的語氣,不用回頭也能看到臉上的微笑。

「真過意不去,」何洛說,「害得你同學兜了好幾個圈兒。」

「呵呵,最後還是靠你帶路啊。」馮蕭說,「不用和他客氣,我們比親兄弟還親,都是自己人。」

「這裡的小吃、清粥和小菜都不錯,我以前總和寢室的姐妹們來吃宵夜。」何洛打量著店鋪,裝潢依舊,滿室融融泄泄的米香。而那邊,居然還有人的背影如此熟悉。

看到相似的背影,她的目光忍不住流連。

他緩緩地,緩緩地側過頭來,回身。

「我聽聲音就是你,還是三句不離吃。」章遠走過來,低頭微笑,「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才下飛機。」

「真巧,我來這邊辦事,隨便吃點兒東西,剛結完賬要走。」狹小的空間內,目光無法躲避,觸及何洛身側的男生,「和朋友一起回國的?」

「對。哦,我介紹一下。」何洛側身,「章遠,我高中同學。這是馮蕭」無須多說,牽起的雙手證明了一切。

兩個男生握手,微笑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章遠看向何洛,笑道:「美國的生活還不錯?看你還好,沒怎麼變瘦。」

「沒胖就不錯了。」何洛淺笑,「雖然學習挺累的,但吃得也挺好。」

「知道你不會委屈自己的胃口。」章遠也笑,「在國內能待到春節嗎?」

「不能,美國人又不過春節,一月中旬就要回去上課了。」

「沒有幾天啊。」

「是啊。」

「那在北京待多久?」

「不久,就是來辦簽證。兩三天吧,然後回家。」

「噢。明後天一些高中同學聚會,原來是為你接風啊。」

「可能吧,他們組織的。我好久沒看到大家了。」

「我也是。最近日程緊,有幾個大項目,我爭取去吧。」

「是啊,何洛也好久沒遇到老同學了,在美國就總嚷著要去看田馨。」馮蕭笑,「難得這麼巧,一回來就遇到你,不如一起坐坐吧?」

「不用了,我還有事兒,改天聚會再聊吧。」章遠深深地望了何洛一眼,目光從肩頭滑下臂膀,落在二人相握的手上。

他轉身,背影落寞。何洛不想再看,別過頭來。

馮蕭仰頭看著菜單,扯扯她的袖子,「小麵包,你想吃什麼?紅豆粥還是白果粥?」

「都好。」何洛垂眼,咬了咬唇,「剛才那個男生,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哦。」馮蕭點點頭,「你們的眼光都還不錯。」

「你生氣了?」

「哪兒有?」他笑,「你也說了,是以前的,過去時。」

「要麼,你和我一起參加同學聚會?」

「那多不好,」馮蕭搖頭,「你們玩得就不盡興了。」他戳了戳何洛的腦門,笑道,「我對你有信心,也對自己有信心。」

高中同學有不少人相繼來京,聚會時來了兩桌人。章遠到的時候,何洛在的一桌已經滿了。有人很識趣地站起來,喊道:「來,章大老闆,對著門的座位留給你,這可是最後買單的位子喲。」

章遠也不多推辭,挨著何洛坐下,問:「時差倒過來了?」

「嗯,差不多,不過今天凌晨就醒了。」

「我多數是凌晨都沒睡。看來,如果我去美國,都不用倒時差了。」章遠笑著,又和其他老同學打招呼。何洛和周圍的人聊天,別人問一句,她便答一句,多數是問些在美國的生活狀況。老同學們知之甚少,總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提出來,何洛便需要從盤古開天地時仔細解釋,說一會兒便覺得疲累。

「先別著急聊天,菜都要涼了。」章遠把話截下,「不會是大家覺得我點的菜很沒有水平,都不屑於吃吧?」

眾人哈哈大笑,邊吃邊聊,起初還發發牢騷,片刻后就開始回憶當初的點滴趣事,談天說地,漸入佳境。章遠笑容溫和,舉手投足隨意洒脫又謙和內斂。這樣的他讓何洛感覺陌生。她索性不多說話,自顧自吃著口水雞。

「你現在這麼能吃辣。」章遠說,「給你來點兒涼的飲料?」

何洛彎彎嘴角,「你不知道,在美國的時候菜都沒味兒,特別想吃這樣麻辣鮮香的。」

「早知道帶你去吃俏江南或者沸騰魚鄉好了,麻辣誘惑和西蜀豆花庄也都不錯。」章遠說,「要麼,這兩天去試試看?」

「嗯再說吧。」何洛擺手,「我明天去辦簽證,後天就回家看爸媽了。」

「他們身體都好吧?」

「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

「你到底離得遠,有什麼需要的,或者家裡需要幫忙的,儘管告訴我。」章遠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大家都是老同學,別客氣。」

吃了飯,眾人意猶未盡,嚷著去錢櫃K歌。十一個人,三輛計程車嫌擠。章遠說:「我再等一輛,誰和我一起?」餘下幾個人飛速分組,只把何洛落單。

何洛大方地站到章遠旁邊,「那捎上我吧。」

計程車來了,章遠拉開後門,讓何洛坐進去,想了想,自己也在後排坐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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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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