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綿延的柔板·忘記之後(6)

第38章 綿延的柔板·忘記之後(6)

第38章綿延的柔板·忘記之後(6)

「不吃也別浪費啊。」張葳蕤摸了一手奶油,飛快地在他鼻尖上一抹,「哈,這樣也不錯,byebye白鼻頭,回馬戲團去吧!」

沈列還手,張葳蕤腦門兒上立刻多了一道巧克力醬。「印第安人。」他笑道。

兩個人打打鬧鬧,片刻滿臉紅綠,蛋糕只剩下可憐的一小塊。

「真浪費。」沈列說,「我走了好遠,才找到一家十一點打烊的蛋糕店。」

「好吧,我們分了它吧。」張葳蕤伸手。

「什麼?」

「刀叉,還有蠟燭呢?」

「啊,忘記要了」

「真是個豬頭。」

「你就捧著啃吧。」

「我有蠟燭!」張葳蕤沖回寢室。

「這樣的危險物品,您這是打算燒了中美合作所,在烈火中得到永生吧?」沈列笑著揶揄她,「頭一次看到這麼大的生日蠟燭。」

「還不是因為你忘了!」溫暖的燭光映出兩張朦朧的臉。

「許個願吧。」沈列說。

「三個!」張葳蕤舉手,「前兩個可以說,第三個不能說。」

「好好,隨你啦。真貪心,不怕一下老三歲嗎?」

張葳蕤跺腳,「別貧了,聽我許願!」

「好好,我聽著呢。」

「第一,希望我們的隔離早早結束,所有的人都平安。」

「嗯。」

「第二,祝願爸爸媽媽健康快樂,他們把我養這麼大很辛苦。」

「我也很辛苦」沈列點點自己的鼻子,又指指牆頭。

張葳蕤白了他一眼。

「第三呢?」

「不能說。」

「不說就不說。」沈列笑,「來,吹了你的蠟燭,一會兒被樓長看到,消防車就該來了。我還要被記大過。」

張葳蕤微合了眼,留一條縫,偷偷看沈列。他捂著腰,一臉奶油,白色T-shirt上還有灰塵和雜草。

我希望所有的人都幸福。她在心裡許願。似乎,又看到一份值得期許的期許。

隔離結束沒兩日,各大院校紛紛解禁,眾人抱怨白白在合作所住了兩周。朱寧莉特地找張葳蕤逛街,說:「憋壞了吧?」

「是啊,我們經歷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剛剛犧牲,全國就解放了。」

「兩周不見,你怎麼變得這麼貧嘴了?」朱寧莉訝然,「我還擔心你憋出抑鬱症來呢。」

「那又不是我說的是網上別人說的吧」

「看你樂得合不攏嘴,你那天打電話說有事情要告訴我,還不從實招來?」

「沒什麼可招的,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張葳蕤笑道,「人還是要向前看,時間可以讓所有的事情都過去。」

對於一部分人而言,時間是療傷的良藥,可惜章遠屬於另一部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蝕骨的毒藥。

他買的是期房,首付三十萬,二十年按揭,月還款三千九。他拿到鑰匙的那天風很大,鋪了一地金黃的銀杏葉,蹁躚飄墜時,如蝴蝶的綵衣。樓盤后的青山也染了斑駁的秋色,紅楓黃櫟似乎觸手可及。

他猶豫著要不要給何洛打一個電話。

前兩日聯絡李雲微,想讓她打聽何洛的聯繫方式。她聽出章遠的欲言又止,揶揄道:「隔了大半年,總算想起來問我了。你這麼婆婆媽媽的,還創什麼業去什麼私企?乾脆找個事業單位每天喝茶看報算了!」

「工作的事情,必然有風險。風險越大,可能獲取的收益越大。」章遠說,「我在這些事情上從來不怕失敗,有什麼關係,本來就一窮二白,跌倒了頂多夾包走人,從頭再來。」他頓了頓,「但我現在發現,有些事情我輸不起,判了秋後斬立決,可能就沒有上訴的機會了。而且,她有她的生活,我也不知道是否應該貿然聯絡她。」

「借口!荒謬!怕輸就是怕輸,還說這麼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李雲微叫嚷了一陣,悠悠嘆氣,「我以為你們倆都決定把對方忘了,重新開始。」

「我忘不了。我也不知道,告訴她我還在這裡等她,是否還有意義。」

「我明白,你是覺得現在連好朋友都不是,很難恢復到過去情侶的關係。而且距離這麼遠,缺少交流和溝通,只靠往事是無法維繫感情的。我懂,這些我都懂。」李雲微說,「可是,你對她還有感情,對不對?你不擔心過去的這一年裡何洛已經被別人搶走了?」

「我開始擔心了,而且擔心得不得了!」

「我也挺替你擔心,自求多福吧。」

「那還這麼多廢話!」章遠笑,「趕緊去問!」

說時容易,做時難。

已經夜深,算算何洛那邊剛起床,這才打好腹稿,心提在嗓子眼。「Hello。」她遙遠而熟悉的聲音,懶懶的,彷彿從腳下穿透地心。

「是我。」

「哦,是你。」她沉默片刻,「還沒有睡呢。」

「是啊。新開的樓市,今天過來踩踩盤。」

「然後決定買了?興奮得睡不著?」縹緲的聲音,她似乎在笑,「你不是打算結婚了吧?」

「這個太早了吧。」

「哎,咱們高中同學好幾個人結婚了,比如田馨,搞不好明年孩子都有了。」何洛莞爾,「如果你有了合適的對象,也不需要對老同學隱瞞吧?」她握緊話筒。

如果,如果你有了意中人,如果,如果你要成為別人的丈夫,千萬不要讓我最後一個才知道,或者,你乾脆就不要讓我知道。

「難道你結婚了?」章遠反問,「還是有這個打算。」

「打算什麼啊?」何洛飛快地說,「誰有那個閒情逸緻?險些被老闆逼瘋了,真不知道,自己出國幹什麼,真是遭洋罪。」

「那就回來吧。」章遠鬆了一口氣。

「回不去的。」她淺淺笑,「高不成低不就,回去也沒有工作,怎麼養活自己?」

至少還有我。他幾乎脫口而出,想到何洛聽到這樣的話或許又要蹙眉了,於是笑了笑,「是啊,怎麼養活呢,你一天到晚變著花樣吃。」

「對啊。有人也這麼說。」何洛握緊聽筒,「他總說,我投入到做飯上的精力如果拿來學習,肯定也是個大牛。」

「誰?這麼犀利?」章遠笑。

「我男朋友。」

前幾日,馮蕭帶何洛去舊金山看歌舞劇。演出結束后時間尚早,他要去體育商店給網球拍換線,何洛說想找家書店看一眼。

馮蕭辦完了事,遲遲不見何洛來會合,手機也關機,天色將黑,惟恐她找錯了停車場,心急如焚地四下去找。終於在連鎖書店BarnsandNobles看見了何洛,她盤腿坐在地上,背靠一大排書架,拿著一大瓶礦泉水埋頭苦讀,看一會兒喝一口,悠閑得很。

馮蕭哭笑不得,挨著她坐下,「我以為你丟了,手機是不是又沒電了?」

「啊,果真,自動關機了。」何洛吐吐舌頭,「已經這麼晚了,不好意思。我從小就這樣,進了書店就忘記時間。」

馮蕭呵呵地笑,說:「是啊。說起小時候,我爸媽帶我逛街,轉兩圈后看不見我,以為丟了,結果發現我就在書店的角落裡貓著看書。那時都晚上七點了,我媽看到我,不由分說衝上來,先甩了兩巴掌,然後開始抱著我哭。虧得她是知識分子,餓著肚子,還有那麼大力氣,打得我可真暈菜了,好端端地在看書,怎麼弄得跟生離死別似的。」

何洛笑道:「我小時候也一樣。我媽也是,只不過她都是掐人,不動手打。」

馮蕭說:「嗬,應該掐你。我現在可真理解家長那種擔心了。剛才我看到你,真恨不得衝上去拿書打你的頭。你知道我多擔心嗎?就怕把你落在舊金山,天都黑了,你怎麼回去啊?遇到打劫的怎麼辦?」

「謝謝,害你擔心。」何洛笑,「不過我真的丟不了。也許剛來美國的時候有些不適應,迷迷糊糊的,又垂頭喪氣,但現在很好,一個人走過很多地方。你看,一旦習慣了新環境,我就又活蹦亂跳了。」

馮蕭微笑,「怎麼會不擔心?再怎麼堅強獨立,你也終歸是個女孩子。」

何洛心底溫暖,像在漫漫冬夜裡喝了一碗熱湯般舒適安逸。

汽車駛過濃霧瀰漫的跨海大橋,轉過一道崖壁,霧氣忽然散盡,朗月清冷地懸在天邊,亮白的銀輝碎在海上,光線涼涼地爬過每一寸皮膚。幾顆星星疏遠零落,明滅不定,閃著微弱暗黃的光芒。深藍的天幕比起伏的大海更寂寥。

二人將車停在路旁。向著外海的崖邊波濤洶湧,海風強勁。

「我的一個朋友住在海邊小鎮,她常常講,面對外海的時候,失意的人往往會覺得到了路的盡頭,要麼大徹大悟,要麼自行了斷。」何洛抱著肩,瑟瑟地說,「風真大,就這麼筆直地栽下去,也會被崖底湧起的風托住吧。」

馮蕭把外衣披在她背上,「剛才吃牛排的時候不應該讓你喝紅酒,開始亂說話了。」

「我才不想輕生。」何洛瞪他,「但有人明知道自己要開車,還嘴饞喝了半杯。」

月光下,她薄怒的神情分外生動,雙頰有淡淡的酡紅,寒星樣的眸子目光流轉,微醺時有平日看不到的嬌媚。

含嗔帶怨的小女子,和平日端莊明麗的何洛大相徑庭。酒只半杯,心先醉了。

馮蕭身形高大,稜角分明的英俊臉龐上有濃濃淡淡的陰影。他站在上風處,翻飛的衣襟不斷拍打著何洛的手背。她不知說什麼好,總有衝動想按住獵獵作響的襯衫。飛舞的衣襟太吵鬧。她剛探出手,便被一隻溫暖的手握住。下一刻,他把何洛拉到懷裡,緊緊地擁住。

當時當日,此情此景,溫暖的懷抱,何洛終沒有拒絕。

不待秋後,就被直接推出午門斬立決。

章遠頹然。他記不清後來和何洛聊了些什麼,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十二點了,原來自己一直坐在飄窗寬大的窗台上抽著煙。樓盤外的公路迤邐如長蛇,車燈如流星,點點劃過,蜿蜒到山邊的黑夜裡,似乎一路通到深邃的夜空中去。

房還是毛坯房,光禿禿的白熾燈泡無比刺眼,明晃晃地讓所有心事無所遁形。章遠寧願把燈關上,坐在窗台上,披一身月光,彷彿這樣,長夜就不會過去,也不需要面對忙碌的現實世界。

他已經叫了施工隊開始改水管電線,充滿石灰水氣味的房間,白牆鑿開,露出紅紅綠綠交錯的粗纜細線。他早前用數碼相機拍過屋子的原型,大幅列印在白紙上,閑暇時用彩筆畫了諸多裝飾。多年不碰畫筆,他的工具已經不齊全了,但當時心情無比激動,還特意跑去文具商店買了水彩塗料,在紙上將房間效果圖畫出來。客廳直通露台,畫一張茶几,兩把藤椅,地上一塊淺駝色厚絨圓毯,窗外添一輪夕陽。傍晚下班,可以蹺著腳讀書,或背靠著背坐下來看日薄西山。每一筆添加上去,心情都更激動。

粗糙的毛坯房,在紙上儼然生動起來,溫暖素凈的色澤洇染開,章遠只恨不得添加一個巧笑嫣然的身影。

然而,一眨眼,如夢如露亦如電。

依舊是空蕩蕩的房間,滿地凌亂的工具。

她的笑容不見,她的聲音遙遠。

章遠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孤寂。他終於明白,什麼是女孩子們在KTV裡面唱的「心痛得無法呼吸」。這樣晚了,恐怕已經沒有公交車了,這一帶如馬德興所說,兩年內恐怕都是偏僻的,夜裡也沒有什麼計程車。或許要飢腸轆轆地在窗檯靠上一晚上,章遠下意識地按住上腹。當時只一眼,看到路邊的廣告牌,他就決定買了,根本沒有細想關於道路和基礎設施這些關鍵問題。

自己還真是衝動呢。他苦笑。

門崗那邊冷冷清清的,沒有半個車影,只有路燈映照著馬路對面的巨幅廣告,山明水秀,樓閣交錯,瀟洒的行草寫著:

毗鄰昆玉,學府聖地,碧水清濤,河洛嘉苑。

他默念著:何洛嘉苑。

怎麼忽然間,她的離去變得無法挽回?如果最後自己喊了她的名字,不顧一切地擁抱她,任她掙扎也要吻住她,是否一切就會不同?

她早已放棄,不是在說再見的那天,而是在遙遠的某個昨天。

我最初沒選擇的岔路,現在又有誰到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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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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