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微風般的中板·那麼近,這麼遠(3)
第41章微風般的中板·那麼近,這麼遠(3)
「不是,你走了,我們那邊搞不定。你也知道的,客戶總打電話過來,問新插板舊插槽的,我也不懂啊。」康滿星埋怨,「還不都是老大你惹禍上身?我早就說,維護工作,尤其是和硬體相關這部分,我們一點兒都不該管,給售後服務,或者是設備部嘛!」
「那你說哪部分我們來做?」章遠抿嘴,語氣強硬,「你當還是前幾年,IT那麼好做?現在競爭這麼激烈,能多做點兒是好事,左也推掉,右也推掉,過兩天清閑了,也就是我們大家走路的時候了。」
「老大,你危言聳聽。」
「多學點兒總沒壞處,我也不是沒有原則地接活。」章遠欲言又止,看見康滿星強作笑顏,嘆了口氣,「對不起,我剛才態度不好。但是,遇到逆境,規避是上策,變逆境為順境,才是上上策。我去去就回,有事電話聯繫。」
「明白了。」康滿星點頭,「老大你先忙去吧。」
馬德興幸災樂禍,「喂,挨罵了不是?」
「哪兒有,那是老大提點我!沒聽到嗎,『規避是上策,變逆境為順境,才是上上策』。」康滿星「嘁」了一聲,又小聲道,「不過,最近老大心情不大好,他以前從來不會對我們擺臭臉的。」
「喂,不要背後詬病你的上級。」馬德興左右看看,「搞不好,以後還是我的上級。」
「你也聽到風聲了?」康滿星一臉興奮,「我就說嘛,組長現在名義上是代理一部分行政工作,但什麼跑客戶、參與全年總結,上面也很放權給他啊。要不是因為他資歷淺,論能力,早就應該提升了。新的開發計劃,他聽一遍,轉頭就能把技術核心分析給我們,從不用反反覆復地想。你說,他最近不爽,是不是為了人事上的事情?那天我們吃飯,他還感慨,以前從不會說『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這樣敷衍了事的話,現在也要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了。」
馬德興啐她,「好好工作,不要嚼舌頭,不怕我打小報告?」
康滿星哈哈大笑,「馬哥人最好了,宰相肚裡能撐船。你肚量大。」
馬德興摸著二尺七的腰,瞪她,「好,你就諷刺我吧,千萬別讓我抓著你小辮子!」
「我有什麼小辮子?」
「你對某些領導過分關心。」
康滿星瞥了他一眼,「你怎麼和新來的實習生喬曉湘一樣八卦?」
過分關心?開什麼玩笑?康滿星站在洗手間里梳頭,心情恍惚,「哎喲」一聲,梳子刮斷幾根頭髮。她心疼地看了看,低下頭對著鏡子左望右望,怎麼看都覺得比大學時少了不少頭髮。
做IT真是摧殘女性青春,掉頭髮長痘痘。康滿星懊惱。
「你的頭髮看起來真好,又黑又密。」深藏心底的聲音又響起來。
康滿星嘆氣。很沒骨氣啊,總想看到章遠讚許的笑容,尤其是從側面,仰望,線條堅毅的下巴,有些方,但又不會太寬。
簡直和馮蕭一模一樣。
馮蕭出國兩年半,不再有任何交集。說給在英國的好友殷濰聽,她在電話里笑,「其實我覺得你可以考慮一下你們頭兒,你總是誇他,年輕英俊,溫文有禮,前途無量。」
「饒了我吧。」康滿星抗議,「第一,我每次看到他笑,都會想到馮蕭,我可不想一輩子有這麼個心理陰影;第二,我們頭兒看著平易近人,其實像像隔著一層玻璃,對大家沒有保留,但是誰也別想接近。有時候,我真覺得他沖我們發發脾氣也好,還能讓我們知道這個人在想什麼。」
「很高傲?」
「嗯也不完全是,有些孤單。」康滿星斷言,「給這種人當女朋友,一定非常累。算了,不說了,說多了你該講我是酸葡萄心理了。」
「說來說去呢,還是蕭哥最好。」殷濰嘆氣,「過去的,就都過去了,明白嗎?」
明白,怎麼不明白?呵,不該想了,你都是有老婆的人了吧。
誰唱的什麼「原來暗戀也很快樂」,害人不淺。大三結束的夏天,聽說他要結婚。還記得那是一個大雨滂沱的日子,她站在銀杏樹下,望著人去樓空的男生宿舍瑟瑟發抖,卻再也不會見到馮蕭,那個曾經幫她在實驗室里收拾殘局的男孩子,笑著說:「那台儀器也老了,壞掉就壞掉吧,如果導師問起來,我來扛著。」
為了他那讓人寬心的笑容,二十歲的康滿星輾轉反側,兩點半還沒睡著,凌晨五點多就醒了,盯著日曆牌,恨不得把所有和馮蕭一起進實驗室的日子用紅筆勾出來。
以為那些說說笑笑的日子能夠天長地久,聽說他要出國,自己也鼓足了力氣複習英語。但他忽然消失了,帶著一個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未婚妻,沒有上下文交代,比韓劇還狗血。
時至今日,或者,你根本就忘記了我這個師妹的存在。
「如果這樣也算快樂,那我每天簡直都是幸福得冒鼻涕泡了。馮蕭,你還記得我嗎?記得你說我的頭髮很好嗎?」康滿星將梳子上的頭髮清下來,團成一小團,揚手扔在垃圾桶里。
中年夫妻對樓盤質量、戶型、採光、物業管理等都沒有太多異議,但總是希望價錢可以壓低一些。
丈夫說:「老弟,房子從開發商手裡出來是新房,自己賣就是舊房了,怎麼說,價錢也不能叫太高了。」
妻子也道:「沒錯,其實我們也不是沒房住,也不大著急買。要不是這邊距離孩子的高中近,我們也不用折騰著把城南的房子兌到這兒來。」
丈夫又說:「你看,這邊交通也不大方便,每天開車還要繞一大圈。」
章遠四下環顧,「這房子我也不是用來投資賺錢的。只要本金加上手續費,還有一些添置的材料費,還算公道吧。」
夫妻二人絮絮地挑了很多無足輕重的毛病,比如距離小區中心花園不夠遠,晚上會吵;附近有苗圃,城裡鄉下人來人往太紛雜章遠均微微點頭,不多說話。
那妻子說道:「嗯,這樓盤的名字也太土氣。河洛,河洛,說起來就像算命的。」
丈夫附和道:「是啊,河圖洛書,開發商一下把樓盤命名到河南去了。要不是附近現房開盤的太少,孩子又要開學了」
章遠不悅,收回鑰匙,「這邊還有小戶型,估計很多房主會有出租的打算。我還要回公司,咱們一起下樓吧。」
夫妻對視。妻子忙不迭地說:「嫌貨才是買貨人。我們不過是說說,可並沒有壓價啊。」
丈夫也說:「就是,我們坐下來,慢慢談。」
「再說吧。」章遠蹙眉,「我真的趕時間,改天再說。」
記憶中的盛夏,她說:「總不能因為我的名字,就叫我來給你們算命吧?」孩子氣的嗓音已經略微沙啞,卻依然興緻高昂地轉向他,「來,看章遠花落誰家。」
還壞笑著問:「不會是看破紅塵立地成佛了吧?」
「這輩子又不是一副紙牌能決定的。」在多年前的慢火車上,章遠笑著拂亂一桌撲克,「如果我認準的,管它天涯窩邊,通通移植到窩裡。」
當時不諳世事,勇氣是天真和莽撞的混合物,隨著年齡的增長,就像飛到高空的氣球,砰一聲炸裂了。
抽屜里還有大四冬天與何洛的合影,西服配唐裝,傻傻兩個孩子,笑得多甜。我們從此分飛,各自蒼老,各自去愛。
馮蕭回北京之後,何洛每日陪著爸媽參加各種親友聚會。她從美國帶了不少化妝品回來,打算新年家庭聚會的時候送給七大姑八大姨,何媽好奇國內外的差價到底有多大,非要拉著丈夫和女兒到商場一一確認。又看見有返券活動,何媽說你表嫂快要生了,買些嬰兒用品吧。何洛搖頭,說:「我就不去看了,我對這些東西又沒有研究,不如去雲微家一趟,給她外婆帶了些西洋參。我還想去一趟音像店。爸,你要不要去附近的書店?」何爸倒是一反常態,對自動搖籃和新式磨牙器表現出濃厚興趣,和何媽二人興沖沖地指指點點。
爸不是最討厭逛街嗎,尤其不喜歡看和自己無關的商品,怎麼人過了一定年齡,反而就像小孩子一樣?何洛搖頭無語。
音像店裡和當年一樣人潮洶湧,一樓零零散散放了一些正版音像製品,估計是到了年底要嚴查,架子上空了一片。年輕的店員是何洛不認識的新面孔,正大聲回應著顧客的要求:「大哥你說你要誰的專輯吧,別看架子上沒有,你問就有!」
這樣明目張胆。何洛笑著,也擠過去,「有《阿甘正傳》的原聲CD嗎?」
「啊,有啊沒了!」小夥子一拍腦袋,「最後一套剛剛被買走。一時可能沒有,等過了農曆年還能來!你留個名字,等來貨了我給你留一套。」
「哦。」何洛有些失望,「謝謝,我可能趕不上了。」
她低頭,忽然SanFransico明快的樂曲聲響起,飄蕩在整個店堂里。
IfyouaregoingtoSanFrancisco
Besuretowearsomeflowersinyourhair
IfyouaregoingtoSanFrancisco
Youaregonnameetsomegentlepeoplethere
ForthosewhocometoSanFrancisco
Summertimewillbealoveinthere
InthestreetsofSanFrancisco
Gentlepeoplewithflowersintheirhair
然後又是瓊·貝茲的BlowintheWind,木吉他牽動心弦:
Howmanyroadsmustamanwalkdown
Beforetheycallhimaman
曲聲悠揚,何洛站在樓梯口,聽著樓上飄下來的歌聲出神。高一的夏天,她把《鬼馬小精靈》的VCD借給章遠。假期結束,他說被親戚家的孩子拿走找不到了。兩個人一起來這家音像店,何洛選了《阿甘正傳》,章遠送給她。
在一起之後,某日章遠在何洛課本的扉頁上畫了鬼馬小精靈,無意中說漏了嘴,「當然畫得像,經常看啊。」
何洛佯怒,「原來沒有丟,你貪污我的光碟。」
「什麼你的我的?」章遠笑,「我的就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又說,「其實你佔便宜了,用90分鐘的電影換了142分鐘的,多值!」
「誰占你便宜了?斤斤計較。」何洛撅嘴。
「喲,占電影的便宜還不夠,還有我的?」章遠湊過來,「哦,你想怎麼樣?」
似乎又看到了阿甘不知疲倦的腳步,橫跨了北美大陸,一寸寸土地的丈量。路程有多遠,愛就有多廣博。
何洛忍不住向上走了幾步,又回頭問店員:「你們還有這盤CD的樣品?不是新的我也可以拿。」
「噢,一定是剛剛買碟的顧客在二樓試聽呢。」
「這樣啊,那算了吧。」
她下樓,出門,身後傳來砰的一聲,還有一眾人吃吃的笑聲。一定是有人撞到頭了。所謂的二樓,不過是由小閣樓改造而成,對外宣稱是雜物間,來了工商稅務文化局的檢查隊便鎖起來。其實是D版倉庫,舉架很低,何洛站直時,頭髮將將蹭到天花板。像章遠這樣的高個子,一不留神,伸個懶腰就能撞到頭頂。當初他最不願意來這裡,說店家一定是身高媲美趙承傑的根號三。
何洛走在街上,純凈的藍天上似乎還飄著那根白色羽毛。居然還會記得,這麼遙遠的事情。還有他不知從何處撿來的鴿子羽毛,拋起來,打著旋兒落下,再拋起來還有他考試前遞過來的巧克力,笑著說:「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考試也像,你永遠不知道下次老師出什麼題。」
章遠腳步急促,衝到一樓的店堂里。CD架前的女生背對著自己,米白色呢子大衣,麂皮裙子,及膝的長靴。她微揚著頭,伸長手臂,纖細的指頭滑過一排排CD的背脊。他輕咳了一聲,「你在找什麼呢?」
「有周杰倫的最新專輯嗎?」女生回頭,一愣。怎麼看,面前的男子也不像店員,他微笑著,似乎是認識自己多年的老朋友。
不是她。
章遠尷尬地笑了笑,是幻聽嗎?在歌曲的間隙,似乎聽到她的聲音。他四下環顧,又推開店門跑到街上。公共汽車停靠又離開,街邊有人揚手攔下計程車,兩旁都是商場,每秒鐘都有紛繁的腳步進進出出。商業區熙來攘往的人群,很容易就把搜尋的視線吞沒。他給何洛家撥過幾個電話,都沒有人應答。從下飛機到現在三四個小時,章遠都沒吃什麼東西,卻也不覺得餓,只是站在凜冽的風中,覺得從北京帶回來的大衣過於單薄。
由內而外,全身透著寒氣。
Lifeislikeaboxofchocolate.
無法預期,無論相逢或分離,或者,就是在茫茫人海和你擦肩。
三、兩個冬天·二
你離開的以後
我就這麼生活著寂寞
兩個冬天後
希望你是快樂你禮貌問候我
我的手指在顫抖有點不知所措
愛過恨過複雜的心忽然又復活
原來愛不會消失
只是心情已經不同了
by侯湘婷·《兩個冬天》
章遠走了一站地,回到高中的校園。年底了,孩子們正在準備聯歡會,走廊里散放著桌椅、氣球和彩帶。有男生拎著冰刀一路小跑回來,被女孩兒堵在門口,「自告奮勇說幫忙畫黑板的,現在回來幹嗎,接著滑去啊!」
「我錯了我錯了。」男生一迭聲賠著不是,抓住女孩子的手腕,「我這就去。」
「不用!」
「不用我,黑板上面你夠得著嗎?」
「我不會踩桌子椅子嗎?」
「摔著你,還不是要我背你回去?」
「好啊,你咒我!」女孩瞪圓眼睛,「不用,就是不用!」
「我負荊請罪還不行嗎?」男生從門邊拽過一把掃帚,「要我扛著嗎?」
「怎麼用你啊!」女孩笑了,「你手那麼涼,能拿得住粉筆嗎?」
她,也曾經笑著把手背貼在自己的脖頸上,說:「凍死你!」
那時學校里用的是地下水,夏天也冰涼。掃除后她雙手浸得發白,微揚下頜,調皮地笑著。握著她柔軟的指尖,像握著冬天的冰雪,一不留神,融化了,消失了,掌心濕濕的,空空的。
「這樣不行,燈管上面不能纏彩帶,溫度高了會著火,多危險啊。」
「老師,這是日光燈,不會太熱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