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如歌的行板·回憶之前(3)
第5章如歌的行板·回憶之前(3)
何洛故意不與章遠並排,走在他斜前方一步左右。沉默著,誰都不說話。
五月份的北國,正是煙柳滿城,花圃里碧桃和連翹交錯地開著,嫩綠、粉紅、明黃,種種色彩都在夕陽中溫柔起來。兩個人越走越慢,似乎都留戀路邊風景。
停在站牌下,何洛說:「我在這兒等車。」
「我每天騎車。」章遠說,也停在公車站,「要記得看牙。我認識一個不錯的醫生,原來是我家鄰居,改天把電話給你吧!」
「好,謝謝。」
「告訴我你家的電話吧。」章遠說,又急忙補充,「回家就問我媽去,第一時間告訴你,萬一你晚上疼得睡不著呢?」
「止疼片咯。」何洛報了一遍自家電話,「又不是急性闌尾炎,哪有那麼要命。」
「闌尾可要開膛破肚。」章遠托著下巴做沉思狀,「這我愛莫能助,誰讓我不認識屠夫呢?!」
「什麼屠夫?」何洛一愣,跺腳,「只有你割闌尾才找屠夫!」
也忘了牙痛。
2路汽車每三分鐘一班。何洛上了車,想起章遠認真地說「我不認識屠夫」,忍不住笑起來。因為那一句多嘴,何洛都不敢再看他,生怕再說錯什麼,令他討厭自己。可他似乎沒有,還追過來,囑咐她要看牙。
何洛想起來,就忍不住笑。
但是「我也不需要你看上」,又算什麼呢?這句話變成一顆蒺藜,勾在何洛心上。「那你需要誰看上?白蓮嗎?」真想千萬次地問!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也變得這麼患得患失了?」寫著日記,何洛一會兒笑得合不攏嘴,一會兒又開始唉聲嘆氣。
何爸何媽對望一眼,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四、處處都有你
教我怎麼放你那溫暖的手掌
教我怎麼放和你走過的昨天
走進隨意門如果真的可以
我要永遠和你住在那段回憶里
by范曉萱·《處處都有你》
物理單元測驗的卷子發下來,一片觸目驚心的紅。
何洛兩隻手捂上卷子,沒有膽量去看右上角的分數。「認命吧,或許天生不是學理的料。」她沮喪地想,「腳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
「同桌,第二道大題的答案是什麼?」趙承傑探頭問。
何洛飛速趴在書桌上,將整張卷子壓住,「別問了,我考得砸鍋賣鐵。」
「能慘過我?」他唰地亮起卷子,47分。
「呵,彼此彼此。」何洛掀起一角,「我也沒及格呢。」
「這次小測,全班只有四個人及格了,平均分是43。」物理老師說完,全班一片「啊」聲,大多數人釋然地長長出了一口氣。
「曲線運動這部分是比較難,但大家多多練習,一定能掌握。」老師的神色頗為自得,「全學年唯一的兩個90分,都在我們班。」
「唯一的兩個」何洛忍不住哧哧地偷笑。
「你也考了90分嗎?不錯啊。」下課後,章遠走過來問。
何洛指指同桌,「我們兩個加起來倒是有99分了。」
「那還笑得那麼開心。」
「裘老師聽到會氣死,唯一的兩個」語文老師裘平焦躁時就把眼鏡不停地戴上摘下,鼻翼兩側壓出明顯的紅印,再搭配文學青年的憂鬱長發,何洛想起來就忍不住要笑。
「哎,」她忽然醒悟,「『也』考了90分?」她把「也」字拖長。
「啊!我一猜就有你小子。」趙承傑跳起來,「什麼都別說了,請吃冰激凌!」
「為什麼?」章遠問。
「你比我分數高啊!等我比你考得好,我也請你吃!」胸脯拍得山響,反正是無限期的空頭支票。
「我要綠色情人。」
「冰激凌三明治。」
「請帶一個脆皮蛋筒給我,多謝!」
說這麼禮貌,就不是勒索了?章遠早明白,左鄰右舍是一群餓狼。「一個個說,我記不下來的可就沒有了。」他又問何洛,「你剛才說什麼?紅豆沙冰?」
「嗯?我沒說話啊。我牙疼,就不要了。」
「那給我買兩個吧!」立時有人補上。
三五個男生擁著章遠去雜貨店,生怕他和他的荷包長翅膀飛了。
何洛想去看牙,又很怕牙醫在嘴裡搗來搗去。細頭電鑽搭上牙釉,嗞一聲,滿嘴冒煙,張口就能噴火;粗頭的嗡嗡磨過牙冠,全身206塊骨頭都要顫一顫。右上最後一顆牙腫脹著痛,她就用媽媽說的土方法,捏住左手的虎口。
回家打開文具盒,裡面多了一張扭成「又」字型的紙條,打結的地方畫了一片羽毛。
拆開,飛揚的筆跡,「十萬火急雞毛信」,下面是一家牙科診所的聯繫方式。
不是說要打電話嗎?何洛將紙條展開,仔仔細細讀了幾遍。不過也好,第一次拿到他寫給自己的東西,雖然寥寥兩行字,也是一個值得大書特書的歷史時刻呢!翻出日記本,淺棕的封面上有一把吉他,像泛黃的老照片。
將紙條夾進去,裡面的東西越來越多了,公布數學聯賽優勝者學習經驗的校報,兩人一同從競賽班回來時的車票,他分給大家的小塊德芙黑巧克力的糖紙本子一天天脹滿,本芯幾乎要從封面上掉下來了,漸漸厚得快要無法放進帶鎖的套盒裡。
六班進入了女籃決賽。李雲微大呼小叫,張羅著放學后再去練習籃球。何洛一直在猶豫。「我想回家看書。」她說,「如果期末考這種分數,我爸媽會殺了我。」
「偶像,你已經考得很好了!」田馨誇張地比劃著,「比平均分高10分啊!」
「是9分。」她一板一眼地糾正。
「哎,都差不多了。我們這些拉班級後腿的都沒著急。」李雲微拉住何洛的書包,「不是人人都是白蓮或者章遠。」
章遠從體育組借來四五個籃球,用大網兜提著,「你們怎麼又磨磨蹭蹭的,練球還需要梳妝打扮啊?真是女生!」
「何洛要走!」田馨毫不留情地揭發,「她說物理沒考好。」
「我要去給老唐送筆記,他今天又沒來上課。」白蓮揉揉太陽穴,「要不然我可以幫你講講這章的重點。」
「學委真是負責。」章遠笑著豎起大拇指,「那我給何洛講吧。」
「啊?」
「我給你講題,你留下來打球。」他的語氣不容置疑,一錘定音。
高中女籃就是笑料頻出的代名詞。練習了半個小時,每個人都笑得岔氣。田馨在中場得球,抱起來一路跑到籃下。
「你那是橄欖球啊!」章遠哭笑不得,「要是多走一兩步,裁判睜一眼閉一眼就過去了,不過一口氣跑十來步,太藐視裁判權威了吧!」
「規則我懂!」田馨瞪圓眼睛,「手腳不聽話怎麼辦!」
「不聽話就不要,剁了。」趙承傑接過話茬兒。立時被追殺,兩個人繞著操場跑起圈來。
「別光看著別人笑。」章遠轉向何洛,「你練得怎麼樣了?」
「喏。」攤開雙手,這次掌心是白的,五指灰黑。
「這就對了!」一雙大手在她掌上拍了一下,「加油哦!」
「明天的對手是一班,她們整體水平未必好,但是隊里有一個從初中開始練籃球的高手。」幾個男生分析著。
「讓何洛打組織後衛。」章遠說,「田馨變成小前鋒。」
「田馨太矮了吧?」趙承傑說。
「你很高啊?不過是根號三!」睚眥必報。
「什麼是根號三?」何洛對同學們的外號還沒掌握全面。
「1.732。」田馨笑著,「某人總自稱1米76,結果開學體檢,發現是根號三。」
「你是根號二!」
「別嗆嗆了。」章遠揮手隔開兩人,「再高,起跳時也夠不著籃筐,而且一個兩個都沒什麼命中率。」
「不要太打擊我們吧。」何洛哀嘆,「抱球的人剛站穩,對方五個人就都擁上來了。」
「為什麼一定要停?可以跑三步籃啊。」章遠說。
「那還不如買福利彩票,勝算還大些。」
比賽時,何洛負責帶球過半場,按照男生們商量的戰術,盡量求穩,不給對方打快攻的機會。一旦對方的高手得球,五個人就一擁而上將她圍住。
「其他人都不用管,」章遠說,「讓她們投!我們負責站在籃后干擾。雖然很不正大光明,總比你們幾個輸了球哭鼻子好。」
「美男計。」高放飛個媚眼,擺出蘭花指,去勾章遠的下巴。
「靠!腦積水。」他一把推開,「大喊兩聲不就完了?」
上半場雙方打成5:4,六班暫時領先一分。
「這是我的功勞吧。」田馨鼻子上塞著紙卷,咯咯笑著。在平局情況下,對方傳球,不知怎的就扔到她臉上,鼻血立時湧出來。
「呀」田馨自小學美聲,嗓音極具穿透力,「她們故意傷人!」她哭得梨花帶雨,顫音都是民族唱法。
「舊社會,鞭子抽我身,母親只會淚淋淋」趙承傑在場邊捏著嗓子哀戚戚地唱。《唱支山歌給黨聽》,是田馨每次班會的保留曲目。
裁判是高三的師兄,被吵得頭都大了,不耐煩地揮揮手,「好好,一班技術犯規,六班罰球。」
田馨報仇雪恨,兩罰一中。場邊的同學鼓掌,「好,奪過鞭子揍敵人。」
下半場開賽五分鐘,雙方仍在僵持。五月末,漫天飄著楊絮,眾女生的腳步也開始輕飄飄的。何洛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四個姐妹已經將一班主力團團圍上,對方到底經驗老到,好整以暇地運著球,牽著對手從場地左邊跑到右邊,頗為自得。
「你可以嘗試從後面偷她的球。」何洛想起章遠的囑咐,「她比你們強好幾個數量級,一定會自大輕敵。但這個方法要把握機會,用過一次,她就會防範了。」
就是現在吧!那個女生向右虛晃一步,將籃球從背後傳到左手,就要突圍。電光石火間,何洛用力揮手!
碰到球了!下一瞬,籃球已經到了她手中。不要持球走步,控制節奏,擊球點在右腳前方章遠的話一句句湧入腦海。何洛從沒有這樣迅速地運球,將攔截的對手一一拋開。她一路突破到三秒區,耳邊是呼呼的風聲,還夾雜了田馨的清越嗓音。
說的是什麼,她已經聽不清了,只看見章遠的身影在籃架下晃動,深藍的條紋襯衫,黑色的牛仔褲,黑色的耐克籃球鞋。
勇氣倍增,雙手捧住球,一步,兩步,輕盈跳起,自然地將球送出。
進了!耶!何洛滿面笑容,舉著「V」字,向章遠晃了晃。
怎麼沒有歡呼聲?
「真要命。」他說,轉過身去,一邊嘆氣一邊撓頭。
哎,他不是在對方籃板下施展美男計嗎?何洛一愣,猛然醒悟。
下半場,雙方已經交換場地。
「贏了輸了?」一進教室,就有沒去看球的懶人探頭問。
「自己看。」何洛沒好氣。
章遠也說:「問什麼問?」
丟人丟大了。何洛趴在桌上,腦袋埋在胳膊中。剛剛一路上觀眾都在笑,「六班那個女生太逗了,投到自己籃里了。」
「最搞笑的是,居然還有一班的球員去攔她。」
裁判師兄拍著章遠的肩膀說:「過一個月,讓師妹們打一場表演賽吧。我們也能笑著去高考。」
「何洛,別這樣。」白蓮坐在她身旁,軟言安慰,「輸就輸了,我們技不如人,又不是你的錯。」
「我是不是很糗啊?」她把頭埋得更低。
「不,你是很幽默。」是章遠的聲音。
脖子上沁心的涼,何洛一聲驚呼,猛地坐直,正對上他的笑眼。他舉著一支紅豆冰沙,塑料紙上還結著冰霜。
「這次女籃比賽里靠三步籃得分的,你和她是唯一的兩個。」章遠笑著挑眉,用誇張的東北腔說,「真的,大妹子,賊幽默!」
何洛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心中暖暖的。
章遠如約幫何洛複習物理,「你的練習冊這麼新,難怪考試不及格。」
「你的也很新。」何洛瞟了一眼他的。
「我已經會了啊,幹嗎還要浪費時間?就好像我上課時睡覺,但一樣會寫極限符號。」章遠又想到冬天她出糗的樣子。
「又嘲笑我!」何洛去搶他的練習冊,「我隨便挑一題,看你會不會。」
「喂,是我輔導你,怎麼成了你考察我?」
「哎呀,出血了。」何洛的食指被銳利的紙邊劃破。
「笨!幸好不是搶刀,否則你就變成女楊過了。」章遠從筆袋中拿出創可貼。
「怎麼你什麼都有,這是叮噹的百寶箱嗎?」
「還不是練球時被你們害的!」章遠幫何洛貼好邦迪,又擼起自己的袖子,「誰的爪子那麼長,好懸沒摳下肉來。」
「啊,都沒聽你說過,出血了嗎?」亮出自己的手指,平平的,不是兇器。
「打球不要留長指甲,會劈,很疼的。」
「哦,我替她們向你道歉了。請你吃點兒補品吧。」
「這才像話,吃什麼?」
「吃什麼補什麼。」何洛狡黠地笑,「皮凍吧!好多豬皮呢。」
「那你的手指,豈不是要吃豬蹄?」
小小的OK綳纏在食指上,血液流過壓緊的傷口,突突的,能感知心臟的節拍。何洛的拇指撐著下巴,嘴唇恰好貼在邦迪上。呼吸之間嗅到淺淡的葯香,是近在咫尺的呵護。
瞬間精神百倍,何洛也擼起袖子,一拍習題冊,「敢劃破我的手,和你拼了!」
五、不一樣的夏天
我淡淡地想著你那年夏天最後的那一天
你輕輕地唱著歌未曾感受的溫柔模糊我的雙眼
何洛期末考試考得不錯,中上游的數理化成績加上發揮良好的語文和英語,也排進全班前五。何爸難免嘮叨了一句,如果學文,或許就拔得頭籌了。但他還是很開通地免除了何洛的所有假期補習。
悠長的夏天,一群男孩兒女孩兒走東家串西家。處在生長期的男生們像蝗蟲一樣,到誰家都一鍋一鍋地吃飯,過境之後,這戶的冰箱也就空了。他們也常常約在學校打球,然後一起騎車去江邊划船。
班主任林淑珍聯繫了市郊一處度假村,帶著報名的20多個大孩子去遠足。
等火車時,趙承傑目測了一下何洛背後的大書包,說:「帶著帳篷和睡袋呢?真以為去野營啊!」
「哈,寶藏啊!」章遠不聲不響站在她身後,把書包拉開一條縫,居高臨下檢查著,「樂百氏、蝦條、朱古力豆、羊羹、果凍你洗劫了幾家小賣部?」
「不要亂翻!」何洛跳腳,「這可是我們幾個女生的。」
「你只給她們帶,沒有我的份兒嗎?」章遠問。
「我們各有分工的。」何洛遞過一根檸檬味棒棒糖,「給你,免得一會兒口水都滴在我包上。」
「真小氣!」他笑著,把糖叼在嘴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