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歌的行板·回憶之前(2)
第4章如歌的行板·回憶之前(2)
李雲微哧哧地笑,大力拍他的肩膀,「同去同去啊,反正都一個方向。」她這樣毫無芥蒂地和章遠開玩笑,何洛怎會不羨慕?
何洛並不是拘謹內向,和男生說話都要面紅耳赤的女孩兒。不幾日放學后,就有原班的男孩子在教室門前喊她:「何洛,這一期的《大眾軟體》有仙劍的攻略,你要不要看?」
她跑到門外,和男生絮絮地說了兩句,回來時看見章遠抱著書包,坐在她座位上,翻著桌子上的演算紙。
「不要亂看!」何洛急忙跑回去,按住。
「已經看到了。」他陰險地笑。
「什麼,有什麼好看的?」何洛這句話說得心虛。她畫了滿紙的八頭身,側臉,削肩長腿,他能看出是自己么?
「你都看什麼漫畫?畫的很像《雙星記》。」他說,「少女漫畫我也只看過這個,線條很乾凈,不過故事節奏太慢了。」
「是,是《雙星記》。不要和別人說呀。」何洛飛快地收起本子。就算這個每天嚷著智商140的傢伙看不出,不等於別人也看不出。對於自己的形象特點,當事人觀察得最不仔細。
「我從沒有揭發過你上課走神啊,好幾次了。」章遠攤開雙手,說得她像一個慣犯。
「是是,你罩著我。不過,今天我可沒帶餅乾。」
「《大眾軟體》借我吧!」
「我沒要。」
「為什麼?」
「我已經通關了。」
「好多支線!你都玩遍了?」章遠痛心疾首,「哎,門口報亭賣完了,這期銷路特別好。拜託借來看看吧。」
「嗯,好吧,晚上我打電話給他。」
「謝了!我請你喝冰紅茶吧。」章遠等著何洛收拾書包。
「不,酸奶。」
「為什麼?紅茶解渴。」
「酸奶助消化。」何洛堅持,又補充說,「我媽說的。」
「嗯,的確,你吃那麼多零食。」章遠呵呵地笑。
「洛洛,吃飯了!」何媽大聲喊著,「回來就在那兒亂翻,也不過來擺碗筷。」
「哦,哦!」何洛應著,仍不停手,一隻只箱子找過去。
「找什麼,又有什麼寶貝不見了?」何爸舉著報紙踱過來,「還不洗手去?看你弄得塵土飛揚。」
「爸,我的《雙星記》呢?」
「雙星那不是鞋嗎?你找書看?」何爸嘆氣,放下報紙,從書柜上層抽出一本薄薄的冊子,「幸虧你沒去學文,喏,《雙城記》,英國小說家狄更斯的代表作之一。」
「哎呀,我知道,《雙城記》的背景是巴黎和倫敦,講一個高尚的男人為愛情犧牲。」何洛推著父親,「來來,別擋著書櫃,我要找的是一套漫畫書。」
「你那些小人書啊,我都扔到陽台上去了。」何爸蹙眉,「多大孩子了,還看漫畫!」
「天,那都是我的寶貝啊。」何洛哀嘆一聲,推門直衝陽台。
「穿件衣服,外面冷!」何媽從廚房裡探出頭,「這丫頭,還看漫畫,怎麼也長不大?」
「長不大倒好。」何爸小聲和妻子咬耳朵,「她一說《雙城記》,就只想到偉大的愛情故事。」
「難道不是?」何媽揮著菜鏟,用手背敲敲丈夫的額頭,「也就你能看到什麼折射出的波瀾壯闊的法國大革命,我們娘倆都是小市民,可不是歷史系的高材生。」
何爸呵呵笑了兩聲,不無擔憂地說:「最近是不是總有男生打電話找洛洛,一聊就是半個小時?」
「又不是洛洛打給別人,你怕什麼?」何媽一挺胸,「我信得過女兒。」
「是,你們娘倆總背著我說悄悄話。」何爸說得有些凄涼,兩個女人總挑他看新聞的時候躲在書房中嘰嘰喳喳,分明趁他無暇分身,將他從家庭討論中三振出局。
「那個男生是何洛早先的同學,留在文科班。」何媽嘗了嘗西紅柿牛肉湯的鹹淡,「如果洛洛對他有什麼意思,哪能那麼堅決去學理?」
何爸想起女兒學理的理由,再一次感到很受傷。
「學理出路多,全年級前30名,哪兒有學文的?」何洛亮出全學年榜單,「北大清華一共招收幾個文科生?」
看來今天需要多吃一碗肉湯。
早春的陽台還能當天然冰箱。何洛翻開幾棵白菜,在紙箱中找到自己的珍藏。她鼻子通紅,捧著《雙星記》,如獲至寶。
大笑的賽瓦,穿寬大白襯衣的賽瓦,斜背著書包的賽瓦,滿臉黑線的賽瓦,的確很像章遠。尤其是在第四冊里,賽瓦和安妮選修同一堂體育課,穿T-shirt、短褲的賽瓦,夾著籃球,微笑著站在場邊,神態和章遠如出一轍。
真羨慕安妮呢。何洛舉著書,仰面倒在床上。
「我借給你《大眾軟體》,你要教我打籃球。」何洛心中默念著,把手中的水杯向前一送,佯裝是一本捲起的雜誌。不行,這個表情太橫了,好像別人欠自己錢一樣。她一邊刷牙,一邊對著鏡子擺出各種笑臉。
還是把書背在身後,然後歪頭,眯著眼睛笑,這樣夠俏皮吧!何洛嘴角還帶著白沫,擺個姿勢。太嗲了,自己已經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丫頭,你刷牙也要十分鐘嗎?」何爸砸門。
「洛洛,快出來吧,急死你爸了。」何媽忍不住笑,「他今天晚上湯喝得太多了。
三、微笑的預感
因為風都會轉彎有個微笑的預感
吃冰淇淋的嘴唇有檸檬香
甜甜的迷惘酸酸的釋放
by侯湘婷·《微笑的預感》
章遠真的要教何洛打球。
四月底開始舉辦各年級的女籃比賽,在李雲微的大力慫恿下,何洛半推半就地參加了。一眾男生樂呵呵地做了名譽教練。
紅星幼兒園史上無敵皮球女王——何洛,寶刀未老。和趙承傑比賽原地運球,她的速度更快,堅持時間更長,拍到興起還唱起了兒歌,」小皮球,架腳踢,馬蘭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幾個女生圍上來,嘰嘰喳喳,連挖苦帶起鬨,趙承傑的頭瞬間大了許多圈。他氣鼓鼓地走到籃球架下,「這幫丫頭太囂張了。」
「要講策略。」章遠起身,脫去校服外套,「擒賊先擒王!」
「對,滅滅你同桌的威風!」趙承傑揚起右手,眯著眼,比劃了一個射擊的姿勢。
「不,是你同桌。」
章遠將衣袖挽高,走到場中心,「你來拍球,我來斷。」
他站得這樣近,何洛捧著暗褐色的籃球,視線沿著黑色的縫線來來回回,在他炯炯的目光下開始緊張。才拍兩下,球就砸上腳背,滴溜溜滾到一旁。
章遠把球撿回來,「還沒上場,先被自己嚇死了。」
這次何洛拍得認真,籃球嘭嘭地撞擊著水泥地面,紅褐色的影子幾乎連成一線。
「斷!」章遠大喝一聲,下一刻籃球已經在他手中。
「那麼大聲!好人都會被你嚇出心臟病!」眾女生在場下張牙舞爪,「這次不算。」
章遠微笑,不再出聲,向前探身,微微屈膝。何洛學他的樣子,壓低重心,將擊球點從身前轉到右側,依然沒有逃脫連連被斷的命運。
「我認輸啦!」右臂已經酸痛,不如乖乖投降。
「我集中精力才能斷你,已經很不錯了。」章遠將籃球單手抱在身側,左手一把捉住何洛的手腕,「你們幾個丫頭都過來。」他和何洛並肩站著,攤開她的手掌。
右手落在章遠寬大的掌中,他修長有力的手指滑過她的掌心,「你們看,這裡最臟,說明她完全是用手心控球。正確的方法應該是五指持球,要有彈性,切合球面的弧度。」他調整著何洛的手指,「不要這麼僵硬,現在不是練習九陰白骨爪。」
怎麼可能不僵硬,就連後頸上的皮膚都被抻緊,轉頭也變成難度係數4.0的高危動作。何洛機械地點頭,裝出一副虛心好學的樣子。
章遠已經鬆開了她的手,邊示範邊講解,「喏,運球時膝關節微屈,重心壓低,這點剛才何洛已經注意到了。還有,目視前方,不要只看球」他還說了什麼?何洛記住不多。只記得章遠的手大大的,暖暖的,雖瘦,卻很有力量。她攥緊右手,掌心潮濕。
「看女籃比賽是一種娛樂!」比賽當天,章遠樂呵呵地說,「球一直在地上滾,像不像捉雞下酒?」
「我看好咱班女生。」趙承傑說,「高婷婷有海拔優勢;李雲微這個大前鋒,剽悍得很!白蓮打球很鎮定,用腦子;何洛最認真,運球也很穩。」
「那田馨呢?」章遠問,「她可是你親自拉上場的。」
「嗓門大啊!以前練美聲的,別人過來就可以高叫『非禮』呀!」
「這你都知道。」章遠故作嚴肅,「總有女生沖你喊非禮嗎?」
六班女生得了十分,已經是壓倒性勝利,因為對方總共只有四分入賬。林淑珍笑逐顏開,請女籃隊員和陪練們喝飲料。章遠去跑腿,選了一袋子紅茶、綠茶、可樂、雪碧。他站在櫃前想了片刻,回身從架上取下兩份草莓酸奶,「老闆,這個也算上。」
何洛打球的時候比上課認真,吃東西的時候比打球認真。她揭開塑料封頂,把背面沾上的酸奶舔得乾乾淨淨的,鼻尖上沾了一點兒尚不自知,仍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手舞足蹈地形容著比賽時的感受。
趙承志問章遠:「你看什麼呢?」
「何洛的白鼻頭。」
眾人望過去,大笑。
白蓮說:「章遠眼神真好。」不無揶揄。她是班上的學習委員,平日里很用功,也不大聲說笑,但在賽場上果斷利落,總會搶到對方的空當。今天她摘掉框架眼鏡,把平日的麻花辮拆成馬尾,一掃渾身的學究氣,竟然是個高挑、靚麗的女孩兒。
這樣的女孩子,聰明內斂,再有一張漂亮面孔,誰會不喜歡?
白蓮又寫得一手好行楷,常常被老師們叫去刻鋼板。章遠的數理化雖好,但英語成績向來走勢低迷,語文成績像坐雲霄飛車。他最頭疼各類基礎小測驗,看到白蓮捧著一摞作業本從辦公室回來,便走上去問:「聽說周五要測驗,透透口風吧。」
「你第一天認識我啊。」白蓮從不徇私,她把本子遞過去,「拿去讓課代表發了,我鋼板才刻一半。」
章遠伸出的手又縮回去,「難怪高放總說你不夠義氣!」
白蓮本以為他會接過去,托著的手一松,作業本散了一地。老師向來用她的做批改樣本,放在最上層,此刻慘兮兮跌在值日生剛擦過的地面上,封皮迅速洇上深灰、淺灰。
章遠知道她一向愛惜自己的書本,心中連說慘了慘了。
果然,其他幾個女孩兒買了冰激凌回來,看到白蓮面色鐵青,紛紛過來安慰。
「哼,平時的紳士風度都是裝的!」李雲微沖他吐舌頭,「回頭我就和你畫三八線。」
「哈哈,還是告訴高放吧!」田馨眼睛一轉,「你說,他會不會為了白蓮兩肋插刀,不過,是插在章遠兩肋上。」
「不要亂講!」白蓮有些懊惱,「不要總把我和高放扯在一起!」
她為什麼著急要撇清和高放的關係?何洛想著,咬一口紅豆沙冰,一線涼意從最後一顆大牙鑽進去,微微酸痛。
這是怎麼了?她很看不起自己。白蓮也是這兩個月來新結識的好友,此時不是應該說兩句寬慰的話嗎,怎麼亂吃飛醋?
啊,吃醋?何洛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沒錯,章遠是又聰明又陽光的男孩子,誰都喜歡多看兩眼。但吃醋不是很小肚雞腸、很世俗的嗎?
自詡開朗、豁達的何洛想不明白。但她立刻決定站在白蓮一邊,和庸俗小女人心態說再見。
「我也最看不上小氣的男生。」她笑笑說。
「我也不需要你看上。」章遠飛快地撇下一句。他本來一直賠著笑臉,說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四個女生就是六千隻鴨子,嘰嘰嘎嘎吵完也就算了,但某人的話聽起來就是刺耳,什麼叫小氣的男生?他章遠什麼時候和女生紅過臉,吵過架,甚至給過女生冷言冷語:這個問題有些底氣不足。
剛剛那句話就很冷,很斤斤計較。他看到何洛的目光挪到窗外,嘴角耷拉著,吃棒冰的時候居然都心不在焉。
章遠拿過白蓮的本子,「回頭我給你買一個本子皮。」
「不用了。」白蓮看氣氛變得沉悶,連忙打圓場,「哎,又不是什麼大事,算了算了。」
「大姐,你是要我背上小氣鬼的惡名了?」章遠笑著,看看何洛。她置若罔聞,仍然在看窗沿上跳來跳去的麻雀。
章遠拿著白蓮的本子研究了半堂課,提起鋼筆在封面上勾了幾下。有了葉脈和花莖,斑駁的灰色變成一副墨荷。他在花苞下端端正正寫了兩行字:
高一六班
白蓮
他對自己的傑作很滿意,將本子一路傳過去。
本子經過何洛手中時,她眼睛亮了一下,飛快地掃了章遠一眼。白蓮拿到本子,笑著揚揚手,唇邊有一個好看的酒窩。何洛看了一眼她,又想了想他,心中有莫名的委屈。
放學后,何洛和幾個女生一起打羽毛球。章遠拍著籃球過來,「打得不錯嘛!」
白蓮把球拍遞給他,努努嘴,「你未必打得過何洛。」
「哦?比比看啊!」章遠轉轉拍子,揮了兩下。
「你們打吧,正好我累了。」何洛將球拍塞給白蓮,回教室拿書包。
她又駁了自己的面子。章遠有些氣惱,挑球的時候險些錯手將拍子扔掉。他看著何洛從教學樓出來,穿過操場,一路笑著和相識的同學說再見。
田馨樂顛顛地跑到操場上,「可算掃完除了!誰分我一個拍子?」
「給你!」章遠將球拍塞到她手裡,急急忙忙抓起書包。跑出校門,站在路口四下張望,哪條人行道上都沒有何洛的身影。他站在街角,猶豫半晌,極不情願地回校園內取單車,剛一轉身,看見何洛就站在校門口的書攤旁,舉著一本漫畫看得津津有味。
「何洛!」章遠喊她。
「有事嗎?」她語調冷淡。
「呃,沒事兒。」他一愣,自己為什麼追出來?剛才想了很多話來揶揄何洛,怎麼都忘到爪哇國了?「你怎麼兩邊臉不一樣?」看得出她右側面頰鼓起來。
「能有什麼不同?」
「這邊,含著糖呢?」看起來像嘴裡塞滿堅果的松鼠。
「牙疼!」何洛嗔道,莫非臉都腫起來了?她摸著臉頰,把漫畫放下。真丟人,沒有地縫可鑽,趕緊去趕公車。
「去看醫生了嗎?」章遠追上來。
「你家不在這個方向吧?」何洛捂著臉,抬眼看他。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你不是牙疼?還這麼多問題。少說兩句吧。」章遠笑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