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深沉的廣板·未完成(4)
第53章深沉的廣板·未完成(4)
章遠撥著戒指,「你剛出國的時候,正好是我進入天達后立穩腳跟的階段。說實話,那段時間我以為自己把什麼都放下了,根本沒有心思和精力去想什麼情情愛愛的事情。即使偶爾想起來,我也覺得如果你心裡真的有我,不會那麼絕情一走了之,就算真的過了三年五載,我們也有重新在一起的機會。可是事到如今,直到你走得非常遠,遠到已經屬於別人的世界了,我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任何挽留你的話。除了一段又一段的回憶,我和你什麼都沒有,我又拿什麼來給你承諾呢?所以我現在對你說這些,一點兒底氣都沒有。我不是因為膽子大,才一口氣跑到美東來,恰恰相反,是因為我根本沒有勇氣去想,如果失去你,這一輩子怎麼辦。什麼各自尋找各自的幸福,見鬼去吧!我只能找到你。」
「你有沒有想過,我已經不是你心目中想找的那個人了?」何洛拈起帶著鑽石的那枚,問道,「和原來的尺寸一樣嗎?」
「嗯。」
「那我戴給你看。」何洛伸出左手,戒指卡到無名指第二關節,「修車,做家務,種花草蔬菜,原來都可以讓指節變粗。你看,戒指已經小了,我也不是當初愛情至上的小女生了。我們都要向前走,不要回頭看。」
「那你告訴我,你心裡,還會不會懷念以前,我們的事,還有」章遠長長吸了口氣,嘆息,「我。」
何洛笑容艱澀,抱著膝,微仰臉龐。「你在為難我。你知道,我不大會說假話。說不懷念,那是自欺欺人。」她望著遠處綿延到暮靄中的山林,「就像我當初說過的,你不虧欠我什麼。那時候那麼多女生羨慕我,你給了我我能想象的到的最浪漫的少女時代,即使時光重來,即使我知道最後會分開,我當時還是會選擇和你在一起。所以,有時候我總問自己,為什麼還會想起你,還是懷念一去不返的好時光,這兩者我分不清。」
「如果,你沒有男朋友,」章遠問,「你會不會給我一個機會,給自己一個機會?」
「這個假設不成立。」何洛咬緊下唇,「馮蕭是切切實實的一個人,他還在等我回去。」
「那麼,你愛他么?」
「怎麼講呢」何洛想了想,「所有曾經轟轟烈烈的感情,最後都會是這樣平淡溫馨的吧。愛情不是只有一種模樣。你相信天長地久的愛情嗎?」
「世界上沒有天長地久的愛情,只有對愛情的追求,才是天長地久的。」章遠望著她,「只是我們還是在兩個國家,各走各的路,似乎我連追求的條件都沒有。」
來了一班車,又走一班。七點四十的已經是當日發往紐約的最後一班。
「走吧。」何洛站起來,「飛機可以改簽,但是你也不能錯過明天回中國的航班。一旦簽證過期,非法滯留美國很麻煩的。」
「那我走了」章遠沉默片刻,目光中滿是悲涼,「讓我再抱抱你,好嗎?」
他張開的雙臂像一個巨大的磁場,腦海中一個聲音對何洛說:「不要,不要。」但身體完全不受控,明知道是飛蛾撲火,仍然任他攬過自己,兩個人輕輕地擁抱。
章遠在她耳邊輕聲說:「我很後悔,之前那麼多機會,為什麼沒有把握。那年冬天你回國,我帶了一束花去機場,可是看到你和馮蕭一起出閘,手牽著手,然後在小吃店遇到你們,介紹的時候我就想,怎麼忽然間我就成了你的高中同學而已?
「同學聚會唱歌,我本來覺得《花樣年華》的歌詞很貼切,但其實不可笑嗎?梁朝偉演的是婚外戀,但我有光明正大追求你的權利,為什麼自己總覺得做賊一樣,想著你,都不敢對別人說。現在看來,是怕失敗了被別人嘲笑吧。
「我也想過要把河洛嘉苑賣了,如果你不在,這個房子誰來住?可是我總存了那麼一絲幻想。然而每次見到你,我都不知道從何說起,只能拉著你說什麼工作。其實,我非常嫉妒馮蕭,每天都可以像今天這樣,隨隨便便和你說些柴米油鹽的事情。
「以前的合照我一直放在抽屜里,每次看都會很感慨,雖然明知道有一堆事情等著自己處理。看來,我也應該改一改自己懷舊的這個毛病了。
「說真的,懷舊是一件很傷神的事情,何洛,我也有些累了。」章遠的聲音悶悶的,他的懷抱一如從前,熟悉的氣息環繞著何洛,她有些眩暈,感覺自己的重心幾乎要依附到他身上,想要站穩,卻感覺到他的臂膀更加用力。
「我以前很少說,因為覺得肉麻。」他頓了頓,「我愛你,何洛。」
「何洛,何洛」章遠一聲聲呼喚著,這麼多年過去,再沒有誰能把她的名字喚得如此動聽,依舊如同十六歲的少年,清越的開始,圓潤的結尾,些許厚重的膛音。
何洛無法掙脫,雙手不禁環在他身後,耳朵聽到章遠有力的心跳,節奏還是充滿著蠱惑人心的力量。不知不覺中,他的懷抱收得如此緊,生怕有一點兒縫隙,她就溜走不見。最後一線理智告訴何洛,推開,推開他。咬咬牙,低頭,抵在他胸膛上。
似乎意識到她的掙扎,他喃喃喚了一聲「何洛」,低沉無奈。風停了,一切聲音都停了,世界凝固在此刻。失去光線,失去聲音,失去氣味,唯一保留的,是脖頸上冰涼濕潤的觸感。
何洛一驚,更多的涼意沾染在發跡和後頸,無聲地滑過皮膚。他的呼吸不再沉穩,他的身體微微顫抖,「我」簡單的三個字,連不成句,聲線沙啞,氤氳著水汽。
「章遠」再也無法忍耐,抽噎著念著他的名字。
兩個人抑制不住,淚水洶湧,緊緊相擁。
我們如果還在一起會怎樣?我們究竟為何才會這樣?
為什麼此刻我們只能擁抱彼此,只能在眼淚中描繪你的輪廓?
我們不哭,我們說好都要幸福,怎樣艱苦的歲月里,我們都不哭。
我以為這一切都是老舊的,是撕碎了扔在風裡的,然而你是如此神奇的魔法師,揮揮手,就把一切清晰地拼成生動的圖片,重新塞入我的腦海。
章遠忍不住低頭,撫摩著何洛淚跡縱橫的臉頰,溫暖的拇指肚擦拭淚水。雙唇親吻她的額頭、眼睛、顴骨,最後滑過嘴角,停留在她的雙唇上。
「不」她的拒絕被堵住。她竭力抽回雙手,推著他的胸膛和胳膊。
溫暖的唇輕輕摩挲著,柔軟地撩撥著心底最深處的回憶。心跳亂了,呼吸亂了,何洛緊緊掐住章遠的胳膊,雙唇卻微微張開,任由他唇舌糾纏,用執著的攫取,訴說這份記憶如何深刻。
何洛,我記你一輩子。
恨不得一夜之間白頭的念頭再次襲來。
排山倒海。
如同萬年冰山,一旦融化決堤,便泛濫成災。
近乎兇狠的吻,夾雜著淚水咸澀的滋味。何洛氣息不暢,呼吸艱難。章遠將她抱在懷裡,撫摩著她的頭髮,輕輕倒吸著涼氣,說:「可以鬆手了吧。」
何洛咳嗽起來,才發現自己一直用儘力氣掐著他的胳膊,趕忙鬆手。臉頰因為淚水的浸潤變得更加柔軟,貼在章遠胸前,被薄毛線衣一絲絲刺得發痛。沒想到章遠會哭,沒想到他的吻依然纏綿唇邊,溫暖濕潤的觸感,他身上熟悉的氣息,這些都讓她無法拒絕,泣不成聲。然而馮蕭無奈哀傷的雙眼瞬間滑過心頭,渾身一凜,無論多不舍都要放手。
何洛忙從章遠懷裡掙出來。他擼起袖子,上臂被掐出一小片淤青,「你力氣比以前大了不少。我們」
「沒有『我們』。」何洛淚光中猶有微笑,「這樣,已經是最好的告別。」
那一刻,耗盡全身力氣。
她開車回去,似乎剛剛的紛擾是一場夢。在他身邊,自己如同被附身,舉手投足完全不能自控;此刻勉強找回自己,打開窗,擰開收音機,窗外花草樹木的清香在鄉村音樂的吉他聲中擴散開來。
她深呼吸,走進房間的時候低頭,儘力掩飾紅腫的眼睛。
只有廚房操作台上方昏黃的小燈開著。何洛來后,馮蕭便睡在客廳,摺疊沙發已經打開,他正看足球轉播,目不轉睛盯著屏幕,「你平安回來就好,我怕你開錯路,會被警察抄牌呢。」
何洛滿心愧疚,想說兩句撫慰的話,卻怎麼也開不了口,低著頭和馮蕭商量了第二天去看田馨的行程,便逃也似地躲入房間。隔壁哨聲和歡呼聲響起,然後是廣告音樂,一周體育要聞,無休止地喧囂著。馮蕭摸不到遙控器換台,索性任電視開在一個頻道。
兩個人隔著一堵牆,各自滿懷心事。
紐約飛往北京的直航上,章遠靠著舷窗,一碰到胳膊就疼得齜牙,心裡更痛。思緒紛亂,未來理想、前途名利,此時統統拋開。他太了解何洛的為人,明明近在咫尺,卻和太平洋兩岸的距離一樣無法跨越。
回憶是空氣,愛是雙城的距離。
每個人的心,都是一座城。
北京直飛紐約,要十三個小時三十五分鐘。
我和你的心,隔著多少光年?
田馨住在紐約州,何洛坐火車去看她,到了站,就在月台上等著。路基旁邊有半人高的蒿草,鐵軌蜿蜒,天空藍得讓人想要融化在裡面。陽光刺眼,她抬手逆光尋覓,手掌被勾勒出半透明的橘紅邊緣。
以為下一秒,就能看到他轉身笑,說:「什麼棒棒糖,牙都酸倒了。」
或者是高中畢業的夏天,火車站的分離,兩隻拳頭碰在一起,手指齒輪一樣契合。
還是那個冬天,繞在他身後,說:「舉起手來,不許動。」他笑著,嗓音低沉,「劫財劫色?劫財我沒有,劫色,勉為其難,從了吧。」
早知今日,寧可當初一個人在陌生的土地上掙扎孤獨,也好過今天的苦痛惆悵。
田馨來了,長發幾乎到腰,淡淡的眼影唇膏,依舊眼神靈動,但舉手投足更像個嫵媚的小女人。二人在站台上熱烈擁抱。「洛洛,想死我了!」她激動得手舞足蹈,用力拍著何洛的後背。何洛鼻子一酸,整個人疲倦地不想說話。
「馮蕭怎麼沒和你一起來?」路上,田馨問。
「他昨天說實驗室事情多,就不過來了。」
「哦你們,沒吵架吧?」
「怎麼這麼問?」
「你眼睛是腫的,還很厲害呢。」
何洛從倒後鏡里打量自己,想起早晨醒來時濕漉漉的臉頰,沉默不語。她趴在田馨家客房的床上睡不著,陽光暖暖地灑在被子上。田馨推門進來,躡手躡腳地把一杯水放在床頭,看何洛睜著眼睛,嚇了一跳。
「想什麼呢?不累?」
「累,這兩天太累了。」
「那還睜著眼睛,特別想我吧,很多話想說吧。」
「是。我忽然想到那次去看他,給他熬粥。」
「然後某人吃飽喝足,心滿意得地睡覺了,你一個人愁腸百結地想要地老天荒,是吧?」田馨頗不屑地哂笑,「那時候這小子最得意了,不用給你承諾,還有你毫無怨言地陪在身邊。我真恨不得拿拖布扔他。」
「你一直想拿拖布扔他。」何洛笑,「高中就是。」
「但你一直捨不得讓我扔。」
「有嗎?」
「怎麼忽然想到他了。」
「他來找我了,昨天。」
「找你?昨天?」田馨大叫,「你說美國!去馮蕭現在住的地方?這不是搗亂嗎?」
何洛把經過說了一遍。
「女人啊女人」田馨嘆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馮蕭倒是了解你,如果他去送章遠,只會讓你更加念念不忘,現在好,你自己就不斷反省了。」
「我送章遠去車站,一路上都在想馮蕭那句話,『你一定會找回來』。」何洛微闔雙眼,「原來一直是他照顧我,但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就像一個孩子,特別怕我一去不返的樣子。」
「你說,馮蕭會不會已經知道你想要冷靜一段時間,所以覺得留也留不住你?」
何洛不語。
田馨又問:「那你要和章遠重新開始嗎?」
何洛依舊不說話。
「我就說么,他一句愛你,一所房子,算什麼?」田馨攥緊何洛的手,「別人不知道,我知道你大四最後多難過。是他推開你的,憑什麼他說不要,就不要;他說回頭吧,你就要屁顛兒屁顛兒地接受他?一定讓他再吃點兒苦頭,才能讓我解氣。」
「我本來打算找時間和馮蕭說,讓我一個人仔細想想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但是章遠來了,我反而不知道如何和馮蕭開口,似乎我有別的動機。」何洛倦倦地說,「但我想他已經察覺了,早上他送我去車站,不過是一個goodbyekiss,我就渾身僵硬。」
「這麼誇張?這下別說煮飯,燒水都不成了。」田馨瞪大眼,憤憤地斷言,「章遠這個男人是禍水。」又無奈地嘆氣,「洛洛你可別哭。以前高中都是你罩著我,現在是我老公罩著我,你知道我不會哄人的,你一哭我就麻爪了。算了算了,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就是了。哪怕你決定回到章遠那個臭小子身邊,哼,算他運氣。不過,你就不要勉強自己了。」
何洛笑了,「你一會兒支持馮蕭,一會兒支持章遠。田馨你真是牆頭草,到底幫誰?」
田馨也笑,「傻瓜,我又不是他們的七大姑八大姨,幫他們幹什麼?我始終站在你這邊,你和誰在一起開心,我就支持誰!」
何洛心中溫暖,反手拉住好友的胳膊,蜷起身子來,額頭抵著膝蓋。
只是在章遠出現的瞬間,太陽明晃晃的,倏忽間,拉長昨天的背影。
四、聽風的歌
風起了陽光的影子好透明而記憶是手風琴響起
我以為我終於也學會忘記但沉澱的
揚起亂飛
下一站到哪裡到底愛在哪裡從誰的懷裡
轉到哪裡
你現在在哪裡我想你輕輕的已經遺失的
怎麼樣再贖回
誰的歌在風裡有一句沒一句好像是句
遲來的對不起
比生命還漫長的成長路途里為何總有
太多未知
要怎樣才不會分離怎樣才沒有對不起
by萬芳·《聽風的歌》
開學后何洛返回加州,馮蕭則繼續在實驗室里忙碌著,他在這個項目組裡是新人,自然加倍努力,偶爾老技術員偷懶,把需要連續十幾個小時的監測交託給他一人,熬夜也是常事。加州和美東有三個小時的時差,常常何洛這邊已經午夜,還會看見馮蕭在線。
何洛勸他:「如果太辛苦,就婉轉點兒和你們老闆說啊,誰都不是鐵打的。他們這樣太不厚道。」
(本章完)